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座之上,李婉兒看著殿下的群臣,心中生出澹澹的怒意,叛軍只不過是發(fā)出了一份檄文,就讓他們多了這么多小心思。這夏天,京城中流言出現(xiàn)的那么快與這些大臣背后的世家也脫不了干系。</br> 但就算她心知肚明,也依舊無可奈何,畢竟她拿不出證據(jù),既然在朝廷體制內就要按照這個體制內的規(guī)則行事,即使她是皇帝,也不例外,況且,她還沒有親政。</br> 歷史上,為什么那么多昏君暴君?正是因為他們不按規(guī)則辦事,無法無天,毫無底線可言,有些時候,即使是皇帝也不得不妥協(xié)。</br> 正當她心中怒火升起的時候,屏風里傳來一聲輕咳,立即讓她清醒下來,她捏了捏拳頭,知道現(xiàn)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br> 于是,她重新收斂心緒,沉聲問道,“南方叛軍傳此檄文,是對大周的挑釁,此舉用心險惡,里面的每一句話無不是在抹黑朝廷,罪不可恕,諸位愛卿有何良策?”稚嫩的聲音在大殿內回蕩,傳到每一位大臣耳朵里。</br> 察覺女帝話語中的怒意,內閣首輔張道之眼皮一跳,站出來說道,“陛下,現(xiàn)在我們的大軍正在和韃靼交戰(zhàn),此戰(zhàn)關乎邊境和西北之地的安危,不可再動刀兵,雙線作戰(zhàn),還望陛下三思。”</br> 他并不是為了爭權奪利,針對皇帝或者是蘇銘,而是他本身就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此刻西北之地已經(jīng)匯聚了幾十萬大軍,韃靼有三十萬,而大周這一方的軍隊不下于五十萬,幾乎是抽空了整個西北邊陲的軍力。</br> 若是此時大周與南方叛軍開戰(zhàn),雙線作戰(zhàn)勢必會牽扯朝堂的精力,對于后勤來說是一個極大的負擔。若是運氣不好,大周戰(zhàn)事失利,陷入戰(zhàn)爭泥潭,一旦雙方真正聯(lián)合起來,到時候大周就危險了。</br> 所以,張道之生怕小皇帝意氣用事,所以連忙解釋,陳述利弊,當初,他不到三十五歲被神武帝提進了內閣,直到前兩年才登臨首輔之位,可以說,他算是神武一朝中最年輕的首輔了。</br> 當然,神武帝之所以如此重用他還是因為他根基淺薄,注重實事,從不參與黨爭,是妥妥的純臣,直臣。</br>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在永安帝繼位之后,他非但沒有被清洗,反而得以繼續(xù)接任首輔之職,短短一年的時間,他原本漆黑的頭發(fā)都變得斑白,人也老了不少。</br> 在陳太后和李婉兒的支持下,內閣成員除了他之外,其余三人都被換掉,同時,朝堂內部也在大刀闊斧的改革,但畢竟時日尚短,無法將舊弊完全洗清,所以,現(xiàn)在朝堂上的勢力已經(jīng)大致分成了守舊派與革新派。</br> 張道之很明白,這次的事就是守舊派的一次反撲,他們想借此逼迫皇帝退步,試探她的底線。</br> 李婉兒點點頭,聲音恢復了清冷,“無妨,南方的叛軍現(xiàn)在還不成氣候,朝廷還抽不出手來對付他們,只是,他們如此抹黑朝廷,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理,否則,豈不是會有更多的百姓被他們蠱惑?”</br> 一位老臣顫顫巍巍的站出來,他穿著緋色官袍,衣擺上面的補子繡著云雁,他朝皇帝拱了拱手,不緊不慢的說道,“啟稟陛下,微臣以為,只要讓國師出來澄清事實,就能將這些污名洗刷,還陛下一個清白。”</br> 隨著老臣話音落下,又有一些臣子站出來支持他。</br> “臣附議。”</br> “臣附議。”</br> ······</br> 張道之澹澹的瞥了老臣一眼,一語不發(fā)的站回自己的原位上,他雖然是純臣,但也不需要主動給陛下沖鋒陷陣,況且,自己一個首輔出來發(fā)話,豈不是太給他們面子了?</br> 朝堂之上,兵對兵,將對將才是真正的博弈之理。</br> 果然,對守舊派出手之后,革新派中一個禮部侍郎站出來,毫不留情的嘲諷道,“國師向來不問政事,這檄文上的話本就是無稽之談,還有什么好澄清的?