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大廈是蕭氏地產(chǎn)在濱海的標(biāo)志性建筑。當(dāng)初從設(shè)計到修建都是當(dāng)家人蕭士奇主抓,蕭家小兒子蕭輕帆主管設(shè)計,為的就是卯著勁要打進濱海的市場,因此質(zhì)量上乘,即使過了近十年,仍然是一棟很漂亮有氣派的建筑。一層到三層是商務(wù)酒店,四層到十二層作為寫字樓,部分出租,最頂層則是蕭家當(dāng)家人的辦公室。
已經(jīng)是晚上8點半,夏天吹著口哨在做最后一次檢查。他是濱海周邊人,技校畢業(yè)之后來濱海,在金玉大廈做電梯組的維修工人。普通的維修工工資不算高,但蕭氏提供簡易宿舍,這在房價日漲的濱海算是很有誘惑力,所以夏天已經(jīng)在這里做了兩年。
對面的展覽廣場還有人在進進出出。這幾天軍事博物館想在這里為青少年搞一臺世界軍事史簡介兼冷兵器展覽,運來了許多仿古的刀槍箭戟,雖說是仿的,也挺值錢,搬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折騰了三四天,還沒完全布置完呢。
夏天無心去關(guān)心別人。這展覽也是要收錢的,雖然近在咫尺,他也不會去。他累了一天了,只想趕緊回宿舍睡覺。電梯在地下一層叮地一聲停下,夏天吁一口氣,檢查完電梯井底部的緩沖裝置,就可以下班了。金玉大廈除了酒店內(nèi)的滾動電梯外,總共有四部箱型載人電梯,再加一部貨梯,應(yīng)該說,不算多。四部載人電梯分別放在正東正南正西正北四個方位,這在濱海這個大多數(shù)人都只說左右不說東西的城市不太多見。夏天坐的是正東的1號梯,檢查完這一部,他就右拐到正南的2號梯,然后是正西的3號梯,最后是正北的4號梯,每天如此。
今天還是老樣子,頭兩部都沒任何問題,夏天很愉快地走到3號電梯處,忽然看見坑道底部有一塊水泥翻了起來,露出一點白色的東西。夏天第一反應(yīng)是電梯底部掉下什么東西來把水泥地面都砸裂了,他走過去看看,地上真有個螺帽,可就算螺帽脫落,也不至于把水泥地都砸裂了啊?他蹲下身去用手電照,那點白色像是塊扁方的石頭,上面好像還有些花紋。水泥地面已經(jīng)掀了起來,,夏天沒費什么勁就把那塊雕花的石頭摳了出來。石頭大約有煙盒那么大小,底色純白,但上面有些紅褐色的印子,像是顏色浸進去了。夏天用袖子擦了擦,泥土擦掉了,但印子擦不掉。他瞇著眼看看,石頭上雕的好像是一只老虎。
水泥下面怎么會出現(xiàn)這么個東西?夏天疑惑地用手電再仔細照了照,覺得這石頭握在手里感覺特別圓潤,不像普通石頭冰涼的手感。他想了一會,突然想到,這東西,會不會是塊玉?
金玉大廈的商務(wù)酒店里也有個小珠寶柜臺,當(dāng)然主要是賣珍珠,不過也有別的。夏天有空的時候也會去逛逛,當(dāng)然他不是買,那價格他根本連看都不敢看,就是過過眼癮罷了。黃金什么的他還明白,是按重量來的,但那翡翠玉石柜臺的定價他就弄不明白了。那么小的一個墜子,就賣幾千上萬塊,一塊石頭而已,怎么就那么值錢?他聽柜臺小姐們說過:黃金有價玉無價,這話他聽不懂,只知道玉是很值錢就是了。有個和他關(guān)系還不錯的姑娘給他講過,玉也分顏色的,白玉特值錢。他手里這塊雖然有些紅褐色的印子,但大部分都是白的,比上次那姑娘指給他看的那塊還白,而且個頭也大得多,要是這真是塊玉……那不就發(fā)了?不過,這要真是塊玉,怎么會埋在電梯坑道下面?說不定,不是玉?
