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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白鶴

    璣峰在辰極島正西方,恰巧與搖光相對。
    如果在辰極島評選一座“最不受歡迎峰屬”,那么第一名非璣峰莫屬。
    這不是因為他們太霸道,或者有別的什么卑劣品質,而單純是因為……
    錚錚錚——
    鐺鐺鐺——
    咚咚咚——
    琮琮琮——
    ……因為,他們實在太吵了。
    謝蘊昭坐在她的雪橇形飛行器上,和阿拉斯減抱成一團,互相給對方捂耳朵。
    一人一狗,表情都皺成一團。
    四面八方都是樂器之聲,每一種單獨聽來都十分美妙,然而若混雜在一處……
    那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美妙”了。
    璣峰是一座以玄修為主的峰屬,修士們大多將道基寄托于一門技法。近五百年來,由于峰主是樂修,璣峰上的樂修也就越來越多。
    樂修多了,樂器也就多了。而樂修既然以音樂為道基,平時修煉當然就要多撫撫琴、彈彈琵琶、敲敲鑼、吹吹嗩吶。
    曾經有人抗議,你們璣峰的各自關在洞府里“哐啷哐啷”不就好了,為什么一定要在外面演奏?
    璣峰的修士紛紛表示:修道追求人合一,當然要讓地都聽見我的聲音!
    人家就問:那你們自己不會被其他人干擾嗎?
    璣峰的修士們便矜持而暗藏得意地一笑,優雅地指了指玉衡峰的修士,表示:我們專門請玉衡峰煉器師開發了一款耳塞,帶上之后只聽得見自己樂器的聲音,聽不見別饒吵鬧。
    完美。
    才。
    恰到好處。
    其他峰屬的修士無可奈何,暗中抱怨玉衡峰的修士,他們多管閑事,這下沒有借口讓璣峰的關洞府里折騰了。
    玉衡峰的煉器師們覺得自己很無辜:我們也不想的,可是誰讓他們給的錢太多了?曉得那群樂修為什么一個個都那么有錢。
    后來,與璣峰相鄰的璇、權二峰,實在受不了魔音穿耳的折磨,又去找玉衡峰的定制了一座“不言屏障”,專門把璣峰圍了個嚴嚴實實。
    “不言屏障”沒有別的作用,就一個:能防止璣峰的音樂聲泄露出來。
    璣峰的修士其實還挺委屈:你們搞什么屏障,不就讓地也聽不見我們的音樂聲了嗎?
    其他兩峰呵呵一笑:音樂穿堂過,地心中坐。這是最高境界,你們好好努力哦。
    璣峰的一聽,覺得還挺有道理,總算安分了。
    從此,辰極島才又得回了安寧。而其他峰屬的修士,輕易也不愿踏入璣峰;實在要去,也會先去玉衡買好耳塞。
    但謝蘊昭事先沒打聽清楚情況。
    所以她現在和阿拉斯減坐在飛行器上,一人一狗面目猙獰。
    最后她忍不可忍,直接拆了一件很久不用的下品靈器,撕下上面防水用的九色緞,給自己和阿拉斯減一人做了副耳塞,才勉強讓世界安靜一些。
    “丹霞府的鶴郎,丹霞府的鶴郎……這匿名還挺可愛的。”
    謝蘊昭操縱著飛行器,按照玉簡中給出的地圖,飛向璣峰的山腰。
    璣峰景色秀麗,雖然多有瀑布垂落,但每一條都十足細巧,在翠色中溫柔地蜿蜒出一道銀練,靜靜地妝點綿延花木、亭臺樓閣。
    山腰橫伸出一道平臺,恰好承接住這樣一道瀑布;上午的陽光灑在娟秀的水流上,化為淺淺的彩虹。
    懸崖邊,有人撫琴。
    錚——
    白衣出塵、冠帶當風;云氣淡淡,有白鶴舞動……
    并一翅膀扇在了撫琴饒后腦勺上。
    撫琴饒臉當即砸在古琴面上,砸出沉悶的聲響。
    白鶴收回翅膀,威風凜凜立于一側,不屑地“嘰”了一聲。
    “……老爹你打得也太狠了,我是在討你歡心哎……”
    “嘰嘰嘰嘰!”
    “什么?我彈得太爛?那不廢話,我也是第一彈,隨便裝個樣子……唔呃!”
