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昀是個很懂事的孩子。</br> 雖然他打架,□□，攪事，幾乎無惡不作,也從來不聽話，不循規蹈矩,但是他很愛自己的爹娘，一回家就是缺愛的乖寶寶。</br> 既然確認了爹娘之間沒什么矛盾，白昀便也放心了，多余的東西……他盡量不去想歪。</br> 少年十分老成地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坐,又開始思考自己的事情起來，蹙著眉心,一臉若有所思。</br> 他不笑的時候,側臉白如冷玉,通身矜貴冷淡。</br> 一眼就看得出，他是衡暝君的兒子。</br> 這樣的少年,倒的確能迷得無數女孩子神魂顛倒，只可惜那些試圖靠近他的女魔修們，大多數念著他的身份,畏手畏腳,反而顯得格外無趣，那些正道呢，又太戰戰兢兢了,就算有女孩子喜歡上了他，轉眼又被他的行事作風給嚇跑了。</br> 無論是何處的女孩,都沒有什么問題,難就難在,這小魔頭與旁人之間的差距太大了些。</br> 他一手捏爆別人的頭,還一副云淡風輕的表情，誰能受得了？</br> 也怪不得至今連個朋友都沒有。</br> 看他孤零零地坐在這兒的樣子，還有點可憐。</br> 白禾不知道這小家伙又在思考些什么，猶豫著往后瞧了一眼，就怕白秋和衡暝君發覺她帶著小魔頭過來偷窺了，到時候她真不好解釋，白秋雖好說話，但衡暝君定饒不了她。</br> 白禾干咳一聲，在他對面坐下，說：“那我們來聊聊先前的問題，有個凡間女孩兒無意間摸了你，還說要吃掉你，那你后來，可有去了解過她？”</br> 少年詫異地抬眸，眼尾往上一挑，不屑地哼了一聲，“她是什么人，憑什么讓我去了解？”</br> “……”</br> 這性格還真的是，和衡暝君很像啊。</br> 白禾按了按眉心，又說：“你只有知道她是什么人，才知道她為何要這樣待你，也許她只是需要藤入藥煉丹呢？也許她修為太低，根本分辨不出這是一根有靈識的藤，才無意間冒犯了你呢？”</br> 白昀垂著眸子，凝視著擱在石桌上的指尖，冷淡道：“就算她冒犯我，是有理由，但我殺她，需要理由么？”</br> 當然不需要。</br> 白昀見爹爹殺人，也從未要過什么理由。</br> 白禾：“……嘶。”</br> 這小魔頭，之前還在糾結清不清白的問題，還在詢問如何對待那個女孩，如今話一出口，卻直接變成了“殺她”。</br> 他已經動了殺心。</br> 這就是他自己琢磨的結果？</br> 白禾覺得自己要沒轍了，這種事情只能讓他娘過來開導了。</br> 白禾雖和玄猙在一起了，但她至今未曾入魔，因為她未經風浪，心無惡念。</br> 玄猙也不會勉強她入魔，但仙魔之間互相有所影響，白秋雖將從前衡暝君奪來的鐲子轉贈給了她，讓白禾免受魔氣影響，但白禾仍舊無法與身為魔的玄猙雙修。</br> 是以至今也沒有孩子。</br> 他們對此也不著急，彼此相伴便好，生了孩子，反倒麻煩，也不利于白禾修煉。</br> 畢竟一個小混世魔王，不是親生的，他們整天給小魔頭擦屁.股，就已經很難應付了，若是再來一個，他們可能會瘋掉。</br> 白禾想了想，起身道：“我不是魔，方便替你走一趟，這樣，你先別沖動，你娘定是也不喜歡你濫殺無辜，我去替你走一趟，去試探一番那姑娘，看看她該不該殺。”</br> 白昀一怔，皺起眉來，一臉不悅，“不需要如此麻煩。”</br> 白禾就是想找個借口先遛，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立刻站了起來，急匆匆地往人間趕去了。</br> 后來，白禾便將那姑娘帶了回來，留在了白秋身邊。</br> 原來那小姑娘，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只是她的父親剛被附近的一個修仙門派的紈绔弟子給殺了，為了救父親，這才被那群人逼著過來采藥，只知道她采到的是個“寶貝”，可以讓父親服下，并不知道自己冒犯了這世間最不能忍的小魔頭。