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又是一個月過去了,之間祈景只來了一次,二人不咸不淡地吃了餐飯,祈景就離開了,貌似極不痛快。
以喬仍舊若無其事,滿不在乎的樣子,除了更覺得疲乏、咳嗽得更頻繁,喝藥時多聽幾句嘮叨外,生活沒什么變化。
以喬一直是習慣晚睡晚起的。
這天一起來,便看到午晴和曉暖在咬耳根,午晴說得篤定,曉暖一臉恐懼和忌諱的樣子。
“說什么呢?這么熱鬧?”以喬打趣道。
曉暖臉僵了一下,午晴尷尬地回答,“回娘娘,我們聽說……有宮女中了邪。”
中邪?以喬一陣好笑,“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你們還是不要相信了吧。估計就是哪個無聊的人編一個故事,其他人便以訛傳訛了。”宮里傳的最快的,估計不是皇帝的旨意,而是那些八卦新聞吧?
兩個婢女就不好意思再說什么了。
以喬于是安下心來練《春江花月夜》,一曲終了,自我陶醉地笑了笑,便聽到祈景的聲音,“不錯,比以前強多了。”
以喬站起行禮,心下疑惑為何他來怡妍苑總是習慣突襲的方式,害自己總是被嚇到。
“不必多禮,”祈景笑道,“今天似乎心情不錯?”
“嗯,心情一直都不錯的。”以喬笑答。
明白話里有話,祈景眉皺了一下,隨即就展開,若無其事地微笑,“若朕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會不會更高興?”
“嗯?什么好消息?”以喬的聲音充滿好奇,眼睛里卻沒什么興趣。
祈景的火氣又漲了幾分,卻仍自強笑道,“之前不是問過李清么,朕決定讓他來吏部做事。”
這么說?以喬心里狠狠高興了一把,卻在喜悅露出前生生按捺住,淡淡道,“皇上知人善任,實乃江山社稷之福。”
“不要跟朕打官腔。”祈景臉色一變,冷冷道。
“那皇上要臣妾如何說?”以喬抬頭靜靜地看著他,一副認真求教的樣子。
祈景哼出一絲冷氣,“你在跟朕生氣?”
“臣妾萬不敢有這個心思,望皇上明察。”以喬恭敬道。
“寧敏兒,不要太過分!”祈景冷冷威脅道。
“回皇上,臣妾自來到怡妍苑,一直恪守本分,望皇上明察。”以喬不為所動,繼續(xù)恭謹?shù)馈?br/>
“是啊,恪守本分到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別以為朕會一直容忍你,從明天起,搬去梧洗園當才人吧。”祈景冷冷一拂袖,轉身大步流星的去了。
“謝主隆恩。”心口一痛,以喬強自壓抑,淡淡地道了這么一句,待祈景走遠了,才劇烈地咳了起來。
“娘娘啊,你何必跟皇上慪氣呢?”暮清一邊拍著以喬的背,一邊黯然道。
以喬虛弱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覺得悶得慌,非得跟別人吵架才好。”
日子不好過啊,也許不是祈景的錯,也許不是任何人的錯,只是……我該怎么辦?
搖頭想甩開腦中的想法,以喬笑了笑,“剛才聽到皇上的話了吧,先生要到帝都來了。”心下暗想,自己又被降了,怎么幫助暮清呢?這個時而冷靜時而沖動的腦袋啊!
許是為以喬擔著心,暮清淡淡點了點頭,沒有對此說什么,只道,“娘娘,您身體看起來越來越差了,還是再請?zhí)t(yī)來看看吧。”
“還看?”以喬臉壓黑線,“不是已經(jīng)在喝藥了么?就是體寒,咳嗽多了一點,又不是什么重病。”不就是不小心受了點寒么,又不是肺結核,還能死人不成?
“娘娘——”暮清不依。
“好啦好啦,等過兩天我有空了,就讓墨太醫(yī)來吧。”以喬敷衍道,“現(xiàn)在還是想想搬家的事吧。”
“娘娘,該喝藥了。”午晴端著藥來了。
以喬習以為常地一口氣喝了,喝白開水似的。
喝完了就開始收拾著,卻突然覺得肚子痛,然后那痛慢慢向上延伸,一直疼到心口,卻又細細微微的,若有若無,不注意的話,也許會覺得一切正常。
“娘娘,您怎么了,怎么站著出神啊?”曉暖看她神游天外的樣子,忍不住問。
“沒什么,”以喬淡淡一笑,“我有些累了,先去歇會兒,你們繼續(xù)收拾吧。”言罷便往內室走。
靜靜坐在桌邊,疼痛的感覺慢慢消失了。應該沒什么吧,以喬笑了笑,總不見得還有人有心思害我這一再遭貶的才人吧,何況,有暮清她們把關,想害我大概也不容易。
站起身準備出去,突覺一股氣流從氣管里沖出來,沖得嗓子一陣發(fā)癢,于是便忍不住咳嗽起來,這一咳卻一發(fā)不可收拾,以喬連忙捂住嘴,怕暮清她們聽見擔心,胸腔里一陣一陣的疼,那種疼并不厲害,卻讓人覺得無處可逃,以喬頹然退后,坐回桌邊,伸手想倒水喝,卻覺得喉頭一甜,有液體噴在手上。
震驚地、顫抖地移開手,以喬看見手心的血,深紅的,一滴一滴從指縫滲出。
剎那間,仿佛天地都黑了下來。
怎么會怎么會怎么……會?
