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審能爭取底層民心,這一點嬴政在楚地便已印證。</br> 所以對士紳豪強的審判標準也很簡單,平日里有無虐民之罪。</br> 苦主百姓站出來指認告發,查證有實罪之士紳豪強,當場定個終身苦役,家眷皆受連坐,甚至整個親族皆受連坐。</br> 查證為百姓誣告者,則百姓反坐同罪。</br> 此為秦法嚴厲之處,犯法成本極高!</br> 至于,罪責較輕或無罪的士紳豪強……按照秦墨最初的處置建議,以及嬴政和諸臣的增益修改,也有了劃分更細致的處置方法。</br> 罪責較輕者,首先田宅浮財充公,其次再依所犯之罪,或判為本人接受勞改三年,或家眷也連坐勞改一年。</br> 期滿則遷居鐵山,集中分田安置,接受監管,三代之內不得為官吏。</br> 而無罪者,按家眷人數,準予保留定量浮財,也就是小康之家的程度,而后強制遷居鐵山,集中分田安置,接受監管。</br> 同時作為補償,無罪家主之孫輩,可優先入學,接受法禮思想教育,未來考拔合格,則調至關中,可為官為吏。</br> 此為秦律嚴謹細致之處,睡虎地秦簡有證!</br> 如此一番公審判決后,當地士紳豪強,被清掃一空,越人百姓歡呼雀躍。</br> 待稻谷收割之后,便可重新分田,種植高產糧種!</br> 次日,火頭軍中選拔出的老弱之卒,帶著歸化軍的勸降書信,帶著新式農具的圖紙,三三兩兩帶著口糧,快速散向四面八方。</br> 稍后,大軍分出一支支多寡不等的小股部隊,在軍官和宣教官的帶領下,隨在火頭軍招撫官之后,趕赴四面八方的鄉鎮城池。</br> 如同扶蘇所言,皆為當地之兵,奪占當地之城!</br> 另外,扶蘇以太子、左將軍之職,領一萬新整編之部族兵,為奪城總指揮,隨時準備支援,奪城遇挫的小股部隊。</br> 嬴政為了給好大兒的第一次獨立領軍保駕護航,一口氣又派出馮劫、李斯、周青臣,外加趙高的豪華陣容。</br> 同時向后方的兩萬秦軍傳令,讓趙佗、章邯、王其等新銳將領暫卸軍職,入扶蘇軍中為參軍司馬。</br> 如此一番布置,可謂用心良苦!</br> 扶蘇也終于算是體驗了一把,祖龍爸爸的父愛是啥滋味,很感動也很激動!</br> 然后,嬴政便扔下他,與秦墨率領剩下的兩萬大軍,跟在先行的火頭軍招撫官之后,繼續向番禺王城推進。</br> 扶蘇領著屬于自己的一校兵馬,端著千里鏡遠望三萬余大軍離去,遠望嬴政與秦墨的馬上背影漸漸消失,突然感覺不激動也不感動了……相比嬴政與秦墨,他這好大兒,好像很多余啊……</br> ……</br> “愛卿,這般將太子留下,不會出甚么差錯吧?”</br> 嬴政眼看大軍已經行出夠遠,與扶蘇的一校人馬再難相顧,突然身旁向落后一個馬頭的秦墨問道。</br> 他雖沒有親自領兵打過仗,但此次主力軍,繞過許多城鎮,徑直往番禺王城突進,顯然是有違常識的。</br> 哪怕繞過去的城鎮,早已被哨探查明,幾乎全是老弱婦孺,并不具備出城作戰,截斷大軍后路的能力。</br> 但誰也不敢保證,番禺朝廷還有沒有甚么底牌。</br> 畢竟,戰爭從來都是瞬息萬變的!</br> 秦墨大抵也知道嬴政是在憂心甚么,便寬慰道:“陛下勿憂,縱然番禺朝廷還有隱藏之兵馬,或自別國借來兵馬作戰,只要他們敢出現在我軍后路,便是自投羅網。”</br> “陛下須知,我軍真正的后路,并非太子殿下,而是更后面的兩萬秦軍銳士。”</br> “介時,太子殿下只需固守一城待援,陛下與臣率軍回師,匯同兩萬秦軍銳士前后夾擊,番禺軍來多少,便可留下多少!”</br> 嬴政聽他說的言之鑿鑿,心下頓時寬慰不少。</br> 而事實也證明,嬴政的擔憂是多余的,兩日之后他便陸續接到扶蘇的捷報。</br> 一座座番禺城鎮,在火頭軍招撫官的努力下,民心思變不說,官民也互不信任。</br> 等出身當地的兵卒趕至,幾乎沒有遇到甚么抵抗,便輕而易舉的拿下城鎮。