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鬧過后,元寶一整個下午都極其安靜。
五點半的時候,鄭開元喂他喝了半杯牛奶,杯子沒有見底,小孩就著鄭開元拖住他的手又睡了過去。鄭開元有了上一次因失火元寶受驚的經驗,算著時間,估摸元寶還要睡幾個小時才會醒過來。
張寶麗已經誠意地道過歉,晚飯多做了幾種小朋友愛吃的菜,面點特意捏成動物的形狀。鄭開元見她對自己說話的語氣帶著愧疚,一時有些尷尬。對方畢竟是元崗的大姐,對于他來說是長輩。鄭開元接觸最多的長輩是鄭老爺子,他在面對張寶麗時,聽到眼前人的低聲下氣,不免內心有些不自在。他同對方說了幾句話,讓張寶麗照常回去。
臨近九點鐘,靜淑和元崗從小飯館回來。
靜淑原本想把元寶帶回去,但是房間沒有收拾好,現在把元寶喊醒帶回小飯館更不現實。她走到床邊,用手背試探一下小孩額前的溫度,松了口氣,問道,“寶寶下午鬧了嗎?”
“沒有,一直在睡。”
“沒有鬧騰就好,”靜淑嚅囁幾下,最終開口,“晚上他可能會做噩夢,有事的話就給阿姨打電話,阿姨跟叔叔很快就趕回來。”
“放心吧靜姨,我應付得來。”鄭開元點頭應下,上次元寶睡得不踏實,他幾乎哄睡了半宿才闔眼。
元崗站在一旁,看著可憐巴巴蜷縮在床上的兒子,臉色鐵青,他緊緊抿著唇,一聲不吭。
直到房外傳來響動,不等靜淑離開,他率先走了出去。
“元老弟來了?”
這一天鄭鈞忙得焦頭爛額,午飯只扒拉兩口意思一下胃。現在終于收工回家,他只想填個肚圓,再睡上個天昏地暗。沒想到一開門遇上元崗的臉,鄭鈞頓覺一陣寬慰,熱湯熱飯有了著落。
他扭頭斜身,朝著門外喊:“快點兒苑妹,晚了嘗不到元老弟的手藝啦。”
走廊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元崗沉默幾秒,開口道,“鄭哥,有件事我想跟你說清楚。”
秦馨苑餓得前背貼后背,直覺的眼眶都餓凹進胃里。
兩口子眼巴巴地望著元崗。
元崗嘆氣道,“我先去把菜熱一熱,邊吃邊說。”
“這是誰做的?”鄭鈞嘴挑,吃了兩口覺得味道不對,“老弟,這不是你的手藝吧?沒道理一天就退步了十萬八千里啊?”
“是我大姐做的,我只是熱了熱菜。”元崗坐在一旁說,“今天她不是來鄭哥家當保姆了嗎。”
鄭鈞忙忘了這茬,一時想起元崗和保姆的關系,臉上有些訕訕的。但他到底嘴貧,除了業務上的事兒嘴緊得像個蚌,其他時候恨不得一天跑二十三個小時的火車。
他察言觀色地看著元崗,見對方神情無狀,疑惑道,“老弟,你們家廚藝是不是傳男不傳女?你的大姐是自學成才嗎?”
原本餓得想狼吞虎咽的秦馨苑現在只覺得嘴閑腹空,“當真啊?”
“鄭哥,我本來也想跟你說這個。”元崗不好意思道,“是我對不住,我本來給你找的保姆不是大姐,是另一位。”
接著他把事因原原本本地講清楚。
鄭鈞與秦馨苑的臉色如同桌上的菜,難以下咽。
“這事不怪你,”鄭鈞安慰他,“是我沒有理清楚,一時心大答應了對方。不過,老弟你得告訴我,你們兩家關系怎么樣?”
關系如何決定解決事情的方法與手段,鄭鈞不得不多問一句。
“我跟靜淑都是孤兒。”元崗苦澀地咧唇,“前幾年我這邊忽然來了一門親戚,正好都能對上,家里只剩下這一門親戚,多少是個伴兒。但是兩家來往不多,加上認親那一次,來往不過一個巴掌的次數。”
鄭鈞兩口子吶言。
這么多年只見過數面,關系的確遠。
但元崗與靜淑都是孤兒,只有這一家親戚,又顯得非常近。
兩人對視一眼:家事難清,十分棘手。
鄭鈞拍著元崗的肩膀,“你別往心里去,老哥胸中有數!”