夏天肚里翻來覆去地盤算,手卻把這塊石頭放進了衣兜。不管怎么說,這東西沒主,他撿了也不算什么,等拿出去給人看看,萬一要真是玉,那,他下半輩子就不用再拼死拼活地干了。
把水泥塊鋪回原處再踩平,夏天捂著衣兜溜了,興奮之中,他沒聽見另外三部電梯里隱隱傳來的悶聲,像是什么野獸在嘶叫,只是聲音被泥土悶住了,很不清楚……
“有什么事嗎?”沈固看著盧緯。說有事要麻煩他,過來半天又不吭聲。
盧緯的表情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半天才吭吭哧哧地說:“沈哥,那天那婚禮,你和張先生認識?”
“是同學(xué)。”
“我聽人說張先生請了很多人,主要是為了給他妹妹找男朋友?”
“對。”沈固已經(jīng)猜到了盧緯下面要說的話。
“那——沈哥你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
“你想認識張琳?”
“嗯。”盧緯低著頭,“我知道沈哥你肯定覺得我是為了錢。確實,要是我們有錢,當(dāng)初羅薇也不用累得在街上犯心臟病。不過我不全是為了錢。張小姐人確實不錯。那天婚禮總管是新娘的表哥,使起我們來跟使牲口似的,一分鐘也不讓你閑著。中午我們都沒吃飯,還是張小姐看見了,特地叫肯德基送的外賣過來。我覺得她人很好,說了幾句話,一點也不像有些暴發(fā)戶似的那么囂張……”
沈固沉默了。確實,張琳看起來就是那種很單純的姑娘,即使是有個糟糕的推銷方式,也不能抹殺人家姑娘本身的價值,問題是,他要怎么去給盧緯介紹。雖然張琛說過只要人好,但張琳既然帶了那么豐厚的嫁妝,以盧緯這種一窮二白的狀況,張琛能不能看得上是個問題。如果被悍然拒絕了,盧緯的面子往哪里擱?
“你要給盧緯介紹?”鐘樂岑關(guān)了診所買菜回來,聽沈固說起這件事,“盧緯他是真喜歡那姑娘嗎?”
“應(yīng)該不只是為了錢。其實張琳那姑娘應(yīng)該不錯。問題是怎么介紹?”
“姑娘人好就好。盧緯不是給他們策劃婚禮那婚慶公司的人么?他手里還有什么婚禮的什么錄像照片之類的,就說送東西。你和他一塊過去,我想你那個同學(xué)一定會明白,如果不同意,大家也不會面子上過不去。”
沈固看他一眼:“好主意!”
“那當(dāng)然。”鐘樂岑抬抬下巴,“也不看看是誰出的!”
沈固失笑。鐘樂岑的情緒這一陣子已經(jīng)漸漸從低落中走出來了,有時候炒著菜還會哼歌。沈固很喜歡看他這樣子,嗯,蘇完雖然是個混蛋,但這次失蹤確實是做了件好事。
既然答應(yīng)了盧緯,沈固就不想拖拉,下一個休息日,他就帶著盧緯去了張家。張家從前住在河南路的小房子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搬到了香港路。鐘樂岑的方法還真不錯,張琛一看盧緯是沈固帶過來的人,立刻就露出會心的模樣,把兩人讓了進去。
房子是復(fù)式帶閣樓,很大,裝修得也十分華麗,可是沈固一進屋就覺得不舒服。這屋子太干凈了,跟張琛夫婦一樣干凈得過份。所有的家具包括地毯都是淺色的,但凡有一點灰塵就看得出來,可是到處干凈得發(fā)亮,搞得他和盧緯在門口都愣了一下,硬是不知該不該進去。
張琛忙著拿來兩雙鞋套:“不好意思,小潔她就是太愛干凈,要不,穿上這個?”
樓梯上響了一下,張琛回頭喊了一聲:“琳琳?哥哥的同學(xué)來了,還記得不?高中的時候跟哥哥一塊打籃球的。來叫沈大哥。”
張琳從樓梯上走下來,小聲叫了一聲:“沈大哥。”
沈固對她笑笑,盧緯主動自我介紹:“張小姐,我是玫瑰婚慶的,那天婚禮上有幾張你的照片,當(dāng)時忘記交給張先生,這次特地把底片送過來。”
“哦——”張琳顯然有印象,“你是攝像師的助手。”
“對。”盧緯把照片雙手奉上,“當(dāng)時多虧張小姐,不然我們都要餓死了。”
張琳不好意思地笑笑:“沒什么的。這照片是你照的嗎?”
