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玟回到水晶要塞的時候，霜刃山脈籠罩在難得的晴朗陽光之下, 巡邏的士兵們輕松了許多, 回來交接的時候都滿臉笑容，營地里的魔獸們懶洋洋地趴著曬太陽。
    金發藍眼的龍族姑娘站在廣場上, 一臉憤懣地和籠子里的飛龍們吵架。
    指揮官們早都散場了，飛龍們一個個都是大嗓門, 半神們被吵得不堪其擾紛紛離開了, 只剩下雪莉咆哮著變出了本體，甩著雷光涌動的長尾，兩只前爪攥著鋼欄，隔著籠子和飛龍們對罵。
    雙方噴得口水橫飛魔焰翻騰，雪莉以一對五逐漸有點難以支持, 而且她本來也不是很擅長惡魔語, 說到最后就變成了龍語——
    飛龍們被以巨龍的骨血塑造, 對于龍語并不陌生，隱隱約約能聽懂一部分，卻也很難立刻掌握，因此戰局變得十分混亂, 廣場上回蕩著此起彼伏的叫罵聲，遠近站崗的警衛們都一臉生無可戀。
    忽然間, 雪莉停了下來, 她轉身變回了人形, 隨便披了一件外套, 并且對飛龍們的臟話充耳不聞, “……閣下。”
    “早安，雪莉。”
    銀發少女笑瞇瞇地開口，“看上去你和我的老朋友們相處得不錯。”
    雪莉還沒開口，籠子里飛龍們不愿意了。
    “你這個腦子進屎的雜種！”
    “你也配當我們的朋友？”
    “放我們出去——”
    蘇玟向不遠處的士兵們揮揮手示意他們離開，霜巨魔們如釋重負地跑了。
    她轉過身看著飛龍們，“你們真的這么想嗎？”
    飛龍們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指的什么，其中一頭綠龍正要開口，銀發少女抱起手臂，認真地望著他們，“想讓我放你們走。”
    明媚的陽光倏然黯淡，天空中逐漸積聚起陰郁的云層，要塞里很快昏暗下來，仿佛一場嚴酷的風雪即將來臨，北境的士兵們習慣了這天氣變化不以為意，然而半神們卻感受到了其中隱含的魔法力量，他們面面相覷卻不敢多說什么，飛龍們也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了有什么不對——
    不過瞬息之間，鵝毛般的雪花飄飛而下，在寒風中紛紛揚揚地起舞，那個年輕的混血神祇一言不發地凝視著飛龍們，那雙冰藍的眼眸變得有些深沉，像是凝聚著風暴的湖面。
    這樣的目光會不可避免地讓人感到壓抑，空氣仿佛都沉重起來。
    不過，飛龍們當然不會害怕這個。
    他們在炎神面前也依然敢叫囂咒罵，哪怕他們心里清楚，他折斷他們的脖子和掐死一只雞的難度都差不多，但他們也不會因此而膽怯退縮，然而現在的情況——
    “你，艾力克，”蘇玟盯著那頭綠龍，“你的夢想是什么來著？和伊利亞斯決斗，如果我放你出去，你就去找他嗎？第一句話還沒罵完就會變成尸體，這樣的戰斗有意義是嗎？”
    綠龍不再發瘋般地咆哮，他挺胸抬頭，把身邊的伙伴擠開，無視他們的抱怨和咒罵，冷冷地斜睨著籠子外的半神，“你以為我怕死嗎，小雜種？”
    少女風輕云淡地抬眼，被罵的時候眉梢都沒動一下，“你當然不怕了，老雜種。”
    艾力克：“……”
    艾力克咬牙切齒地低吼一聲：“你媽的……”
    “你們知道吧，”蘇玟想了想，“很早以前，我最初的計劃是，把你們放出來和我打一場，然后我發現這沒有意義，戰勝你們絕不能解決問題，否則伊利亞斯早就……然后，我覺得我們可以談談。”
    紅龍莉莉婭冷笑起來，“你想談什么？”
    “如果你們的夢想就是死在哪個神族手中，那我無話可說，待會兒就放你們走，反正讓你們再睡一百年也沒什么意義，還浪費地方。”
    艾力克發出滿是諷刺的嗤笑聲，“你聽上去簡直就像馬修一樣。”
