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柄重錘砸落在胸口,威壓帶來的窒息感瞬間蔓延開來,身體和精神雙重的壓力讓她幾乎無法說話了。
說實話,她并不是對這個提議毫不心動。
――考慮到這只小惡魔能獨自狩獵高階魔獸,還親口承認打不過母親,那么后者一定是很厲害的人物,聽上去還精通空間魔法。
可是,阿爾克斯曾經(jīng)解釋過這件事,大部分黑暗種族都能輕易學習魔法,這與血統(tǒng)有關系,人類、或者西大陸的其他種族,學習和理解魔法的方式與他們并不一樣,強行模仿很可能會造成事倍功半甚至出現(xiàn)事故。
再說,伊恩這家伙腦子有坑,那位夫人憑什么就愿意教導一個陌生人呢。
蘇玟這么想著,艱難地喘了口氣,在壓力中迅速組織語言,“而且,會魔法不代表也知道該怎么教別人……比如說你……你就不能教我噴火……”
伊恩:“…………”
好像也沒有錯。
他有些失望地松開了尾巴,然后莫名其妙地看了對方一眼。
蘇玟咬著牙捏了捏腰間的肌肉,覺得自己簡直像是在哄孩子,“又怎么了?”
小惡魔忽然湊到她面前,伸手抓著她的臉左右端詳,“……你真奇怪。”
蘇玟感受到尖利的爪子抵在頜骨,似乎輕而易舉就能擰斷脖頸,滾燙的觸覺還不斷燒灼著皮膚,雖然那只是一種感覺,并沒有實質的傷害。
她想往后退,某人卻不愿松手,為了防止毀容,只好保持這個姿勢不動,“……我覺得你也很奇怪。”
伊恩對這句回敬置若罔聞,他有些迷茫地看著蘇玟,低聲嘟囔了一句什么話,然后放開手,表情卻越來越煩躁了。
他皺著眉沉思了一會兒,“你為什么要學魔法?”
蘇玟剛想回答,卻發(fā)現(xiàn)她也說不出來是為什么,這種喜歡和追求似乎并沒有一個明確的理由。
她第一次聽聞魔法存在的時候,胸中就激蕩起一股熱情,多年后摸到了第一本魔法書籍,在船上的艙房里一遍又一遍地試著咒語,直到一顆剔透的冰晶在空中凝結,那時她幾乎高興得熱淚盈眶。
“說實話,我不知道,”小姑娘咬著嘴唇說,“我只知道我想這么做,就像你喜歡吃烤肉一樣――這樣吧,我把菜譜和配料寫下來,有了這些,你也可以做出相似的食物。”
蘇玟在心里默默祈禱母親不要怪罪她,有些秘密的配方在原則上只能家傳,可是,她覺得自己欠了對方,至少換算成金幣的話,她所做的遠遠少于得到的,除此之外沒有什么再能作為回報了。
……如果母親還在的話,應該也會同意的吧。
她有些傷感地想著。
說干就干,小姑娘走到桌前拿起羽毛筆和羊皮紙,深吸一口氣,思緒萬千地整理了一下腦海中的知識,決定從黃油面團的制作和高湯的調配開始。
她還沒寫第一個字母,就聽見旁邊傳來提問的聲音:“這是什么?”
蘇玟攥著羽毛筆回過頭去,發(fā)現(xiàn)伊恩正在翻一疊畫作,那些都是她閑暇時候的涂鴉,談不上美麗卻也不能算丟人的作品。
不過,小惡魔正在端詳?shù)哪且粡垼厦婧杖还蠢罩黄枪馐幯臉淞郑瑹o數(shù)純白的花朵盛開在枝頭,那是她偶爾會夢到的場景,一幅畫也無法完全表現(xiàn)出夢境中的場面,只是象征性地描繪一下。
伊恩歪著頭看了一會兒,“我好像見過這里。”
蘇玟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真的嗎?!”
后者回過頭,“是啊。”
蘇玟不太確定地問:“……這是東大陸的某個樹林?”
“我不知道。”伊恩眨了眨眼睛,“我見過很多地方,這里看上去很熟悉。”
“……你想表達的是你去過嗎?”蘇玟有些迷惑,“我不知道,原則上不太可能,因為這只是我偶爾會夢見的一個畫面,第二次的時候我以為那只是一種錯覺,就是有時候你在夢里以為你所見的場景很熟悉,但那不是真的,然后我把這件事寫了下來,后來真的又發(fā)生了,我才敢肯定我不止一次夢見這里。”
小惡魔想了一會兒,丟開了那張紙,顯然他對待讓自己困擾的問題的態(tài)度就是置之不理,“爸爸不會回來了,不然他一定知道。”
蘇玟嘆了口氣,對他這種幼稚的父親萬能的想法不置一詞,“聽著,我們可以談任何話題,前提是你……需要表現(xiàn)得成熟一點。”
伊恩迷茫地眨眨眼睛,“什么?”
