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日出有曜。</br> 山坳中，臨時宿軍營寨！</br> “敵近百步……”</br> “殺~！”</br> “敵近三十步……”</br> “殺~！！”</br> “接敵格殺……”</br> “殺~！！！”</br> 震天的號令喊殺聲，驅散了破曉的水汽薄霧，也驚醒了中軍帳里酣睡的嬴政。</br> “外頭怎了？”</br> 嬴政豁然翻身坐起，抓起枕邊的宇宙鋒，喝問道。</br> 隨侍在側的趙高，趕忙答道：“陛下勿驚，是秦相在操練兵卒。”</br> 嬴政緊繃的身體一松，揉著腦門問道：“甚么時辰了？”</br> 趙高倒了一杯溫水奉上：“陛下昨日行軍辛勞，不妨再小憩半個時辰，此時剛過平旦，天色尚未大亮，離拔營還有一個時辰呢！”</br> 平旦，即寅時五點左右，太陽露出地平線之前，天剛蒙蒙亮的一段時間。</br> 嬴政：“……”</br> 嬴政腦子有些轉不過彎，呆滯片刻才接過溫水，仰頭一飲而盡，而后搓了搓臉道：“難得秦卿勤奮，朕也不能懶惰啊。”</br> 趙高取來龍鳳團紋金甲，一邊為嬴政披戴，一邊陪著閑扯道：“秦相領軍時，向來是勤奮的，事無巨細皆要過問，不似平日處理政事，文武諸君皆在，獨獨不見秦相！”</br> 嬴政啞然失笑：“兵者，國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秦卿，分得清輕重。”</br> 君臣二人吐槽著秦墨的反差，又稍稍洗漱一番，便出了中軍大帳，直奔營中預留校場而去。</br> ……</br> 木頭搭建的簡陋點將臺上，秦墨與扶蘇次序而站，端著千里鏡掃視偌大校場內的兵卒。</br> 身后鼓號旗令，依次變幻。</br> 千將們豎起耳朵瞪大眼睛，隨著變幻的鼓號旗令，發出一聲聲嘶吼呼喝。</br> 麾下五百將、百將、屯長、什長聽到喝令，迅速引導催促麾下兵卒們，做出相應攻防變化。</br> “敵近百步……”</br> “殺~！”</br> “敵近三十步……”</br> “殺~！！”</br> “接敵格殺……”</br> “殺~！！！”</br> “陣破混戰……”</br> “殺……”</br> 一輪攻防操練后，還有陣型變化操練！</br> 分伍陣，又稱兩才陣，一支什隊分為二伍，人員兵器配屬相當，這是鴛鴦陣之名的由來，尤其適合狹窄逼仄之處作戰，時分時合靈活機動。</br> 變橫陣，又稱三才陣，一支什隊中的狼筅手、長矛手、鏜鈀手，作為主攻力量居中，三種長桿兵器配合刺殺，弓弩手居后砍殺漏網之魚，刀牌手護兩翼策應，尤其適合戰斗焦灼時，猛沖猛打突入敵群。</br> 大鴛鴦陣，沒什么好說的，便是什隊匯聚成屯隊，屯隊匯聚百隊，百隊匯聚千隊，千隊匯成一部，攻守兼顧。</br> 大三才陣，將刀牌手、弓弩手集中使用，余下三種長桿兵為殺手隊，與小三才陣一樣，適合戰斗焦灼難分勝負時，不顧傷亡猛沖猛打，一舉將敵陣突潰！</br> ……</br> 演練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太陽漸漸升起。</br> 除原有之鐵山軍，攻守變陣嫻熟有度，新整編之軍伍，無疑要差上許多。</br> 哪怕是熟悉戰陣的原番禺精銳，面對這等需要時間磨合的鴛鴦陣，也是手忙腳亂不時出錯。</br> 至于原部族兵，就更不用說了，每次鼓號旗令變幻，都是勉勉強強在軍官的引導下，完成攻守變陣！</br> 一個時辰過去，秦墨抬起手，身后鼓號立停，旗令靜止。</br> 熱汗淋漓的軍卒，也隨之收起兵器，等待進一步指令。</br> “今日操練，鐵山軍第二千隊，大三才陣與大鴛鴦陣轉換不暢，乃鐵山軍諸千隊之中最差。”</br> “上至千將，下至屯長，皆鞭笞三記，以儆效尤！”</br> 秦墨指著鐵山軍一支千隊的旗幟，漠然道。</br> 大陣之間的轉換，最考驗軍官的指揮調度能力，大陣轉換不暢，自然是軍官們的罪責！</br> 點將臺下，自有親衛短兵，將他的話，高聲傳告全軍。