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后,張東峰爬到塔頂,站到水泥臺上,向前走了兩步,微笑道:“你們好,我是紀委書記張東峰,特意來看望大家。”</br> “你們有什么困難,可以當面提出來,只要合情合理,我們一定想辦法解決。大家一定要冷靜,千萬不要做傻事。”</br> 這時一位女工探出頭來,有些遲疑地問道:“領導,我剛才接到電話,你說一個月內退回集資款,這事是真的嗎?”</br> 張東峰點了點頭:“此事千真萬確,因為是我親自聯系的,所以完全可以向大家進行保證,集資款會及時返還。另外,我們也做了其他的安排,能夠保證你們的工資及時進行發放。”</br> 那位穿著紅衣服的年輕女孩站了出來,指著水塔下面的警車,憂心忡忡地說道:“領導,我們下去以后,那些警察不會抓走我們吧?”</br> 張東峰微笑道:“不會,我可以向你們保證,絕對不會抓你們,是我們的工作沒做好,讓你們受委屈了,我在這里向你們道歉。東興重工的問題正在解決,請大家放心。”</br> 這時一個穿著灰色工作服的中年女工邁出一步,痛苦地說道:“你們當領導的,總是騙我們,集資款一拖就是兩年,東興重工的問題總是不解決,我們憑什么相信你?”</br> 張東峰嘆了一口氣,向下指了指,表情嚴肅地說道:“再解決不了東興重工的問題,跳下去的應該是我們這些領導,而不是你們。”</br> “我知道大家的生活都很不容易,但無論如何,都不能用這種極端的辦法來解決問題,你們萬一出了事情,家里人怎么辦,誰來照顧?”</br> 這些女工沉默下來,大家都拿眼睛看向那位穿著灰色工作服的中年婦女。</br> 過了一會兒,一個女工忍不住,低著頭問道:“大姐,主意是你出的,現在怎么辦,你倒是說個話!”</br> 這名中年婦女猶豫了一會兒,揮了揮手,說道:“我們再信他們一次,要是他們再忽悠咱們,就拿把火把東興重工點了,反正也沒有活路了。”</br> 張東峰苦笑道:“這位大姐,以后不要出這樣的主意,萬一把事情鬧大了,最后受害的還是你們自己。”</br> “還不是你們這些領導給逼的?”那位中年婦女撇了撇嘴,先走到梯子邊,小心翼翼地扶住銹跡斑斑的鐵梯,慢吞吞地向下爬去。</br> 張東峰如釋重負,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點了一根煙,微笑著道:“大家小心著點,看穩腳下。”</br> 一直等到所有人都平安下來,張東峰才下了水塔。</br> 這時,圍觀的人已經大半散去,只剩幾十個工人,三五成群地站在附近,低聲議論著,兩輛警車也緩緩離開廠區,向大門外駛去。</br> 楊怡走了過來,有些不滿地說道:“領導,這些人太過分了,還要您親自上去請。”</br> 張東峰擺了擺手,問道:“給柳領導打過電話了嗎?”</br> 楊怡笑道:“已經打過了,領導很快就到。”</br> 張東峰點了點頭,進行表揚:“楊秘書,剛才表現不錯。”</br> 楊怡紅著臉,說道:“領導,剛才您進行點撥,我好像有點成熟了。”</br> “哪有那么快!”張東峰擺了擺手。</br> 楊怡吐了一下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br> 過十分鐘,柳宜帶著幾位工作人員趕了過來,她將東興重工的高層管理人員召集起來,開會商討善后事宜,重新布置了維穩任務,又與十幾位職工代表進行了座談,直到黃昏時分,才離開東興重工公司。</br> 回到賓館,柳宜親自泡了一杯茶,遞到張東峰的手里,感激地說道:“東峰,你辛苦了,要不是你肯幫忙,不知會鬧成什么樣子。”</br> 張東峰接過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笑道:“幸好還算順利。其實這些工人并不想把事情鬧大,否則現場早就失控了,我們根本沒有足夠的反應時間。”</br> 柳宜坐在會客沙發上,用手指輕柔地碾壓著太陽穴,嘆了一口氣,愁眉不展地說道:“一時疏忽,險些釀成大禍。分管工業的秦懷書陽奉陰違,沒有按照我的要求,把解決東興重工問題的文件發下去,市長助理耍了滑頭,在這個要緊當口,居然請假回避。”</br> 張東峰擺弄著茶杯,說道:“兩邊都在逼你站隊,所以這個階段,你肯定是非常被動。”</br> 柳宜點了點頭,摘下眼鏡,取出眼鏡布,慢慢地擦拭起來,嘆息道:“和省廳的工作相比,下面的矛盾更加尖銳,一時還真不習慣。”