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期末考結束,許柚因為要考研,整個暑假都在學校圖書館里度過,后來又為了準備復試和論文答辯,忙得每日連軸轉,整個人足足瘦了一圈。
時光烏飛兔走不覺長,一眨眼四年過去。
許柚碩士畢業,回禹城進了一家投行工作。入行前聽人說這一行特別累,一年將近兩百天都在出差,公司里剩男剩女一抓一大把,全是沒時間談戀愛的。
剛畢業的許柚有一股沖勁兒,憑著一絲崇拜,就這么迷迷糊糊地撞了進去。
工作一段時間后,自己在城區買了個公寓,每天上班賺錢,休息時就在房間里躺一天,日子過得枯燥又充實。
臨近春節,黎平君給她打了好幾通電話,全都被她掛斷。
晚上九點半,許柚冒著大雪趕回公寓,邊等外賣邊給她回了一通,還沒說話就被她念叨起來,“許柚,你到底是有多忙啊?一天到晚掛電話!你不要告訴我,你現在還沒吃晚飯?”
“吃了吃了。”許柚撒謊不眨眼地說,“誰讓你每次打來都趕上我在工作?總不能當著同事的面跟你聊半天吧?”
黎平君心疼道:“你要是覺得太辛苦,就別干這一行了,干什么賺不了錢?別為了幾個錢,將自己身體熬壞。”
許柚脫下外套,隨手將手機開免提扔在沙發上,倒杯溫水喝了一口:“當初不是你讓我學金融的嗎?現在我喜歡上了,想拼一拼你又不讓了?”
黎平君哪能想到她會這么猛進投行啊?
幾年前大學報考的專業里,最受家長歡迎的絕對是師范、醫學和最快來錢的經濟專業。加上那陣子家里不富裕,考到好的分數,自然是選擇一些穩中求進的專業,所以才希望她去學金融。
外賣小哥到了。
許柚開門,用手勢示意他別說話,拿了餐回到餐桌上繼續聽黎平君說,“錢一輩子都賺不完,現在生活不像以前,連買個新電腦或者機票都要算計一番,沒必要為了錢搞垮身體,而且你看看你歲數也不小了吧,再過幾個月就27了,人家林冉跟她男朋友都談了快十年了,你就沒點什么想法?”
許柚拆開外賣包裝,小聲嗦粉:“我沒搞壞身體,我每天都按時吃飯按時睡覺呢,健康得不得了。你不就是想讓我談戀愛嗎?關鍵是我沒喜歡的,找誰談?”
終于說到這,黎平君會心一笑:“你爸有個同事的兒子……”
——這熟悉的開場白。
“停停停……停……”許柚果斷拒絕,“我不去,上次拗不過你,去了,結果跟人家干坐了半天,尷尬死了。我真沒興趣……我現在過得挺好的,你就別添亂了,行嗎?”
“這次的不一樣。”黎平君反復勸說,“前陣子他同事來我們家拜訪,我已經見過本人了,長得周周正正的,面相和善,人家是醫生,人家也忙,沒時間找女朋友,那天聽說你的情況后還挺感興趣的,你就去見一見?要是處不來,多個朋友不也挺好嘛。”
“我不缺朋友。”許柚煩死了,最討厭的就是相親,“大家都這么忙,還談什么戀愛,不同行業連聊天都聊不到一起去,更沒興趣。”
黎平君的話還沒說完,又被掛了,氣得差點砸了電話。
這一年到頭倆母女因為戀愛結婚的事兒總是吵吵吵。
周長青看得比較開,安慰說:“這種事急不得,等再過一兩年,她覺得一個人太孤單沒伴兒的時候,或者看上哪個小伙兒的時候,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不過,李柘這小子挺優秀的啊,有點可惜,許柚是對醫生這職業沒興趣嗎?”
“是。”黎平君說,“說是這倆行業都太忙了,沒有共同話題,聊不到一塊兒去。”
周長青仔細思考了一下:“確實,那就算了吧。”Xιèωèи.CoM
“算什么算?”黎平君執拗地說,“見都沒見過,說什么不喜歡。她就是在那敷衍我......”