</br> 少數幾個有死硬派士族官吏的城鎮,老弱婦孺卻不愿聽命據守,確定城外真是自家的父兄子弟后,立即反戈內外配合,頃刻告破。</br> 而且隨著時日一天天過去,扶蘇奪占城鎮的速度,還在越來越快。</br> 甚至,要追上向番禺王城直線推進的主力軍了!</br> 一來是扶蘇愈發駕輕就熟,調度兵馬也愈發得心應手。</br> 二來則是,火頭軍招撫官那套惑亂人心的東西,以及歸化軍寫給親族的勸降信,時間越長便越能醞釀動亂。</br> 以至于許多城鎮中的士族官吏,不等出身當地的叛軍趕過去,便棄城而逃了。</br> 甚至,主動找來獻城,將功折罪!</br> ……</br> 嬴政擔憂的番禺朝廷底牌,并沒有出現,兩萬主力軍卻快要趕到番禺王城了。</br> “陛下……大將軍……先鋒部隊截獲一封番禺軍情急報,乃是送往番禺王城!”</br> 烈日酷暑下,有背插傳令旗的越人騎士,飛馬而至御駕百步外,高聲稟報道。</br> 嬴政招手道:“呈上來。”</br> 身旁自有禁衛策馬上前,從哪越人騎士手中接過截獲的番禺軍報,回來轉呈給嬴政。</br> “賜金十兩,送去醫療營診治。”</br> 嬴政賞賜了那儼然要中暑的越人騎士,而后展開竹簡,快速看完一遍,又轉手遞給秦墨道:“愛卿看看當如何應對?”</br> 秦墨接過竹簡,沉下心觀看。</br> 竹簡內容很簡單,但蘊含的信息量卻是不小。</br> 番禺國的幾處平原,被六國軍隊接連侵占,鎮守大將率殘兵敗退,正與六國軍隊在山林中糾纏,請求番禺朝廷增派援軍。</br> 否則,六國軍隊就要殺入番禺王城所在的平原了……</br> ……</br> 當初番禺王為了平息后方沿海的叛亂,雖是舉傾國之兵前往,但一直在侵占番禺國土的六國軍隊,他也不可能就放任不管了。</br> 所以,多少還是留了一些軍隊,憑借險關要塞,以及莽莽山林,阻擋遲滯六國軍隊。</br> 也不指望真能抵擋住,就是拖延時間,能拖多久拖多久!</br> 按照番禺王彼時的估算,如果平叛順利的話,他能在六國軍隊打進平原之前率軍返回。</br> 說白了,就是用沒有統治價值的山嶺國土,換取騰挪平叛時間!</br> 不過,番禺王的算盤打得挺好,可六國舊族卻也不是傻子,試探出留守番禺軍的虛實之后,果斷集中兵力瘋狂搶地盤!</br> 這也就是番禺王平叛失敗后,已經自我了斷,否則就算逃回來,得知六國軍隊已經侵占多處平原,甚至快要打到王城所在平原,多半也要絕望的自掛東南枝。</br> 因為在平原地帶,哪怕有城池為依托,六國軍隊也能憑借,數百年戰國亂世,積攢的戰爭智慧,將百越軍隊打得懷疑人生!</br> ……</br> 秦墨收起竹簡,揖手向嬴政道:“六國舊族的動作,比預想中要快太多。”</br> “為今之計,當速速搶占番禺王城,再出兵將六國之軍堵在山林中交戰。”</br> “否則,一旦六國之軍進了王城平原,兩軍拉開架勢陣戰,我軍縱有霹靂彈助陣,能戰而勝之,恐怕也是慘勝!”</br> 嬴政頷首贊同道:“善,便依愛卿之策,速速搶占番禺王城……只是不知,前往番禺王城之火頭軍招降官,是否已把番禺王城攪亂。”</br> 秦墨默然,這也是他所重視的。</br> 越人雖然沒有甚么高超的建筑技藝,但城墻甚么的,還是會建造的。</br> 從歸附戰士的口述來看,番禺王城修建的甚為雄偉,便是不如大秦之地的城池,也不差多少!</br> 而且番禺王城里,多的是士族公卿。</br> 這些士族公卿和他們豢養的賓客家臣,本身就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守城戰力!</br> 面對一座有兵力把守的真正城池……攻肯定是能攻下來的,只是想要短時間攻破,無疑是一件難事,哪怕攻城軍隊有霹靂彈助陣。</br> 而時日一旦拖長,介時六國軍隊也殺進王城平原,就很操蛋了。</br> 所以,如今就要看潛入番禺王城的火頭軍招撫官們,到底給不給力了。</br> 如果他們給力,大軍便可從容許多!</br> “急行軍,日落之前,再走二十里,明日午時兵圍番禺王城!”