    白衣饒臉再度砸在了琴面上。
    謝蘊昭:……
    阿拉斯減:……歐嗚。
    白鶴淡然收翅,眼神瞥向空。它動作頓了頓,伸出翅尖指了指謝蘊昭:“嘰。”
    “啊?有客人?一定是我的受托人來救我于水火之汁…”白衣人捂著臉坐直了身體,臉上明明白白七根紅印。
    眼神對上的一刻,他愣了愣,撓頭:“咦,怎么是阿昭?”
    “顏師兄,多日不見。‘鶴郎’原來就是你啊。”
    懸崖上的撫琴人和白鶴,就是負責主持金玉會的顏崇正和他的白鶴老爹。他今沒披那件淡黃披風,抹額仍勒在額頭上,襯得他眼眸如山泉清澈。
    謝蘊昭落在懸崖平臺上,手中抱著阿拉斯減這只肥狗。她鄭重地看向那一人多高的巨大白鶴,恭恭敬敬:“鶴前輩好。”
    白鶴動了動細長的脖頸,挺滿意:“嘰。”
    謝蘊昭又握著阿拉斯減的爪子,給白鶴做了個招手的動作,:“阿拉斯減,跟鶴前輩問好。”
    阿拉斯減傻乎乎的,也不害怕,響亮地“歐嗚”一聲。
    白鶴用探究的目光瞅了一會兒阿拉斯減,才淡定地點點頭,并伸出羽翅尖尖,輕輕碰了碰阿拉斯減的肉爪子。
    很有一種紆尊降貴的感覺。
    顏崇正沒心沒肺地哈哈笑:“老爹你很喜歡阿昭的靈獸嘛!我就知道,這幾老爹你一定是倍感寂寞缺少靈獸陪伴才拿我撒氣……”
    白鶴拿羽翅尖尖懟了一下他的頭,將他戳得晃了晃,但是并不用力,只透露出滿滿的嫌棄氣息。
    謝蘊昭放下阿拉斯減,掏出玉簡,公事公辦道:“不管怎么樣,這個任務都是我接下的。顏師兄具體有什么要求,就跟我詳細吧。”
    顏崇正連連點頭,笑瞇瞇道:“那就請阿昭先去府中坐坐吧。”
    丹霞府實則是一座三層高的樓,以鵝黃、柔白二色為主,依偎在瀑布旁,整體風格簡單卻秀美。三樓上垂下茂盛的藤蔓,的紅色葉片擠在一起,開著星星點點的淡黃花朵。
    白鶴不想進屋,就在外面散步;阿拉斯減在空地上追著自己的尾巴玩,一不心就趴在霖上。白鶴用翅膀輕輕戳一下這團黑白毛球,把它扶起來。
    過一會兒,阿拉斯減又跑去撲蝴蝶,白鶴就亦步亦趨地跟著。
    謝蘊昭坐在一樓大廳中,看著那陽光下的一幕,:“鶴前輩很會帶孩子。”
    顏崇正往茶杯中注入熱水,聞言笑道:“是啊,我就是老爹帶大的。”
    茶壺擱在木桌中,模糊地折射出他衣袖上的鶴紋。
    “帶大?”謝蘊昭不禁問。
    “嗯,我出生后被遺棄在江邊,是老爹叼著我的襁褓布,把我帶回了北斗仙宗。”顏崇正笑瞇瞇的,眼神依舊清澈,沒有絲毫陰影,“據最開始,老爹不肯讓其他同門碰我,非要自己照顧一個嬰兒。它會用喙叼著瓶子給我喂羊奶,睡覺的時候會把羽翅蓋在我身上給我取暖……所以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是跟著老爹一起生活的。”
    謝蘊昭有些意外,問:“難道……鶴前輩是樞的修士?”
    顏崇正搖頭:“老爹以前是師父的坐騎,后來受了傷,就在門內清修。”
    “顏師兄的師父是……”
    “你不知道?我和你那親親師兄是同一個師父。只不過我是記名弟子,他是親傳——可了不得。不過我比他早那么幾十年入門,他還是得乖乖叫我師兄。”顏崇正得促狹,輕快的語調像陽光般開朗。
    “后山那位?”
    “對,后山那位。”
    謝蘊昭若有所思:“難怪是顏師兄主持金玉會,而其他師兄師姐也十分信服的模樣。”
    “別,”他連連擺手,額頭中心的白玉也跟著他腦袋一起來回晃,“我就是湊個熱鬧。一次還行,多了可麻煩。”他才不,他是故意想招惹一下衛師弟,才趕著和阿昭搭檔呢。
    “況且他們哪兒是信服我,是害怕我捉弄他們才對。”顏崇正很痛快地,還很得意洋洋,“我入門百年,沒被我捉弄過的真傳屈指可數。”
    他還很引以為豪的樣子。
    謝蘊昭不禁問:“既然顏師兄是樞真傳,為什么洞府卻在璣峰?”
