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山水庫在渡河鎮往鹿山縣方向二十四公里處,蔣禾花舅舅在水庫附近開了家農家餐館,每年暑假來鹿山水庫避暑的游客不少,餐館忙不過來,便讓禾花過去幫忙。
頭頂太陽灼烈,許棠從一輛江淮的小皮卡上跳下來,沒走出多遠便熱出一身汗。許楊背著兩人的行李,擦了擦腦門上的大汗,“要是有輛摩托車就好了。”
蔣禾花笑嘻嘻說:“小痞子才騎摩托車,許楊哥你今后買個大奔。”
許棠忍俊不禁,“禾花,你知道什么是大奔嗎?”
蔣禾花頭高高揚起,“知道!奔騰嘛!”
許楊敲她腦袋,“那是奔馳!”
走了約二十分鐘,終于到了蔣禾花舅舅家的農家樂。臨近飯點,忙得不可開交。許棠三人也不廢話,放了行李就開始幫忙。一直忙到下午兩點,三人吃了頓便飯,這才消停下來。
蔣舅舅肚子滾圓,笑容一團和氣,拿把蒲扇一邊扇風一邊擦汗,“下午讓禾花帶你們去捉魚,水庫那邊涼快。”
下午三人到了水庫,高高的堤壩下河流清澈,越往下游樹越多,到最后兩岸綠樹如蔭,遮出一片透骨清涼。
許楊按捺不住,立即脫了鞋下水,沿著流水走了一段路,沿路掰開巖石搜索,過了一會兒忽轉過身來,舉起右手,揚眉一笑:“晚上吃螃蟹!”
蔣禾花立即提著水桶去接螃蟹,“許楊哥你真厲害!”
許棠看許楊首戰告捷,也來了興致,跟著下了水。水流清澈,水底游魚清晰可見,許棠試了幾次,漸漸摸到訣竅,動作越來越嫻熟。
三人捉一會兒歇一會,一下午捉了大半桶魚。眼看太陽快要落山,估摸著餐館又要忙起來了,連忙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蔣禾花正在穿鞋,抬頭忽看見前方樹林頂端飄起一陣濃煙,她驚叫出聲:“那是什么?!”
許棠許楊立即順著她所指方向看去,那里依稀是鹿山伐木場所在之處。許棠心驚,立即穿好鞋往回跑,“快去報警,失火了!”
許棠和禾花跑在前面,許楊拎著桶緊隨其后,十分鐘后三人跑到路邊,伸手攔車。
此處附近沒有小賣部,離蔣舅舅的餐館也有些距離。經過一下午的暴曬,水泥路面熱浪滾滾,仿佛剛剛燒開的鍋底,三人攔了好幾次都無人停車。眼看西邊方向伐木場濃煙越來越大,仿佛一根巨柱直沖云天,許棠顧及不了許多,擦了一把汗,拔腿就往前跑。
許楊囑咐蔣禾花:“你看著桶!”說完也朝著伐木場方向跑去。
跑出去不過三四百米,身后忽傳來一陣“突突突”的轟鳴,許棠立即停步回頭,望見周險和方舉正騎著摩托飛馳而來。她往路中間靠了靠,伸手急招,兩輛摩托停了下來,方舉驚訝看著許棠,“嫂子,你怎么在這里?”
許棠顧不得解釋許多,“伐木場失火了,載我過去看看!”
周險看她一眼,“上車。”
方舉載著許楊走在后面,扯高嗓子安慰許棠:“真失火了他們伐木場自己會報警的,嫂子你別著急!”
摩托開過去不過十分鐘,伐木場已經圍了一圈人,四人擠進去,已有七八人拎著水桶救火,一根碗口粗的塑料軟管接上水龍頭,正對準著火點猛沖。
眼看火勢已得到控制,許棠不由松了口氣。
又過了約莫十分鐘,火終于完全熄滅。著火的是個很小的棚子,堆的是剛砍下來的濕柏,是以濃煙雖然嚇人,火情卻并不嚴重。
圍觀的人漸漸散了,許棠打算跟周險道歉,扭頭一看,卻發現本站在自己右后方的人此刻已經不見了,立時愣了一下。
方舉笑說:“險哥上廁所去了,讓我們先去停車的地方等他。”
三人站在樹蔭底下一邊乘涼一邊等著周險,許棠問:“你們今天去縣里了?”
方舉點頭:“幫驍哥辦點事。”
自見到周險和方舉起,許楊就滿腹狐疑,此刻見許棠與方舉言談熟絡,更是好奇。許棠早注意到了許楊探詢的目光,只能始終硬著頭皮假裝不知。
過了片刻,周險回來了,他嘴里含著一支沒有點燃的煙,看了許棠一眼說:“先送你回去。”
摩托車拐了幾個彎,很快到了方才許棠和許楊上車的地方,許棠視線往前一掃,登時一驚:路邊只有一只翻倒的塑料紅桶,魚滾了一地。
兩人下車直奔路邊,十多只魚張大了嘴,擠在淺淺的一攤水里瘋狂擺尾,遠近哪里還有蔣禾花的身影。
周險蹙眉看了一眼,飛快跨上摩托,低喝:“上車!”
