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龍族神情糾結地看著她。
    是的，兩個龍族。
    那些魔法停止之后, 光線黯淡的神殿里, 他們深青色的卷發泛著朦朧的光, 濃密的發絲間伸出兩根圈層結構、青灰色的尖長犄角, 眼眸是一種混沌的淡青色, 他們的臉頰和脖頸上隱隱約約有流光的鱗片, 風元素在他們周身飛舞環繞，一部分脫離了他們的身邊，懵懂地涌向高臺上佇立的少女。
    在這之前，蘇玟望著霜風之歌的幻影發呆了一分鐘。
    直到幻象逐漸消失，重新變成了無生氣的黃金雕塑，她才回過神來，一邊深思著一邊打量他們。
    蘇玟就見過兩位巨龍，也就是亞倫和雪莉兄妹, 他們的龍角是向外側彎曲的，而這兩人的犄角幾乎是筆直的, 這些差異似乎和惡魔有點相似, 因為那對兄妹是雷系巨龍, 這倆顯然是風系。
    “閣下。”
    那個女人迎上她的目光。
    銀發少女有一雙冰藍的眼眸，虹膜色澤本來就淺淡, 映著稀疏的星光，漆黑的豎瞳正在緩慢地縮張, 更顯出一種讓人心驚的冷酷。
    被這樣一雙獵食者專屬的眼睛死盯著, 絕對不是什么愉快的體驗。
    不過, 那個龍族女性卻還算淡定，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感覺，或者相比起她的經歷，眼前這個家伙還太過年輕了，“你為什么出現在這里？”
    蘇玟腦子里涌現出很多答案，通常她都會考慮別人最想聽到的是什么，不過這時候，直覺告訴她這些都是沒用的，“馬修讓我來轉一圈，也許他想讓我見到你們……再為你們做點什么？”
    “如果是這樣，那我可以告訴你，我們并不需要艾希婭的幫助。”
    女人有些冷淡地說，語氣很是疏遠。
    神祇的名字都有著特殊的力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直呼黑暗神的|名字，或者說，一切心懷惡意的人都無法直呼其名，就像有些侮辱咒術之神的人會遭到反噬一樣。
    不過，龍族們似乎都可以做到，因為他們確實沒有惡意，只是也沒有善意罷了。
    “我并沒有說你們需要。”
    蘇玟想了一下，事實上，哪怕他們真的需要，黑暗神有沒有興趣還不好說，更別提他們這種態度了，艾希婭那樣的性格是軟硬都不吃，“我只是……你們這些年一直在這里嗎？”
    數百年上千年來，雖然不斷有圣安蒂斯的學生進入遺跡試煉，但大家傳送落點是隨機的，無盡圣殿周圍有千萬道天梯，而且這里空間極大，庭院和神殿數不勝數，如同一座迷宮，如果這里藏著兩個龍族，確實很難被發現。
    男人扯了扯嘴角，語帶諷刺地說：“所以你對這個感興趣了？還是為了你的主人而發問？”
    “她想知道任何事都不需要別人為她開口，我感興趣的是，五位古龍冕下蘇醒了……你們應該也是出生在原大陸的吧，那樣就能知道原大陸正在自我修復，但是你們依然徘徊在外域。”
    蘇玟微微歪頭看著兩個人，“我雖然不想自作多情說你們在等我，但是——如果你們覺得我有什么可以做的事，請告訴我吧，我會考慮的。”
    “鱗片都沒長齊的家伙，”女人輕輕地嗤笑一聲，“你現在還不能確定你是否能做到，所以，還不是時候。”
    蘇玟：“……”
    啊？
    她幾乎疑心對方說了個病句，“你確定你這句話的主語是第二人稱嗎？我不確定我自己是否能做到？”
    “我沒說錯，”女人緩慢地搖頭，“你太弱了。”
    “我們認為你弱，不是因為你能打贏或者打輸一場戰斗，”那個男人沉聲說，“你在猶豫，你在拒絕接受現實，如果你繼續這樣下去，也許會避免一些事的發生，但你永遠無法成就自己——只有戰勝自己的人才是強者，蘇玟閣下。”
    蘇玟不置可否地看著她：“我不止一次聽過同樣的話。”
    “你有選擇的權力，”女人眼神復雜地盯著她的臉，目光穿過迷蒙的黑暗，似乎想要尋找什么，最后也只是變得更加空落，“你可以放棄戰斗，我聽說你和火炎之神關系很好，不是嗎？假如你放棄戰斗，留在他的身邊，這世界上還有什么能威脅你？”
    蘇玟真是煩透了這個論調。
    “而我現在站在這里，盡量讓自己耐心又友善地和兩個剛偷襲了我的龍族談話——我告訴你們，是的，我們關系很好，如果我真的希望這事發生，他可以在五秒鐘內出現在這里，然后在你們被擰斷脖子的時候，你們都不會意識到發 生了什么，但是為什么我還在和你們廢話呢？”