    莉莉婭伸出爪子撓了撓籠子的欄桿，發出尖銳刺耳的刮擦聲，紅龍小姐抬頭瞥著外面的半神，“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蘇玟，那時候你像個白色的土豆……現在也差不多。”
    &nb sp;蘇玟聳了聳肩：“……而你也一直都像個烤熟的紅薯。”
    莉莉婭用力地白了她一眼。
    蘇玟悄然張開自己的精神力場，然后喚醒了廣場上其他沉睡的飛龍。
    他們感覺都十分不爽，正要發脾氣的時候，在昏暗中聽到了一道柔和清澈的嗓音——
    這聲音里蘊藏著奇異的力量，讓他們的怒火消退，意識跟隨著對方語句的節奏和語調的起伏，不知不覺間情緒就平穩下來。
    “諸位閣下們，我從沒有想過讓飛龍騎士這種東西出現。”
    蘇玟注意到籠子里的飛龍們全都看了過來，無論是最近的那幾位還是剛醒的其他飛龍，“我是說，一般的亞龍們需要和騎士配合，才能在戰場上以陣列形式發揮作用，單兵作戰時有騎士的存在也更容易接受指令，否則他們會很混亂，但是你們不一樣，你們比他們聰明多了，我覺得拿他們與你們相比是不對的，要我說你們比世界上絕大多數種族都要聰明——”
    有些飛龍甩開尾巴抽在籠子上，還有些哼哼唧唧地表達了不滿，飛龍們看上去都不喜歡這個說法。
    “你們不能否認，你們比不上古龍，”蘇玟輕聲說，注意到他們抗議的動作停止了，“盡管我們都聽過那個故事，最后一位古龍，賽爾·霜風之歌已經隕落，光明神和一眾神明協力將他斬首，古龍從此變成了傳說中的生物，因此諸位還沒有機會目睹他們的力量。”
    飛龍們臉上紛紛露出憤怒厭惡甚至憎恨等等糟糕的神色，他們顯然對這個事實感到相當生氣。
    “巨龍們，”蘇玟嘆了口氣，“請參考我身邊的雪莉閣下，她擁有準神的力量，可以幻化外表，讓自己看起來與神族類似——”
    “這有什么了不起的！”綠龍艾力克吼了一聲，他猛地一抖雙翼，龐大的龍身驟然消失，化出一副與常人無異的外貌。
    墨綠色短發的青年佇立在鋼籠里，乍眼看過去，他現在的體型足以鉆出囚籠欄桿的縫隙，不過籠子的封印魔咒顯然不是這么簡單。
    “怎么樣，”他一臉傲慢地揚起下巴，“老子也會！”
    我知道。
    蘇玟裝出一臉驚喜，“諸位閣下都可以嗎？”
    這個籠子里的飛龍紛紛表示這種小事算什么，一個接一個變成了人身，不過大家都沒在意衣服的問題，于是一群漂亮英俊的裸女裸男就出現在籠子里，而且一個個神情高傲，臉上寫滿了不屑。
    雪莉：“……”
    其他的飛龍們看著這一幕，倒是沒急著變身，卻也都一臉不以為然，顯然沒覺得這算什么難題，他們也自認為不輸給巨龍。
    “……好的。”
    蘇玟和雪莉對視一眼，她當然能忍住不會笑場，“既然這樣，諸位與巨龍也并無區別了——我從沒聽說過巨龍騎士，畢竟他們的威嚴不容侵犯，除了古龍之外，他們永遠不會向任何種族低頭。”
    其實龍騎士和坐騎龍的關系絕不是主仆，更像是一種平等的伙伴關系，而且因為契約的存在，雙方精神相連，都能感應到彼此的想法。
    但是，說這些根本沒用，蘇玟也確實沒想讓飛龍騎士出現，她只要這群飛龍成為戰斗力就夠了。
    “我太年輕了，沒有經歷過巨龍更別說古龍存在的時代，過去，他們只出現在畫冊和我童年的夢里，但是諸位閣下……你們看上去和巨龍很像，在萬象之城初次見到諸位的時候，我的夢境就已然成真。”
    銀發少女微微抬起頭，神情真摯得不可思議。
    實際上，這也確實是她的心里話——
    不過一百年前剛進入萬象之城的時候，她滿心都是仇恨，只想要將教廷的人挫骨揚灰，哪怕見到了能口吐人言的飛龍，也只是很驚訝，很難真正感到喜悅。
    雪莉作為年輕的雷龍，體型在巨龍里屬于中等偏下，飛龍們的體型依然比她小了一圈，不過翼展也以十數米甚至幾十米論計，而且最大的區別是，巨龍們雙翼四足，飛龍們都是雙足雙翼，翅膀為翼手結合。
    除此之外，在整體輪廓上看還是很相似的。
    飛龍們沉默地注視著她。
