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子微這幾天的日子很不好過,這不好過別人看不出來,只有他自己知道。</br> 張東峰下鄉(xiāng)去檢查學(xué)校危房改造工程,市府這一攤的日常工作都交給他來主持,他對這毫不在乎,本來就是準備當二把手的人,安排這一攤事也不能說不是里手。龍觀市穩(wěn)定社會領(lǐng)導(dǎo)小組的事情,張東峰交給孔玄夜主持、馬子微配合。</br> 馬子微并不覺得太添累,反正遇到大事,打電話和張東峰商量又很方便。</br> 馬子微現(xiàn)在心頭真正的累,是腳踏兩只船。</br> 他看透鐘九歌已經(jīng)對他起了疑心。</br> 鐘九歌雖說面上還把他當做自己人,馬子微見鐘九歌也一如既往周到侍候,但是,彼此都有一點說不清楚的間隙。</br> 回到家,馬子微躺到沙發(fā)里長噓短嘆。</br> 穆青虹說道:“你到底在煩什么?講一講就理清頭緒了。”</br> 馬子微點著煙,仰臉看著自己噴出的煙霧:“跟你講也沒用。”</br> 穆青虹坐近他,把他的腿搬到自己膝上,慢慢地捶著。</br> 馬子微又嘆了一聲,坐了起來。</br> 擺在他面前的難處,這兩天正折磨著他。</br> 和省委調(diào)查組談話,他談了個哼哼哈哈。竇組長問他,說話怎么如此模棱兩可?他當時笑道:“我這個人對人事關(guān)系比較馬虎,對出現(xiàn)這樣的舉報信沒有思想準備,覺得市班子成員之間的關(guān)系在大面上都過得去,工作也還算正常,彼此做事風(fēng)格有些差異是難免的。”</br> “鐘九歌和張東峰的關(guān)系確實有些緊張,這是許多地方一二把手存在的情況。”</br> 和竇光遠談話后,鐘九歌問他談得怎么樣,他當著鐘九歌的面又說了個哼哼哈哈。</br> 穆青虹說道:“既然你只能哼哼哈哈,那就哼哼哈哈到底吧。”</br> 馬子微搖了搖頭:“一個月前我哼哼哈哈還能哼哈過去,這一回哼哈在鐘九歌這里就交待不過去了。”</br> “鐘九歌本來就對我心存懷疑,這一回要不死命地替他干,把張東峰往壞了說,那侍候他這么多年全成了泡影。”</br> 穆青虹說道:“那你為什么不死命地為鐘九歌干一下?”</br> 馬子微又搖了搖頭:“一個,我現(xiàn)在對張東峰確實下不了黑嘴。另一個,鐘九歌已經(jīng)起疑了我,我即使再跳出來替他賣命,也肯定晚了。”</br> “與其賣了白賣,不如就這樣哼哼哈哈,讓他不滿意也就算了,犯不著再多得罪張東峰。”</br> 穆青虹笑道:“你既然想明白了只能這樣哼哼哈哈,還煩什么?”</br> 馬子微站了起來說道:“調(diào)查組再過幾天就走了。”</br> 穆青虹疑惑地問道:“調(diào)查組走了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br> 馬子微說道:“我在想,是不是干脆反戈一擊,把鐘九歌那一套全抖落給調(diào)查組,豁出去押張東峰取勝。”</br> 穆青虹說道:“如果這樣做,肯定就只能死踏張東峰這只船了。”</br> 馬子微擺了擺手嘆氣道:“總比一只船踏不著強吧。也可能我這么一反擊說不準就把鐘九歌干掉了,張東峰一統(tǒng)龍觀,我不就跟著干了?”</br> 穆青虹提醒道:“可我看你這兩天說的情況,省調(diào)查組根本沒有這個意思,市里的班子成員大多數(shù)也都圍著鐘九歌轉(zhuǎn),你這么干是不是就把自己干栽了?”</br> 馬子微搖了搖頭:“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br> 穆青虹提議:“你不和呂香梅商量商量?”</br> 馬子微又是搖頭:“雖然是老同學(xué)關(guān)系,這話也不能商量。如果這個話傳到鐘九歌那里,我更是里外不是人。”</br> 穆青虹再次建議:“你可以和孔玄夜談一談,你們二個人目前的處境差不多。”</br> 馬子微想了想,說道:“好,我去試試看。”</br> 馬子微登門拜訪孔玄夜。</br> 盡管預(yù)先打了電話,馬子微到孔玄夜家還是碰上了人,是陸行舟。</br> 陸行舟見了馬子微倒不回避,談的是抓楊海波和楊海葉的事情,至今還沒有抓到。孔玄夜扶了扶眼鏡,對陸行舟笑道:“我也沒催你,你繼續(xù)辦案就是了。”</br> 陸行舟又談了幾句話,便起身告辭。</br> 馬子微和孔玄夜扯了幾句閑話,長嘆一聲:“你是早晚要調(diào)往省里的人,啥事落個超脫。我不行,忽悠在中間,成了夾心餅干真難受。”</br> 孔玄夜當然明白馬子微想談什么了。</br> 兩個人過去并沒有什么私交,今天倒是有了幾分私交的感覺。</br> 孔玄夜說道:“我們的思路是一致的,一個班子內(nèi)部不愿意搞得劍拔弩張,差不多就行了。”</br> 馬子微接過孔玄夜遞來的煙,點著了火,抽了一口,說道:“你看龍觀目前的形勢如何?”