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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簡單一言

    此時才三月間,安南國的東西兩都正在下雨。雨季還沒到來,越往后雨水越多。
    朱高煦離開西都清化前,見過張輔一面。張輔的氣色很好,此役大勝讓他十分開心,他正等著升官加爵。
    不過朱高煦作為主帥,與張輔的感受完全不同,他反而有點(diǎn)提心吊膽,內(nèi)心里隱隱不安。
    云南府護(hù)送安南王子陳正元的人馬剛到雞嶺關(guān)時,朱高煦就得到消息了;他帶著人馬返回升龍,還是比云南來的人晚了一步。
    連續(xù)幾天的雨水讓升龍城外的道路泥濘不堪,待朱高煦進(jìn)了內(nèi)城,很多街面鋪了磚石,路便好走多了。王宮附近的房屋被雨水沖洗了一遍,濕|潤的空氣中沒有一點(diǎn)灰塵,整座城池仿佛被洗了一遍更加干凈。朱高煦走進(jìn)作為中軍行轅的一片建筑群,很快見到了段雪恨。
    他噓寒問暖了幾句,問道:“安南國王子沒事罷?”
    段雪恨輕輕點(diǎn)頭,說道:“他在王后那邊。我還為沐小姐帶幾句話……”
    “稍后再說。”朱高煦道。
    他遂走向王后陳氏住的院子,見到王后母子倆正在檐臺上。王后蹲在那孩兒的面前,親手給他擦著鼻子,一副母愛的場面出現(xiàn)在朱高煦的面前。
    陳氏轉(zhuǎn)頭看見了朱高煦,她站起身,牽著那幾歲的孩兒沿著屋檐下的廊道走來。她執(zhí)禮道:“恭賀漢王殿下大捷。”
    朱高煦無甚喜色,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這陣子王后在升龍可好?”
    “挺好。”陳氏微笑道,又把孩兒拉過來,柔聲用安南話說了一聲。那孩兒便有模有樣地拱手道:“多謝漢王。”
    朱高煦看著孩兒笑道:“好,會說漢話了。”
    孩兒仰起頭,瞪著眼睛瞧著朱高煦。幾歲的小孩甚么都不懂,對朱高煦十分友善。
    朱高煦轉(zhuǎn)頭對陳氏道:“張輔派人回京報(bào)捷,弄了一張萬民表,還帶上了幾個安南人,都是投降之后被收買了的。我也寫了奏章,言明陳正元是前國王陳日煃之子。安南國何去何從,只等我父皇才能定奪。”
    陳氏臉上的笑意消失殆盡,沉吟片刻,忙道:“漢王殿下對我們母子已有厚恩,不管如何我們都十分感恩。”
    朱高煦淡然道:“王后請放心,我父皇乃雄才大略的明主。既然安南王子名正言順,父皇當(dāng)然會作出英明抉擇。此事不僅能幫助陳氏復(fù)國,于大明朝也頗有益處。”
    陳氏聽罷,好言道:“漢王舟馬勞頓,請進(jìn)廳堂坐會兒歇口氣。”
    朱高煦搖頭道:“我先回去把這身甲胄換了。王后再等一等,有消息便告知你。”
    陳氏送他出院門。朱高煦來到幾個月前自己住的房子里,宦官曹福等人進(jìn)來幫他把盔甲卸下。他便輕輕揮手示意大伙兒回避,然后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看了段雪恨一眼道:“沐小姐有話?”
    段雪恨道:“我離開云南府城之前,見過沐小姐一面。她說,圣上之意,要將她嫁給趙王。”
    “啊?”朱高煦吃驚地發(fā)出了一個聲音。
    他剛剛才坐到椅子上,很快就站了起來,在屋子里走來走去。段雪恨沒吭聲,默默地站在那里看著他。
    沐府居然還能和皇室聯(lián)姻?以沐晟之前的處境,皇帝顯然是要拉攏沐府……
    朱高煦首先想到的,朱棣想用沐府在云南牽制平|衡他!不過他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種原因,那就是他會被調(diào)走,朝廷只能先拉攏沐府鎮(zhèn)守云南。
    整個云南布政使司的土人比漢人多得多,朝廷若是部署不當(dāng),麻煩會不少。沐府十幾年來能鎮(zhèn)住局面,功勞事實(shí)擺在面前,沒有比沐家更適合的人了。
    因?yàn)殂甯€有作用,所以皇帝暫時的拉攏并不奇怪;將來沐晟會不會被算舊|賬,那就難說了……朱高煦知道,即便是大事、很多時候也只能先顧著眼前,并非事事都能長遠(yuǎn)打算。
    而且他的父皇朱棣還面臨著北方的隱患,也許還想繼續(xù)利用朱高煦這個兒子!