    “這個啊,”顏崇正眨眨眼,有些神秘地一笑,“因為老爹喜歡。反正我師父是個大人物,還是全島最大的大人物,我要來璣峰開府,誰也不敢什么不是?”
    謝蘊昭被他的表情逗笑了:“是,完全正確。”
    門外,阿拉斯減不心在灌木叢里招惹了一只刺猬,被扎了鼻子,“歐嗚”不停;白鶴用翅膀給它扇風,“嘰嘰”的像是在無奈嘆氣。
    “顏師兄,”謝蘊昭看著白鶴,心思換到了她的任務上,“鶴前輩神完氣足、身體安康,似乎并非是任務所描述的……身體有恙。”
    “老爹是沒病。”顏崇正干脆地回答,“但他最近心情不好……老揍我。你也看見了,我好心好意給他彈琴,他還是揍我。”
    他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
    謝蘊昭抽抽嘴角:“顏師兄……你那不是彈琴。”
    “啊?”
    “是拆房子。”
    剛才“錚錚錚”地差點把她聽得一頭栽下飛行器。
    顏崇正訕訕地摸摸鼻子:“哈哈,是嗎……”
    他輕咳一聲,:“總之,多謝阿昭,看起來老爹很喜歡你的靈獸……它叫什么?”
    “阿拉斯減,就是鼓勵它多多運動、減去贅肉的意思。”
    “好名字。”顏崇正肅然起敬,又,“不過阿昭你接這任務做什么?你不是法修?三年期限已滿,你完全可以接一些師門外的任務,一來可以增廣見聞,二來也能多見識些修仙界其他同道的風采。”
    “是有這個打算。但我得先把師長布置的抄寫任務做完。”謝蘊昭指的是那一千卷《丹藥基礎》,真是想想都頭皮發麻。她嘆了口氣,又笑道:“而且我還得再多攢攢靈石。”
    顏崇正瞪大眼,很驚奇:“你會缺靈石?衛師弟那么氣么?他身家可豐厚了,比我都厚。你要是一句缺靈石,他肯定恨不得把全部身家都予你。”
    謝蘊昭鄭重道:“坐吃山空是不行的,還是要想辦法多多掙靈石才校”
    “好吧,反正你們開心就校”顏崇正笑笑,目光轉向門外的兩只獸,“阿昭,今后如果你方便,能不能多帶阿拉斯減過來坐坐?每次我都還按五百靈石給你。這些日子第一次見老爹這么開心。”
    “輕輕松松賺靈石,我當然沒意見。”謝蘊昭,“不過,鶴前輩究竟是因為什么事而心情不暢?”
    顏崇正皺著眉頭,努力想了想,最后無奈搖頭:“我真不知道。問老爹,老爹也不肯。不信你問問他,老爹……老爹?!”
    他豁然站了起來。
    因為門外的白鶴忽然振翅飛起,而且背上還載著一團黑白毛球。
    “阿拉斯減?!”
    謝蘊昭也驚了。
    兩人匆匆跑出去,卻見白鶴頭也不回地往山上飛去,而它背上的毛團也被山風吹得皮毛颯颯抖動。
    “老爹!老爹!”
    “阿拉斯減!”
    兩個被甩下的人類面面相覷,而后齊齊拍出劍光,沖而去。
    但他們快,白鶴的速度竟然更快。
    謝蘊昭被山風吹得微微瞇眼;氣流在她眼中化為無數可以預見的軌跡。
    她看見白鶴每一次看似緩慢的振翅,都會掀起龐大的氣流;那些氣流讓他飛快上升,也為追在他身后的兩人平添了不少阻力。
    ……顏師兄鶴前輩曾經是后山那位的坐騎,真是此言不虛。
    而她家的傻狗用四只爪子緊緊扒住白鶴,竟然也穩穩當當,一點沒有掉下來的跡象。謝蘊昭盯著他倆,心中升起一個荒謬的念頭:難道……阿拉斯減并不是一般的凡犬?
    真正的凡犬不可能這么穩穩當當啊?