</br> 孔玄夜想了想,接話道:“你還真是問了一個問題,不過,現(xiàn)在關(guān)鍵要看省委調(diào)查組的意見,其實是竇光遠的意見。”</br> 馬子微繼續(xù)問道:“你看他是什么意見?”</br> 孔玄夜瞇起眼思索著,搖了搖頭:“我還沒有看清楚,這個竇光遠,我過去不認識,現(xiàn)在確實看不透他。他的態(tài)度似乎模棱兩可,沒有傾向性。”</br> 停了停,抽了一口煙又說道:“我認為調(diào)查組應(yīng)該不會做出什么結(jié)論。他們調(diào)查結(jié)束后,回去向?qū)O鐵成和省班子成員會議進行匯報,那時才會有結(jié)論。”</br> 馬子微覺得今天來孔玄夜這里建了一份私交,算是一點收獲。于是他干脆把話問親近:“我今天來,就是想聽聽你的意見,讓你幫我拿個態(tài)度。這事我只和你商量,從這里出去,我也不會再和別人商量。”</br> 孔玄夜自然也知道兩人今天出現(xiàn)了過去不曾有的私交,心里有些惺惺相惜:“我知道你是站在中間耐不住了。我勸你還是要沉住氣,該對付好兩邊就對付好兩邊,不要圖一時痛快,一定要等到最后時刻。”</br> 馬子微聽出了其中的意思,只是他不確切地問道:“有沒有最后時刻?什么時候是?”</br> 孔玄夜回應(yīng)道:“最后時刻肯定有。在什么時候,全憑睜大眼睛盯著。就和百米比賽起跑一樣,早跑了肯定犯規(guī),跑慢了也不行,一看裁判舉槍,你就做好準備,槍一響,你第一個起跑就對了。”</br> 馬子微搖了搖頭,說道:“你還是講得太抽象。”</br> 孔玄夜笑道:“原則就是,把最后選擇的權(quán)力留給自己。”</br> 馬子微勉強笑了笑:“這個道理我明白。”</br> 孔玄夜繼續(xù)笑道:“你要是完全明白,你就不會這么著急。龍觀的龍虎之爭不會曠日長久,你耐心點,要以天為單位盯著局勢變化。除此以外憑空瞎想折磨自己,毫無必要。”</br> 馬子微伸手和孔玄夜握了握:“真是肺腑之言。謝謝。”</br> 孔玄夜最后說道:“說一千道一萬,說到底是個火候問題。再說白了,是個時間早晚的問題,別錯過就是了。”</br> 馬子微嘆了一口氣,又拉了拉孔玄夜的手:“咱們一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今天開始,我們就算是至交了。”</br> 張東峰曾經(jīng)說過要騎車下鄉(xiāng)檢查工作,為了現(xiàn)場檢查學(xué)校危房改造工程,張東峰倒是真的騎車下鄉(xiāng)了。</br> 龍觀電視新聞播放了張東峰騎車片斷,也播放了張東峰在一所學(xué)校危房旁邊的講話:“我這幾天騎車細看,等你們報告危房改造完畢,我會坐車騎車四處看,還會電視報紙公告全市。”</br> “凡有一處學(xué)校危房沒改造的,教師和老百姓都可以進行舉報。哪個縣的學(xué)校危房不按時改造完成,縣一把手、二把手負責。哪個鄉(xiāng)的學(xué)校危房還明顯地放在那里,鄉(xiāng)一二把手承擔責任。”</br> “你們都知道,張東峰說無戲言。”</br> 鐘九歌在家中虎著臉和戚秋月、紀長戚、鐘夜華、孫天縱等人一起看了這個新聞。</br> 竇光遠在賓館房間里一言不發(fā)地觀看了這段新聞。</br> 半個月后,省委調(diào)查組結(jié)束調(diào)查活動,準備回省城。</br> 鐘九歌頭天晚上設(shè)便宴為調(diào)查組餞行,市班子成員到齊,只有張東峰正在鄉(xiāng)下忙,打電話說不趕回來送行了。</br> 張東峰對于省調(diào)查組和孫鐵成沒有足夠的信心,他現(xiàn)在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抓緊改造好學(xué)校危房,如果等到他不得不離開龍觀市,至少可以對得起自己進入仕途的初心。</br> 鐘九歌要的就是這個獨缺,他舉杯對竇光遠說道:“我們班子成員都在,就差張東峰沒到,本來他應(yīng)該是我們一班人為你們送行的主角。”</br> 竇光遠擺了擺手:“張東峰忙著下鄉(xiāng),就讓他忙吧。他給我打過電話,說是如果有特別的情況,他可以趕回來,我說不用了。”</br> 呂香梅是竇光遠的表妹,說話隨便:“張東峰不來,這個餞行不圓滿。本來你們主要調(diào)查與張東峰有關(guān)的事,無論如何他應(yīng)該趕回來,表明對上級組織的尊重。”</br> 竇光遠笑了笑,與眾人碰杯:“今天龍觀市班子成員都來餞行,就有點小題大做、興師動眾的意思。老鐘、香梅以后來省里的機會很多,我也會經(jīng)常到龍觀,禮節(jié)從簡,彼此都輕松。”</br> 鐘九歌豪爽地說道:“這次不一樣,你是頭次來,又關(guān)心我們龍觀這么多天,班子成員對你們非常感謝。”</br> 鐘九歌又指著謝靈清說道:“明天,謝靈清還要代表我們大家一路送你們回省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