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晨光并不濃重，恬淡柔和，一如故城的氣息。
　　上班潮已經涌過去，岸邊只余黃發與垂髫。年齡稍大點的，被九年義務教育一股腦兒抓走。個頭才剛攆過膝蓋的，在小公園里有模有樣地學著打太極。有的直接坐在娃娃車里面，只有蓮藕似的胳膊比劃“懷抱一個大西瓜”。

　　鄭開元不想讓元寶與張寶麗再見面，干脆抱著小孩在小公園里溜達。
　　“開元！開元！”
　　元寶趴在鄭開元的肩膀上，率先看到飛奔過來的一對兄弟，揮著小手沖他們打招呼。
　　“不是八點了嗎？你們怎么還不去上學？”鄭開元轉過身，懷里的小孩也一同扭回身子。
　　“才七點五十五呢！”金雄糾正道，他聳著一邊的肩頭，將雙肩包甩到胸前，拉開拉鏈，露出里面亂七八糟的書。
　　他低頭在書包里費勁地翻找半天，終于從里面抽出來一本作業。金雄不好意思地把一邊的卷角往下縷，“還給你作業。”
　　金雄一拍腦門，“對了，給你這個?！?br />　　他把書包差點調個，不知從哪里找出來一個本子遞給開元，支支吾吾地說，“這個也給你，那什么，快遲到了，我走了啊！”

　　一旁的竹竿已經做好了助跑姿勢，見金雄剛做遞本子的動作，前腿已經呈弓步即將邁出，但他不忘記問道，“開元，你的校服要不要啦？”
　　鄭開元掃了兩人松緊各不相同的校服，說，“不要了?！?br />　　“好嘞。”兩人疾速沖出去，只剩聲音回蕩過來，“我們跟老師說——”

　　“這是什么？”元寶好奇地把鄭開元手中的本子翻過來，正面朝上，赫然寫著——小學生硬筆書法臨摹字帖100練。
　　鄭開元陰沉著臉，將寫著自己名字的家庭作業翻開，果然看到寫滿了歪歪扭扭的字——元寶的。
　　中間夾著一張狗爬體紙條：
　　開元同學：
　　這本字帖與你共（兔力/劃掉）免！希望我們有（潮/劃掉）朝一日都能寫出帥氣的字！
　　金雄和竹含。
　　鄭開元沒有想到竹竿的姓這么形象生動。

　　“哥哥？”元寶偏過身體，與他對視，指著字帖道，“這是什么？”
　　“這是你以后每天要做的功課?！编嶉_元將狗爬的帽子扣在元寶的頭上。
　　元寶不為所動，甚至歡呼雀躍，“太棒啦！”

　　***

　　兩個人回去的時候，張寶麗已經走了。
　　秦馨苑和鄭鈞處理完這件事，正準備去公司，見元寶一蹦一跳地上樓，便和他多玩了一會兒。

　　“保姆的事情已經解決了嗎？”鄭開元問。
　　鄭鈞在苑妹的輔助之下，終于把元寶送到肩膀上坐著，他沖元寶喊：“抱好叔叔的頭啊寶寶！”
　　鄭三歲陪著元四歲在客廳上躥下跳騎著大馬，間歇休息的功夫回答道，“處理好了，給了她一個月的薪水呢，能不好嗎？”
　　張寶麗只來上了一天的工，試用期的時間都不夠，況且頭一天就惹出亂子。鄭鈞看在元崗的面子上，和和氣氣地跟人說辭退的事情。
　　面子跟錢比起來，當真虛幻縹緲，不如手里的錢實在。張寶麗敷衍了事地道歉又道謝，拿錢走人。

　　“爸，你小心點兒?！?br />　　“爸爸眼神準著呢，不會摔倒的?！编嶁x嘴里嗷嗷地叫，元寶跟著他樂得咯咯直笑，小手抱著鄭鈞的頭，但一晃一晃的有些危險。
　　“爸，我怕你摔著寶寶?！编嶉_元拍拍手，張開胳膊，哄著元寶下來，“他剛吃過早飯，你這樣容易讓他溢食?！?br />　　“??？什么溢食啊？”鄭鈞玩得正瘋，聽到兒子的話停下來，只顧著擦腦門上的汗，沒聽清對方說什么。
　　“就是吐奶?！鼻剀霸钒姿谎?，嗤道，“鄭三歲，快把你哥從肩膀頭上放下來?！?br />　　鄭鈞不服氣，“什么哥哥啊！”
　　“元寶四歲了，不是你的哥哥嗎？還陪著你玩！”秦馨苑把元寶抱下來，拍著他的后背順氣，瞪了鄭鈞一眼，低聲道，“他昨晚剛受了驚嚇，你現在就鬧他，生病了怎么辦？你以為小孩跟你似的，牛一樣壯嗎？！”
　　鄭鈞又慫了。