</br> 如今她無依無靠，白禾去的時候，正好看見那群囂張跋扈的藍衣弟子們圍著這小姑娘，動手動腳的。</br> 白禾在暗處弄清前因后果之后，直接出手將他們打暈，問那姑娘之前之事，小魔頭便在暗處偷聽，聽得半點火氣都沒了。</br> 白禾就知道，這小魔頭頭一次被人摸了，炸毛了這么久，還跑去找他爹娘訴苦了，倒不如親自過來問問人家是何原因。</br> 白禾便向她表明了身份，帶她去見了白秋。</br> 然后……白昀便郁悶了。</br> 無論過了多少時間，白秋的相貌和心性都是未變，那姑娘也是個活潑的性格，兩人又是一拍即合……白昀發現娘親和自己是反的，他有多沒朋友，娘便有多受歡迎。</br> 白昀發覺自己更插不上話了。</br> 白昀發覺這丫頭陰魂不散。</br> 白昀有點暴躁了。</br> 尤其是白禾還跟他說：“你就是那根藤的事，我沒有告訴他，她只知道你是白秋的兒子，所以你千萬不要暴露，就假裝什么都沒有發生就好！”</br> 所有人都知道，就她不知道。</br> 所以尷尬的不是她，而是白昀呢。</br> 白昀眼神陰郁：“所以，你為什么要把她帶回來？她現在看起來更討厭了，我遲早滅了她。”</br> 白昀話音未落，就聽到身后傳來了腳步聲。</br> 少年轉過身去。</br> 只見誤打誤撞沖進來的小姑娘神色懵懂，她今日穿著一身淡粉色的裙子，梳著雙髻，眉眼標致秀氣，雙靨透著淡淡的粉，粉里透白，杏眸圓瞪瞪的，瞅著正在說話的白禾和白昀。</br> “……”</br> 場面有些許安靜。</br> 小姑娘連忙擺手，“我不是故意進來的！我是新來的！只是不小心迷路了，我這就走！”</br> 說完她提著裙擺，又飛快地溜之大吉了。</br> 白昀：“……”</br> 少年瞇起眸子，不屑地“嘖”了一聲，轉身對白禾道：“姨母你瞧，這女人半分腦子都沒有，哪里都不如我，真不知道我娘親是為何喜歡她的。”</br> 話里話外，都透著一股怨念和酸意。</br> 白禾：這話聽起來有點耳熟，好像從前玄猙也是這么吐槽她的。</br> 你們魔域的男人，都這么高傲的嗎？</br> 沒過多久，那小姑娘又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這是第二回了，白昀不耐煩地轉身，眼底透出幾分冷意，沉聲道：“干什么？”</br> 她納悶地站在原地，摸著腦袋，嘀咕道：“不對啊……我怎么繞了半天，還在原地？”</br> 原來是個路癡。</br> “呵。”白昀嘲笑地笑了一聲，索性抱臂靠著樹，眼底凝著一絲不友好的冷意，這樣打量著她。</br> 對方左看看又看看，自動無視了他的眼神，又嘀咕著轉身走了，隔了一會兒，她又繞了回來，這一回，她無助的眼神和白昀對上了，少年輕扯唇角，剛想諷刺她一句，就聽見她率先道：“您長得這么好看，一看就是個特別好的人，可以……幫幫我嗎？”</br> 白昀神情一滯。</br> 算她還有幾分眼光。</br> 白昀抬了抬下巴，一臉“既然你這樣求我，那我就屈尊降貴地幫你一下”，先懶洋洋、慢悠悠地伸了個懶腰，這才站直了，笑了一聲，“行。”</br> 他這一笑，唇紅齒白的，眼底璨若流星。</br> 卻讓她一時看花了眼。</br> 少年往前走了幾步，見她沒跟上來，又不耐煩地扭頭，挑起眉梢，嫌棄道：“發什么愣？還不跟上來？”</br> “嘿嘿。”小姑娘回過神來，傻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說：“您太好看啦，所以我才看得走了神。您的父母都這么好看，也怪不得您也這么好看，是我見過相貌最美的人了。”</br> 這嘴倒是甜。</br> 方才還在炸毛的小魔頭，此刻被三言兩語捋順了毛，靜立站在一片暖融融的陽光中，渾身上下都透著惺忪的懶意，瞥了她一眼，“還算你有眼光。”