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漁脖子的紅印其實就是壓出來的，言辭帽子上有個金屬扣，昨晚他進屋就把她推到門后，頭壓下來靠在她肩上的那幾分鐘里一動不動。
女老師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發(fā)出的聲音很清脆。
周漁連忙從程遇舟的雨傘里走出去，和他分開。
她像是做了什么壞事被老師抓到現(xiàn)場，造成臉紅耳熱的原因有很多，撲面而來的涼風(fēng)帶著細(xì)小的水珠落在皮膚上，降溫效果微乎其微，手心都濕濕的。
“同學(xué)，我找了幾件大一點的，你進來試一下合不合適。”
程遇舟收起雨傘，跟著走進辦公室，“謝謝老師。”
剛從庫房找出來的新校服有點味道，程遇舟今天也不會穿，只是試試大小，老師辦公桌上放著沒吃完的包子和粥，他脫下自己的襯衫后就沒有往桌上放。
周漁還在外面，程遇舟走到門口，把衣服遞出去。
“可以幫我拿一下嗎？”
“……哦，”周漁伸手接住。
襯衫上還有他殘留的體溫，他早上剛換的，沒有汗味，洗衣液的香味很好辨認(rèn)，那一絲絲浮動在鼻息間的是青春期荷爾蒙的氣息。
“大小剛好，就這兩套吧。”
程遇舟試完校服，周漁把襯衫遞給他，他重新穿上，手摸到脖子后面整理被壓在衣服里的領(lǐng)子，他沒弄好，但自己看不見，周漁站在他身后，悄悄墊起腳，手指捏著一點布料幫他把折住了的衣領(lǐng)翻出來，動作很輕，甚至不足以讓他察覺到。
女老師回頭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幕，倒是沒說什么，只看著兩個人笑了笑，把登記本翻開讓程遇舟登記姓名和班級。
周漁還拿著他的一支筆，順手放在本子旁邊，他彎下腰，一只手撐在桌上壓著登記本，另一只手拿起那支筆。
趕在上課鈴聲響起之前回到教室，窗臺外面掛滿了雨傘，還在滴水，卿杭看著程遇舟把校服塞進課桌，識趣地半字不提。
……
言辭出現(xiàn)在教室，幾乎每節(jié)課的老師都會往他那里多看幾眼，除了課間休息時間，他一直趴在桌上，整張臉都埋進胳膊里。
程延清跟著去廁所，抱怨道，“下節(jié)課別睡了，不然老師總往我腦袋上扔粉筆頭。”
言辭輕微脫水導(dǎo)致低燒，精神很差，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實一分鐘都沒有睡著過。
那里磨破了一層皮。
沒辦法忽略的痛感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他，昨晚在家里洗漱間那些隱蔽、快慰、痛苦、煎熬、羞恥的記憶每過一節(jié)課就清晰一分。
程延清抖了抖，拉上褲鏈，回頭發(fā)現(xiàn)言辭還站著沒動。
“你不尿？”
言辭沒動，“你先回去。”
程延清說，“別他媽抽煙啊，我就在這里盯著你。”
言辭臉上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煩不煩？”
“不抽煙你等什么？總不能是怕被我看吧？”
關(guān)系好的男生上廁所時有意無意地比一下大小再正常不過，他們認(rèn)識得早，已經(jīng)是平常心了。
“你早上就不對勁，”程延清余光往言辭下面瞟了一眼，壞笑道，“昨晚上那個了？”
難怪早上那樣一副頹廢又脆弱的模樣。
言辭冷著臉罵了句臟話，剛要動手，程遇舟進來了，程延清對著空氣做出防御動作，程遇舟心情好，只說了聲傻逼。
“靠！”