</br> 于是，校場上的所有軍卒，皆向那鐵山軍第二千隊看去，很社死。</br> 第二千隊的將官們，恨不得把腦袋埋進褲襠里。</br> 如果可以的話，他們倒是更希望多挨兩鞭子，而不是通報全軍的社死！</br> 便是第二千隊的兵卒們，也覺面上無光……</br> “鐵山軍第五千隊……”</br> 秦墨轉手一指，又點了一支千隊，道：“大三才陣與大鴛鴦陣轉換迅捷有度，乃鐵山軍諸千隊之中最佳，稍后全隊早食加肉一勺！”</br> 有罰就有賞。</br> 只是這賞，不只給各級軍官，兵卒也有。</br> “嗷嗷嗷~！！！”</br> 鐵山軍第五千隊得了褒賞，怪叫歡呼頓時響徹教場。</br> 莫說是鐵山軍其余千隊，便是新整編之軍伍千隊，也艷羨不已！</br> 嬴政和趙高在校場外，足足看了一個時辰的練兵操演。</br> 趙高看到這里，便有些忍不住了，嘀咕道：“軍官有功，怎是賞了全隊？”</br> 他如今也算上過戰場了，而且嘗到了甜頭，前些日全軍論功，嬴政親自給他升賞兩級爵位。</br> 因而他對領兵作戰，迸發出了極大的興趣，時時刻刻都在學習！</br> 嬴政聽到了趙高的嘀咕聲，他雖也不懂治軍之道，但治軍與治民多有相通之處，倒也能看出其中玄機，便開口為這位近臣解惑道：“軍官雖指揮調度得法，卻也要靠兵卒配合如臂使指。”</br> “此番若只賞軍官，兵卒心中難免空落。”</br> “反之，兵卒因軍官之功得賞，則可使兵卒更加仰賴自己的軍官，形成官兵一心之凝聚力！”</br> 說實在的，嬴政這還是第一次見秦墨治軍。</br> 前次他隨秦墨出征塞外，彼時三萬騎兵盡皆戍卒銳士，底蘊擺在那里，根本不需要操練甚么。</br> 而且，出征前便完成了磨合，行軍路上也甚少出幺蛾子，根本不需要秦墨多操心。</br> 嬴政便也沒機會，得見秦墨治軍的本領，只從扶蘇口中聽了只言片語……</br> 今日這一見，他才算是圓了心愿，也甚為佩服！</br> “謝陛下解惑，臣受教矣。”</br> 趙高恍然揖手，但遲疑了一瞬后，卻又道：“只是……為何操練最差的千隊，只罰軍官而不罰兵卒？”</br> “依臣看，這般只會放縱兵卒，若以后操練，兵卒皆故意躲懶，軍官豈不冤枉？”</br> 嬴政還真被問住了：“呃……”</br> 這時，那第五千隊的怪叫歡呼終于停止，點將臺上的秦墨也宣布了解散，全軍用過早食，便開拔繼續行軍。</br> ……</br> 稍后，秦墨與扶蘇下了點將臺，有親衛告知二人，始皇帝陛下就在不遠處觀看操練。</br> 于是，二人趕忙前去拜見。</br> 嬴政讓二人收了虛禮，開門見山問出了趙高方才的問題。</br> 秦墨莞爾揖手道：“陛下，這其實不是問題……”</br> 嬴政擺手打斷他話頭，看向扶蘇，示意讓他來回答。</br> 扶蘇跟著秦墨做了兩回監軍，如今算是媳婦熬成婆了，此次在軍中擔任左副之職，或者說左將軍之職。</br> 一旦分兵，是要獨立領軍作戰的！</br> 嬴政也想看一看這好大兒，到底學了秦墨幾成本事。</br> “回父皇，士卒操練躲懶，便如秦相所言，根本不是問題。”</br> 扶蘇哭笑不得的揖手，答道：“士卒操練或躲懶或刻苦，自有各級軍法官監督，刻苦優異者賞肉食，躲懶差劣者罰鞭笞，不一而足！”</br> 嬴政和趙高同時一愣，繼而啞然失笑，自嘲的笑。</br> 說到底，不論嬴政，還是趙高，都沒有真正領過軍，在思維走進了死胡同的情況下，卻是忘了軍中還有另一種名為軍法官的軍官。</br> 許多事情根本不需主將親自囑咐，他們便專治各種不服！</br> ……</br> 半個時辰后，全軍用完早食，再次開拔，向著番禺城池進發。</br> 而在行軍的同時，秦墨也沒閑著，督促軍中各級宣教官，在行軍路上，為新整編的兵卒，宣教軍法思想。</br> 早前諸文官在拿到秦墨編寫的小故事樣文后，如今已經編寫出不少與軍法思想配套的小故事。</br> 各個都頗得真傳，簡直不要太讓人印象深刻！</br> 除此之外，諸文官多的是才富五車精通音律之大豪，其中一些自命不凡者，是真心不想留下一些俗不可耐的文筆，誤了身前身后名。