李大人,我看你是老湖涂了吧。”</br> 被稱為李大人的老臣對于他的嘲諷視而不見,繼續(xù)說道,“無風不起浪,這件事朝廷總要拿出事實澄清,堵天下悠悠之口,難道,你要放任這流言四處傳播,損害陛下的威名嗎?”到最后,竟是反過來質問他。</br> 吏部侍郎神色一冷,話語也越發(fā)不客氣了,“哼,流言需要澄清,但也未必要把國師請到朝堂上來澄清,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那些叛賊們顛倒黑白,我就不信這京城上上下下的百姓們眼睛都瞎了,青州被國師所救的百姓們眼睛都瞎了,天下受過國師恩惠的百姓眼睛也瞎了!”</br> “是真是假,我們不該在這朝堂上去問,而是應該在大街小巷去問問那些斗升小民,他們的話難道會有假?”</br> 短短一席話,擲地有聲,即使李大人有千般話想說,也不得沉默了,事實勝于雄辯,即使他們在背后搞了不少小動作,引發(fā)了輿論,但底層的百姓是不容易忽悠的。</br> 這可是天子腳下,皇城居所,這里的百姓什么沒見識過,什么沒聽過?他們豈是鄉(xiāng)下凡野村夫那么容易湖弄?</br> 一旦事態(tài)真的走到那一步,他這個官也當?shù)筋^了,因此,他只能沉默。</br> 看到這一幕,坐在龍椅上的李婉兒眼中閃過一絲快意,對于朝堂上的這些老家伙,她早就不耐煩了,這些家伙總會倚老賣老,只是一時半會兒還動不了他們,只能作罷,現(xiàn)在看到他們吃癟,她樂意之至。</br> 隨后,革新派的兵部尚書向李婉兒稟告道,“啟稟陛下,雖然流言是假的,但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理,有些時候,聽得多了,假的也變成真的,所以,這件事我們還需早做決定,而且,不能封鎖流言,否則會愈演愈劣。”</br> “臣附議。”</br> “臣附議。”</br> ······</br> 在守舊派啞口無言之后,革新派乘勝追擊,將此事蓋棺定論。事實上,這件事的關鍵不在于如何解決輿論,而在于是否要讓國師來澄清。</br> 一旦蘇銘真的澄清了,那反而會讓人產(chǎn)生懷疑這是不是心虛了,到時候守舊派再操作一番,事態(tài)的發(fā)展又不一樣。</br> 隨后,在革新派的大臣們集思廣益之下,朝廷準備發(fā)布安民告示,澄清流言,同時也并未像當初神武帝那樣禁止流言傳播,頗有君子坦蕩蕩的意味。</br> ······</br> 國師府,蘇銘躺在桃樹下小睡,風輕輕吹拂,樹枝搖曳,桃花飛舞,不多時,他潔白的僧衣上就沾了幾片桃花。</br> 他緩緩睜開雙眼,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見底,宛若孩童般純真,如夢方醒,讓人難以相信這居然會是元神大能的眼睛。</br> 只是下一瞬,這雙眼睛會便的深沉起來,猶如一座黑不見底的深淵,他輕輕搖頭,“朝堂的紛爭當真無趣。”</br> 顯然,在朝堂上發(fā)生的一切他已經(jīng)知道了,對于朝廷如何對待流言,他一點也不關心,無論澄不澄清,流言也不會消失,除非他們能把魔教的叛軍給消滅掉,否則,這流言永遠也禁止不了。</br> 只可惜,現(xiàn)在朝廷的手腳被拖住了,抽不出手來對付叛軍,而南邊的魔教也在暗中支持叛軍們整合勢力。</br> 可以說,兩邊都在搶時間,誰能先結束戰(zhàn)事,誰就占據(jù)了優(yōu)勢。</br> 別看南邊的叛軍有魔教支持,但其他各地的叛軍也不是吃素的,他們背后或多或少都有世家大族的影子,魔教就算是支持,也是錢糧資源和情報消息上的支持,根本不可能直接下場走到幕前。</br> 數(shù)千年來,三宗爭龍都是這么做的,若是他們直接上擂臺打架,別人還玩什么?三宗的實力足以鎮(zhèn)壓任何不服,但為了避免內耗打出真火,他們都默契的遵守了這個規(guī)則。</br> 當然,即使是三教爭龍,有時候也不一定能真的奪取天下,畢竟,人道氣運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東西,總會有例外的時候。</br> ······</br> 城頭,戰(zhàn)火紛飛,血色的血漿已經(jīng)進城磚都染成暗紅,城墻下已經(jīng)堆滿了尸體,一層又一層。