程延清立馬轉(zhuǎn)移戰(zhàn)線，在程遇舟洗完手后追了出去，這么耀眼的兩個人在走廊里打鬧太引人注意，再加上晚兩分鐘過來的言辭，和抱著習(xí)題冊從老師辦公室出來的卿杭，成了高三沉悶學(xué)習(xí)氛圍之外一道躁動的風(fēng)景線。
旁邊的女生們假裝和朋友聊天，但其實都會忍不住往那邊看。
周漁昨天睡得晚，上了一天課人也昏沉，她趴在課桌上休息，好像睡著了，又好像沒有，被一陣笑聲驚醒，恍惚地睜開眼睛。
她的位置視野很好，不用抬起頭就能看到窗外。
這個年紀(jì)的男生總有著過分旺盛的精力。
她看見程遇舟把程延清推遠后朝她走了過來，他身上的白色襯衣反光，散開的光暈將周圍其它同學(xué)逐漸模糊成了無聲的背景。
走近了。
他站在課桌旁，手指再一次碰到了她的胳膊。
但這次隔了一層校服。
已經(jīng)過去將近12個小時，她依然不明白他當(dāng)時為什么那么奇怪，大概是因為她只記得那短暫的肌膚親密接觸帶給她的悸動，無心其它，只要稍稍回想，心臟就有興奮的意圖，這種感覺不太妙。
她開始控制不住地想，又會像早上在屋檐下那樣嗎？
“那天的傘，我一直忘記還。”
周漁模糊的視線慢慢變得清晰，原來只是還傘。
還有最后一節(jié)晚自習(xí)，鈴聲響起，李震已經(jīng)到教室門口了，程遇舟沒來得及再說什么就被同學(xué)推著回到座位上。
李震讓大家自習(xí)，鬧哄哄的聲音靜下來，周漁撕下一張便利貼，寫了幾個字：不要想太多。
貼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當(dāng)朋友最忌諱的就是想太多。
……
離下課還有二十分鐘的時候，李震傳達了幾句今天全年級教師開會的內(nèi)容，然后開始調(diào)座位，他已經(jīng)排好了，也在大家自習(xí)時把學(xué)號按座位寫在了黑板上。
言辭是全班最后一個報道的，學(xué)號就是最后一位48，很好找，他原位不動。
新同桌是11號同學(xué)。
“同學(xué)們?nèi)绻幸庖姡乙庖姾侠恚梢袁F(xiàn)在就提出來，我再根據(jù)情況調(diào)整，如果沒有意見，那就先這樣。”
“老師，我有意見，”程遇舟是唯一舉手的人。
李震看向他，“說吧。”
程遇舟面不改色，“我非常欣賞言辭同學(xué)，想和他成為同桌，在這一年里互相督促，互相進步。”
李震看過程遇舟轉(zhuǎn)學(xué)前的成績，和卿杭不相上下，言辭是讀過一年高三的，比他們倆稍微高幾分也正常，李震看得出來，言辭人雖然坐在教室里了，但心還是散的。
有一個和自己旗鼓相當(dāng)?shù)耐溃苍S可以帶動他的積極性。
“很好，我也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但不能只考慮你一個人的需求，”李震問言辭，“言辭，你愿意和程遇舟做同桌嗎？”
言辭的父母曾經(jīng)就是老師，他心情再怎么差也不會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做出不尊重李震的事，他不知道11號是誰，也不關(guān)心。
至少程遇舟不是一個話多的人。
“可以。”
“行，我再看看11號……11號……”李震翻開點名冊，手指順著1號同學(xué)的名字往下滑，找到了11號，“周漁，你愿意和程遇舟換一下嗎？我看看換完之后是誰，卿杭，換完之后你的新同桌是卿杭。”
周漁點頭，“李老師，我愿意的。”
卿杭也沒有什么意見。
“好，都同意，那就換了，”李震拿起粉筆，擦掉黑板上要換座位的兩個數(shù)字，在1號旁邊寫上11，又在48號旁邊寫了個3。
卿杭是1。
程遇舟是3。
剩下的時間大家開始換座位，樓上樓下也都陸陸續(xù)續(xù)響起挪動桌椅的聲音，言辭旁邊是空位，程遇舟直接把桌子搬了過去，他原來的位置就空了出來。
