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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般好

    73
    人生就是一直在路上。
    每當蘇好覺得, 往后的人生應該不會再有更尷尬的場面發生,命運總會在下一個轉彎證明她還年輕。
    蘇好望著林闌和鄒譽怔愣的眼神,反手就把那件燙手的內衣塞進了徐冽懷里。
    “……”徐冽不動聲色接過來, 將內衣裝回紙袋拎在手里。
    “徐?”一年半不見, 林闌依然輕易認出了徐冽。
    蘇好沖林闌和鄒譽扯扯嘴角:“呵,舅舅, 舅媽,這么巧。”
    徐冽站在她側后方, 朝兩茹點頭:“林阿姨, 鄒叔叔。”
    林闌閃爍的目光在兩人相似的外套上來回游走, 同款薄呢大衣, 蘇好這件是米白色,徐冽那件是黑色,很像是一對情侶裝。
    蘇好和徐冽談戀愛的事在當初并不算是秘密。
    去年徐冽的高中生身份暴露后,長輩們都知道了蘇好決定放棄出國的原因。林闌和鄒譽起初在蘇好爸媽面前非常自責, 覺得蘇好早戀這事都怪他倆監管失職,兩個孩子就在長輩眼皮底下談戀愛, 他們竟然一直沒發覺苗頭。
    尤其林闌還在懊悔,要不是給鄒愷請家教,不定孩子也不至于早戀。
    蘇好爸媽當然沒有責怪他們,兩個孩子在學校本就朝夕相處, 真要早戀也不差家里這點機會, 看對了眼,拉也拉不住的。
    但林闌心里還是別扭, 所幸后來, 蘇好并沒有因為早戀耽誤學業,還是決定去圓自己的留學夢, 總算沒叫她這個舅媽難做。
    只是蘇好這邊剛叫她放了心,徐冽那邊的消息卻又讓她心情五味雜陳起來。
    當時蘇好買了去北城的機票,非要見徐冽最后一面,徐冽無奈之下拜托蘇好爸媽攔下她。他們這幾個長輩這才曉得,原來徐冽轉學另有原因,是因為他媽媽出了事。
    年紀輕輕就扛下了家里的擔子,還那么懂事地懇請長輩別告訴蘇好真相,林闌這心里真不是滋味,想著孩子是好孩子,對蘇好也是真心實意,只可惜時機不對,造化也弄人。
    再后來,徐冽那邊就沒再傳來新消息。林闌也不知道他過得怎么樣,他媽媽是不是康復了。看蘇好在美國有了全新的生活,似乎也不再留戀過去,她以為這兩個孩子大概就這么走上了殊途。
    年少時的感情再誠摯再火熱,真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幾對,林闌覺得這個結果也算意料之中,卻沒想到,下班回家路過這明都影城,會碰巧看到蘇好和徐冽并肩走在街上。
    “你們這是……”林闌一時不知怎么問好,斟酌著道,“在同學聚會?”
    “……”蘇好默了默,了實話,“不是,那個,我倆剛從美國一起回來。”
    鄒譽和林闌面無表情地消化著這話背后的含義。
    四眼瞪四眼杵了片刻,林闌心情復雜地看著兩人:“哦,那剛剛那個是……”她指指徐冽手中的禮品袋,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蘇好撩了下頭發:“哦,剛才在首映禮抽獎抽到的禮品,還以為是什么好東西,看了眼居然是塊破抹布,真是寒磣!”
    徐冽:“……”
    *
    車里,鄒譽讓到了副駕駛座,蘇好坐在后排中間,左邊是徐冽,右邊是林闌,腳下架著凸起的鼓包,抱起膝呼吸車里尷尬的空氣,覺得她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車里。
    車緩緩往春庭灣駛去,離兩饒酒店越來越遠。
    從她和徐冽被當街抓包的那一刻起,大概就注定了平安夜不平安的結局。
    但蘇好還是跟舅舅舅媽承認了她和徐冽的關系。
    之前在美國,因為不確定家里的意思,沒必要主動承認戀情的時候,她當然選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真到了這種必須直面的節骨眼,她也不想藏著掖著。
    兩位長輩默不作聲地消化了一會兒眼下的狀況。鄒譽從后視鏡里看了眼林闌,擠眉弄眼地示意她問問。
    林闌清清嗓子,打破了沉默:“你們倆什么時候聯系上的呀?”
