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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撒酒瘋

    面條被吃了個干凈,鐘樂岑主動去洗了碗,沈固已經抱出一套被子枕頭放在沙發上:“你睡臥室,我睡沙發。”
    鐘樂岑為難地張著手:“不好吧,我睡沙發就行。”
    沈固打開電視:“客隨主便,聽我的。時間還早點,看球賽么?”
    鐘樂岑臉上紅了紅:“你不怕我……”
    沈固拍拍沙發:“怕什么?你自己不也說,并不是是個男人就能上?而且——”他瞇起眼睛上下打量鐘樂岑,“你能把我怎么著?”
    鐘樂岑噗地一聲笑出來:“你這樣很像惡霸。”
    沈固哈哈一笑:“那就坐吧,良家婦男。對了,差點忘了一件事——有個警官,自稱是左家二十二代左健,想見見你。”
    “左家二十二代傳人?”鐘樂岑沉吟一下,“左健這名字,我好像聽說過。你怎么認識他的?”
    “就是羅蔓這案子,他也發現是倀鬼,想跟你合作把這家伙找出來。對了,你知道安全證是什么東西么?”
    “安全證——”鐘樂岑反復念了幾遍,恍然大悟,“我說這名字有點熟。左家二十二代左健,是妖監會的人。安全證是發給那些對人類無害的妖怪的,有了安全證,他們可以在人間居住,不會被法師捉。”
    “妖監會——”沈固又無語了。
    鐘樂岑笑了:“很——很雷人是不是?誰知道他們當初是怎么想的名字。我猜是東方家老爺子的主意,他有個兒子在銀監會。”
    “東方家?做你們這一行的,究竟有多少家?”
    “天師這一行并沒入門限制,只是出身張、鐘、左、費、東方五大家族的子弟有格外的優勢。當然主要還是看能力,有些人雖然出身平常,但修為到了,也是一樣的。”鐘樂岑說著,表情漸漸黯然下來。沈固看在眼里,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這么說,哪個城市里都有妖怪了?”
    “當然。大部分妖怪還是愿意平平安安過日子的。城市日漸擴大,妖怪們在野外的存身之地就越小,他們也要遷入城市,學著適應新的生活。”
    “我見過一只兔子精。”
    “你怎么知道他是兔子精?陰陽眼應該看不出妖怪的。”
    “我看見他的安全證。他在街上搶人的包,被我逮住了。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白蘿卜。看著也就十八九歲,沒想到出生日期是1480年,五百多年了!”
    鐘樂岑笑著搖搖頭:“不。出生日期那一欄寫的是妖怪化成人形的年代,在這之前還有修行的年頭,大概總要三五百年,那是不算的。”
    沈固無語。敢情五百歲還不全,竟然是千年老妖怪了。
    “可是已經化形五百年的妖,應該都可以在城市里過得比較舒服,怎么還要靠搶劫過日子……”
    沈固覺得更無語了:“這么說,那些妖怪還都是精英人士了?”
    鐘樂岑想了想:“反正我知道有個一千五百年修行的猴妖,在一個什么國際知名的品牌里做到亞洲大區的CEO。”
    沈固笑了:“那倒真合適,那種人都猴精猴精的。”
    鐘樂岑也笑起來:“不過妖怪種族不同,脾氣也不一樣。比如說狐族,很多人都喜歡走娛樂圈的路,它們天生就帶媚惑之氣,往往都挺成功的。”
    沈固無語地在腦子里過一下他能叫出名的美女明星們,琢磨哪一個會是狐貍精。鐘樂岑搖著頭笑:“妖怪也不是個個都喜歡那么出風頭的,就是走娛樂圈,大部分也不喜歡大紅大紫,因為被眾人矚目,就要按照時間變化容貌,否則幾十年不老,還不讓人看出來了?所以有些狐族就喜歡去做公關什么的,不要太出名,錢也掙得不少,反正論容貌,哪個狐族都不差。”
    沈固像聽故事一樣:“那它們吃什么?”