當(dāng)然是盧緯照的,而且是他特地抓拍的張琳的特寫,尤其是搶新娘捧花的那一張,還經(jīng)過了處理,拍得很不錯,張琳一張張翻看著:“你拍得真有意思。”
張琛會意地看了沈固一眼,悄悄豎了豎大拇指:“琳琳,哥跟沈大哥到陽臺上抽根煙,你慢慢看照片,要是好,哥給你放大幾張掛起來。”
沈固跟著他走到陽臺上,一關(guān)上陽臺門,張琛就迫不及待地說:“兄弟,謝謝你啦,我看琳琳跟這個小盧還很談得來呢。琳琳喜歡畫畫,也喜歡攝影,我看合適。”
沈固無奈地搖搖頭:“張琛,我怎么覺得你急得過頭了?我先聲明,盧緯人不錯,不然我不會帶過來,但是家庭條件不好,他父母都早死了,只有一個姨把他養(yǎng)大的,以前跟幾個同學(xué)一起做雜志,后來出了點事不做了,現(xiàn)在在婚慶公司,條件就是這樣,你看合適嗎?”
張琛直點頭:“家庭條件什么的我不在乎,琳琳也不在乎,要不我干嘛給她準(zhǔn)備嫁妝?只要琳琳喜歡,人好,對琳琳好,就行。你介紹的人我信得過,如果琳琳喜歡,我沒的說。”
沈固搖頭:“我還是覺得你太急了。”
張琛搓搓手,嘿嘿笑了笑:“你不懂。長兄如父,這就跟嫁女兒一樣的。”
沈固覺得這比喻并不合適,沒見過當(dāng)父親的拼命要把女兒往外塞的,雖然這是人家的家事,但盧緯畢竟是他帶來的,還是盡一句的好:“你還是多考慮考慮,如果琳琳真的覺得好再說。她才二十出頭,你急什么呢?”
張琛嘿嘿笑著,連連點頭,遞了支煙。沈固一般不抽煙,但還是接了過來。伸手的一剎那,他眼角余光在陽臺的玻璃窗上瞥到一抹反光,金色的,小蛇一樣一閃。沈固猛地回頭,客廳里還是只有張琳和盧緯在說話,并沒有什么異常。
“怎么了?”張琛正要給他點煙,就見沈固猛一回頭,嚇了一跳,“有什么東西?”
“我好像看見什么東西閃過去了。”
張琛臉色微微變了變,笑了兩聲:“什么東西?”
“沒看清,一道金光似的。”
張琛低下頭去點煙,打火機連按了幾下才按燃:“眼花了吧?要不然就是下頭汽車的反光。”
“也許吧。”
張琛抬頭笑笑,沈固覺得他笑得有些勉強:“肯定眼花了,樓下汽車來回跑,反光得厲害,有時候眼都晃花了,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光污染吧。哈哈……”
從張琛家回到康佳花園,沈固還沒進小區(qū)花園就看見門口停了一輛車,車牌號他見過,周文的。果然他拿鑰匙開了門,就看見周文坐在客廳里跟鐘樂岑說話,一看見他就站起身來:“沈先生——”
沈固把外衣脫下來扔到沙發(fā)上:“周律師有什么事?”
周文看見他就有些說不出來的緊張,清清嗓子:“前幾天送過來的文件,沈先生看過了嗎?”
“看過了。”
“沈先生什么時候有空,去辦一下過戶手續(xù)?”
“用不著。”
“呃——”周文勉強地維持著笑容,“這是蕭老先生——”
沈固皺皺眉:“周律師知道我外婆現(xiàn)在在哪里吧?”
周文的笑容快維持不住了:“在,在療養(yǎng)院。”
沈固眼睛彎了彎,卻冷冷的:“那周律師知道她為什么在療養(yǎng)院吧?”
