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余歡(1)
兩天后,顧和平來周啟深家里拿東西, 無意看到了他儲物間里的童裝玩具, 這才覺得事情有點不可收場了。顧和平是直性子, 一腳把衣服踹得亂七八糟, 警告道:“周哥兒, 過了啊。”
周啟深當時差點就跟他動手,“你上我家撒什么野?”
“我他媽不能看著你走火入魔!”
“你懂個屁。”周啟深掄著胳膊把人往后一推, 門一拉,把儲物間關得嚴嚴實實,然后坐在沙發上抽煙。
顧和平踹他一腳,“演什么苦情戲呢,就你有兒子?就你能耐?就算真有兒子,你想過沒有,沒準兒是小西跟別人生的。”
周啟深眼神下壓, 暴風聚集,一字一字的, “顧和平。”
顧和平冷呵,“就不慣著你。你倆分手都多久了, 你心里沒數?”
周啟深氣暈了,“你他媽欠揍是吧。”
“周老板我告訴你, 趙西音她不可能給你生兒子!前前后后時間對的上, 你還在這兒瞎掰扯什么?有意義嗎?”顧和平最后是摔門走的,“你丫就等著孤獨終老吧!”
這算是兄弟兩之間真正意義上的一次分裂。
顧和平也氣暈了,氣得車都開不好, 回去的路上撞到一個大石墩子上,車大燈碎成了渣。等保險過來處理完都到深夜十二點。他約老程出來喝酒,差點都哭了。
老程聽完始末,沒跟著同仇敵愾,蠻有理智地做他思想工作:“和平,跟深兒認識多少年了?”
“十五年五個月二十天。”說完,顧和平自己都愣了,氣呼呼道:“他真的有毒,老子記他比記親爹生日還清楚。”
老程噙著笑,一語道破,不用再說多余的。從北到南,從冰天漠河到大興安嶺,再回到浮華盛世的首都城。十五年親兄弟,打不走罵不散。
顧和平又得氣哭,“他大爺的,老子提醒他有錯嗎,跟老子翻臉,個王八蛋。”
老程哎了一聲,秉持公正,“你不能以你的認知來左右周哥兒啊。他跟你到底是不一樣的。”
顧和平梗著脖子,“三只眼還是四條腿?難不成多根幾.把?”
老程認真道:“周哥兒從小吃苦,白手起家,不說他小時候,就從你認識他起算,他遭了多少罪,挨了多少陰謀,吞了多少血淚,別說你沒看到啊。”
顧和平長呼一口氣,氣沒消,但不反駁了。
“他爹那渣樣,他能活著長大就是奇跡了。他老家那幫親戚,個個如螞蟥吸血,周哥兒掙下這份家業,還得幫他們擦屁股,就這份辛苦,我和你都沒嘗過,沒法兒理解他的苦。”
顧和平吸了一口氣,桃花眼萎了,無精打采的。
“周哥兒三十二了,還在周蝌蚪找媽媽呢。證明他對家庭其實很看重,缺什么,就想要什么,但也自卑,自負,疑神疑鬼,特別敏感。漸漸的,想要的,也變不敢要了。”
顧和平冷哼,“你別替他賣慘。”
“我還真想替他賣賣慘,因為他是真慘。”老程掐著煙,也不抽,有下沒下地吹掉煙灰,“他篤定小趙給他生了個兒子,為什么?因為他缺這份血濃于水的感情,他沒有一個好父親,所以他特別渴望當一個好父親。小趙又是他愛的女人,我就這么說吧,這輩子,除非小趙不要他,不然周啟深的孩子母親,一定是趙西音。”
顧和平悲從中來,“我靠了,這么壯烈悲情嗎,我孩子的媽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待著呢。”
老程嘁了聲,“你和小趙那閨蜜發展得怎么樣了?”
顧和平蔫兒的很,“送了兩次花,吃了兩次飯。”說到這里,神使鬼差的,他腦子里竟然浮現出岑月的身影。一剎分心,以至于老程說什么都沒聽清。
“你別跟周哥兒比慘,你忘記他還在進行心理治療了嗎?”
明天是《九思》劇組舞蹈情景部分的最后一次考核,上到高層、導演、投資方,下到制片、演員,能來的都會參與其中。團里下訓早,姑娘們個個緊張,勒著褲腰帶兩天前就沒敢多吃東西。
趙西音和岑月是奇葩,越重要的場合越來勁兒,下午一放假,就去三里屯逛街看電影,晚餐吃的火鍋,走時還在青山研究所買了個“一顆桃子”蛋糕。
一人一半兒,說體重分你一半,然后一塊兒傻樂。
八點半,趙西音哼著歌兒回小區,然后看到周啟深在門口蹲點。他今天換了身淺色的風衣,深灰長褲,人立在那兒神思曠遠,好似跟黑夜融成一體。
趙西音心里忐忑,下意識地往后退一步,還記著前兩天的事,愁眉苦臉的立馬澄清表態:“周啟深,我真沒給你生兒子。”
周啟深愣了下,低著頭,再抬起時笑意淡淡。挺溫和的一個反應,但愁容未消,悉數隱退進了眼底眉梢。
趙西音的心忽然輕輕一扯,說不上疼,總歸不自在。
“來這兒是跟你道個歉。”他說,“那天是我唐突,嚇著了沒有?”