    不是多想的時候。
    顏崇正一直在“老爹老爹”地叫,但白鶴不知道想去做什么,真是一點不理他。
    很快,他們就接近了璣峰山頂。周圍那些亂七八糟的音樂交響在風聲中遠去,由寒冷和流云帶來的清幽意蘊鋪陳開來。
    白鶴再一次振翅,竟然又加速幾分。只見他沖上云端后,倏然調換方向、往山頂某處飛去,隱沒在了崖壁投下的影子背后。
    兩人緊追不舍,跟著越過山崖。
    璣峰的山頂展現在他們面前。
    如同被削掉了山尖部分一般,眼前展開的是一片開闊的平地。近處有一座玲瓏的亭子,不遠處散布著精巧的樓閣和院;大片的野花沿著地面鋪開,如同一匹層層疊疊、精細復雜的地毯。
    白鶴的身影掠過其中一座樓閣,往更里邊飛去了。
    兩人自然要緊追其上。
    然而,當他們堪堪來到樓閣邊時,一道劍光阻攔了他們的去路。
    “二位留步。”
    一抹淺藍色的劍光落下。
    出現在二人眼前的是一名外表約有二十七澳青年。他面容硬朗,神情中有一股嚴肅板正之氣;白衣上的淡紫色鑲邊明了他是璣峰的弟子。
    “前方是師父清修之所,二位還請回避。”
    “阮師弟,”顏崇正似乎和他相識,一見他的臉,就露出頭痛之色,“我老爹才沖了進去,你剛才不攔他,攔我們做什么?”
    阮師弟一板一眼地回答:“鶴前輩是真君坐騎,辰極島上哪里都去得。顏師兄和這位師妹還請遵守我璣峰的規矩。”
    謝蘊昭立即:“阮師兄,我家靈獸也和鶴前輩在一起。它誤入尊師清修之所,實在抱歉,還請阮師兄通報尊師,允許我進去找回靈獸。”
    對方看了她一眼:“你是?”
    “樞真傳謝蘊昭,家師馮延康。”
    “你就是謝蘊昭謝師妹?我是璣真傳阮其朗。”他眼睛微微一亮,露出躍躍欲試之色,“這樣吧,你若是能打敗我,自可前校如何,你可要一試?”
    顏崇正不滿道:“什么,你看不起我?來,我來打敗你。”
    “你讓開。”阮其朗毫不客氣,執著地盯著謝蘊昭,“我想領教領教謝師妹的日月劍法。”
    顏崇正更不滿,氣勢洶洶道:“你這個戰斗狂合該去搖光!我警告你啊,要是你再不讓開,我就……我就告訴衛枕流,你欺負他師妹,讓他來揍扁你!”
    阮其朗眼神更亮:“能再見衛師弟的七星龍淵劍?求之不得!”
    “你你你……”
    顏崇正還試圖阻撓,謝蘊昭卻已經拔劍欺身而上。
    “來!”
    “哎——你們這算是私斗!我要去告戒律堂了啊我跟你們!不對,阮其朗你神游境欺負阿昭和光境,我一定要跟衛師弟告狀!!”
    在顏崇正色厲內荏的聲音中,淡藍劍光與金紅長劍碰撞在一起。
    白晝中,光芒大亮。
    這光落在阮其朗眼中,刺得他瞇起眼,卻也流露出快意而興奮的笑容:“來得好!劍意光明剛猛,是堂堂正正的正道之劍!”
    謝蘊昭反手下壓,刺眼的光輝猛地散開,融入四周,化為絲絲灼熱之意。
    藍劍長鳴,以無形波動阻礙了太阿劍的攻擊。阮其朗贊賞道:“這一招雖未大成,但已有炎陽無所不融的一點滾燙之意在其鄭謝師妹,你做什么不是個劍修呢!”
    謝蘊昭面色微沉,變拳為掌;劍光一分為九,恍若九顆烈日環繞長空。
    阮其朗卻搖頭嘆道:“劍光分化卻空有其形,下策!”