元崗為人實誠,鄭鈞越勸慰,他越發覺自己辜負了對方的信任。他雖然嘴笨,但是手腳勤快,幾下將餐桌上的碗碟撤走,“鄭哥、嫂子,你們先等會兒,我去做幾道菜。”
鄭鈞兩人沒有阻攔,讓張寶麗的手藝一沖擊,他倆實在太饞元崗的廚藝了。
“我去給你打下手,老弟。”鄭鈞跳起來,被保姆坑了一遭的嘔心暫時拋得沒影,他邊往廚房跑邊對靜淑說,“苑妹,開瓶紅酒,咱跟老弟喝一回。”
“行,讓你沾元崗的光破一回酒戒。”秦馨苑痛快道。
靜淑出來后,見元崗把話已經說開,陪著鄭家兩位喝了幾杯,兩人便要回小飯館。
酒足飯飽之后,鄭鈞摸著肚子癱在椅子上,忽然問道,“總覺得今天有件事沒做。”
秦馨苑深有同感,兩口子一起癱著,琢磨今天到底忘記了什么事。
“好像沒有看見寶寶。”秦馨苑發著呆,流到胃部的血液終于顧及了一把腦袋,“不行,我得去看看,照元崗這么說,萬一小孩受欺負了怎么辦?我看元崗的臉色好像不太好。”
鄭鈞也贊同:“元老弟是個悶性子,這事要是跟咱們沒有牽連,他自己估計會把虧吃到肚子里。”
“這樣的人做生意會吃虧的。”他搖頭晃腦,溢出點小得意,“但做朋友不虧!我鄭鈞就喜歡這樣的朋友!”
秦馨苑沒有搭理發著小酒瘋的鄭鈞,怕元寶睡著把人驚醒,抬手輕輕敲了敲門。
不多久,鄭開元出來,二話不說告了一番狀。
兩人還沒來得及生氣,率先被震驚了一把。
一陣面面相覷后,內心同時升起一個疑問:
兒子什么時候學會告狀這個小技能了?
這個天賦他不是一直沒有點亮嗎?
……我是不是多了個假兒子?
一番倉促的掙扎,皸裂的土塊里鉆出一抹綠芽。
這股感動澆在心田,秦馨苑忍不住伸手觸碰兒子的頭發,她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
鄭鈞則上前一步,嘴角咧得收不住,一把抱住鄭開元。
他們不計較創業的艱辛,一定要把兒子帶在身邊。最先,計劃里是沒有鄭開元的。只是有一晚秦馨苑做了個夢,醒來后哭著去看了一眼在老爺子家住著的鄭開元。這才發覺兒子與他們之間有些疏遠。
好在一切都不晚,一家人終究會團圓。
***
“兒子,你詳細地跟老爸說說這是怎么回事?”鄭鈞皺眉道,“張寶麗還真欺負寶寶了?”
一口國罵卡在嗓子口,他克制幾番才憋回去。
鄭開元把白天發生的事,認認真真地添油加醋一番。
“寶寶一直睡到現在?”秦馨苑覺得不對勁,“沒吃晚飯嗎?這怎么受得了?”
“喝了半杯牛奶,不肯再喝了。”
“你先回去陪寶寶吧,看他什么時候醒了趕緊弄些吃的。”秦馨苑本身就非常喜愛元寶,一聽小孩受了委屈,比揍親兒子還難受點,“你今晚睡得淺一些,有事就喊爸媽。”
鄭開元無奈地被推搡回房。
見兒子的房門關上,鄭鈞低聲惋惜道,“元老弟怎么攤上這么一位親戚,我本來打算讓對方再做幾天看看,不好抹了老弟的臉。”
“元崗那是怕你為難,才忍了寶寶的委屈。”秦馨苑說,“趕緊辭了,吃飯還算小事。我們兩個人每天在外面跑,只有保姆陪著小孩的時間多一些。長此以往,寶寶跟開元不知被教育成什么德行。”
鄭鈞一想他爸的竹棍和《家訓》,頓時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