    “跟人一樣,什么都吃。當然,也有的妖怪改不了吃人的本性,不過這樣的妖怪,一般露面就會被妖監會緝拿。”
    “妖怪都——長得很漂亮?”
    “不不,所謂化形,就是說可以隨心所欲地變化外形,所以容貌什么的,對妖怪來說并不重要。喜歡出風頭的可能愿意變得漂亮些,但很多妖怪并不愿意引人注目。對他們來說,第一次化人時的模樣算是本相,其他的,就像換件衣裳一樣,隨時都可以變。不過種族不同,本相也有差異。狐族和花精以及鳥族中的一些種類的本相普通都不錯,其他的——有好看的,也有不好看的。”
    沈固突發奇想:“那個寂蓮里面,不會也有妖怪吧?”
    鐘樂岑沉吟一下:“可能也會有的,不過常來的那些人我都認識,不是。”
    “你常去?”
    鐘樂岑臉上微微紅了紅:“也不是經常去。寂蓮那個地址不太好,陰氣太重,從前會有些事……所以我有時候過去清除一下。”
    “那個非非,有多大了?寂蓮不會用童工吧?”
    鐘樂岑笑了:“你覺得非非有多大?十八九歲?其實他二十六了。”
    沈固一本正經地問:“其實是妖怪吧?”
    鐘樂岑被他逗得大笑了起來:“非非要聽見會高興死了!這家伙,天天就用那張臉騙人玩兒。有些新去的客人會以為他比小溪還要小。”
    “小溪?是那個伴娘對嗎?一個女孩子跑到那個地方,她也不覺得別扭?”
    “嗯——她特喜歡來……其實有時候大家也會覺得有點別扭,但她沒惡意,又是空華的表妹……再說她身體不太好,其實也不能常來。空華也是家里對他的——事情很不滿意,只有這個表妹支持他,所以她想來就來,沒人會反對。”說到這里,他剛才的快樂表情又漸漸消失了。
    沈固看看他:“喝酒嗎?”沈芝云都是喝紅酒的,他這里也有幾瓶,不過真說起來,他還是喜歡啤酒。
    鐘樂岑想了想:“有啤酒嗎?”
    沈固起身拎了幾瓶青啤來:“可惜沒下酒菜。”
    鐘樂岑端起杯子笑了笑:“這就很好了。”啤酒金黃的光澤映著他的臉,沈固覺得有一點哀傷的表情,于是舉了舉杯,仰頭先喝了。
    鐘樂岑也喝了。可能喝得有點急,放下杯子就咳嗽起來,臉上飛起兩片紅暈。沈固皺皺眉:“你能喝多少?”
    鐘樂岑眨眨眼睛:“什么多少?”