接下來的一周,許柚幾乎每天都被黎平君電話炮轟,后來惹煩了她就真答應了,內心的想法卻是:我倒要看看,這一次你給我介紹什么“人間極品”?
公司開完年會,正好放了兩周春節假期。
許柚和那位醫生加上了微信,約好在市區廣場的一家咖啡廳見面,時間大概是下午五點半。
林冉得知許柚又要相親后,笑得肚子抽筋,開始給她出各種鬼點子:“反正就喝個咖啡嘛,要不了多長時間,你就先去看看,覺得喜歡呢就約吃飯,覺得不喜歡就想個辦法拒絕。”
許柚嘆了口氣,窩在林冉家看了會兒電影,才不緊不慢地出發前往約定的地點。
冬天天色暗得特別快。
下午六點不到,暖紅的夕陽透過薄薄的云層斜照而下,在人身上鍍了層淺淡的金色,沖淡了晚間的涼意。
許柚看著這逐漸昏黃的暮色,覺得應該要約早一點才對。
現在這時間,還蠻尷尬的。
距離五點半還有五分鐘,許柚提前來到咖啡廳,透過落地窗先往里瞄一眼,再推門而入。
對方估計提前看過她的照片,見她進來,紳士有禮地朝她招手。
許柚邊走過去邊細細地打量他。
的確是挺周正的長相,短發烏黑利落,皮膚挺白,鼻梁很高,側臉輪廓分明,面相和善,沒什么攻擊性。
李柘伸手示意了對面的卡位,滿意地看她一眼:“許小姐,你好。”
許柚瞧見他跟前的咖啡都快見底了,忙抱歉道:“對不起啊,這邊市區太多人了,打車需要排隊。你來很久了吧?我叫許柚,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行,那我們就客氣一點,你也叫我名字吧。我叫李柘,柘桑樹的柘。”李柘坐下,拘謹地將手放在膝蓋上,為了緩解她的歉意,專門解釋,“沒來很久,現在還沒到時間,我只是在這附近的醫院上班,剛好到點下班,就先過來坐了會兒。”
許柚拖長尾音地“嗯”了聲,為防止冷場,找了個話題問:“附近的醫院?是省中醫嗎?負責什么科的呀?”
李柘點頭:“骨科,像什么骨折啊、脊柱、關節類的疾病都歸我們科室管。”
有服務員遞上溫熱的咖啡,許柚抿了一小口,又看他一眼,感覺他跟以前見過的相親對象都不太一樣。
人挺隨和謙卑的。
談吐和各種行為舉止也給人一種舒適感,總之,目前來說談不上喜歡,也并不討厭。
快節奏式的相親,強調的是直來直往。
許柚說了一下自己的情況:“我大學和研究生學的都是經濟金融方面的東西,所以我現在在投行工作。”
李柘并不意外,肯定是被黎平君和周長青科普過,如今再聽她談起,眸中帶了點兒崇拜,是那種外行人不懂內行跨領域的崇拜:“我聽說這一行挺累的,經常出差,還有各種項目要忙,女生干這個會不會特別辛苦?”
許柚說:“可以適應,醫生不更辛苦嗎?”
兩人恭維來恭維去,李柘聊起天來聊得特別深入,包括他以前上學時的經歷還有現在的一些事兒,都沒什么隱瞞地說了很多。
相比之下,許柚就顯得有些無趣了。
她就當一個稱職的聽眾,聽他說話,時不時還瞅一眼窗外,時而游離,瞧外面人來人往的人群。
李柘問她:有沒有談過戀愛?
許柚憶起自己在第一次相親的時候,林冉告誡過她:千萬不要這么著急地將你母胎單身的事說出去,不然那些男人會覺得你很好騙,還對你不上心。
許柚晃了晃神,點頭。
她心虛地往外瞥了眼,剛準備瞎謅一個感天動地的戀愛故事出來,還沒起頭,整個人微微僵住,握住咖啡杯身取暖的指尖顫了一下。
仿佛時間就此定格。
外面的世界極不真實,像多次出現在她夢中的幻境。
小雪紛飛的街道上,雪花如鵝毛般輕飄飄落下,多年未見的側影熟悉的人穿著深黑色的風衣,身材修長挺拔,輪廓沉靜,正不疾不徐地從側邊馬路走過。
許柚神色微滯,下意識地止住了即將要說出口的話,從卡位上站了起來。
整個人好像失去了魂魄,石化般地定在原地。
李柘不明白她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反應:“怎么了?”