</br> 比如馮劫、淳于越等人，便拋開秦墨的樣板文，學著秦墨傳授給戰士的戚家軍《凱歌》，搞出來不少朗朗上口又通俗易通的越語軍歌。</br> 內容不但涵蓋軍法思想，甚至夾帶私貨，融入各家學說精粹……然后被嬴政和秦墨刪減閹割，或者打回去重新搞！</br> 總而言之，枯燥乏味的行軍路途，從第二天開始，變得有趣起來。</br> 嘹亮的軍歌聲，響徹莽莽山林，直沖云霄，唱完一首又一首，兵卒在不知不覺中，已將軍法思想牢記在心中。</br> 若是唱歌唱累了，還有小故事聽。</br> 各級宣教官或步行或騎馬，隨在行軍隊列一側，唾沫星子講述著俗不可耐的小故事。</br> 秦墨最初那篇‘深夜軍營中為何有母豬慘叫’，成功贏得了全軍將士的唾棄。</br> 老子褲子都脫了，就這？</br> 還敢偷吃別人的豬，咋不撐死你個叼毛！</br> 然后，也不知是哪個瓜慫說漏了嘴，將這篇UC震驚文，乃是出自秦墨之手，散布了出去。</br> 再然后，全軍都知道了，他們的天神大將軍，乃是個不講究的標題黨。</br> 秦墨為了挽回身為大將軍的威嚴，只得拿出三國演義，在情節中摻入軍法思想內容，每天弄出一段，讓各級宣教官傳閱，講給全軍官兵們聽。</br> 軍法思想版三國演義，不但贏得了全軍將士的喜愛，更贏得了嬴政的喜愛。</br> 喜愛到每天早上見面第一句就是：【昨晚寫了沒？給朕康康！】</br> 真心就差來一句：【額，秦始皇，更新！不更新抽你瓜慫！】</br> 所幸，秦墨有現成的人才可用，當初跟張良等人在海上無聊時，他可是講過全本三國演義的。</br> 張良和夔等人，果斷被秦墨拉來做了代筆，每天晚上揪著頭發爆肝，為嬴政和全軍將士碼字……</br> ……</br> ……</br> 每天日出操練一個時辰，行軍路上再接受軍法思想教育，這是秦墨給全軍將士，制定的訓教計劃。</br> 如此，時日在行軍途中一晃而過，大軍的前鋒部隊，開始遇見番禺朝廷直接統治下的開化越人。</br> 他們在肥沃的平原地帶，種田養殖采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而然的形成聚居村落，或鄉鎮，或城池。</br> 年輕男子與年輕女子，也不再是肆意茍合，而是遵照周禮談婚論嫁，開化程度極高。</br> 若非還保留斷發紋身的習俗，便真與秦人一般無二了！</br> 不過，他們雖然開化，卻并不代表他們，就比部族過得好，在曾經暴虐貪婪的番禺王統治下，那是絕對的眾生皆苦。</br> 而六國舊族開始搞事后，番禺王雖不在暴虐貪婪，可卻需要他們繳納多多的賦稅，并且男丁全部參軍，用于和六國舊族死磕。</br> 相比較而言，部族越人生活在深山老林里，還有那么點自由，敢生出反叛的心思。</br> 他們這些開化越人，身在番禺朝廷的直接統治下，卻連反叛的心思都不敢有，但凡有點苗頭，便會被貴族士族率領家臣鎮壓！</br> “看來番禺朝廷，已經得到番禺王兵敗自刎的消息了，這稍微大一些鎮子，竟也防守甚嚴。”</br> 嬴政端起千里鏡，觀察前方兩里外的大鎮子，惋惜道。</br> 那大鎮子已經夠得上小城規模，因而修建了木質寨墻，此時大門早已經關閉，寨墻上站滿了拿著簡陋兵器的老弱婦孺。</br> 前鋒鐵山軍搶占大門沒有成功，正做出圍城的架勢，并沒有攻打。</br> 真要攻打的話，就憑那道木質寨墻，以及城墻上的老弱婦孺，鐵山軍絕對可以一鼓破之！</br> “問問歸化軍里的貴族士族，可有本城之人，讓他們去城下勸降……”</br> “另外，兵卒中若有本城之人，也一并叫來，都去城下勸降……”</br> 秦墨吩咐身邊親衛兩句，便將注意力，從鎮子上移開。</br> 這鎮子不論能不能勸降，日落之前肯定能拿下，如今的當務之急，是考慮之后的鄉鎮城池，該如何取之。</br> 就像嬴政說的，番禺朝廷已經有了防備。</br> 雖然他們已經無兵可用，但一個個去攻打勸降的話，哪怕分兵行動，也無疑要麻煩許多，更會白白增添許多傷亡。</br> 秦墨不愿為也！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