    沈固十分無語地發現鐘樂岑可能是一杯就倒的體質,因為他這會已經有點醉眼迷離的模樣了。本來他想把杯子拿走,但看看鐘樂岑的模樣,又覺得也許喝醉一點會更好,于是任由他倒了第二杯。然后他就后悔了,因為他怎么也沒想到,鐘樂岑這樣的人也會發酒瘋。不過萬幸,他發酒瘋不哭不鬧不跳不叫,只是愛說話而已。
    “非非那家伙啊,其實是個1號,不過第一次來寂蓮的人十個有十個會被他騙了,以為他是0號,結果啊,好像有不少人吃過他的虧……”
    “空華是個胸外醫生,還是美國留學回來的。當初他有個愛人的,而且好了很多年,空華就為了他跟家里出柜了,結果那人最后還是結婚了。空華就從那之后才信上佛的。他家里很有錢,自己開了酒吧,有不少人都跟他有過交往,可是沒一個能維持一個月以上的。他本名叫葉孤辰,空華是自己起的名字。夢幻空華,何勞把捉,得失是非,一是放卻。其實,他才是那個最不能放卻的……”
    “江泉跟吳凝是表兄弟。當初吳凝家里差點把他打死。因為江泉是他家里覺得很有前途的,他那個未婚妻的家里也是政府官員。都覺得是吳凝把他勾引壞了。不過江泉很有種,硬是帶著吳凝跑出來了。現在他們開網店生意也不錯,就是家里還是不肯讓他們回去……”
    沈固耐心地坐著,任由鐘樂岑扒著他不停地說。酒精把鐘樂岑的臉微微燒紅了些,眼角也帶上了一抹胭脂色,長長的睫毛上似乎有點水光,隨著眼睛眨動一亮一亮。他的眼鏡已經摘下來了,于是沈固可以仔細地看看他的眼睛。那么黑那么好看的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所謂眼波,大概就是這樣的吧?睫毛很濃密,真像蝴蝶的翅膀一樣,不時地撲那么一下。眼角下面的朱砂痣在燈光下紅得像一滴血,說不出的濃艷。沈固摸摸他光潔的額頭——還好,不怎么熱,說明只是醉話,還不是胡話。
    “我和蘇完那么多年的朋友了,我一直想對他好。我以為他不知道我們換命的事,不知道我是個GAY,原來他什么都知道,他是恨我……”
    “我把他頭打破了,不知道他有沒有去看醫生。而且家里沒有現成的飯菜了,明天早上他吃什么……”
    沈固果斷地用被子把他包住送到床上:“他明天早上可以出去買,豆漿油條隨便挑。”再不送他上床,他有這樣跑回去的趨勢。
    “他有錢嗎?”
    沈固扒掉毛衣:“你的錢不是都給他了?還怕他沒錢。”
    “我,我其實也藏了一點……”
    沈固忍不住笑了笑:“私房錢?”
    “嗯——”鐘樂岑在被子里扭動幾下,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眼皮沉了下來,“明天要去給南京路上一家的薩摩耶打針,感冒了……”
    沈固黑線:“市區不許養大型犬吧?”何況是鬧市區。
    “是不該養。薩摩耶好動,需要有地方跑,市區里跑不開,狗也委屈……”完全不是一樣的想法……
    “好,明天去打針,獸醫。”
    鐘樂岑勉強張開眼睛:“其實我不是獸醫,我學的是法醫。當年去解剖尸體的時候……”
    沈固覺得他有興奮起來的趨勢,趕緊把他按住:“怎么想起要當法醫?”
    “因為我看不見鬼啊,當法醫比較能接觸到死去的人,離鬼更近些。如果我能接觸到羅薇的尸體,可能就能早點發現倀鬼,那么她的妹妹可能就不會死……”
    沈固輕輕撫摸一下他的頭發:“你肯定是個好天師。”
    “可是我沒有靈力。”
    “有靈力的未必就是好天師。”
    鐘樂岑迷迷糊糊地看著他。沈固微微笑了笑,給他掖了掖被子:“睡吧。”
    鐘樂岑醒來的時候覺得周身暖洋洋的。看到雪白的天花板,他要稍微愣一下才想起來自己是在沈固家里。陽光已經透過玻璃窗灑在他身上,隔著窗戶能看見對面樓上晾出來的衣服,一動不動地垂著。濱海這地方,只要不刮風,多半就是個溫暖的好天氣。鐘樂岑摸出枕邊的手機看了一眼,呼地坐起來——居然8點了!