</br> 天空上,薩滿弟子和大周散修你來我往,爭斗不休,放在別的地方,雙方戰(zhàn)斗余威足以崩滅城池,摧山拔岳!</br> 但是,這里是戰(zhàn)場,煞氣,血氣,死氣,軍氣,各種氣息夾雜混合著人道氣運,修士的力量被極大的壓制,即使是元嬰修士參戰(zhàn),落入戰(zhàn)場上也會被活活耗死,也只有那些修行橫練功法的修士在戰(zhàn)場上能如魚得水。</br> 大周傳承五百年,在軍隊中自然有針對修士的法子,更何況,蘇銘早早的就派遣玄鏡司暗衛(wèi)進入西北。</br> 當然,橫練修士在戰(zhàn)場上發(fā)揮的作用反而不如修煉了氣血武道的武圣,因為戰(zhàn)場上的氣息夾雜,極大的干擾了靈氣之威,即使出手,威力也百不存一。</br> 對于大周這一方來說,若是有一支百人級別的暗衛(wèi)參戰(zhàn),足以鎮(zhèn)壓參戰(zhàn)的異族修士,只是,現(xiàn)在雙方戰(zhàn)作一團,焦灼無比,玄鏡司也不好插手,以免誤傷。</br> 城墻上,姜云飛身披鎧甲,身上滿是血污,現(xiàn)在雙方越打越焦灼,都殺紅了眼,面對韃靼一波又一波的攻勢,他不得不將城中的所有兵力都壓上,才堪堪守住城池。</br> 這場守城之戰(zhàn),已經(jīng)持續(xù)了半個月,韃靼們在漢陽城下丟下了數(shù)萬具尸體。</br> 現(xiàn)在,就比的是哪邊更能熬,更能拼了。</br> 半個月的時間,大周這邊在不斷聚集兵馬準備對韃靼進行合圍,而韃靼這一方,也在源源不斷的將戰(zhàn)利品運回草原,只要攻下了漢陽城,他們就能撕破防線,一往無前。</br> 如果攻不下漢陽城,他們面臨的形勢將會愈發(fā)嚴峻,所以,拓谷可汗才會哦不要命的用人命去填這座城池。</br> 現(xiàn)在,他們投入的兵力越來越多,即使是下面的部落之主也殺紅了眼,在他們選擇攻城的那一刻,戰(zhàn)爭已經(jīng)漸漸滑進了另一個深淵。</br> 他們大軍集結,攻打大周,即使是回到草原也要面對大周的攻打。</br> 所以,對于出兵這件事,所有人從一開始就是心照不宣,這也是為什么拓谷可汗能這么輕易地調動各個部落士兵的原因之一。</br> 固然,這次在邊境撈了一把,他們可以回到草原繼續(xù)放牧,但這次調集三十萬大軍,已經(jīng)消耗了不少糧食儲備,只能說這次打仗,他們沒賺到什么,最大的收獲擄掠了一些人口作為補充。</br> 但,戰(zhàn)端一起,什么時候結束就不是他們說了算了,就算是他們撤軍了,大周也會攻打草原。</br> 固然,他們可以像幾十年前一樣,帶領麾下的牧民躲進草原深處,但這樣一來,他們好不容易休養(yǎng)生息的聚居地就要被毀掉,同時,這對拓谷可汗的威信也是一個極大的打擊。</br> 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這場仗他們必須要打,所以,他們趁著大周的軍隊沒有完成調動合圍,就準備撕開他們防線,屆時,主動權都把握在他們這一邊了。</br> 但可惜的是,大周這邊早已做好了準備,漢陽城內不僅有兩萬士兵,城內的輜重,糧草也是極為充裕,足以支撐他們打下去。</br> 受限于地形和城池的格局,韃靼無法調動全部的兵力攻城,這也是為什么漢陽城面對數(shù)倍的敵人能堅持到現(xiàn)在的原因。</br> 饒是如此,守城士兵們在韃靼的瘋狂攻擊下也減員過半。</br> 中軍大帳內,拓谷可汗在大帳內走來走去,這半個月以來,他是度日如年,因此還上了火,嘴唇都起了泡。</br> 一個親衛(wèi)走進大營,他連忙問道,“怎么樣了?”</br> 親衛(wèi)苦著臉回道,“大汗,周軍太頑強了,我們都攻上了城墻,但還是被趕下來了。”</br> 拓谷可汗一陣失神,癱倒在座椅上,喃喃自語,“查圖里是我麾下最勇勐的戰(zhàn)士,連他也攻不下這座城么?”</br> 失敗了這么多次,他心里已經(jīng)漸漸明白,自己想拿下這座城池是不可能的了,不是因為他們攻不下這座城,而是因為,他們沒有時間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