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說對不起,你會原諒我么?”
朝暮感覺世界在旋轉(zhuǎn),身邊人的香水味道退去,變成了干燥溫暖的洗衣液味道,還帶著悠悠的青草香。
耳朵嗡鳴間突然變得寂靜,然后從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清亮稚嫩的聲音。
“起立。老師好?!?br />
“同學(xué)們好,今天我們班要轉(zhuǎn)來一個新同學(xué),希望大家能和她好好相處。快進(jìn)來?!?br />
和藹溫柔的女老師招招手,鼓勵的沖著門口喊道。
一個單薄的身影快步走進(jìn)來,站在講臺上,露出溫暖明朗的笑容,右邊嘴角一個小梨渦,笑的時候甜蜜的漾在頰邊。
她回頭把名字寫在黑板上“朝暮”,字體大氣飄逸,自由瀟灑。
“大家好,我叫朝暮,朝朝暮暮的朝暮。希望能和大家愉快相處,成為好朋友?!?br />
女孩輕快的鞠了個躬,束起的馬尾隨著她的身體俏皮的擺動。
她穿著嶄新的校服,臉龐是淺淺的麥色。讓人想起金秋九月,沉甸甸的麥穗,起伏的麥浪,暄軟的,暖洋洋的,太陽的味道。
眸子清亮透澈,像是是夜幕中閃爍的繁星,穿過無垠的浩瀚宇宙,與孤獨(dú)的明月作伴。
臺下的學(xué)生鼓掌歡迎,臉上帶著純真善良的笑容。
這是高二那年秋天發(fā)生的事情,在萬物豐收的季節(jié)里,朝暮帶著山野的風(fēng)和紛飛的蒲公英轉(zhuǎn)學(xué)到了這所重點(diǎn)高中。
“好,你就坐在,那里吧,班里沒有其他空位了,等有機(jī)會再給你換?!崩蠋熤噶酥缚看暗淖詈笠慌?,對著朝暮說道。
朝暮邁步,走向座位,城市里的空氣聞不見稻谷的味道,可是有清淡的墨香,這里的一切對朝暮來說都是新鮮而又有趣的。
她看見了那雙眼睛,總是讓她想起山間清泉潺潺,臥在水底內(nèi)蘊(yùn)光華的黑色鵝卵石。
下課鈴聲響起,有同學(xué)好奇的圍過來,嘰嘰喳喳的打聽朝暮的過往,她就讀的初中,她的出生地,她的家鄉(xiāng)和她的親人。
課間操回來,時臻發(fā)現(xiàn)了夾在自己書里的一株已經(jīng)風(fēng)干的麥穗,金黃飽滿。他拿在手里細(xì)細(xì)端詳,感受麥芒戳弄掌心的酥癢。
“在看什么?”他的同桌突然傾身過來,時臻合住掌心,淡淡的回答“沒什么?!?br />
他的心里在慶幸,幸好自己快速的將這份秋天的饋贈藏了起來,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
朝暮赤誠而又明媚,她像是誤入巨大城市的自由的鳥雀,撲騰著翅膀探索這新奇的鋼鐵世界,用自己清亮的歌喉,用自己象征自由的翅膀,去嘗試,去觸碰。
“朝,朝暮,你能不能,把這本書送去,302辦公室,可以么?”
聲音低柔溫軟的女孩打斷了正在做數(shù)學(xué)題的朝暮,她手里拿著一本書,低著頭向朝暮詢問道。
說話的女孩子叫何央,算是朝暮短短一個星期內(nèi)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她在一個下雨天幫對方值日而認(rèn)識,
之后兩人一起吃午餐,交換鑰匙扣,在朝暮的認(rèn)知里,兩人應(yīng)該是好朋友了吧。
“好啊。”朝暮沒有問為什么,語氣輕快的說道,頰邊汪起一個好看的小梨渦。
書上寫著《Чучело》,是一本外語書,朝暮大約知道這是俄文,卻不知道書名的意思。
秋雨寒涼,打濕了校內(nèi)的梧桐。課間操里,朝暮抱著書,在樓道里找302辦公室,水汽帶著葉片的青澀味道從打開的窗戶里沁進(jìn)來。
朝暮想著,要再送他一朵蒲公英。
302辦公室,在樓道盡頭,門掩著。朝暮輕輕敲門,“咔嗒”,門鎖輕響,沒有人應(yīng)答。朝暮推開門,窗簾遮擋住所有光線,一片黑暗,有人喊道。
“歡迎新同學(xué)。”
聲音仿佛從遠(yuǎn)處傳來,又好像在她的耳邊呢喃。書本掉在地上發(fā)出巨響,門鎖被扣上,自由的鳥雀終于誤入了黑暗的迷宮。
上課鈴聲響起,為一切按下停止鍵,朝暮打開門,手中空空如也,書她帶到了。
梧桐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音,雨勢陡然變大,天氣陰沉,朝暮快步跑回了教室。
“報告!”幾個人懶洋洋的站在班門口,明明上課鈴聲響了,也不緊不慢。
老師無奈的讓他們進(jìn)來,其中的一個男生故意隱秘的撞了撞朝暮的桌子,圓珠筆在紙上劃出扭曲的線條。
朝暮垂著頭,纖細(xì)的脖頸繃出優(yōu)美的弧度,有陽光斜射在女孩的書桌上,碎發(fā)閃動著金色的光芒。