    “就半年前。”蘇好盯著自己的鞋面答。
    “徐考到了美國哪里?”
    “埃普斯特的金融專業。”這回是徐冽在答。
    “埃普斯特?”林闌越過蘇好去看徐冽,驚訝于徐冽在家里出了那么糟心的事以后,還能考進這么優秀的高校,“了不起,比好好學校排名高!”
    “只是領域不同,她專業排名不比我差。”
    徐冽的也是實話,只不過在這種情境下聽上去有點拍馬屁的味道。
    蘇好緩緩扭頭,跟他對視一眼。
    林闌的心情好像也一下子升華了,突然有了種相看女婿的心態,雙手交握起來:“你跟好好的學校好像離得很近吧,平常經常相互走動?”
    “我去她學校比較多,上課日會一起吃個晚飯。”
    “周末呢?”
    蘇好悄悄掐了把徐冽的腿,暗示他別太誠實。
    徐冽面不改色:“有空會出去玩,功課緊張的時候就一起自習。”
    “玩是去哪里?”
    “就周邊很多博物館和景點嘛,主要是為了去采風。”蘇好搶過了話頭。
    “紐約那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也去過?”
    “當然了。“
    “那一來回時間夠嗆,這得兩一夜的行程吧,你們住哪里啊?”
    “……”
    兜了半圈子,還是在這兒等著呢。蘇好斜著眼掃了眼徐冽。
    徐冽接過了話:“民宿,美國有些酒店不滿二十一不能辦理入住。”
    林闌正想變著法子打探兩人發展到了什么地步,猝不及防車子忽然來了個大轉彎。
    蘇好因為墩坐在中間不穩當,整個人朝林闌那側猛地傾倒過去。
    徐冽一把攬過她的腰,將她往自己這側用力一帶,扶穩了她。
    蘇好也一下子抓牢了他的胳膊。
    林闌和鄒譽注意到兩人下意識的動作,當然看得出來這是關系匪淺,估計有些話可能不用多問了。
    *
    兩人在長輩的邀請下回家吃平安夜晚飯。
    鄒愷跟同學一起在外邊玩,還沒回家,餐桌上就四個人。
    蘇好也不知道林闌和鄒譽怎么就放棄了打探,只在吃飯途中問了幾句兩人學業上的事,聽他們專業成績都很拔尖,表示挺滿意,鼓勵兩人今后要繼續相互扶持,相互促進,還麻煩徐冽多多照顧她。
    蘇好有點意外。
    她還以為當初自己和徐冽早戀的事會在長輩心里留下芥蒂,沒想到看這架勢,還挺像“見家長得到認可”那么回事。
    雖然不是父母,但她舅舅和她媽基本同氣連枝,同樣的消息傳到她爸媽那邊,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不過大問題沒有,問題還是來了。
    吃過晚飯,林闌和鄒譽讓兩人一起到客廳沙發看電視吃水果。
    蘇好和徐冽面對面坐著,沖他擠了個眼色,拿出手機給他發消息:「晚上怎么辦,想什么辦法開溜?」
    徐冽為表對女朋友長輩的尊重,視線盡量落在電視屏幕,拿起手機瞟了眼消息,盲打:「我回酒店,你留在家里吧。」
    電視熒幕上梁靜茹剛好唱到《勇氣》――“我知道一切不容易,我的心一直溫習服自己,最怕你忽然要放棄”。
    蘇好捂了捂被梁靜茹唱痛的胸口,打字:「哥哥,想要□□就拿出點勇氣來好嗎?」
    徐冽笑著看她一眼:「哥哥不差這一晚,別讓你舅舅舅媽為難,乖。」
    蘇好還想回復什么,鄒譽和林闌被他們此起彼伏的震動聲吸引了目光。
    電視上梁靜茹又唱起了《可惜不是你》――“這一刻突然覺得好熟悉,像昨今同時在放映”。
    鄒譽和林闌恍惚間夢回當年,想起當時的蘇好和徐冽也像這樣坐在沙發上,手機你震一下我震一下,他們還真地兩個孩子都是低頭族。
    那男女朋友就藏在手機里呢,可不得低頭嗎?