“一個成熟的、有風度的人不會因為一點意見不合而爭執(zhí)甚至動手,”蘇玟耐心地給他解釋,看到對方不以為然的樣子,忍不住說:“當你的母親遇到他人持反對的意見時會怎樣?”
伊恩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他本來想說沒人敢這么做,但是仔細一想,也并不是完全沒有,“殺了他們。”
蘇玟:“……”
蘇玟心情復雜地看著他,“見鬼,你看上去并不像是在開玩笑,但是,你們的母子關系也不是每天都很和睦吧――據(jù)我所知,最乖巧的孩子也免不了和家人發(fā)生爭執(zhí),更何況是你。”
伊恩對乖孩子那部分置若罔聞,他不屑地哼了一聲,“她殺不了我。”
“你……你的意思是如果她能做到,那么你已經(jīng)死了?你不是這個意思吧?”蘇玟有些難以置信,“而且你說你打不過她。”
“是的,”小惡魔疑惑地看著她,“但我不會死的,即使是她也做不到。”
蘇玟:“……”
好吧,收回前言,這家伙也許不會騙人,但他經(jīng)常懷有一些自己深信不疑的錯覺。
譬如以前他說自己是神,現(xiàn)在他又說自己是不死之身――惡魔這種生物對于普通人類或者獸人來說,幾乎就是不可擊敗的存在了,。
哪怕是專克黑暗種族的圣火,對于惡魔的殺傷力也是非常有限的,但是,哪怕一個半神階位的大天使,想要殺一個普通的惡魔,依然不是困難的事,更別說那些真正的神了。
蘇玟知道不能和對方理論,她想放棄這個話題,卻又覺得這樣不對。
……這家伙不能太過自信!否則,當他在戰(zhàn)場上遭遇了大天使或者神族,他只會傻瓜一樣沖上去送命!
蘇玟想到這個可能就覺得很恐怖,她深吸一口氣,決定嚴肅又迂回地處理這個問題:“你有沒有面對過……大天使?”
小惡魔歪頭思索了一會兒:“嗯?”
“我說的是大天使,不是天使,”蘇玟愣了一下,“就像有些惡魔會變成大惡魔,他們是半神!”
“嗯……都差不多,”伊恩懶洋洋地甩了甩尾巴,反正都是隨手就能撕碎的垃圾,“怎么了?”
我覺得他們會殺了你。
――當然,話絕對不能這么說。
蘇玟絞盡腦汁地組織措辭,“嗯……我曾經(jīng)看到天使或者大天使,他們抓住了很厲害的人,然后讓我們所有人看著他們被處決。”
這不是謊言,她確實親眼見過異教徒被當街處決。
他們也許并不是真的異教徒,可能只是魔法師,可能只是有黑暗種族血統(tǒng)的傭兵,可能只是任何教廷需要鏟除的目標,在人們眼中,他們的身份就是教廷所宣布的那樣。
偶爾會有很厲害的傭兵,他們與教廷的騎士戰(zhàn)斗,殺得血流成河,劍下的尸體堆積如山,然后,那些天使出現(xiàn)了,他們輕而易舉地擊敗了能從百人團圍攻里活下來的異教徒――
她曾經(jīng)見過那種場景,圣騎士們躺在地上,盔甲和劍刃上躍動著冰冷的光,他們被運走,那時整個玉蘭城都陷入死寂中,數(shù)不清的尸體和將地面染紅的血液,異教徒們則是被捆起來等待行刑,然后被送上火架的人,他們有的人會沉默,有的人則是尖叫咒罵,身軀在火焰中焚燒著,皮膚開裂筋肉焦黑。
蘇玟一點都不喜歡成為這種事的觀眾,但她不得不像身邊的人一樣歡呼、或者至少面露笑容,總之要表達對這些受刑者的憎恨,還要向那些天使投以崇敬的目光。
――那些死者中確實有許多是十惡不赦的通緝犯和罪人,許多貨真價實的異教徒并不僅是反對光明神那么簡單,他們可能用一整個村莊的人進行活祭儀式,也可能將尸體扔進河里讓一個城鎮(zhèn)的人都死于疫病,歷史上有不少這樣的事跡,所以居民們對教廷的依賴和感激也并非是毫無理由的洗腦。
“但是我并不認為死去的每個人都活該那樣的下場,尤其是那些只是因為身具魔法天賦而又抗拒向光明神宣誓的人,他們什么都沒有做錯,”她嘆了口氣,“而且執(zhí)行者是教廷的人更讓我覺得難受――我可能真是個黑暗種族的混血,我就是討厭他們。”
“……”
伊恩聽明白了,但并不確定對方想表達的意思。
前所未有地,他想試著安慰某個人,盡管他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你不用害怕。”
蘇玟茫然地回過頭,“什么?”
“我會殺掉他們,”伊恩用那種一貫的、聽上去有些漫不經(jīng)心的語調承諾著,“天使,神族,埃爾維斯,他們都會死。”
他抬起頭,那雙黃金眼眸冷冽又熾熱,像是蘊藏著一團焚天噬地的烈火,而世界也終將在這火焰中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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