    沈固早就走了。沙發上的被子疊得有棱有角,旁邊放著他的衣服,還留了張紙條:鍋里有豆漿和包子。你的衣服來不及洗了,把泥刷了刷,湊和著穿一天吧。
    鐘樂岑捧著那紙條看了好久。沈固的字有筋有骨,凡是轉折處棱角都很尖銳,刀刃似的鋒利,卻讓他覺得說不出的溫暖,就像室外的陽光一樣。想了想,他還是把紙條折起來塞進了口袋,然后吃掉了在熱水里溫著的早餐,又把廚房客廳都收拾干凈,這才仔細地鎖上門,腳不沾地似地飄走了。在車站上他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坐上了2路車——總得回去看看蘇完,他不放心。
    狹窄的街道上站滿了人,鐘樂岑隔得老遠就聽見刺耳的鳴笛聲,頓時提起了心。好容易擠進人群,抬頭往二樓一看,他就愣住了——臨街的窗口已經燒成兩個漆黑的洞口,像一對陰沈沈的眼睛也正看著他。心里猛地一緊,他拔腳就想沖進去,卻被旁邊撲過來的人抓了個正著。
    “你可回來了!你家那個蘇完想干什么呀,居然放火燒屋子!幸虧是我早上起來得早啊,要是半夜,還不燒死在屋里!我怎么那么倒楣,把房子租給你們,東西全燒光了,你賠我的東西啊!”
    鐘樂岑心揪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反手抓住房東:“蘇完呢?他在哪兒?”
    房東憤憤地甩開他的手:“誰知道他跑哪去了!肯定是怕出事,跑了唄!你別跑,賠我家具和電視!”旁邊的人也紛紛幫腔:“就是,幸虧發現得早,不然大家都燒死了!怎么還有這樣的人……”
    旁邊過來兩個警察,很有耐心地等房東喊完了才問鐘樂岑:“你是202的租客?”
    “是,我是。”鐘樂岑勉強扒開房東的手,“您放心,我會賠的,您讓我先問問蘇完的事行嗎?”
    “據現場勘察,是有人在屋里抽煙,煙頭沒有熄滅引發了火災。”
    “屋里的人呢?”
    “屋里沒人。”
    鐘樂岑松了口氣,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撥打蘇完的號碼,但里面傳來的只有: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既然你是202的租客,跟我們去做個筆錄吧,我們還要向你了解一點情況。”
    “警察同志,他還沒賠我錢呢!”
    “等做完筆錄我們會送他回來,至于怎么賠償你們可以自己商議。”
    “我能再打個電話嗎?”
    “可以。”
    鐘樂岑打電話給小來,讓他立刻去南京路的客戶家里給狗狗打針,詳細交待了用什么藥之后,他才跟著警察上了警車。
    筆錄也是例行公事。警方認為沒有證據證明蘇完是有意縱火,但他現在失蹤,就對他很不利,而且無論如何他都是過錯方,因此要立案。要求鐘樂岑配合警方尋找蘇完,如果能聯系上他,就勸他主動與警方聯系為好。
    鐘樂岑有些茫然地點著頭,最后被警車又送了回來,立刻被房東又揪住了。鐘樂岑掙開她的手,低聲說:“我說過了,我會賠的。”蘇完,你這是又逃避了嗎?難道你真的要一直逃避,就這樣度過你的一生?
    賠償了房東,鐘樂岑的卡上只剩二百八十六塊四毛九分錢。他在燒得面目全非的屋子里呆站了一會。墻壁都燒黑了,火主要是從臥室里燒起來的,他們唯一值錢的一臺電腦已經完全變了形,只有放在客廳里的幾件剛洗干凈還沒來得及收起的衣服逃過一劫,但也被水澆得不像樣了。鐘樂岑站了一會,開始動手把還能用的東西收拾出來,包括一只簡便衣箱,一條內褲,兩件襯衣,一條毛巾被,幾張隨便扔在那里的CD和他的一塊朱砂硯。住了兩年多的地方,就只剩下了這些。
    小來早已經從南京路回來了,開門看見鐘樂岑這樣進來,不由嚇了一跳:“樂岑哥,怎么了?”
    “家里起火了。”鐘樂岑覺得說不出的疲憊,“晚上要跟你擠一擠了。”
    “哦哦,那我去收拾一下。”小來剛剛關上門要往里屋跑,門上卻又響了幾下,小來趕緊再把門打開,“您好——啊?你是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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