摩托一陣疾馳,往前開了五分鐘,拐入樹林中的一條小路。兩側樹枝飛速擦過小腿肚,許棠不知道被什么植物劃破了皮,傷口一陣發癢,然而她顧不得許多,伸手使勁撓了一把,又立即集中注意力凝視前方。
很快眼前出現三四棟平房,周險和方舉停了車,翻身下去。
“嫂子,你跟許小弟就在這等著,我和險哥進去找人。”
許棠聲音顫抖,“我跟你們去……”
“許海棠,別添亂,”周險伸手按住她后腦勺,讓她目光與自己對視,“這是鄭叔的地盤。”
“可是你們……”
許棠額發被汗水浸濕,粘在白皙的額頭上,被高熱熏得通紅的臉上現出前所未有的慌亂,周險拿指腹撥了撥她的頭發,手指緊貼著她的額頭,低聲說:“沒事,在這等著。”
他聲音沉穩目光堅定,許棠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周險和方舉大步朝里走去,許棠蹲在樹叢中,借著草木掩映,伸長了脖子密切注視前方動靜。周險和方舉進了卷閘門旁邊的一道側門,很快門合了起來,平房前空地上再沒半個人影。
許楊同樣著急,不由攥住許棠的手,“姐,險哥他們會不會有事?”
許棠內心焦灼,聽到許楊問題便又多了一層恐慌,然而她還是強撐著說:“不會有事的。”倒不知是在安慰許楊還是在安慰自己。
太陽西斜,天色漸漸暗沉,越來越盛的慌亂燒得許棠再也按捺不住,正打算卯足勇氣沖出去時,側門忽然打開了。許棠忙從地上跳起,睜大眼睛看著周險和方舉走了出來,方舉背上還背著一個人,依稀便是蔣禾花。
許棠不由屏住呼吸,攥緊拳頭等著三人走到跟前。
蔣禾花一看見許棠便“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從方舉背上滑下來一把抱住了許棠,放聲大哭。
由不得她們繼續逗留,方舉催促幾人趕快上車。
摩托踏著愈發昏沉的天色,一路疾馳,餐館的燈火遠遠的出現在視野之中。
蔣舅舅早已坐立難安,拿了手電準備出去找人,此刻見將許棠三人終于出現,長舒一口氣,隨即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許棠稍微解釋了一下來龍去脈,蔣舅舅氣過之后便也罷了,雖看不慣方舉和周險一身痞氣,但兩人說到底還是救了禾花,便炒了幾個菜,留兩人吃飯。
桌子支在院子里,從水庫那方吹來的風漸漸驅散了暑熱。許棠驚魂甫定,此刻才覺餓得發慌,也不顧及形象,一陣狼吞虎咽。再看其他幾人,除了周險,俱是如此。
蔣舅舅體貼地開了兩瓶冰鎮啤酒,散席時,方舉的已經喝完了,周險的不過才下去一半。
許棠幫忙收了桌子,出來時望見周險正坐在水池子旁的一塊大石頭上抽煙。許棠走過去喊了一聲,周險回頭看她一眼,又轉過頭去。
許棠在他旁邊坐下,轉頭看他,“怎么了?”
周險搖頭,吸了口煙,目光往她身上掃了一眼,忽定在她腿上:“怎么回事?”
許棠順著他目光看去,這才發現小腿上有一條蜿蜒干涸的血跡,一直延伸到腳踝。
“哦,沒事。”
周險忽地掐了煙站起身,將水龍頭扭開,而后蹲下身,輕輕將她小腿握住。
許棠怔住,看著他接了捧水,緩緩擦洗自己腿上的血跡。他掌心粗糲帶著薄繭,動作卻無比輕緩,仿佛握在手里的是件易碎的藝術品。
片刻后,周險站起身,說:“手。”
許棠神色怔愣,半晌沒回應,周險伸手在她額上輕輕拍了一掌,“發什么呆,”說著徑直將她手拉了過來,就著水龍頭清涼的水輕輕沖洗著指甲縫。
許棠這才發現自己指甲縫里還殘留著干涸的血,她微微抬眼,望見夜色中周險深邃俊朗的眉眼,心里忽漲潮似的起起落落。
半山上燈火稀疏,抬眼便能望見漫天星斗,許棠挨著周險復又在大石上坐下來,“今天謝謝你。”
周險“嗯”了一聲。
許棠又問:“你是怎么把禾花救出來的?”
周險沉默了一瞬,“幾個人打算綁了蔣禾花訛錢,自作主張而已,不是鄭叔的意思。”
許棠松了口氣,“那就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