</br> 張東峰笑著安慰道:“不用心急,總要有個適應的過程。”</br> 柳宜戴上眼鏡,笑著說道:“東峰,用不了多久,你也會遇到相同的麻煩。應該如何選擇,你想好了嗎?”</br> 張東峰站起身,捧著茶杯走到窗前,望著黃昏中的東興市,笑道:“早就想好了,和你一起做熱鍋上的螞蟻。”</br> 柳宜此時神色凝重地說道:“東峰,這次是事發突然,不過,有些人會認為你介入太深,肯定會引起不滿。”</br> 張東峰收起笑容,點了點頭:“那是肯定的。說起來,并不是我分工范圍內的事情。我伸手太長,肯定容易引起其他人的不滿。”</br> “不過,幸好上次衛平召集我參加了關于東興重工處置的會議。他們也不好多說什么。”</br> 柳宜搖了搖頭:“為了互相牽制,現在搞成了扯皮踢球,很多工作都被搞壞了。”</br> 張東峰皺著眉頭說道:“東興的水確實很渾,要想把工作局面打開,恐怕不太容易。”</br> 柳宜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東峰,你的分工,決定了問題的關鍵在于衛平,他的態度決定了你能起到的作用。”</br> “何以見得?”張東峰有些好奇地問道。</br> 柳宜站起來,緩緩地走到窗口,看著外面的夜景,輕聲說道:“在你來東興以前,紀委工作一直被衛平抓得很緊。”</br> “以前紀委一把手根本發揮不了太大作用,都是岳獨峰把持著工作,這種局面已經持續三年了,輕易不會改變。”</br> 張東峰笑道:“我和衛平,兩個人互相交過底,他設了一條紅線,那就是絕對不能在東興市搞地震,只要不違反這個原則,一切都好辦。”</br> 柳宜嘆息道:“蓋子捂得越緊,問題就會越嚴重。”</br> 張東峰說道:“岳獨峰確實是個麻煩,有他在,衛平可以很容易進行掌控,我隨時有被架空的危險。”</br> 柳宜笑著問道:“想好怎么應對了嗎?”</br> 張東峰擺了擺手,笑道:“慢慢來吧,衛平現在還算配合。在宋謀遠的案子上,已經表示明確支持,要一查到底。”</br> 柳宜若有所思地說道:“宋謀遠的案子要是查下去,可能會牽涉到支持袁烈的干部,衛平自然樂觀其成。”</br> 張東峰點了點頭,表情凝重地說道:“宋謀遠和分管工業的秦懷書關系很密切,要是真把他挖出來,相當于直接卷入到衛、袁之爭,那樣回旋的余地就太小了。”</br> 柳宜提醒道:“我聽說秦懷書在省城也有背景,你要是扳倒了他,倒是為衛平解決了大麻煩。”</br> 張東峰沉思半晌,問道:“柳姐,你覺得東興的干部問題很嚴重嗎?”</br> 柳宜想了想,輕聲說道:“市里的情況相對還好一些,下面的縣里就有些亂,我來的時間不算長,也聽到了一些不好的傳聞。”</br> 張東峰饒有興致地問道:“說說,都有哪些傳聞?”</br> 柳宜說道:“關于買官賣官、貪污腐化的傳聞很多,據說滄海縣的問題最為嚴重,但是那里的一把手和二把手,都是衛平提起來的干部,他對兩人極為器重,想要進行深入調查,阻力應該很大。”</br> 張東峰點了點頭:“等到東興重工的事情了結,我就到滄海縣轉轉。”</br> 柳宜立即勸道:“東峰,你剛過來,立足未穩,就要去碰衛平的人,是不是太著急了?”</br> 張東峰擺了擺手:“要想打開局面,肯定要動他的人,這是避免不了的。衛平應該會有這種心理準備,如果沒有,那就很說明問題。”</br> 第二天上午九點半,會議室里煙霧彌漫。</br> 橢圓形的會議桌邊,坐了一些人,這是張東峰到東興市任職后,參加的第一次常委會議。</br> 在這個專用會議室里,每個人的座位很有講究,代表著等級森嚴的秩序。除非職位出現變化,否則座位順序不可能發生改變。</br> 作為紀委書記,張東峰的位置雖然很重要,但他的資歷尚淺,又是初到東興市任職,所以他走進會議室后,很自覺地坐到會議桌的尾端,緊挨著會議記錄員黃然。</br> 柳宜出現在門口,她只向會議桌瞄了一眼,就扶了扶眼鏡,徑直走了過來,拉開椅子,直接坐到張東峰身邊。</br> 她打開精致的坤包,從里面取出一張曲江晨報,隨手推了過來,用手指輕輕敲了敲,低聲說道:“東興重工的事情,被人捅出去了。”</br> 張東峰心里吃驚不小,趕忙拿起那張報紙,翻了翻,看見第四版上的標題尤其醒目:“到底是誰搞亂了東興重工公司?”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