他也順著許柚的視線看過去,只看到擁簇往來的人群,并沒什么東西可值得如此意外的。
為了緩解尷尬,他喝了口咖啡問:“你是看見熟人了嗎?”
回過神后,許柚覺得自己剛剛的行為有些不禮貌,心事重重地繃著嘴角說了聲抱歉,重新坐下去。
又過了幾秒,她訕然一笑,釋然般地回歸了之前的狀態,小聲道:“就是感覺……好像看見了一個很多年沒見過的人。”
李柘問:“朋友?你們關系好像還不錯啊……”
幾年沒見的人,若不是一直記在心里,怎么會在僅僅……只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時,做出這樣的反應?
“還……行吧。”許柚客套道,“再說了,這么多年過去,當年關系再好,那也只是當年的事情,現在再見說不定會有點尷尬。”
“確實。”李柘嘆了口氣,“像我高中、大學時的同學,現在也不怎么聯系了,時間一久,共同話題都沒有了。”
許柚不想再談這件事,繼續剛剛未結束的話題,跟他說了一下自己的“戀愛經歷”。
李柘問:“你們是大二在一起的,那談了多久啊?”
許柚皺了皺眉:“兩年……左右。”
李柘了然地“哦”了一聲:“剛好畢業的時候分開,那陣子確實是分手高峰期啊。”
時間越來越晚,臨近飯點不吃個飯直接各回各家的話,似乎有點不太合適。
李柘提出要請許柚吃飯,許柚執意要AA,他無奈之下只好答應。
許柚發現,李柘這人性格挺外向的,跟不怎么熟的人聊起天來也很會引導話題。
總之,跟他在一起,基本不會尷尬。
一頓飯下來,相處得還算愉快。
算是她相親這么多回最成功的、遇到的對象最好的一次。
但許柚沒想到他是一個這么直白的人,吃完飯打算回去時,李柘請她喝了杯奶茶,坦白談了一下對這次相親的看法:“說實話,今天不是我第一次見你,準確來說,應該是第三次了。”
許柚意外地看他一眼,難怪她一進咖啡廳,他就能迅速認出她來。
李柘輕咳了兩聲,不好意思地說:“其實在今天之前,我對你……就已經有些好感了。今天相處了一下,感覺你性格挺文靜的,不怎么愛說話。我也不是第一次相親了,相親過的人都清楚,如果第一次見面不滿意的話,肯定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挺怕你過了今晚就不理我的。所以,趁回去之前,我想知道一下你的想法......”
這才吃了一頓飯,從見面到現在四個小時不到。
這么快就要做決定,許柚被嚇了一跳,沉默過后,委婉地以“她覺得醫生和投行這兩個職業太忙,不適合發展戀愛”為由拒絕了他。
對方也很爽快,雖覺遺憾,但并沒有做過多的糾纏,最后還將她送到了家附近。
許柚回去時松了口氣,走在幽僻無人的小巷里,又想起了下午在咖啡廳發生的事兒。
握著手機,躊躇不定地想問林冉一些問題,后來想了想又作罷,不知道這到底該不該問出口。
剛剛,她好像看見江堯了。
江堯回來了。
他回來的話,梁子豪應該會知道吧。
……
可那又怎樣呢?
這么多年過去,人都是會變的,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沒必要為了年少時那些所謂的遺憾去無端打擾。
九年。
真的是一個可怕的數字。
如果現在還沒大學畢業,許柚看見江堯,一定會主動走上去跟他打招呼。
可她已經二十六歲了,他亦如此,說不定已經有了穩定的伴侶,或許早已娶妻生子,誰會管你曾經那微不足道的暗戀。
許柚咬了下唇,最終還是忍住,在快到家門的那一刻,因為想事情出了神,被小道上的石墩絆住,整人往前傾,跨了一大步地半摔在地上,腳被扭了一下。
她“嘶”了聲,疼得眼淚飆了出來,自認倒霉地嘆了口氣,一瘸一拐地走進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