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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想就像沙漏里的沙子，面對現(xiàn)實的擠壓，會一點點地漏光。
    在醫(yī)院附近的一家小酒館里，王勇對林安然說：“我想明白了，當(dāng)警察只是我小時候的理想，但有時候理想不一定就是終身職業(yè)。安然，我還是去做商人吧。”
    林安然眼睛一眨不眨看著眼前這個發(fā)小，很認(rèn)真問：“你決定了？”
    “決定了！”王勇仰頭喝掉杯子里的土制米酒，喊道：“老板，多加一斤！”
    在濱海市的小飯館里，到處都有土制的米酒，溫厚綿長，米香純正，如果不是為了體面或者招待客人要上檔次，正宗的土制米酒一點不比商場里高檔酒遜色。
    酒到愁腸愁更愁。王勇話變多了，一副歷經(jīng)滄桑的派頭，捏著手里的酒杯大發(fā)感慨：“鞋子合不合腳，腳指頭知道；酒好不好喝，舌頭知道；這警察好不好做，我自己知道。”
    王勇的話讓林安然想起了從前在區(qū)府宿舍看大門的許老頭。
    門衛(wèi)許老頭喝了一輩子酒，愛了一輩子酒，可是囊中羞澀，一向只買五塊錢一斤的土制米酒。聽說茅臺是國酒，徐老頭一直想買一瓶嘗嘗，以慰平生所愿，偏偏又對它的價格望洋興嘆。
    去年國慶，許老頭領(lǐng)了區(qū)里發(fā)的過節(jié)費，一咬牙，大出血，掏銀子買了一瓶回來，興致勃勃炒了幾個拿手小菜就開喝。沒想到剛?cè)肟冢S老頭的眼珠子轉(zhuǎn)了幾轉(zhuǎn)，眉頭一鎖，呸一口吐到地上。
    那天林安然剛好從派出所里回家拿換洗衣服，經(jīng)過門衛(wèi)室時被許老頭叫住，讓他品品這茅臺是不是假酒，如果真是假的，他就馬上到百貨公司要求退貨賠錢。
    林安然在京城服役的時候喝過茅臺，端起杯子一試，覺得還挺正宗，告訴許老頭說沒問題。
    許老頭百思不得其解，說這還是國酒呢，怎么就一股子飯焦味！要多難喝有多難喝，怎么還有人喜歡花錢買難受了。
    王勇現(xiàn)在就和許老頭的感覺一樣，從前看人家當(dāng)警察，挺好；自己真的穿上警服，發(fā)現(xiàn)跟自己想的相差太遠(yuǎn)。
    這種失落感可以理解。好比在街上瞅見個婀娜娉婷的美女，背后看去********，待追到前面一看，當(dāng)場嚇得人仰馬翻。
    林安然說：“不當(dāng)警察了，你打算干什么？”
    王勇撇撇嘴，無所謂道：“我們家三個兒子，哪個不是自己闖出來了？現(xiàn)在我父母在省城的工程基本都結(jié)束了，打算回濱海這邊發(fā)展。我先跟他們跑跑腿，等找到機會就自立門戶吧。”
    林安然點點頭，說：“也好，你這牛脾氣，在體制里混確實不合適，今天的事情本來有很多方法可以處理好的，你偏要動拳頭。”
    王勇說：“彪子挺可憐的，老爸在碼頭當(dāng)搬運工，老媽身體不好，所在的單位效益不佳，弟弟正讀高三，一家人都巴望著彪子能轉(zhuǎn)干警，正兒八經(jīng)吃皇糧，這份工作對我來說，只是一個毫無價值的所謂夢想，對他來說，則是一家人的希望。”
    林安然低頭沉思了一會說：“這樣吧，你打個電話給四眼，再打個電話給東海，叫他們過來吃飯，我有事找他們。”
    “什么事？”王勇奇道：“很急？”
    “讓你找就找，趕緊！”
    ……
    梁偉華和尚東海前后腳到了小飯館，一進(jìn)來就看到林安然和王勇在哈哈大笑。
    尚東海說：“喲，大過年的，你們哥倆挺高興嘛。”
    “屁！”王勇說：“早上還打了一架，憋了一肚子火，不過現(xiàn)在挺高興。”
    梁偉華還是習(xí)慣性推推鼻梁上的眼鏡，說：“王勇，你就是狗脾氣，動不動就捋袖子打人，你這毛病不改，早晚要吃虧的。”
    林安然給尚東海遞了煙，轉(zhuǎn)過頭對梁偉華說：“偉華你現(xiàn)在是不是負(fù)責(zé)濱城日報的法制版？”
    梁偉華點了點頭，說：“是呀，你不是早知道了嗎？”
    尚東海在邊上瞧出有些門道，插嘴說：“我看安然想在你們法制版賣廣告了。”
    “賣廣告？”梁偉華說：“我們法制版不管廣告，況且黨報也不需要什么廣告。”