周文說不出話來了。為什么?被他氣的唄!這些天文件送過來如同泥牛入海,他就知道這事不好辦,偏偏蕭士奇非要認這個孫子不可,他想不來也不行。他是知道蕭家內(nèi)情的,蕭士奇本人很有魄力,可是教子就不算有方。長子蕭一帆風(fēng)流且平庸,不成氣候;次子蕭正帆倒是很有些商業(yè)才能,但風(fēng)流勁跟大哥有一拼,而且機能強健,私生子私生女一堆,光付撫養(yǎng)費就是好大一筆開銷;老三蕭萍萍是個女兒,其實是最有商業(yè)頭腦的,但在守舊的蕭士奇眼里,女兒根本不算數(shù);老四蕭莫帆是個病秧子,年年發(fā)哮喘,根本不能用;老五蕭輕帆倒是個聰明人,但他的才能是建筑設(shè)計,雖然對蕭家的生意正好有用,但卻不是當(dāng)家人的料。第三代的問題首先是正統(tǒng)出身的太少,蕭一帆不用說了,蕭正帆那里絕大部分都是私生子,蕭莫帆只有一個女兒,蕭輕帆則抱獨身主義,蕭士奇也拿他沒辦法;其次,第三代的這些少爺小姐們紈绔氣太重,不成材料。相比之下,沈固雖然也是私生子,而且沒經(jīng)過商,但周文直覺他比蕭家現(xiàn)在這幾個正統(tǒng)出身的第三代都要強得多,至少拿得出場。而且蕭一帆除了他再無所出,現(xiàn)在又沒有正式的妻子,只要沈固改了姓,對外就可以說是前妻所生,當(dāng)然這未必能瞞過所有的人,但有時候,只要話能冠冕堂皇地說出去,誰管它是真是假呢?估計蕭士奇也是看中了這一點,所以非要認他不可。可是蕭士奇不用親自來面對這個人啊……
“怎么,周律師忘記了?”沈固冷笑一聲,“周律師是不是覺得,你是律師,我就不敢動你?”
周文沒這么覺得。是,他是律師,如果有人敢動他一根手指頭,他能告到那人傾家蕩產(chǎn),可是站在沈固面前,他真不敢這么說。
“沈先生,你看,我也是端人飯碗,供人使喚,沈女士這件事,我很抱歉,但我真的并不想傷害到她……”
沈固揮手打斷了他的話:“我的意思很明白了,周律師從今往后請勿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是個粗人,只會用拳頭解決問題,說句不客氣的話,周律師如果再來,我見一次揍你一次。現(xiàn)在,請吧。”
周文沒敢再多說一句,他知道沈固說得出做得到,而且他現(xiàn)在還是蕭士奇拼命想拉攏的人,揍了也白揍。他不吃這個眼前虧,所以拿起包溜之乎也,只是出門前扔下一句:“房屋產(chǎn)權(quán)讓渡文書我留下了,沈先生如果哪天改了主意,請給我電話。”
沈固砰一聲關(guān)上門,撿起茶幾上的文件直接扔進垃圾箱。鐘樂岑一直站在廚房里聽著,這時候才走出來,小聲問:“我是不是不該讓他進來?”
沈固吐了口氣,看他一眼:“沒事。不過以后再看見他當(dāng)不認識就行。”
鐘樂岑抱歉地看著他。沈固最看不得他這種表情,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干什么?我說什么了嗎?沒你什么事,你這副表情干什么?”
鐘樂岑低下頭,沈固嘆氣:“行行,我告訴你是怎么回事,你就知道我為什么煩這人……”
這事其實并不很復(fù)雜,鐘樂岑做著飯,沈固就把這三十年的破事講了一遍,講出來了,他倒覺得輕松了:“就這么點破事!蕭家現(xiàn)在不知犯什么神經(jīng),突然又想起我來了,這還就沒完了。周文是替人辦事,但他把我外婆氣進了療養(yǎng)院也是事實,所以以后看見他就當(dāng)沒看見。我估計蕭家一時半會不會死心的。”
鐘樂岑擔(dān)心地說:“他們會不會把這事到處宣揚?”
沈固挑了挑眉:“宣揚?隨便。那又能怎么樣?其實我就不明白蕭家到底什么意思?為了多個人分家產(chǎn)?”
“也許他們覺得對不起你?”
沈固冷笑一聲:“會那么想就不是蕭家人了。你知道蕭家是怎么起家的嗎?就是□□那段時間,亂得可以,處處破四舊,蕭士奇就借那個機會弄到不少古董什么的,連刨人家祖墳的事都干得出來,他會覺得對不起誰嗎?得了,別提這種鬧心的事,我們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