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這句話一出口,又突然發覺自己這話聽著不對。</br> 這算什么,撒嬌?嬌嗔?惱羞成怒?</br> 她分明是很認真地在……其實也不是生氣,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么回事了,整個人都好像凌亂了,臉頰燒得厲害,只顧著蜷縮在被子里,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土里,逃避方才發生的丟人的一切。</br> 他、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么討厭,都幾千歲的藤了,為什么還這么老不正經的?</br> 掌心似乎還殘留著方才的觸感。</br> 心跳太快,砰砰砰的,恨不得從喉嚨里跳出來。</br> 白秋努力讓自己失憶,閉著眼睛蜷縮著成一團,被子外的青藤沿著床柱攀爬纏繞著,稍稍靜了靜,似乎也被她的動作嚇到了,陷入了一段時間的沉默中,只是須臾之后,那青綠色的藤蔓又悄悄爬了過去。</br> 這一回,它爬得很慢,像是小心翼翼的試探。</br> 它沿著高高隆起的被子周圍爬,末端靈活地鉆進被子里,冰涼的根莖碰到溫暖肌膚的剎那,她連人帶被子顫動了一下,隨即像只笨拙地烏龜,開始躲避著它的戲弄。</br> “走、走開!”</br> “你不要太過分了!”</br> 她羞憤欲死,帶著哭腔,一個勁地躲,想伸手扒開它,又想起不好的回憶,不敢伸手。</br> 養的小藤藤大了就是這樣,翅膀硬了,膽子肥了,她也打不過了,他可以肆意妄為,從前稍有作亂就被她無情地從身上拽下去,如今卻肆無忌憚,就算把她惹生氣了,也敢繼續折騰。</br> 白秋被這幾根藤蔓嚇得掀開被子,節節往后退,尚未退到床角,一條手臂便攔腰摟住了她。</br> 青燁低頭,唇瓣貼在她鮮紅欲滴的耳垂之上,嗓音透著戲謔,“我很討厭?”m.</br> “你還不討厭嗎?”白秋狠狠地拍打著他的手臂,咬著牙,嗓音透著無力的哭腔,“臉都丟光了……”</br> 這下子都沒臉見人了。</br> 青燁滿不在乎地捏了捏她的耳垂,“你若怕丟人,殺了白禾便是。”</br> “你這個暴君。”白秋撇過頭,躲避著他的動作,輕輕瞪了他一眼,“白禾是我的朋友,被她撞見,是因為你亂來,而不是她的錯。”</br> 他薄唇一掠,眼底流光輾轉,含著些許傲氣和冷漠,“我亂來又如何?”</br> “誰敢不避著我?沒有我避著別人的道理。”</br> 行行行,您最厲害了。</br> 您到外頭去折騰,要是被人看見,也得怪旁人多長了一雙眼睛。</br> 這暴君一向不講道理,只有少許時刻才會罕見地降低姿態,若是旁人,早就受不了這魔頭的古怪脾氣了。</br> 但白秋不知怎的,偏偏就是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有些喜歡著實來得莫名其妙,無法解釋,仿佛天注定了一樣。</br> 即使她偶爾氣急敗壞,他再倨傲冷漠,落在她眼底,也是最讓她心生歡喜的青燁。</br> 白秋咕噥道:“不要再用青藤了。”她握緊他的手,又不禁想到先前不小心摸到的……面上飛上一抹紅霞,眼睛盡量不往那兒瞟,明澈的杏眸深處透著一股尷尬,磕磕絆絆道:“是我之前不對,手就不捆住了,但你還是不要突然不見了,讓我找不到你。”</br> 小姑娘一邊說著,一邊有些緊張,單薄的背脊緊緊繃著,微微開闔的蝴蝶骨抵著他的手臂,像只隨時準備逃命的驚弓之鳥。</br> 青燁落下睫毛,眼底深晦莫測,低低“嗯”了一聲,手指順著她嗡動的蝴蝶骨撫摸了一下,感受著她的輕顫,又冷哼一聲,“怕我?”