    尚東海微笑搖頭，不說話，只拿眼睛看著林安然。
    林安然說：“如果我給你個新聞素材，你能采訪上報嗎？”
    梁偉華笑笑：“只要是好素材，我絕對歡迎，最近老是登載一些會議和檢查，很沒勁，你有什么新聞？”
    林安然將萬彪的事情簡略向梁偉華說了一遍。
    梁偉華聽完，大贊：“很不錯的題材啊！我跟你說，最近一號首長在南巡，提出了兩手抓，兩手都要硬，而且強調(diào)兩個文明建設(shè)。市里召開的宣傳部長會議，除了往后一段時期要加強經(jīng)濟(jì)建設(shè)為中心的宣傳以外，還提及了要大力弘揚社會正氣，這個萬彪的事情可以作為見義勇為的題材進(jìn)行宣傳，作為打擊各種犯罪，弘揚見義勇為精神的一個典型。”
    萬彪的事情，林安然在心里仔細(xì)考慮過，在治安股和分局里想法子都阻撓太多，時懷仁、黃大海多少為了顧忌麻城分局牛局長的面子，就算給萬彪請功也不會有多大動靜，大不了給個嘉獎，之后不了了之。要想讓萬彪這三刀不白挨，唯一的辦法就是把他塑造成一個典型。
    改革開放以來，許多人的目光都放在錢上，整體的社會風(fēng)氣多少有些滑落，這個時候，輿論上也好，政府宣傳也好，公安系統(tǒng)也好，都需要英雄。英雄的好處在于可以提高政府形象，帶動社會風(fēng)氣，所以，只要把萬彪推到媒體面前，打造成英雄，別說轉(zhuǎn)正了，提拔都是分分鐘的事情。
    跨過區(qū)里直接在市里造勢，更為直接了當(dāng)，一步到位，就算牛局長的手再長，也總不能伸到黨報里面去吧？即使這姓牛的真的很牛，濱海市都無法宣傳，林安然也留有后著，直接讓梁偉華發(fā)給省里省外的一些媒體同行，讓他們登去。一個小小的麻城分局局長，林安然還不信他通天了。
    聽完林安然的安排，王勇笑得眼鏡都瞇成了縫。
    尚東海摁滅煙頭說：“安然，把我叫來，總不會沒事要我辦的吧？有事要辦，就吱一聲吧，一準(zhǔn)給你弄得妥妥帖帖。”
    林安然呵呵一笑：“海哥就是心水清，萬彪被刺的案子，是屬于建設(shè)派出所轄區(qū)的，我在那里沒什么熟人，也不想托外人辦，王勇現(xiàn)在已經(jīng)辭職了，更別說了，只好托你找找那個所長，聯(lián)系下那對被搶劫的情侶，讓他們寫一封感謝信到報社，這樣一來，偉華就師出有名了。”
    尚東海一口答應(yīng)：“沒問題，那個所長我認(rèn)識，吃完飯我就給他打個電話，晚上能辦妥。”
    王勇在邊上沉默了一會，忽然說：“那個茍志勇怎么辦？我看曝光他，臨陣脫逃，丟棄戰(zhàn)友，讓他混不下去。”
    林安然聽了王勇的話老大不高興，忍不住又教訓(xùn)他：“阿勇，你如果為彪子著想，這事就先得放下，凡事不是自己痛快了就可以做的，尤其在官場上。你把茍志勇拋出去，輿論很容跑偏，請功成了批斗，彪子很容易就從主角成了配角，這英雄聲勢就不夠大。而且茍志勇的姐夫怎么說都是個分局長，在公安系統(tǒng)有一定關(guān)系，你讓彪子以后還混不混？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千萬可不能做。就像我今天跟你說的，彪子的事其實解決辦法很多，可你就是鉆了牛角尖，用了最下乘的動拳頭方式。這么做，你自己在分局里也混不下去了，有意思嗎？”
    王勇嘴硬道：“很有意思！就嫌打丫的還不夠狠！況且不干了也沒什么大不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現(xiàn)在這形勢，遍地黃金，就看你手有多長，能攬多少，我做生意去不會比在體制內(nèi)混那個所謂的鐵飯碗差。而且我也沒你那么多彎彎腸子，不是當(dāng)官的料。”
    “得了，瞧你這德行！”梁偉華打斷滔滔不絕的王勇，又問林安然：“那么茍志勇的事情怎么處理？”
    林安然說：“梁大記者，這個你還來問我？你們處理這些不是最擅長的嗎？就當(dāng)他真的在呼叫增援就是了，筆墨不用給太多，來點春秋筆法一句帶過去就可以了。不害他，也不要讓他得益。”
    事情至此，算是敲定了，幾人心情大好，大叫老板上酒，又昏天黑地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