“娘娘,您怎么了?”遠遠聽到曉暖的聲音,以喬的神智恢復過來,連忙用袖子擦了擦嘴,又蹲下抹了抹地,還未站起便聽到曉暖的聲音。
“娘娘,您怎么蹲在地上啊?”
以喬將袖子藏在身后,站起來笑了笑,“我找東西呢,不過已經(jīng)找到了。對了,暮清,我想了一下,還是早些看太醫(yī)吧,免得越拖越厲害。”
“是,我這就去。”暮清清亮的眼看得以喬有些心虛,好在她不曾問什么。
“曉暖你也出去幫午晴他們吧。”以喬微笑道。
終于又是一個人了,以喬怔怔地看著袖子上的血跡,半晌才醒悟到若是暮清她們看見并問起,自己該怎么說呢?
為難地想了半晌,以喬一眼瞥見桌上的杯子,心里一動,拿起一只使勁扔在地上。
清脆地一聲響,上好的瓷杯碎成幾片,以喬撿起一片,皺著眉使勁往指間上一劃,便有殷紅的血流了出來。
剛好在這個時候,曉暖幾人聞聲而來,看見以喬捂著的指縫里滲出血,連忙奔過來,“娘娘,您沒事吧?”
“沒事,就是不小心被碎片劃破了手指。”以喬說得簡單。
“娘娘,這些事交給我們做就可以啦,您金枝玉葉的身子,怎么能自己動手呢?”午晴利落地拾起碎片,出去扔了,又走進來給以喬倒了杯熱茶。
曉暖和婉容則為以喬查看傷口。
“娘娘,您……有沒有覺得身子不舒服?”婉容遲疑問道。
“沒有啊,怎么這么問?”以喬心里一緊,面上卻做疑惑狀。
“血的顏色不太對。”婉容從容道。
從以喬指間流出的血是不正常的深紅色。
以喬怔了怔,不禁感嘆,好細心的人,面上卻滿不在乎地說,“我瞧著挺正常的呀。”
“還是讓太醫(yī)看看吧,娘娘當小心才是。”婉容道。
“暮清已經(jīng)去了。”以喬淡淡答,心里琢磨,待會怎么把她們支開呢?
幾人等了一會,聽到暮清的聲音,“娘娘,王太醫(yī)來了。”
怎么不是墨太醫(yī)?以喬一怔,看到走進來的暮清,眼神驀地就冷了,“臉怎么回事?”
暮清連忙摸了摸自己的臉,強笑道,“沒什么,娘娘。”
一看就是被人打了,這丫頭還撒謊,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說,以喬心里憋著怒氣,冷冷問,“我問你臉是怎么回事?”
暮清低下頭不答話。
“王太醫(yī),你說。”以喬轉頭向王太醫(yī)。
“娘娘,這……”王太醫(yī)為難,卻突然醒悟到,如今眼前的這個人,被降為才人,是連娘娘都不能叫的。倒不是他消息那么靈通,只是,剛才太醫(yī)府的那場吵鬧……
“怎么回事,快說啊!”以喬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娘娘您先看病吧,暮清沒什么事。”暮清輕聲勸道。
以喬瞥了她一眼,憤憤往椅子上一坐,冷了語氣,“一定沒見過我的倔脾氣吧,今天讓你們見見也無妨。”言罷便再也不看諸人,悠閑地喝起茶來。
暮清為難地看著以喬,呼出一口氣,低聲道,“暮清在御醫(yī)府遇到了藍妃娘娘的人,她們請了墨太醫(yī)去,我一急,多說了幾句,她們才……出手教訓我的。”
真的只有這么輕巧?以喬不信,冷笑一聲——當然這冷笑是給藍妃的,“暮清你大可以直說,如今就算她高高在上我也不會怕她的。待會你就隨我一起去看看,看看她得意到什么地步。現(xiàn)在你去把臉處理一下,曉暖、午晴去幫忙,婉容,去把東西都放回原位,這苑我不搬了。”
“娘娘?”幾人遲疑,以喬淡淡揮手,“都去吧。”
待人都走了,以喬淡淡看著王太醫(yī),“有勞太醫(yī)了,無論得出什么結論,都請你據(jù)實相告,本宮不喜歡聽好話,尤其是騙人的好話。”語氣中含有隱隱的壓迫力。
王太醫(yī)悚然一驚,卻仍鎮(zhèn)定道,“容微臣先為才人把脈。”雖然她如今只是小小才人,但背后有整個龐大的寧氏家族,還是恭謹為妙。
仔細聽了脈,王太醫(yī)臉色一變,看了看以喬的蒼白臉色,“才人最近可是經(jīng)常咳嗽?”