趙西音點點頭,“嚇著了。”
安靜幾秒,周啟深伸出手,輕輕勾了勾,“過來。”
三五米遠的距離,他長身玉立在那頭,她不知所措于這頭。氣氛正正經經,架不住他這一瞬間的溫情。趙西音聽了話,朝他走近。
近到三五步遠,周啟深也不越矩,返身從車里拿出個東西遞給她。長方形的盒子,暮靄藍的包裝紙,打開一看,是清新淡雅的山谷百合。
“早就想送了,但送的不是這個。你明兒要考試,我不嚇著你。百合花靜心養神,你以前就喜歡往臥室放兩花瓶,很香,睡得很好。”
周啟深低聲說:“你今晚睡個好覺,明天好好考。”
百合花的香味一下子勾了出來,若隱若現,聞著都是安心。
趙西音眼睛熱,低著頭沒敢抬。
周啟深也不逼她,懂得給姑娘留下情緒空間,他來這里,一是道歉那日魯莽,二是真心實意為她加個油。趙西音從低谷爬出來,走到現在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他是爺們兒性格,不擅長這些婆婆媽媽的感情戲。但他對她好,從來都是實實在在的,記著她的夢想,記著她的追求,也珍惜她的熱血。
“緊張么?”他問。
趙西音點頭,頓了下,又飛快搖頭,不知是否夜深露重,她嗓子有點啞,“我下午和朋友看了電影,吃了羊蝎子火鍋,還吃了一塊桃子蛋糕。”
周啟深真心實意地笑了,“不是嚷著要減體重嗎?”
“我瘦了啊。”趙西音抬起雙手,做著拎起裙擺的動作,左晃右晃的,“我真瘦了。”
周啟深視線下意識地往下低,下巴,鎖骨,領口,再是胸。他淡淡答:“再瘦就沒了。”
趙西音反應過來,氣急敗壞的,走過來作勢要踹他,“周啟深,你往哪兒看呢!”
周啟深笑得頑劣,“看你項鏈好看,你以為我看哪兒呢?”
趙西音一愣,夜色也擋不住紅臉。
不再鬧她,周啟深問:“明天要考試了吧?”
趙西音糾正說:“那叫考核。”
“假正經,就是一次破考試。”周啟深說得無所謂,氣勢感染人,連帶著她一起都覺得豁然不少。
“你跳得好,是金子,金子能發光。”
趙西音小聲說:“你又沒看過我跳舞。”
這話有理有據,她出舞臺事故的時候,周啟深還是查無此人,戀愛和結婚,趙西音也從沒在他面前跳過,瞎夸呢這是。
周啟深噙著笑,挺會撿漏,“沒看過,那你什么時候跳給我看?”
趙西音如臨大敵地望著他。周啟深道貌岸然,往人群里一站,就是那種要上臺拿全國十佳青年的范兒,濃眉闊庭,鼻梁正,嘴唇薄。又有幾年軍旅生涯,腰板脊梁永遠是直的。可這人下流得很隱秘,不來直接的,喜歡守株待兔,丟根引線出來,讓你自己點燃。
他笑意一深,眼角的紋路跟著往上,像檐下春燕分叉的尾,頗有深意地說:“我記得你學的是中國古典舞?”
趙西音不吭聲。
周啟深靠著車門,雙手環胸,痞氣的很,“看樣子不想跳古典舞給我看,那你想跳什么舞?嗯?”
邊說,他的目光邊往下,沿著她的衣領勾描,色胚子。趙西音招架不住,真往他腿上踹過去,怒得無聲無息。
周啟深嘶的一聲,“不知道我腿受過傷啊?”
“呵,我以為是手斷了呢。”
“還記仇呢?”周啟深這人就怕被誤會,一而再地解釋,“那個護工小姑娘才二十歲出頭,我都能當他叔叔了,我也下不了手啊。”
趙西音白他一眼,“你也不是沒下過手啊。”
他死皮賴臉追她的時候,她不過也就二十出頭的年齡。大八歲這事兒,一直被趙文春耿耿于懷。男人保養再好,老就是老。生離死別沒辦法逆轉,趙老師操心命,其實是害怕百年在女兒之前,這近十年的孤獨,趙西音得多難熬啊。
周啟深只知道岳父大人嫌他年齡,卻不知岳父大人設想過一萬遍他早死。
趙西音這會也反應過來,這樣的夜,說起往事太多太多。
周啟深安安靜靜不說話,兩人之間像有涓涓細流滑過,各懷心思,各有忐忑。趙西音低著頭,一直沒看他。但能感應到他的目光,深沉,飽滿,濃烈。
沒來由的,趙西音就委屈了,酸意涌上心頭,憋不住地紅了眼睛。
“小西。”周啟深忽然問,“我能抱抱你嗎?”
趙西音又把眼淚給憋了回去,犟著脖頸,無言即抗拒。
周啟深也不逼她,只幾秒之后,一聲極輕的倒吸氣。趙西音下意識抬頭,就看他微彎腰,左手虛虛搭在腹部,眉頭皺著。
趙西音頓時緊張,也忘了保持距離,向前兩步挨到他身邊,“怎么了?又抽筋了?你貼膏藥了嗎?你,你這樣要不要去醫院?”
周啟深伸過手,先是勾住她的脖子往身前帶,然后順著往上,壓實了她的后腦勺。趙西音腳步一踉,就被他按在了懷里。
他一只手圈住她,半邊身體赤熱滾燙,聲音自上而下熨到她耳里。
周啟深低聲:“抱到了。”
趙西音的臉頰貼著男人的心臟位置,砰聲震膛,干戈大動。
周啟深另一只手也圈了過來,合成一個完整的擁抱。初冬寒風從西面的長廊盡頭穿堂而過,周啟深挪開幾步轉了方向,悄無聲息地幫她擋住。
“小西,”他今晚說的最后一句話,“等你明天跳完舞,我們好好談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往下點,還有第二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