    兩人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又怕讓孩子下不來臺,只能憋著,轉回頭去看唱得很動情的梁靜茹,掖了掖眼角。
    徐冽看了眼時間,起身跟兩人:“林阿姨,鄒叔叔,時間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別別,”林闌站起來攔他,“來都來了,今晚就住這兒,我剛都叫曹姨去準備被鋪了。”
    “不打擾了,林阿姨,我……”
    “別見外呀徐,一家人還什么兩家話,”林闌把蘇好拉起來,“好好,快留一下徐!”
    蘇好明白了舅舅舅媽的意思。
    把他倆拆開吧,是于心不忍,可讓他倆出去住吧,又良心不安,那就只有一個辦法,讓他倆一起留在家里。
    蘇好心想總比分居好,沖徐冽努努下巴。
    徐冽意會,朝林闌點點頭:“那就麻煩您和叔叔了。”
    幾人剛定了住宿的事,鄒愷開了家門,背著書包蹦Q進來:“爸!媽!我吃完火雞回來了!”
    蘇好和徐冽轉過頭去。
    鄒愷前腳見到蘇好,驚喜地喊了聲“姐”,后腳看清徐冽的臉,踉蹌著倒退了兩步:“哥,哥你怎么來了?!我又要上奧數課了嗎?!”
    蘇好和徐冽當初早戀的事當然沒講給屁孩聽。鄒愷那會兒聽徐冽不教他了,一開始還難過了一陣,但孩子的難過畢竟有限,沒多久就覺得不用上奧數課的日子真爽,哥哥是誰早就拋去九霄云外。
    現在鄒愷在寄宿制學校念初一,學校抓得緊,家教需求不大,所以這一學期,林闌暫時沒給他在周末安排補習班。
    林闌被這子的反應逗笑,起身:“是呀,媽媽把哥哥給你請回來了,最近快期末考了,叫哥哥給你補習補習,提提分多好啊?”她著轉向徐冽,“徐可以吧?”
    蘇好聽前半句還以為林闌在逗鄒愷,越聽越覺得她好像是認真的,在徐冽答應之前飛快搖頭。
    “舅媽今可是平安夜啊!”“媽今可是平安夜啊!”
    姐弟倆異口同聲完,擊了下掌,宣布結成革命同盟。
    有了蘇好當盟友,鄒愷底氣就足了:“就是,媽你平安夜把我哥請過來,考慮過我哥女朋友的感受嗎?”
    “……”
    鄒愷見大家表情不太對勁,眨眨眼猜測:“難道哥你已經跟女朋友分手了嗎?”
    “呸呸呸,分你大爺!”蘇好飛他一個眼刀子,宣布同盟解體。
    “我在我哥女朋友,你激動個什么勁?”鄒愷嫌棄地回她一個眼刀子。
    蘇好上前一把拎起鄒愷的耳朵,脫口而出:“因為你姐我就是!你!哥!女!朋!友!”
    話音落下,四下一片死寂。
    鄒譽和林闌掩嘴咳嗽一聲。
    徐冽也清了清嗓子。
    鄒愷把這話在心里過了兩遍,雙手抱住腦袋,像當年摸到徐冽腹肌那樣崩塌了世界觀:“什么?我把你當我哥,你卻想泡我姐?”
    “……”
    *
    這個年紀的男生吧,也不能他童言無忌,畢竟現在孩子早熟,上初中以后其實都曉事了,但他這嘴就是特別口無遮攔。
    尤其當晚,林闌安排徐冽睡到鄒愷房間,鄒愷更找著機會叨個不停,等房間里只剩兩人,拼命問他,到底是什么時候跟他姐好上的,怎么好上的,好到什么地步了。甚至非常直白地問徐冽,有沒有親過他姐。
    徐老師昔日威嚴蕩然無存,被舅子像犯人一樣審問了半,還得斟酌著怎么回答才能既保護好他脆弱的世界觀,又讓他消停,讓他滿意。
    幸好臨睡前,鄒譽過來敲門,打斷了鄒愷的逼供。
    鄒譽站在門邊,朝徐冽招招手,讓他跟自己出來,領他到三樓無饒露臺,問他:“徐啊,剛才好好一直在,我和你林阿姨也沒找到機會問你,你媽媽康復了嗎?”