</br> “不、不是……”</br> 她緊張地靠著他,心道怎能不怕,都衣衫不整了,方才那藤蔓的確是嚇到她了,她總覺得他還是意猶未盡……</br> 她怕他又要上手。</br> 白秋一邊想,一邊苦著臉,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難了些,分明成親二十余年了,哪個道侶如同他們這樣的,日夜不覺著膩味,每日都仿佛是初次,猛烈得如狂風驟雨。</br> 那根纖細修長的手指,順著她蝴蝶骨的縫隙中下滑,摩挲著她光滑的脊背,脆弱的骨頭……脆弱得仿佛真的無法承受任何的摧殘。</br> 只有他知道,小白是什么滋味。</br> 指尖下滑,直到尾椎骨,他眸光一掠,瞥見她因緊張而蜷起的腳趾,就這樣古怪地笑了一聲。</br> “放過你了。”他拍了拍她的背脊,拿被子裹緊她,“你先休息。”說完,他就起身出去。</br> “砰”的一聲,是門關上的聲音。</br> 直到他走了好一會兒,白秋才呆呆地回神,抓著被子蒙住頭,狠狠往前一栽,把小臉埋進了枕頭里。</br> 青燁走了出去,衣袖上猶自攜著那一縷若有若無的馨香,被迎面的風吹散,他身形一掠,瞬息來到很遠的地方。</br> 面前是一方冰冷的潭水,他直接走進水里,將身體浸泡在里面,閉目養神。</br> 身體燎起的火意漸漸褪去。</br>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原本清澈的潭水逐漸飄起一縷縷殷紅的血絲,血還在源源不斷地混著水從胸口滲出,青燁臉色蒼白,抬手捂住心口,低頭咳了咳。</br> 每咳一聲,都感覺五臟六腑被拉扯得生疼。</br> 青燁從水里走出來,身上魔氣四溢,繚繞的黑霧半遮雪玉一般的眉眼,只露出鋒銳泛紅的眼角,黑袍一寸寸變干,他站在潭邊,指尖一抬,一縷魔氣放了出去。</br> 須臾之后,一位魔將匆忙趕來,半跪在地,“屬下見過衡暝君。”</br> 青燁慢悠悠地攏了攏袖子,冰冷的視線一掃,“帶我去見李鋮。”</br> “屬下遵命。”</br> 片刻之后,青燁出現在玄靈派的地牢深處。這二十年,玄靈派已徹底成了魔修在人間的地盤,早已徹底變了一副樣子,枯木叢生,黑色的藤蔓和靈蛇分布滿漫山遍野,靈氣逐漸干涸,被刻有符文陣法的魔石取而代之,處處把手森嚴。</br> 這里成了魔氣沖天的人間禁地。</br> 而這里的地牢,更是專門用來審訊所有膽敢忤逆衡暝君的修士。</br> 李鋮被抓了幾日,分明也是修為極高的大能,每一寸骨頭被魔修打斷,并被青燁親自封了靈氣,如今如同一個廢人,被吊在陰暗潮濕的地牢里。</br> 蒼白的手指掐著李鋮的臉,仔細扭過他的臉瞧了瞧,青燁勾起一抹狠戾的笑來,“好得很呢,你那師尊藏在我的地盤,你說我該怎么殺了他呢?”</br> 李鋮艱難地抬頭,對上青燁陰鷙的黑眸,舔了舔干裂的唇,啞聲道:“晚輩不敢有對付衡暝君之心,只是師尊之令,不敢違逆……”</br> 他到了如此地步了,仍舊恭敬畏懼,不敢有任何激怒青燁的舉動。</br> 青燁收回手,古怪地笑著,眼神陰惻惻的,“既如此,便送你師尊一份大禮。”</br> “將你的骨頭拆開,送給他如何?讓他猜猜是誰,能不能猜到是他的好徒兒呢?”他越說越興奮起來,瞳孔微微地縮著,鋒利如刀的手指驀地刺進李鋮的胸口,在對方的慘叫聲中,又笑得駭人,“這痛苦,你感受如何?”</br> 刺心之痛,都拜這些人所賜。</br> 隨時要與小白分離的恐懼,都是因為他們。</br> 就是這些正道!</br> 青燁眼底翻涌著濃烈的恨意,刺得愈發用力,眼底血色彌漫,指尖溢出的黑氣腐蝕著李鋮的身體,像火燒糊了什么東西,發出“滋滋”的聲音。