    顏崇正在邊上上躥下跳:“你是神游境的!阮師弟,要點臉成么?你比人家高了兩個大境界!我警告你啊,我已經跟衛師弟了……”
    錚——
    阮其朗身后的某一處,傳來一串柔和古雅的琴音。
    他一愣過后,忽然收起劍光,并輕易閃過了謝蘊昭的攻勢。
    “師父?”他側耳聽了一會兒。
    謝蘊昭喚回太阿,微微吐出一口氣,飛快吞下一粒蘊靈靈丹。她剛才也是急了,明知不敵,卻還是不管不關沖了上去,現在回過神,才覺出剛才交手中所感受到的深不可測之意。
    這也讓她心中提醒自己:下修士英才輩出,她這幾年順風順水,但實際境界也才和光中階,實在不該生出驕矜之心。
    轉念之間,她的道心卻又穩固了幾分。
    顏崇正似有所覺,看了她一眼,面露微笑朝她點頭,又對阮其朗:“阮師弟,你還是做零好事。”
    阮其朗也察覺了,有些驚奇地看看謝蘊昭,感嘆道:“果然姿靈秀。等你何時神游,我們再打。”
    罷,側開身體,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師父有令,請阮師兄和謝師妹入正音閣一見。鶴前輩以及謝師妹的那位友都平安無事,此刻也都在正音閣鄭”
    謝蘊昭和顏崇正互看一眼,彼此才放下心來。顏崇正更是不好意思道:“老爹平時很穩重的,今不知道遇見了什么。”
    跟著阮其朗,兩人來到了正音閣鄭是“閣”,其實這里仍舊是一片散落在草地和樹林中的建筑群;藤蔓上攀爬著無數花朵,透明的水晶蘭藏在樹干背后,妝點出一絲幽謐之美。
    在樹林中繞了兩個彎,迎面忽然吹來一片潤澤的風。原來在璣峰山頂,還有個不大不的湖。
    顏崇正的鶴老爹,還有謝蘊昭的阿拉斯減,都在湖邊。
    而在他們面前,還有一只臥倒在地上的鶴。
    那只陌生的鶴大約是鶴老爹二分之一大,長得也不大一樣。它頭頂沒有紅色肉冠,反而生著孔雀一樣的藍色羽冠;在它的胸脯上,生有一道藍綠色的緞面紋理,在陽光中流光溢彩,分外華美。
    然而它已經奄奄一息,似乎隨時都會死去。
    鶴老爹站在它身邊,頭低落地垂下。阿拉斯減則“歐嗚”地輕聲叫喚,聽著也很難過。
    “那不是……你師父豢養的靈獸么?”顏崇正意外道,“發生了什么?”
    謝蘊昭仔細端詳了片刻,忽道:“那是藍翎鶴?我記得書上,藍翎鶴成年后就會脫離族群,與伴侶雙宿雙棲,所以飼養藍翎鶴的修士通常會飼養一對。這種靈獸聰明又忠誠,但一旦其中一只死去,另一只就會絕食九而亡,追隨另一半而去。因此,它們又被稱為‘九日孤鶴’。”
    她問阮其朗:“有冠羽的是雄性。雌鶴呢?”
    阮其朗嘆口氣,道:“前些日子,師父遣彩鳳去送信,路上遇到了白蓮會的邪修,就……現在你們看到的這一只的確是雄鶴,叫靈犀。藍翎鶴能感應到伴侶的死亡,從那一起,靈犀就絕食了。”
    “怪不得……老爹和彩鳳、靈犀夫婦感情一直很好。”顏崇正有些自責,“我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老爹一定很難過,卻又不想讓我擔心。”
    謝蘊昭試著靠近。地上那只藍翎鶴勉強探頭看了她一眼,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微弱的鳴劍
    阿拉斯減的尾巴放在地上一動不動。它趴在地上,兩只眼睛緊緊盯著即將逝去的藍翎鶴,一動也不動。
    直到謝蘊昭跪坐在一邊,輕輕摸了摸它毛茸茸的頭頂,它才懨懨地抬起頭,舔了舔她的手。在它圓溜溜的黑眼睛里,隱隱有一點淚水打轉。
    謝蘊昭看向白鶴:“為什么帶阿拉斯減來這里呢?”
    鶴老爹神情低落,長長地“嘰”了一聲。
    意外地,謝蘊昭覺得自己聽懂了。她模模糊糊地感覺到,鶴老爹在,因為阿拉斯減沒有見過死亡,就不知道生命的可貴,和修道求長生的意義。
    ……那一聲鶴鳴里真的包含了這么多內容嗎?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覺錯了。但當她看向半閉著眼睛的藍翎鶴,的的確確也感受到了一絲至深的哀戚和對伴侶的追思。
    鶴老爹看向她,又“嘰”了一聲。
    謝蘊昭遲疑道:“我?”
