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綽回神,想問之前那位陳律師在哪,話到嘴邊猶豫了一下還是算了。
助理幫他們帶上辦公室的門離開,沈綽在一旁沙發里坐下,裴廷約聽著電話,抬起眼皮睇了他一眼。
沈綽端起茶杯,鎮定喝茶。
裴廷約目光轉開,繼續講電話。
“當然不是貸款詐騙,普通的貸款糾紛而已,這個官司現在還在民庭,誰說一定會被定性移交給檢察院?”
“列法條誰不會,光說這些沒用,上了庭能說服法官就行。”
“你慌什么,照舊吃你的玩你的就是,別被人嚇唬兩句就先軟了腿,放心,銀行不能拿你怎么樣。”
……
……
“這種勞動爭議訴訟沒有浪費時間打的必要,你也打不贏,私下解決算了。”
“我看你公司的財務狀況亂得很,他既然是公司的業務經理,之前收的每筆錢是不是都規規矩矩進了公司賬戶,有沒有在他個人賬戶上過度的情況?”
“一直默認可以這么做,不等于這么做沒問題,你不認跟他默認那就是沒有,往大了說這是涉嫌挪用資金罪,可以讓他背刑事責任。”
……
……
“不用一直跟他糾纏這些,你們的合同有問題,合同詐騙夠他直接進去了。”
“你直接報警就行,至于他到底具不具備合同履約能力,有沒有實際履約行為,能不能最終定罪,都不是你需要操心的問題。”
“你在意的本來也不是這個合同,等他被公安帶走調查,沒空給你找麻煩了,你有的是時間慢慢解決其他的問題。”
……
……
裴廷約應付著一個接一個的電話,全程都是漫不經心的腔調,三言兩語地打發人。
沈綽耐著性子等,頗覺荒謬。
他不知道別的律師是什么樣的,但裴廷約這個人,的確完全顛覆了他對這個職業的固有印象。
——法律在他手里只是達成目的工具,事實怎么樣根本無所謂。
裴廷約掛斷電話過來時,沈綽沒忍住問了句:“你們律師都是這樣做事的?”
裴廷約隨手給自己倒了杯咖啡:“怎么?”
“不在意事實真相是什么樣,甚至可以睜著眼說瞎話?”
裴廷約站在茶幾前,輕輕摩挲著手里咖啡杯的杯柄,垂眼看向沙發上的沈綽,沒有立刻回答。
沈綽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不想說算了。”
“沈教授,”裴廷約開口,“你是不是有些天真?你以為的事實真相是什么?”
沈綽不由擰眉:“你剛不都是一直在教人玩弄法律,逃脫責任和對付別人?”
“拿人錢財替人辦事哪里不對?”裴廷約反問他,“至于別的,誰違法誰犯罪,你不是法官我也不是,輪不到你我來審判定義,多得是殺了人但證據不足照樣可以逍遙法外的案例,你覺得他殺了人是事實,法律上卻定不了他的罪,是不是很不公平不公正?但這本身就是程序正義。”
沈綽張了張嘴,有些無話可說:“你是律師,我說不過你。”
“不過你說得對,”裴廷約淡了聲音,“能睜眼說瞎話,顛倒是非黑白,還能有理有據,在庭上讓審判員信服,本身就是一種能力,事實真相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只要我想要的結果。”
“如果你要的結果不符合這個社會的一般道德準則呢?”
“與我何干,”裴廷約淡漠道,“法律沒有說‘不’的事情,我需要承擔什么責任?”
沈綽徹底不想說了,問他:“陳律師在哪里?我來送材料,約了他辦公室見。”
“他下午出去辦事了,”裴廷約慢慢抿了一口咖啡,“材料放著吧,晚點我讓人給他。”
沈綽拿出復印好的證據材料,裴廷約看著他的動作,忽然問:“你今天來這里,就是決定了繼續委托陳律代理你的案子,我那天的提議呢,考慮好了沒有?”
沈綽一時有些尷尬,裴廷約如果跟之前那樣說要他做床伴,他可以直接拒絕,但現在這個人說的是追他。
“我以為你開玩笑的。”
“沒有。”
“……你不用這樣,”沈綽躊躇著道,“我也沒哪里好。”
“還行,也不是太差。”
沈綽瞬間又不想說話了。
裴廷約將他這有些微妙的表情看在眼中,擱下咖啡杯,聲音里帶上了一點笑:“不然你想聽什么?聽我夸你好?”