</br> 直到一邊的魔將看不下去,提醒道:“啟稟衡暝君,李鋮已經……快死了。”</br> 青燁驀地抽回手。</br> “啊!”李鋮慘叫了一聲。</br> 青燁的指尖還滴血新鮮的血,來自心頭的血,滾燙的、鮮活的。他抬起手指,垂眸輕嗅,又在李鋮的臉上抹出一道血痕,又覺得索然無趣,“算了。”</br> “說出他為何躲去禁地,我可饒你一命。”青燁抬手接過帕子,擦了擦手,冷笑道:“不說的話,你這顆心,我便直接喂蛇咯。”</br> “江文景躲去魔域禁地,還有一個原因。”</br> 青燁離開后不久,白秋的玉簡又亮了,這一回是宋顏主動聯系她,白秋確認青燁不在周圍之后,才放心地接通玉簡,甫一接通,宋顏便直接開門見山。</br> “我這幾日,仔細查閱了一番昔日玄靈派遺留下來的部分古籍,發現了一個特殊的禁術。”宋顏說:“魔靈生前執念若為活人,便可以其執念百年尸骨為引,鑄造出一個極強的殺陣,直接摧毀魔靈。”</br> “但,施法之人,也會從此受到反噬,修為大減,剩下陽壽如同凡人。”</br> 白秋心尖一跳,“尸骨……?”</br> 真的是沖著她的尸骨去的?</br> “現在不能確定的是,他到底是尋到了尸骨,已在崖底擺出了殺陣,還是仍舊一無所獲。”宋顏越來越無法明白江文景的做法,著實頭疼道:“我沒想到,他居然走到了這一步,寧可自損八百,也要——”</br> 宋顏也說不下去了。</br> 江文景分明是正道,可這執念卻如同一個可怕的魔修,兩世不擇手段,自以為目的達成,志得意滿之時,白秋是唐棠的真相,卻成了摧毀他的最后一把利劍。</br> 她已嫁給衡暝君,又再一次和他成了仇敵。</br> 江文景還是沒有放下。</br> “這仇恨,也是時候有個了斷了。”白秋說:“我之前想著,若他識相,凡事見了我繞道走,我尚能繞他一命,沒必要因此壞了心情。但我不主動招惹他,他卻一直想要殺了青燁。”</br> 青燁是她的底線。</br> 她眼底透出一絲殺意,“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br> ……方可泄她心頭之很。</br> 她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但碰她喜歡的人,她便會執劍成魔。</br> 宋顏安撫道:“不必著急,這陣法極為復雜,構建需要許多時日,更何況只對魔靈有用,如無意外,我們應是有很大勝算的。”</br> “未必。”白秋冷笑道:“師兄,你可莫要低估了江懷瑜,江懷瑜是什么人?當年蒙騙于我,把我三次騙上靈云宗,害我三次差點被殺,還美其名曰讓我在他身邊,他這樣的人,什么事做不出來?”</br> 宋顏問道:“你可知你的尸骨在何處?”</br> “我不知道,但玄猙知曉。”白秋說:“明日晚上,師兄便和我一起潛入罷,順便叫上玄猙,我們三個對付江文景,應該萬無一失。”</br> “勞煩師兄莫要念及舊情,不要對他手下留情。”白秋話說及此,語氣中含了三分威脅的冷意。</br> 誰敢阻撓她,她便拔劍對誰。</br> 她顧不得什么了。</br> 宋顏聽出了她話里威脅的意思,無奈苦笑道:“你還不信任我么?既然幫你到了這一步,我與他便再也沒什么情面可言,緣盡于此了。”</br> 白秋頷首,“那多謝師兄了。”</br> 她一邊說,握著玉簡的手越來越緊,直至手背上泛起青筋,骨節泛白。</br> 她要做好這一切,無聲無息地殺了江文景,替青燁解決掉這一隱患,不讓他操心費神分毫。</br> 一切都風平浪靜,不會有任何波瀾。,,網址m..net,...: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