    “這原因我們都知道，”女人微笑起來，“你希望我說出來嗎？”
    他們的眼力都很好，因此能清晰看到高臺上的少女臉色微變，她的手指微微收緊，日神打造的圣劍上焰光大盛，蒼藍的烈焰熊熊燃燒著，吞噬著死寂的空氣。
    女人仿佛沒注意對方那驟然陰沉的眼神，以及猛烈收縮的瞳仁，她自顧自地揚聲說：“因為在你內心里，你始終認為你不……”
    輝煌的蒼藍色烈焰從天而降！
    在暴|亂翻滾的寒流飛揚著細碎的霰雪，凜冽如鋼刀般的冷風洶涌而至，凌厲的劍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驚雷，藍色的冰霜火焰拂過之處，空氣里凝結出寸寸霜花！
    少女的身影瞬間穿過了百級階梯，她的眼神猙獰如噬人的兇獸，燦爛的焰光燃燒著照亮了霜藍的眼眸，以及臉頰上層層浮現的鱗片，甚至口中剃刀般的尖牙，長而強壯的尾巴橫掃而過帶起一陣恐怖的破空聲。
    出乎意料的是，這兩人顯然故意在激怒她，但是在成功之后，他們卻沒有戰斗，只是在第一時間向后退避。
    這氣勢驚人的一劍落空之后，兩人臉上都浮現出一點了然，笑意一閃而逝接著隱去。
    蘇玟也沒有再追著他們繼續打。
    她站在原地，回想起小時候剛抵達萬象之城的歲月里，馬修總是不擇手段地、用各種方法刺激她，不斷讓她回憶那些傷心的事，她在向對方投誠時信誓旦旦，但終究不過是個孩子，在那些經歷中，曾經用惡毒的語言咒他去死，也曾經痛哭流涕苦苦哀求對方放過自己。
    咒術之神一直很淡定，無論她哭鬧也好謾罵也好，都是一副不痛不癢的樣子，心情好的時候會勸她一句，告訴她你認為你很慘，只是因為你還沒有經歷過更糟糕的事。
    后來，她終于習慣了。
    再也沒有什么秘密或者傷痛埋藏在黑暗里，那些事全都被反反復復地撕爛再愈合，最終只是成為了一段過去。
    直到很久以后……
    有些事不一樣了。
    “閉嘴。”
    少女有些急促地喘息著，似乎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怒火，那種憤怒在心底升騰，如同火焰般燒灼著理智，劍刃上翻騰的光焰不斷明滅閃爍，這力量的強弱起伏一定程度上象征著她的情緒變化。
    “我不想談這個。”
    他們在神殿里遙遙對視著，隔著一段漫長的黑暗，女人嘆了口氣：“你生氣了，我還以為你在馬修身邊的那些年會讓你……比這更有耐心。”
    “好吧，所以我又讓你失望了，”蘇玟不為所動地說，“馬修大概也會這么覺得，但我現在不在乎了，如果你想要把剛才那句話說完，我一定會在這里砍下你的腦袋，要不你就試試吧。”
    兩個龍族沉默了一秒，忽然一起笑出聲來。
    “我是薩拉，這是我的弟弟肖恩，”女人不緊不慢地說，“我們來自風語氏族，效忠于風暴掌控者冕下。”
    那不就是龍族魔法書的作者以及——霜風之歌的母親。
    蘇玟對這個名字印象極深，這兩個風系巨龍既然是風暴掌控者的從神，那么，他們應該和自己的主人有某些聯系，“蘿絲冕下真的殞身于深淵了嗎？”
    “你聽到的傳聞版本是怎樣的？”
    “呃……各種各樣，有些一定會讓你們火冒三丈，”蘇玟斟酌了一下措辭，“他們試圖抵抗深淵，最終卻被深淵誘惑，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深淵里隕落了。”
    有些記載中，古龍們自甘墮落，垂涎深淵的力量，想要煉化罪火，最終卻成了罪火的柴薪。
    姐弟倆對視一眼，表現倒還算是平靜，他們似乎消息很靈通，大概也知道這些年教廷如何在大陸上丑化龍族，先有古龍們因為貪婪而死于深淵，后有霜風之歌在圣城發瘋被光明神斬首，在這期間，巨龍們自殺的自殺，戰死的戰死，神族更是充當了剿滅這些瘋龍的主力——
    任何一個龍族聽到這些都會氣得想要吐血，不過時間一久，他們也就能淡定以對了。
    “好吧，”肖恩繼續問：“關于深淵，你知道什么？”
    “嗯……那實際上是一個時空扭曲、法則混亂的位面，”蘇玟在不止一本書上看過對于深淵的描述，“那里沒有任何種族和生物，因為沒人能在那種地方存活，深淵里燃燒著一種名為罪火的烈焰，它可以燒毀一切事物，無論是龍族的軀殼，還是神族的靈魂，一切看似不可毀滅的事物，都會在罪火中化為 灰燼。”