以喬嘆了口氣,點頭,“是,今天還咳了血。”
咳了血?這分明是病入膏肓的癥狀啊!王太醫(yī)聲音一緊,“才人可有其他不適之癥?”
看他的反應,大概是重病了吧,以喬無力想道,低聲答,“最近常覺得體虛乏力,身子隱隱疼痛。”
“才人可有常服陰寒之物?”
自己體制一向偏寒,飲食都有暮清嚴格把關,怎么還可能服用陰寒的東西呢?以喬搖了搖頭,“這倒不曾,只是服過墨太醫(yī)開的藥。”
“才人能否容微臣看看那副方子?”
“自然可以。”以喬揚聲喚了午晴拿方子來,便又將她差了出去。
王太醫(yī)看著方子連連搖頭,不對呀,方子完全無礙,難道,是藥有問題,試探問,“可否容微臣看看您喝的藥?”
難道真有人對自己下銀針也試不出來的毒?以喬心下一驚,強自鎮(zhèn)定,又喚了午晴端藥來。藥剛喝過,午晴端來的一點藥汁里還混著許多藥渣。以喬照舊將她支出去。
王太醫(yī)臉色凝重而緊張,仿佛心口壓著一塊大石頭。仔細看了看湯藥,又聞了聞,小心喝了一口,然后伸手翻檢了藥渣,王太醫(yī)終于確定自己卷入了麻煩,一臉驚恐地行禮,“微臣不敢欺瞞,才人脈象虛弱,實則重寒毒已深,微臣……微臣……無力回天了。”
怎么會!仿佛一記驚雷劈下,劈得以喬頭昏眼黑,直到王太醫(yī)喚了好幾聲才恢復過來,強自平靜道,“何以……見得?”
“才人的藥里混了雪薊蘿,雪薊蘿生長于陰冷之地,性極寒,本身無毒,對上火之人來說是藥,對才人來說,若長期服用,就是毒……”話到這里王太醫(yī)已經(jīng)說不下去,心下惶恐至極。
“那……那我還有多少時日?”以喬頹然問,自己的癥狀說明了一切,由不得她不信。
“若用藥,尚能拖上一年半載,若不用,三個月之內,就會……就會……”
聽到死亡的宣判,以喬抬手按了按發(fā)疼的心口,默然半晌揮了揮手,示意太醫(yī)離開。
王太醫(yī)抬眼,遲疑地看了看她,終行禮轉身。
“等等!”以喬卻突然醒悟到一件事,開口喚住他,遲疑道,“你剛才是說……若長期服用,則是毒?”剛才只顧震驚,卻忽略了這么重要的一件事。
“是……”王太醫(yī)復又轉身,心下后悔剛才真不該說出這句話。
“那依太醫(yī)之見,這長期是多久呢?久到能讓我咳血?”以喬使勁按捺住心里突然冒出的一個想法,低聲問。
“大約……半年。”王太醫(yī)冷汗涔涔。
以喬悚然一驚,大約半年?半年前自己還是皇后啊……“你先下去吧。”以喬無力地揮了揮手,頹然地坐在椅子上。
“是,微臣為您重新開一副方子。”王太醫(yī)遲疑道。
以喬點了點頭,淡然道,“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皇上,反正如今我只是小小的才人,死一個才人,皇上不會在意。”她不想別人擔心,更不想看到別人同情的目光,就讓自己……安安靜靜地去吧,也許,睡過去,還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是。”王太醫(yī)遲疑了一下才行禮離開,心下卻嘆道:還是見機行事吧。
以喬在一片黑暗里怔怔地坐著,直到暮清進來,“娘娘,您還好吧?”
以喬強自笑了笑,“王太醫(yī)應該和你們說了吧,老樣子了,你們呀,以后還得勤快地煎藥,別想偷懶啊,要是讓我看見你們胖了,就罰你們天天喝我的藥,直到苦死。”
還有心思開玩笑,真是的!暮清忍不住一笑。
“好了,都已經(jīng)三月了,帝都已是春天了吧,我想出去走走,這些天悶得慌,你們好好把園子收拾下,整理好了我重重有賞。”
知道主子又不想自己跟著,眾人識趣地忙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