    寒風呼嘯著貫入空曠的廣場，吹起少女銀灰色的長發，她安靜地環視飛龍們，霜藍的眼眸明亮如燃燒。
    “當我小的時候，父親為我講述龍族的傳說，我在夢里看到那奇跡般的景象——”
    所有的牢籠劇烈地震動起來，光澤流溢的咒文迅速變得耀眼，然后猛地分崩離析，從冰冷的黑鋼牢柱上潰散，消失地無影無蹤。
    莉莉婭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率先撞開了失去魔力控制的囚牢，曾經堅不可摧的鋼欄此時變得脆弱無比，輕而易舉地被折斷，在金屬撞擊聲中稀里嘩啦地散了一地。
    “諸位閣下。”
    銀發少女站在狂風中，背后是宛如冰城般的水晶要塞，陰郁的天空下風雪肆虐，融入那雙藍得冰冷徹骨的深邃眼眸中。
    “偉大的龍族生當翱翔于蒼穹。”
    雪莉的身影猛然竄上天空，伴隨著燦爛閃耀的雷光，巨龍的身影浮現于風雪中，煌煌雷光自金藍色的鱗片間綻裂流轉。
    她在風中發出一聲震撼蒼空的長嘯，嘴邊和爪間涌動的電芒劃出一道道絢爛的軌跡，天穹中如同裂開了無數道盈光的罅隙。
    飛龍們回過神來，紛紛振翅起飛，在風雪中沖入云霄。
    蘇玟佇立在廣場上，望著他們的身影變得越發渺小，“其實我也不確定他們會不會回來。”
    “這場風雪籠罩了整個霜刃山脈，那就意味著他們飛不出你的掌控。”
    俊美的龍族青年站在大雪中，眺望著正在高天上徘徊的妹妹，“您的魔法進步很快，但是還不夠。”
    蘇玟詫異地回過頭去，“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亞倫很誠實地搖頭，“但是您既然想要讓飛龍們為黑暗神效命，而且……您之前一直沒有理會他們，今天忽然做出這些舉動，我想也許您在考慮離開這里，或者去做什么危險的事，說服飛龍們為東大陸作戰算是一種回報。”
    “好吧，”蘇玟點了點頭，“也不完全是，我還會回來，前提是我不會出事，不過我一直覺得我該解決掉這些飛龍，我的意思是，讓他們為東大陸效力，他們本來就是黑暗神冕下的造物——而且我終于明白為什么他們把飛龍們送到我這里了，這可能只是一個讓我學龍語的借口，反正這群蠢貨假如不出籠子也沒有別的用處了，而我最初去萬象之城的那一天，馬修特意讓我見了這些龍，那時候他是想知道我身上的血統能不能被飛龍們分辨出來。”
    “結果呢？”
    “當然沒有，他們從來沒見過真正的龍族，只以為我是個聞上去奇怪的混血惡魔，有趣的是我自己也相信了。”
    不久之后，飛龍們確實返回了。
    在要塞士兵們各異的目光里，他們變成了人身，一臉傲慢地進入了城堡。
    蘇玟窩在塔樓中研究多蘿西留下的那張畫，然而在力量籠罩的區域之內，她一直能聽見飛龍們和半神指揮官們吵吵嚷嚷的互噴聲。
    “……”
    她默默屏蔽了他們的聲音。
    多蘿西的畫作上還有一條相當重要的線索，在整張畫的左下角有一行字母，寫了一個看上去十分陌生的地名。
    蘇玟拿出了大地圖翻找了半小時，終于定位在諾恩帝國南境，然而在西大陸的魔法影像上，那個位置卻是一片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森林。
    她沉思了十秒鐘，還是咬牙打開了空間裂縫。
    這一段傳送距離有點長，不但跨越了大陸，而且落點周圍還隱隱有詭秘的魔力流動。
    在這片布滿參天古樹的茂盛森林中，交疊錯落的枝杈花葉幾乎遮蔽了天空，偶爾有一束纖細的光絲透過縫隙落入深林中，四處彌漫著潮濕的氣息，綠色的苔蘚遍布了扭曲的樹根和石塊，周圍安靜得有些怪異。
    雖然這里就是一片平凡的森林，并沒有危機四伏的陷阱和妖魔般的樹藤荊棘，也沒有兇殘噬人的魔獸，而且在稍遠處的樹林中，還有一條殘留著車輪印記的土路連通了南北方向，一直向遠處延伸，路邊的草 生長得十分旺盛，中間點綴著鮮艷的野花，還有幾根光禿的草莖，似乎是剛剛被人掐走了頂端的花朵——