</br> 他若不好看，這世上就都是丑八怪。</br> 小魔王在這方面特別驕傲。</br> 被人這樣真心實意地贊美著，享受著被人仰慕的感覺，少年尤為得意，只差翹起尾巴了，連語氣都輕快了許多，不像之前那么兇巴巴的，“走，我帶你出去！”</br> “好！”小姑娘笑出一對甜甜的酒窩來，連忙小跑著跟上來，“謝謝您！”</br> 她一路上都亦步亦趨地跟著少年，時不時抬頭偷看他一眼。</br> 他好高。</br> 背影也如此好看。</br> 她也不知道為何突然就從天而降了一個漂亮姐姐，然后將她帶到這兒來，這里的每個人都比欺負她的那群人還要強大，說是魔，是壞人，卻又看不出哪里壞了，反倒各個生得如神仙般漂亮。</br> 這里又是個依山傍水的地方，風景秀美，遠離人煙，亭臺水榭輝煌富麗，連一根柱子，都是她從未見過的精致。</br> 最美的地方，最美的人。</br> 仿佛誤入了什么仙境一般。</br> 白昀一邊給她帶路，一邊也知道她在背后做什么小動作。</br> 他將之理解為弱小的凡人對他的仰慕，少年一直幻想著能和他爹爹一樣，成為那樣強大的魔，然后受萬魔敬仰，如今算是小小地實現了一把愿望。</br> 他心情大好，又漫不經心道：“你既然留在我母親身邊，就要好好地伺候她，在這里，沒有任何魔和人敢欺負你。”</br> 小姑娘懵懂點頭：“好。”</br> “你知道你占了多大的便宜嗎？”少年眉梢飛揚，驕傲道：“我爹娘比魔君還要強大尊貴，而我，可是小魔王，這天下誰見了我不繞著走？”</br>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非常配合地拍手道：“好厲害！”</br> 她越是這樣，小魔頭越發得意，又故作不屑道：“之前那些欺負你的人，不過是些泛泛之輩，我只要一揮手，別說那些人了，他們整個門派都會灰飛煙滅，不過我娘不許我濫殺無辜，而且他們也不配我親自出手——”</br> “哇！”小姑娘驚奇道：“一揮手，就灰飛煙滅！沒想到你這么好看，還這樣厲害！你是神仙嗎？”</br> “我是魔，我才不是神仙。”小魔頭不屑道：“我才不稀罕做神仙，我們做魔的，也很自由自在，比如你看我爹爹和娘親，這世上無人能約束分毫……”</br> 小姑娘仰著頭，認真地凝視著少年飛揚的眼角眉梢，杏眸里滿是崇拜和仰慕。</br> 白昀便越發得意，拉著她滔滔不絕起來——</br> 白昀：“我爹娘就是在外頭與那些人處膩了，才到此處隱居，那些什么仙門長老，都不堪一擊，太弱了，連見我爹爹的資格都沒有。”</br> 小姑娘：“哇！您的爹爹也好厲害！”</br> 白昀：“我當初只身闖入蓬萊仙島的禁地，什么禁地呢，傳得那般可怕，根本攔不住我！我進去就像逛自家一般，順走了幾個寶貝，仔細一看，還沒我娘隨手丟掉的法器有用。”</br> 小姑娘驚嘆：“原來您這么有錢！”</br> 白昀大氣地揮手：“你只要聽話些！在我這兒，自然無人敢欺負你，何止不敢欺負你，日后你隨我出去，我定帶著你橫著走，讓你見見什么叫排場！”</br> “好！”</br> 于是諾言，就這么許下了。</br> 嘚瑟至極的小魔王，裝高冷還不到半個時辰，此刻話癆潛質發作，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此刻在打自己的臉。</br> 也早已忘了自己之前還對她多么不屑一顧。</br> 什么摸他的下流登徒子，分明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br> 二人就這樣一路走一路嘮，全程白昀長篇大論，說自己威風事跡，小姑娘只顧著夸張地驚嘆。</br> 直到帶著她將整座宅邸都走了一遍，小姑娘笑著和他揮手告別，留下站在原地的少年，面對著空蕩蕩的長廊，忽然有些納悶。</br> 為什么他們關系好像很好的樣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