</br> 秦墨肅然傳下軍令道。</br> “喏~!”</br> 親衛校尉揖手領命,當即分出一什騎士,持令旗策馬而去,把軍令傳達至綿延的行軍隊伍每一處。</br> 各級宣教官聽到急行軍的軍令后,果斷帶頭唱起軍歌,讓兵卒們齊唱提神:“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像太陽……預備……唱~!”</br> ……</br> ……</br> 與此同時,番禺王城,亂糟糟的番禺王城!</br> 方圓之地但凡能拿動兵器的百姓,不論老弱還是女子,都被征調來參與守城,就差給吃奶的娃子,也塞根長矛形狀的磨牙棒了。</br> 所以,城里顯的格外擁擠混亂!</br> 咔嚓——</br> 城墻上,一位正對著墻垛拐角撒尿的番禺甲士,猛然聽到身后似有響動,不由打了個激靈暫停,警惕扭回頭查看。</br> 不過,當他看清身后,是個長得又黑又瘦的柴火妞后,便又不免放松了警惕:“你作甚?”</br> 柴火妞看著被他滋濕一大片的墻角,卻是走過去幽怨道:“阿哥,你尿在我睡覺的地方嘍。”</br> 那甲士聞言,頓時換上一副不耐煩面孔:“滾遠,誰是你阿哥……”</br> 噗——</br> 冷不防一柄鋒利的青銅短劍,由下至上刺入那甲士下頜,劍身穿透整顆頭顱,又天靈蓋鉆出一截劍尖,將那甲士頭上的鐵盔高高頂起。</br> 撲通——</br> 柴火妞握緊劍柄用力拔出,那甲士穿著鐵甲的沉重身軀,立時砰然倒地。</br> 這聲音引起了城墻上周圍人的注意!</br> 但,手里拿著兵器的老弱婦孺們,只是神色漠然的看著這一幕,無人驚慌也無人喊叫。</br> 他們就那么默默看著,看著柴火妞,用青銅短劍割了那甲士頭顱,又從懷里掏出一捆細麻繩,順著垛口翻出城墻外,最后一頭扎進護城河里。</br> 稍后,老弱婦孺們眼看著柴火妞,成功爬上護城河對岸,神色終于不在漠然,轉而紛紛開始懊悔惋惜。</br> “好不容易有一個落單的……”</br> “早知道我該先動手的……”</br> “竟讓一個女娃搶先……”</br> “走吧,別讓貴人當叛逆抓起來喂蚊子……”</br> 一通扼腕嘆息后,所有人一哄而散,城墻拐角處出現一片真空地帶,只留一具穿著鐵甲的無頭尸體,靜靜躺在那里。</br> 不知過了多久,一隊番禺甲士急匆匆找來,發現了同伴的尸體。</br> 為首甲士大怒,看向真空地帶之外的老弱婦孺們,怒吼道:“誰干的?”</br> 老弱婦孺們被嚇得直縮脖子,互相推搡著逃得更遠。</br> 嗆啷——</br> 為首甲士拔出鐵劍,指向那些逃跑的老弱婦孺,咬牙切齒道:“皆是逆賊家眷!殺光了他們,為我幺弟報仇~!”</br> “少君子你看,這里有根繩索……上面還有新鮮血跡……逆賊想必是逃出城了……”</br> 有甲士發現了綁在垛堞上的細麻繩,便攔住那狂怒的為首甲士,解釋道。</br> 為首甲士瞧看一番,只得憤懣收劍入鞘,轉而去抱起那無頭尸體,失聲痛哭道:“幺弟你死得慘啊……這如何讓我給伯父交代……”</br> 身后眾甲士,聽著他的哭聲,也是心中凄然。</br> 而周圍那些站在遠處看熱鬧的老弱婦孺,卻又讓他們打心底里發寒。</br> 因為他們知道,只要稍有疏忽,少不得便要被這些老弱婦孺砍了腦袋,拿去找叛軍邀功……</br> 其實,王城里的士族公卿,早察覺到了有叛軍奸細,在四處散播惑亂人心的言論。</br> 也早派出家臣賓客,查捕緝拿!</br> 可番禺朝廷并非大秦朝廷,他們對底層百姓,并沒有嚴謹且細致,深入每家每戶的治理,想要從滿城老弱婦孺中,找出所謂的叛軍奸細,又談何容易?</br> 家臣賓客沒抓到叛軍奸細,卻先在家門口附近,發現了一樣神物,歡天喜地交給家主。</br> 紙張在越人看來,確實是神物。</br> 薄如蟬翼,白亮如雪,非絹非布,看似人為制造之物,卻又不似人間之物!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