“喂,賀希,擋路了。”他后面的男生勾勾他的脖子,輕聲說。
兩人回到了座位,老師繼續(xù)在講臺上講題,窗外的雨沒有停歇,一只灰撲撲的小麻雀在窗檐上躲雨。
搖頭晃腦的甩甩羽毛上沾的雨水,用小巧的喙理順自己的翅膀,發(fā)出“啾啾”的聲音。
雨一直下到下午的課結(jié)束,都還淅淅瀝瀝。班里漸漸空了,慘白的燈光映照著朝暮,在她的書桌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收拾好書包,朝暮沒帶傘,卻直直的沖進(jìn)雨幕。
“嘀——”
一輛黑色的轎車在她身邊停下,“朝暮,一起回家吧,今天下雨了,你可能等不到公交?!?br />
輕靈的女聲從降下一條縫的車窗里傳出來。玻璃是防窺的黑色,對方隱入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朝暮拉開車門,帶著滿身的寒氣和雨水坐在后座。旁邊的女孩稍微瑟縮了一下,車?yán)镩_著空調(diào),突如其來的寒氣讓她抱住了雙臂。
“好冷啊,姐姐?!迸⒙曇魦扇彷p靈,像森林里的百靈鳥。
她突然輕聲笑起來,秀美白凈的臉龐如六月的花,把自己昂貴的米色針織外套披在朝暮的身上。
“有個姐姐的感覺原來是這樣。”她突然靠近朝暮,抽出紙巾擦著她濕淋淋的頭發(fā)。朝暮渾身都濕透了,校服黏在身上,摩擦間滯澀又不舒服。
雨水從她的頭發(fā)淌過飽滿的額頭,壓彎了纖長濃密的睫毛然后順著頰邊匯聚到小巧的下頜,最后沒入脖子的領(lǐng)口。
以往還像山野精靈一樣的溫暖陽光的女孩此刻卻狼狽的有些可憐,腳下柔軟的地毯很快被洇濕了一片。
空調(diào)溫度升高,朝暮身上蒸騰起淡淡的水汽,帶著極其清淡的麥芽的香氣。和車內(nèi)香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反而有些奇異。
“謝謝你,明芷晴?!背簜?cè)過頭,黑亮的眸子認(rèn)真的向女孩道謝。
“哼,你怎么不叫我妹妹?。糠判睦玻裉斓氖挛也粫嬖V媽媽的?!泵鬈魄绨櫚櫷βN的鼻子,佯裝不開心的輕聲道。
用溫暖柔軟的手心握住朝暮冰涼的手指,絲毫不在意潮濕的雨水。
“陳叔,再開快點(diǎn),姐姐要感冒了?!迸⒋叽僦胺降乃緳C(jī)。
此時的雨已經(jīng)漸漸停歇,烏云依然沉甸甸的籠在天上,顯得天黑的很早。
路燈和五顏六色的霓虹廣告燈倒映在地上的水洼里,又反射在車窗上,隱隱約約在朝暮的臉上留下絢麗的光斑。
車穩(wěn)穩(wěn)的停下,朝暮率先下了車,捏著身上的針織外套一時不知該怎么辦,衣服已經(jīng)濕了,不能直接還給明芷晴,可是被阿姨看見的話。
陳叔早就下來給另一側(cè)的明芷晴打開車門,撐著傘,明芷晴按住了朝暮想要脫下外套的手,兩人進(jìn)了家門。
一個中年婦女心疼的給明芷晴披上干毛巾,擦擦她只帶著一點(diǎn)水汽的頭發(fā),心疼的開口“淋雨了吧,下次讓你陳叔再去的早一些?!?br />
她突然偏頭看了眼朝暮身上的外套,有些埋怨的說。
“不穿外套,感冒了怎么辦?你又不愛喝那些苦藥。哎呦,你是真不怕夫人心疼呦。”
明芷晴親昵的摟著女人的胳膊,嬌憨的擺動自己的頭“王姨不要告訴媽媽就行啦。我沒淋雨。王姨給我熬紅糖姜茶好不好?”
女人憐愛的摸摸她的頭:“好,放多多的糖。你呦!快去洗個熱水澡,小心著涼。我不會告訴夫人的。”
朝暮躊躇的站著,沒人理她,但是她也不能直接離去。
“王姨,什么不能告訴我???”
女人的聲音突然響起,高跟鞋在地上發(fā)出尖利的聲音,她從黑色的傘下鉆出來,竟然一時沒人聽到外面汽車的剎車聲。
“夫人回來了。我再多煮些紅糖姜茶吧?!?br />
明芷晴跑到女人身邊,伸出胳膊環(huán)住女人纖細(xì)的腰肢,撒嬌道:“媽媽,我想喝不加姜的紅糖姜茶,不讓王姨告訴你?!?br />
女人正是明芷晴的媽媽,明亭語,現(xiàn)在明家的當(dāng)家主人。
“不許嬌氣,著涼了怎么辦。到時候還要我哄著你喝藥么?”
女人衣著光鮮得體,妝容精致,身上帶著清淡的香水味道。渾身沒沾一點(diǎn)濕氣。
她突然偏頭,好像才注意到一旁站著的朝暮,看著她手中的濕淋淋的外套,表情不變,沖著王姨開口“多做一點(diǎn),給小暮也準(zhǔn)備一些?!?br />
換下高跟鞋,穿上柔軟的居家拖鞋,明芷晴在身后抱著她的媽媽,兩人上了二樓。
王姨說不出是什么表情看了一眼朝暮,輕輕斥責(zé),“還不快去換衣服,地毯都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