    “首先，你說的是對的，那些傳言是扯淡，深淵……我不知道這個位面有沒有所謂的‘意志’，據我所知是沒有的，但是我的認知也是有限的，所以這里不下定論。”
    薩拉停頓了一下，一直以來平穩的情緒也稍微激烈起來，聲音聽上去充滿了憤懣和憎恨，“深淵最大的威脅確實是罪火，它是一種非常奇怪的存在，如果你毫無作為，它就會不斷蔓延，最終離開深淵所在的位面，進入神域。”
    蘇玟：“…………為什么不是東西大陸或者原大陸？”
    “哦，燒光神域之后就可以了，”薩拉攤開手，“神域離深淵最近，所以這本是神族應該頭疼的事。”
    “有一段時間，他們想出各種辦法去與罪火斗爭，或者是封印深淵這個位面，最終卻發現他們無法戰勝這種力量，罪火不可以被澆熄不可以被轉移也不能被封印，但是，有許多神族在深淵中隕落，這讓他們發現了一件事——死亡會阻止罪火的燃燒。”
    蘇玟的腦海里轉過無數個念頭，“那么……他們后來做了什么？”
    姐弟倆并沒有立刻回答，他們沉浸在濃郁的悲慟中，眼中漸漸升起刻骨的恨意。
    過了一分鐘，肖恩長嘆一聲，“他們做了什么？他們用我們數千同族、二十位神祇的靈肉、以及東西大陸百萬亡魂祭獻深淵，這就是他們所做的事。”
    蘇玟：“……”
    ——數千巨龍和二十位古龍竟然是因此喪生？！
    “這也是埃爾維斯的偉大的、拯救神域的決定。”
    薩拉諷刺地笑了一聲，“神域這些年來依然存在，神族們依然能高高在上，多虧了光明神的主意，現在你知道他為什么能被諸多次神追捧，讓他們不惜背叛以前的主人了吧，他們都是有著同樣‘信念’之人啊。”
    另一位龍族在旁邊補充道：“殺完了龍族，就該輪到大陸種族了，哪怕他們力量微弱，不足以延緩罪火的燃燒，不過，人類需要十幾年，精靈也不過百年，就可以出現一代新的祭品，所以也堪堪能將深淵的氣息擋在神域之外——這就是為什么光明神一系致力于挑起東西大陸的戰爭。”
    “可是……他怎么做到的？”
    在消化了這個令人震驚的事實之后，蘇玟忍不住提問道：“埃爾維斯沒有能力強迫他們這么做吧？”
    “他不需要，他說服了諸位冕下，”薩拉咬牙切齒地說，“他們和那些貪生怕死的卑劣神族不同，對于他們來說，死亡只是另一種存在形式，他們并不介意以身撲火。”
    “但是，光明神卻在他們死后毀掉了原大陸，還騙了其他的神明，讓他們幫著一起毀掉了龍族。”
    兩個巨龍的神情都變得十分晦暗。
    “你們一直在這里嗎？”
    片刻之后，銀發少女輕聲問道，“還有其他的巨龍們，你們都知道霜風之歌的存在，但是圣城那一戰……”
    “在那之前，霜風之歌冕下一直隱藏蹤跡，沒有人知道他在哪里，”肖恩搖了搖頭，“在他……失控之后，我們縱然感知到他也無濟于事，因為我們只要進入大陸就會被神族盯上，根本不可能活著見到他——”
    薩拉補充說：“你身邊那兩個雷牙選擇了另一種方法，他們封印了自己的力量，才能成功隱形于大陸種族之間。”
    蘇玟知道她說的是亞倫和雪莉，他們必然是這么做了，否則雪莉也不會有后面那一系列遭遇。
    “再說，霜風之歌冕下徹底失控了，那時候我就知道一切都結束了，”薩拉嘆了口氣，“哪怕我們就在他身邊也毫無辦法，倘若蘿絲冕下還在——”
    蘇玟忍不住回頭去看霜風之歌的塑像。
    此時穿過穹頂裂縫的星光已然泯滅，徒留漫空舞動的微塵，銀發少年的幻象也不復存在，唯有冷冰冰的黃金雕塑佇立在陰影中。
    “但他看上去并不像是會陷入瘋狂的……”
    “看上去？”
    肖恩很不客氣地打斷了她，“閣下，你在別人眼中又何嘗不是一副永遠不會失控的樣子？但是實際上呢？一句話或者一塊金子都能讓你想要把身邊的人全部殺掉。”
    蘇玟頭疼地看著他，感覺這倆人真的十分了解自己，雖然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這不一樣吧。”
    “的確不一樣，”薩拉沒好氣地說，“他還沒你這么糟糕，不至于被一個神族迷得神魂顛倒理智無存。”
    蘇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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