“不必了,”沈綽站起身,“我走了,你繼續工作吧。”
剛轉身又被裴廷約拽住:“別每次都跑這么快,一會兒跟我一起去個地方。”
“去哪?”
“放心,不會賣了你,”裴廷約道,“就當是給你個還人情的機會。”
臨出門前,裴廷約的助理送文件進來,他還有點事情要處理。
“我去外面等你吧。”沈綽主動說。
裴廷約看了眼手表:“就十分鐘,樓下有咖啡店,你去那等我。”
沈綽其實有些不情愿,但已經這樣了,他也只能答應。
下樓時碰到了剛從外頭回來的章潼,章潼正好也好奇他的事,把人拉到樓下院子里:“師兄你今天是來送材料的?到底怎么回事啊?陳律為什么會主動提出接你的案子?”
沈綽敷衍道:“其他朋友幫介紹的,反正試試吧,能拿到房子最好,拿不到至少把首付款要回來。”
“那你是決定了委托陳律?”
“協議都簽了還能反悔嗎?”沈綽無奈道,他倒是想反悔,但不能平白賠進去一筆律師費,只好接受眼下這個狀況。
“也不用反悔吧,”章潼說,“你這明明是撿了個大便宜。”
“嗯。”沈綽不太想多說這些。
章潼便也岔開話題:“我前兩天回家了一趟,我爸似乎又幫你物色了一個新的相親對象,他跟你說了沒?”
“沒有,”沈綽有些頭疼道:“算了你別管了,這事我自己解決。”
“我才懶得管你,你……”
章潼話沒說完,沈綽的手機鈴聲響起,他看了眼屏幕,和章潼說了句“我有事先回去了”,走去了一旁接電話。
“去哪了?”電話里是裴廷約的聲音。
“我在園區外等你。”沈綽說。
“等著吧。”
沈綽站在園區外的路邊上等了幾分鐘,裴廷約的車開出來,他趕緊拉開門坐進副駕駛座。
“不是讓你在咖啡店等我?”裴廷約的目光停在他臉上,“特地躲外頭來,很怕被熟人看到你跟我認識?”
“沒有,我不喜歡喝咖啡而已。”沈綽鎮定說。
裴廷約扯了一下嘴角,踩下油門。
沈綽問他:“我們去哪?”
“去我朋友家吃頓飯。”
“你朋友家?”沈綽納悶道,“為什么要去你朋友家?”
“沒有為什么,去哪吃飯不是吃,正好別人請我,你跟我一起去。”裴廷約說,完全不給沈綽反對的機會。
“……”沈綽覺得,他簡直莫名其妙。
二十分鐘后,車開進商圈的一處地下停車場。
“下車吧,上門吃飯總不能兩手空空,去買點東西。”裴廷約說著先推開了車門。
沈綽愈發覺得這事跟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他連裴廷約的朋友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跟著裴廷約去蹭飯實在很奇怪。
但裴廷約打定了主意要帶他一起。
裴廷約去挑送禮的紅酒,沈綽默不作聲站在一旁等。
“你不給點意見?”裴廷約回頭眼神示意他。
“不給。”
他既不想給也給不了。
“你慢慢挑吧,我去外面等你。”
沈綽走出去,店外是這座商業中心的下沉式廣場,中間有一個音樂噴泉,暮色濃沉、晚霞傾斜的時分,人很多。
他抬頭盯著前方水幕看了片刻,心神略微恍惚時聽到有人叫自己。
“沈綽。”
音樂聲、水流聲、人群的說笑聲嘈雜交織,沈綽沒有第一時間反應。
那個聲音重復:“沈綽。”
他的目光緩慢動了動,循聲看去,來人自水幕后方繞出來,走入他視野,面容從模糊一片到逐漸清晰。
久違了的記憶就這么毫無預兆地涌出。
“沈綽,真的是你。”
停步在他身前的男人神情復雜,遲疑了很久,開口:“好久不見。”
“……莊赫?”
“是我。”
裴廷約買完東西出來時,掛著藍牙耳機還在講電話,不經意的視線落向前,微微一頓。
沈綽站在前方不遠處,在跟人說話。
——側著身看不清臉上神色,側臉緊繃、身形仿佛被定住一般,昭示著他的情緒正被人牽動。
裴廷約微瞇起眼,和電話里的人道:“不說了,一會兒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