    前陣子朱高煦在清化和錢巽聊過國事。大明雖已把元朝勢力趕出中原,但蒙古諸部還有隱患,太祖時期多次大戰(zhàn)仍未收服。
    “靖難之役”時,朱棣為了造|反,調(diào)動了北平近左許多衛(wèi)所的兵力;而建文則撤了大同代王、宣府谷王、遼東遼王在北邊的藩國。永樂朝后,朝廷封寧王于江西。
    所以而今大明朝北方的問題,比洪武時期的局面恐怕更嚴(yán)重。朱高煦感覺自己還有利用價值,父皇似乎一時半會還不會讓他虎落平陽。
    朱高煦又想起作為聯(lián)姻工|具的沐蓁,與她之間的歷歷往事,他心里愈發(fā)難受了,還隱隱感覺羞|辱。
    他的三弟高燧有王妃的,乃燕王府舊將徐章之女、何福侄女。高燧成婚幾年了無子,這種事在古代是大事,顯然趙王妃因此被休。
    就在這時,段雪恨開口道:“對了,沐小姐還說了一句話,我不確定她是甚么意思。她說,她心里很羨慕我。”
    朱高煦聽罷愣了一下,心道段雪恨身世凄慘,有甚么讓沐蓁羨慕的地方?他忽然想到了一點(diǎn),不經(jīng)意間與段雪恨四目相對,倆人似乎想到一塊兒……
    段雪恨能經(jīng)常待在朱高煦的身邊。
    一時間朱高煦呆若木雞,站在那里好像僵了一般。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朱高煦循著那意思想下去,愈發(fā)覺得難以釋懷。
    以前他想起沐蓁,只是覺得那次在梨園不小心看光了她的身體不太好。但沐蓁對段雪恨說的那句話,分明是在表露心跡罷?
    沐蓁身為侯府長女,名正言順的親王妃不做,竟然羨慕跟在朱高煦身邊的一個隨從?這時朱高煦細(xì)思之下,才想起每次她看自己的眼神,確實(shí)分外不同。時至今日,朱高煦才幡然明白她的真心。
    朱高煦的臉上愁云密布。旁邊的段雪恨可能也猜到沐蓁的意思了,所以剛才段雪恨說的是“不確定她甚么意思”,而非“不知道”。
    通常朱高煦遇到不痛快的事,首先是想辦法解決,而非傷春悲秋。這次也不例外,但他想了半天,仍然毫無法子。
    哪怕是皇帝的嫡子、功勞很大,有時也根本沒法恃寵而驕……不然,皇帝會猜忌:你不愿俺拉攏沐府,你早就瞞著俺和沐府結(jié)黨,一個鼻孔出氣了?
    而且沐晟舍得下這么好一個機(jī)會,非得讓女兒給漢王做妾?
    在這個不上不下的時代,甚么兒女之情都是忽略不計(jì)的,唯有不登大雅之堂的戲文才會唱誦,只是在飯飽酒足之后的消遣罷了。反而在更古老的時候,詩經(jīng)、詩賦都會傳頌。這時如果朱高煦站出來說美人真心可貴,估計(jì)會被父兄大臣們笑掉大牙!
    門外的雨還在下,淅淅瀝瀝,聲音不大,卻一刻也不消停,叫人煩躁不安。朱高煦覺得屋子里悶得慌,好像空氣一片渾濁呼吸不暢,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光景,踱步走了出去。
    然而門外并沒有想象中的涼爽,雨幕中一絲風(fēng)也沒有。朱高煦下意識伸出手,接著從瓦隙間淌落下來的積水,良久沒有吭聲,仿佛入定了一般
    ……沒過多久,宮里的太監(jiān)狗兒到達(dá)了升龍城,傳旨來了。
    朱高煦冠服將狗兒迎入院子,在了院子當(dāng)中先接了圣旨,這一場小雨還沒停,他的身上淋濕了一片。禮儀罷,他這才與狗兒寒暄起來,請這個太監(jiān)到中堂入座,上茶上了點(diǎn)心。
    狗兒徑直說起了安南國王后母子的事,聲稱王子陳正元的身份沒法確定。皇帝叫朱高煦不必理會安南國的事了,好生辦好自己的事。
    朱高煦心里更加不滿、也不覺得父皇的決定有道理!
    之前他聽說父皇朱棣要把沐蓁嫁給高燧,心中已是怨憤交加,卻又沒法怪罪父皇有錯;因?yàn)槟菢堵?lián)姻,換一個角度想是有道理的,只是不合朱高煦等少數(shù)人的心思。但是父皇這次無理否決陳正元的身份、執(zhí)意要馬上吞并安南國,朱高煦不敢茍同。
    朱高煦早就想過很多遍,就算朝廷垂涎安南國的土地,此時也不該太急。朝廷顯然是要盡快經(jīng)略北邊邊防的,為避免南北兩線作戰(zhàn)、國庫不支,不是應(yīng)該先穩(wěn)住南方再說嗎?
    如果大明急于吞并安南國,不管結(jié)果如何。朱高煦可以確定:安南國的戰(zhàn)爭還沒完!
    何況朱高煦為了陳氏宗室的事,前后忙活了很久,而今是白忙活了。他甚至在陳氏面前一副很有把握的模樣,這下已無話可說。
    “王爺?”狗兒的聲音道。
    朱高煦轉(zhuǎn)頭看了這宦官一眼,道:“我會照父皇旨意辦。”
    做過那么久的父子,朱高煦了解一些朱棣的性格。朱棣最不喜歡別人忤逆他的心意,除非沒辦法時,他是不會妥協(xié)的;在“靖難之役”獲勝登上帝位后,這一點(diǎn)更加明顯。
    在于事無補(bǔ)的情況下,朱高煦根本不想自討沒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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