　　***

　　周一的上午比較空閑，靜淑和元崗趁著好天氣，將曝曬好的家具都規整回去。按照原本的計劃，收拾房間用不了這么久。但靜淑認為元寶總歸要自己住一間臥室，既然這次有機會，不如將他的小臥室一起整理出來。
　　之前她擔心元寶離開父母晚上獨自睡覺會害怕，出乎意料的是，元寶這段時間離開他們并沒有任何不適。

　　“昨天二樓的老張去店里了?！膘o淑把床單鋪平整，頷首示意讓元崗去拽著一邊的床角。
　　二樓是失火的那一家，因為他一家累及兩層的鄰居，火勢剛滅便去賠禮道歉。靜淑覺得老張家受災最嚴重，哪里肯接受賠禮，互相勸慰一番，就各自離散了。老張為人厚道，平常幫看著家具外，有順手的事也熱心的幫忙。

　　“他去店里做什么？”元崗一般在廚房炒菜，不清楚餐廳發生的事，“老張不會去送東西了吧？你可別收，他家里最近添置的東西多，花錢都是大頭?！?br />　　“不是送東西，你放心吧?！膘o淑把一個毛熊玩偶放在枕頭邊，直起身抻了一下腰，“我說了你可別生氣?！?br />　　元崗笑著說，“我聽你的話呢。”
　　“老張說這幾天有人跟他打聽我們家。”靜淑往客廳走，想坐在沙發上歇一會兒，“他覺得那人眼熟，回家后想起來前段日子見過，就是咱大姐?！?br />　　張寶麗被辭退這件事元崗是知道的，但薪水發了，臉皮沒撕破，日子風平浪靜的過著，他不明白張寶麗為什么會來打聽他們家的事。
　　“正好老張的媳婦跟寶麗姐家的那位以前在一個廠子里面?！膘o淑說，“他多打聽了一耳朵，聽說姐夫有點好賭。”
　　元崗皺眉不吭聲，半響才悶聲悶氣地說，“咱不理她。”
　　“有你這句話就行?！膘o淑笑著抬手刮了一下對方的鼻梁，“看你氣得吧?！?br />　　元崗悶著性子：“我不氣，咱家過好就成?！?br />
　　房間全部收拾干凈時，已經將近十一點鐘。這段日子，他們麻煩鄭家良多，尤其在元寶方面，不知幫了他家多少忙。靜淑和元崗心存感謝，相處久了，兩家關系分外親密，說多了客套話反而顯得見外。
　　好在鄭家愛吃元崗的手藝，他們便約好中午在家里聚餐，依舊是元崗掌勺，算是半個溫鍋。

　　食材都是早晨現買的，元崗算著時間，去廚房一顯身手。靜淑想給元寶一個驚喜，便去對門接小孩。
　　臨出門前，她忽然想起來什么，轉身沖著廚房說，“一會兒飯桌上你問問鄭哥的意見，別不好意思說，人家比咱有經驗，眼界也高，肯定能出個好主意?！?br />　　廚房里剁肉的聲音霎時停住，元崗鼻音濃重地“嗯”了一聲，剁刀的聲音夾著不情不愿的鈍重。
　　“你不要自己生悶氣?！膘o淑極為活泛，耐著性子好聲好氣地勸道，“麻煩也是交情的一種，有借有還，你幫我助的關系才會近?！?br />　　“我知道了。”元崗背對著門口，寬厚的肩膀一聳一動，慣性地剁肉，“快去接寶寶吧。”
　　靜淑笑他一聲，轉身出門。

　　元寶這段時間迷上寫字帖，金雄送來的字帖原本是一日一練，正好一百天。元寶人小，骨頭軟，手腕沒有力氣，鄭開元規定他每天只能寫半頁，多寫一個字要被沒收鋼筆。
　　元寶不肯，又不敢不聽哥哥的話，只好眼巴巴地用視線摩挲一塊塊楷體。鄭鈞有一天湊過去看了一眼，悄悄塞給他一只鋼筆，單方面與元寶成立反鄭大家長聯盟。

　　沒多久，鄭開元便發現這對爺倆的小秘密。他對元寶的求知欲實在哭笑不得，只好計算著元寶寫半張字帖的時間。到點的時候，讓小孩停下來休息一會兒，給他揉揉小手，再繼續將下半張寫完。
　　元寶記憶力強，幾乎寫完一個字便能將筆畫印在腦海里。鄭開元為了事半功倍，每個字上面都標注漢語拼音，讓元寶一面練字一面學字。

　　靜淑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元寶口中念念有詞，當即驚訝道：“寶寶認識這么多的字？”
　　“他剛開始認識?！编嶉_元見最后一個字已經落下，走到元寶身邊，攤開手，“把筆交上來?！?br />　　元寶雙手捧著鋼筆放到鄭開元手里。
　　鄭開元不為所動：“還有一只呢？”
　　“那我晚上還可以再寫半張嗎？”元寶可憐兮兮地握著鋼筆，猶猶豫豫地送過去，不忘小聲講條件。
　　“晚上光線暗，對眼睛不好?！编嶉_元把小孩從椅子上抱下來，“中午能吃半碗肉的話，下午還可以再寫半張?！?br />　　元寶苦思半響，皺著小臉委屈地舍生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