所有人都在走動，周圍亂糟糟的。
“我?guī)湍惆徇^去。”
周漁靠看程遇舟的口型才勉強辨別出他說的是什么，“謝謝。”
桌上書太多，周漁先拿起一摞抱著，程遇舟輕松搬起桌子，往卿杭那邊走，周漁跟著過去，他剛放好轉(zhuǎn)過身，不知道誰在后面撞了周漁一下，導(dǎo)致她身體失去重心往前撲。
她懷里的書散了一地，程遇舟一本都沒接住，只接住了她。
【好軟哦~】
程挽月賤兮兮的聲音突然竄出來，還在教室，程遇舟敏銳地剔除掉腦海里那點不合時宜的念頭，他往后退，周漁還沒站穩(wěn)，慌亂之下抓住了他的胳膊。
程遇舟被推著坐在了課桌上，少女腰間寬松的校服布料在他手掌的壓力之下收攏。
這比兩秒鐘之前那短暫如蜻蜓點水般的接觸更為直接。
如果再靠近一點，他單手就可以完全把她圈在懷里。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周漁連忙松開，他手臂上的布料已經(jīng)被攥出褶皺，她知道意外主要原因是自己走神了。
混亂的環(huán)境下根本沒人會注意這是有心擁抱還是無心擁抱。
程遇舟偏過頭咳了兩聲，“沒事，你收拾吧。”
旁邊的卿杭只在他桌上那份點名表快要掉下去的時候才轉(zhuǎn)過身，有人看完后還給他放在了太靠近桌沿的位置，11號旁邊有被指甲劃了一道的痕跡。
大部分都換好了，程延清在教室后門喊程遇舟回家，順便問言辭有沒有傘。
周漁今天要早點回去，就不和程挽月一起走，她有一把多余的雨傘，從最后一排經(jīng)過的時候放在了言辭桌上。
程延清問，“這不是早上你包里那把傘嗎？”
程遇舟，“……”
他晚自習(xí)之前剛還，她轉(zhuǎn)眼就給了言辭。
言辭沒看見桌上的傘，程延清拿起來從窗戶扔給他，又回頭看程遇舟，在他說話之前，程遇舟掀起他衛(wèi)衣后面的帽子蓋在他頭上，拉住兩邊的抽繩用力勒緊，趁他嗷嗷叫的時候下樓了。
下著雨，程挽月就沒去和卿杭約好的地方，她不喜歡衣服沾上濕濕黏黏的泥漬，卿杭被激起脾氣的時候根本不會在意她身后的墻壁有沒有臟東西，雖然他前幾次逞兇之后都幫她洗得很干凈。
她沒有回自己家，跟著程遇舟一起來錢淑這里。
老太太覺少，睡得晚，程挽月不寫作業(yè)，在客廳陪著老太太看電視劇，劇情正發(fā)展到女配小三成功插足結(jié)婚多年的一對夫妻。
“她怎么回事啊，一個正直的人就應(yīng)該幫理不幫親，就算是好閨蜜，也不能幫著對方當(dāng)小三破壞別人感情。”
“無語，真不要臉！”
“氣死我了，氣得胃疼，這個小三最后如果的結(jié)局不是身敗名裂眾叛親離人財兩空的話，我連續(xù)一個月寫萬字小作文辱罵編劇都不解氣。”
程挽月對著電視機罵了十分鐘，房間里的程遇舟聽得清清楚楚，他總覺得她是在指桑罵槐。
五分鐘后，程挽月被程遇舟推出家門。
鞋是扔出來的，她手里還端著一盤瓜子。
“奶奶，她吵得我睡不著，影響我明天學(xué)習(xí)。”
老太太配合地說，“月月，你答應(yīng)你哥哥晚上安靜一點，奶奶馬上就給你開門。”
程挽月喊道，“這氣人的劇情我沒辦法冷靜！奶奶，你偏心程遇舟，我衣服都淋濕了，好冷啊。”
老太太這才想起外面還在下雨，“仔仔你快去開門，讓月月進屋，別生病了。”
程挽月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兒，最受寵，她有恃無恐。
門打開了，結(jié)果程遇舟不是讓她進屋，是把她落下的手機和外套一起遞出來。
程挽月氣呼呼地回家，邊走邊給程延清發(fā)微信：程遇舟發(f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