    徐冽猜到他們會問起這件事,神色并不意外,只是真要回答,還是不太不容易。
    他在一瞬間的沉默過后,平靜地搖頭:“她過世了。”
    盡管當初,醫院做了百分之百的努力,他也守在病床前陪媽媽話,但媽媽始終沒能在那段關鍵期內醒轉,后來就被判定為持續植物人狀態。
    這種狀態持續久了,人體免疫力降到低點,很容易衍生出其他并發癥。
    去年冬,嚴麗珍肺部感染,病情惡化,藥石罔效,就那么走了。
    鄒譽哽得好半晌沒接上話。
    今見到徐冽以后,他和林闌并不是沒預料到這個結果,畢竟徐冽能夠放棄國內的一切,追隨蘇好到美國,只有兩種可能,要么媽媽已經徹底康復,要么就是媽媽過世了。
    如果媽媽還處在植物人狀態,隨時都有生命危險,這孩子也不可能扔得掉這些負擔,也許真就和蘇好走上了殊途。
    但他們多希望這件事是前一種可能。
    鄒譽攬過徐冽,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問:“那官司打了嗎?”
    他聽過,嚴麗珍的事故并不完全屬于意外,是在跟一行人起肢體沖突的過程中從樓梯高處摔了下去。
    徐冽點點頭:“打了。”
    雖然嚴麗珍破壞人家家庭有錯在先,但一碼事歸一碼事,對方妻子也為這件事承擔了過失責任。不過當時嚴麗珍并不是被人推搡下去,而是氣急沒站穩摔下去的,所以責任不涉及刑事領域,屬于民事范疇內的賠償。
    “今年秋已經拿到賠償金了。”徐冽解釋。
    “夠付之前那些醫療費了嗎?”
    徐冽點點頭。他已經把醫療費的部分還給姐夫,剩下那些姐夫沒要,讓他自己留著用。
    他想如果把學費也一次性還清,之后在國外生活捉襟見肘,還得繼續問家里拿錢,到時候讓蘇好知道他的處境,難免叫她過不去,所以沒再執拗地守著自尊心,留下了這筆錢。
    “好好知道這件事了嗎?”
    徐冽搖頭:“叔叔,我不想讓她知道。”
    如果媽媽康復了,興許徐冽會把那一年的經歷告訴蘇好,跟她,他曾經受過苦,但現在一切都很圓滿,那不算什么,沒有什么好難過。
    可媽媽過世了,這件事再提起來,無非是徒增蘇好的心理負擔。
    鄒譽嘆了口氣:“你辛苦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跟叔叔阿姨,我們支持你跟好好。”
    徐冽點零頭:“謝謝叔叔。”
    *
    徐冽回到鄒愷房間的時候,蘇好正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總覺得床太大了,一個人睡好荒涼。
    平安夜平安了個寂寞。蘇好嘆著氣醞釀睡意,好不容易朦朦朧朧睡過去,又因為時差原因到半夜醒轉過來,兩眼翻白地瞪著花板發呆。
    徐冽跟鄒愷在一個房間,她一直沒好給徐冽發微信消息,怕吵醒鬼頭,到時候煩死。
    但這時差真不是那么好熬,蘇好堅持了個把鐘頭,沒忍住,還是打開了微信,找上了徐冽:「你睡著了嗎?」
    五分鐘過去,徐冽沒有回復。
    蘇好氣得牙癢癢,絕不容許徐冽一個人好眠,又發過去一條:「哥哥,妹妹深夜獨守空閨好寂寞,來陪妹妹睡覺吧。」
    三十秒后――
    X:「。」
    X:「來不了。」
    蘇好其實本來就是皮一下,為了刺激他回她消息而已,一聽他這么正經地“來不了”,倒是起零興趣:「怎么來不了?」
    X:「你弟在手腕上纏了一根釣魚線,連著門把,為了防我去你那里。」
    蘇好:「……」
    怎么以前沒看出來,他弟還有點姐控的意思呢?
    蘇好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一臉的生無可戀,沒想到十分鐘后忽然收到了徐冽的新消息:「來后窗。」
    她被這似曾相識的語氣一愣:「你不是出不了門嗎?」
    X:「跳窗了。」
    蘇好差點被他嚇死,一怔之下飛快奔了出去,躡手躡腳地下樓,來到了一樓洗手間――她和徐冽當年幽會的老地方。
    洗手間門虛掩著,一如當年,她忐忑地深呼吸一口,才推門走了進去,望見窗前的人影,趕緊上前移開了那扇窗。
    徐冽站在月色下笑著看她:“哥哥帶你私奔,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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