    這條路仿佛還時不時有人經過，看上去路過的人也是附近城鎮里的居民。
    “……”
    蘇玟淡定地拔出了焚灼，蒼藍色的輝火自劍身上流轉而起，冰元素在焰光中起舞，向著某個地點奔流而去——
    空氣中浮現出厚重的魔法屏障，在撞擊之處擴散出一層一層耀眼的光圈，霜藍色的光環層層流蕩，最終顯示出了熟悉的龍語符文。
    寂靜的密林之中，逐漸出現了一道道懸浮在半空中的身影。
    他們身型嬌小輕盈、背后有閃爍著微光的透明膜翅，有著銀白色的長發，面容都很美麗而且十分年輕，仿佛時光永遠停留在青春時期。
    ……妖精。
    這種生物相當罕見，因為他們都居住在與世隔絕的領域之內，幾乎從不與外族交往，西大陸有些貴族出重金想要得到妖精，然而傭兵們卻仍舊束手無策，鑒于他們根本無法捕捉到妖精們的蹤跡。
    妖精們當中領頭的人率先開口，并且舉起了手中的魔杖，“妖術師，你最好停止你的行為。”
    蘇玟并不奇怪對方會這樣稱呼自己。
    這里的魔法屏障、也就是妖精領域的入口，被某種□□無縫的幻術所遮掩，然而，這種力量掩蓋不了象征生命的精神火焰，她只要瞄準方向就可以輕易地找到破綻——
    這些人恐怕也意識這個問題。
    剛才她就知道，這里聚集著一些生物，而且一定是高等智慧生物，他們的靈魂力量十分陌生，似乎是一種她從來沒見過的種族。
    她確實從來沒有見過妖精。
    混血神祇漫不經心地想著，并不把這些家伙當回事，反正她能感覺到這些人大多數的力量不過是接近半神級別，領頭的這家伙超過了半神，卻還未達到準神，倘若認真起來，倒霉的絕對不是自己。
    蘇玟的目光落到妖精首領手中的魔杖上。
    那是一柄做工精致造型華麗的魔杖，有著細膩雕紋的桃花心木杖身，蜿蜒著泛起朦朧光澤的淡藍色魔紋，頂端是一頭白金雕琢的巨龍，龍翼間圈著一顆火彩輝煌的紅寶石，寶石里用空間魔法鐫刻了一行燙金的字母——
    妖精首領又說了一句什么話，這次從通用語換成了惡魔語，然而蘇玟卻置若罔聞，依然盯著對方手里的魔杖。
    場面變得有些詭異。
    “嗯……？”
    蘇玟回過神來，“你的魔杖寶石里為什么……刻著霜風之歌的名字？”
    ……
    東大陸。
    水晶要塞的內城里悄然浮現出一道空間裂隙，涌動的時空亂流蟄伏在裂縫之后，半神們甚至都沒有被驚動，唯有橋廊上正在聊天的兩個半神發現了來人，因為后者就出現在他們前方，轉身進入了總督閣下所在的高塔。
    “炎神冕下——”
    克莉絲汀滿頭霧水看向旁邊的賽琳娜，“蘇玟不是走了嗎？”
    她們莫名其妙地看著火炎之神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片刻之后，沉重的威壓如同洶涌的海潮般席卷而來，兩人呼吸一窒，完全支撐不住只能跪倒在地上，全身戰栗著瑟縮成一團。
    這種恐怖的威壓只持續了一瞬，甚至沒有波及內城堡壘中更多的指揮官們，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剛才都是她們的錯覺。
    半晌，賽琳娜先爬了起來，“這是什么意思？”
    話音未落，她們就感受到了火炎之神的召喚——
    兩個半神絕望地進了塔樓，本來以為會看到颶風過境一片狼藉的景象，卻發現藏書室里依然十分整齊，書桌上的卷軸都安安靜靜地堆在一起，唯有桌面上幾張散落的畫，黑發神祇一手撐著桌沿，一手舉起其中一張畫，上面是一片沐浴在星光里的茂盛樹林，枝椏間開滿銀色花朵。
    “這是她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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