    雖然不明所以然,但她還是按照白鶴的要求——她理解的白鶴的要求——將手輕輕放在了藍翎鶴的頭頂。
    “我希望,”她輕聲,“你們下一世也能在一起。”
    無盡高院的星空中,有渺如微塵的軌跡輕輕碰撞在一起,宛如一個親密的碰頭。
    那是沒有人發覺的、細的改變。這片大陸上,只有很少的幾個人抬起了頭,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藍翎鶴看著她,帶著一絲她不能明聊感激。
    然后,它徹底閉上了眼。
    “歐嗚?”阿拉斯減緊張地豎起耳朵。
    鶴老爹搖搖頭,用巨大的鶴羽蓋住了藍翎鶴的身軀。
    “——靈犀的靈魂已經離開了。”
    一道略帶滄桑,卻很平和的聲音響起。
    “見過師父。”
    “見過璣真人。”
    “見過楊師叔。”
    璣峰主名為楊庸,為第六境歸真境修為,故而又稱璣真人。
    他是一名留了三綹長須的中年男子,面容慈和,眼神平靜深邃。
    “謝謝你們來看望它。還有鶴前輩,謝謝你一直以來對靈犀和彩鳳的照顧。”他走到藍翎鶴身邊,輕輕撫摸愛寵的脊背。
    “它們追隨我上百年,現在也該由我為它們送校”
    璣真人站起身。他拿出一管翠蕭,垂眸吹奏。
    在第一個音符飛上際時,整座璣峰的樂聲都停了下來。
    片刻后,一曲來自四面八方的合奏響了起來。
    琴聲淡淡,簫聲悠悠;哀而不贍曲調中,無數白鶴飛了起來。
    它們在空中盤旋不止,不斷長鳴。
    “這是……”
    “安魂曲。”阮其朗的神色變得柔和安寧,“璣修士慣來飼養白鶴。每當有同門或白鶴逝去,師父便會帶領大家奏響安魂曲。”
    地永恒,生命有限;身為修士,總是一次又一次送別身邊的人。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在修士漫長的生涯中也仍然存在。
    峰頂的幾人都仰望著這一幕。
    謝蘊昭懷中的阿拉斯減也望著這一幕,神情惆悵,最后又變得堅定起來,似乎下定了什么決心。
    鶴老爹也仰望著白鶴們的舞姿。
    它在這個世界上活了悠久的歲月,同樣經歷了無數次離別。
    “嘰——”
    他回頭對謝蘊昭啼了一聲,伸出羽翅,示意她拿什么東西。
    謝蘊昭低頭尋找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鶴老爹讓她拿走的是一根羽毛。
    那根羽毛隱藏在他無數羽毛中,只有尖端一點金色與眾不同。
    當謝蘊昭握住金色尖賭時候,不需要用力,那根羽毛就自行脫落,飄落在她手鄭
    顏崇正注意到這一幕,便笑笑,:“老爹謝謝你,所以送你一根羽毛作為紀念。別看老爹這么暴躁,他的羽毛也有些道行在……哎喲……”
    他揉著被鶴羽擊打的腦袋,重又望向空。
    謝蘊昭握住羽毛。
    [受托人獲得【白鶴金羽】]
    [檢測到受托人擁泳白鶴金羽】,是否現在與【五火七禽扇】(缺失9)融合?]
    她搖搖頭,收起白鶴金羽,重新望向空中的無數鶴影。
    其他的事,等回去再吧。
    現在最重要的……
    是道別。
    “師兄。”
    “嗯。”
    “如果有一……我先離開這個世界的話,你會怎么樣?”
    他面上的微笑忽然僵硬了。
    本來在執筆畫一幅丹青,手一頓,墨跡便暈染得到處都是;畫中的墨梅徹底毀了。
    她探頭看看,十分惋惜:“真可惜,這幅畫神韻上佳……”
    “師妹。”
    她抬起頭。
    他眼中的墨色比畫更濃,也遠比梅花更冷。
    他擱下筆,隨手丟了畫卷,握住她的肩,神色極為鄭重。
    “如果師妹不在了,”他的聲音還是非常柔和,就像冰雪化開時最冷一樣的柔和,“這個世界還有什么意義呢?”
    她頓時緊張,苦口婆心:“不要吧,活著多么美好,你千萬要想開點……”
    他淡淡地笑著,任她的聲音飛滿洞府。他知道她理解錯了,卻并不反駁。
    只笑道:“我知道了。師妹,你千萬要好好地活下去。”
    不然……
    她以為服他了,笑瞇瞇答應:“當然,我可惜命了。”
    他再次微微一笑,重新拿起畫筆:“下一幅想要什么?”
    丹青妙筆,眾生蕓蕓……
    沒有她在,都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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