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博在看到秦雅芙的瞬間愣住。他不自覺地放下手里的水桶。那張早已脫去稚氣的臉看起來成熟果敢。此刻正慢慢綻開笑容。
他的相貌跟他姐姐有五分相像。恍惚中。秦雅芙似乎看到多年前。初見葉青時。一群不認識的女孩子忽然要朝夕相處。一起辛苦工作。都有些莫名的興奮。而且因為不熟悉。還不知道會有什么利益沖突。所以每個人的笑容都是發自真心的。
那時候。葉青對人笑時。總是篤定而又親切的。只是任誰也不會想到。在相處久了之后。才發覺。那里面有著太多的虛假和暗藏禍心。更沒辦法預測到有一天。她會因此而害人害己……
“你。你是我姐的同事對吧。當初因為我姐驟然離世。我都沒來及當面謝你們。”葉博傻笑了會兒。發現這位姐姐同樣在傻笑。終是在林子航面露厭惡之時。清醒過來。他滿眼誠懇地提出邀請。“來家里坐坐好嗎。”
“這……”秦雅芙回頭望向林子航。她需要征求他的意見。她是有丈夫的人。她得時刻記得。不能因此再惹他不高興了。唉。現在想想。如果當年她能想通這一點。何苦生出那么多的是非啊。
“好。打擾了。”林子航客氣了一句。就牽起秦雅芙的手走了過去。
“太好了。”葉博看起來很興奮。轉身打開大門。就往院子里讓人。
“你先把水倒了吧。”秦雅芙提醒道。
“嗯。請稍等。”葉博真的是忘記自己出來干什么了。他拎起水桶。急步走向不遠處的垃圾站。
平房就是這點不方便。大多數人家都沒有下水道。用過的臟水只能倒進桶里。再倒到外面去。麻煩是一定的。但適應了。也就無所謂了。葉博倒完水后。匆匆趕了回來。。
“快進去吧。本來我爸也在屋里。我擔心他認不出你們來。所以才讓你們等候的。真是抱歉。”葉博特意解釋了一句。其實也是因為他父親以前的脾氣太差。一向的人緣就不好。尤其在母親和姐姐去世后。他家就更是門可羅雀了。他擔心秦雅芙和林子航突然進屋。父親認不出來。會怠慢了他們。
“沒關系的。我們也是路過這里。你父親的身體還好吧。”秦雅芙聽葉博這么講。有些不安。說起來。這些年。她一直惦記著葉博發展得好不好。可也只是惦記。卻不肯去詳加打聽。至于葉父。出于心底的那份厭憎。她從沒想過這個人過得怎么樣。
“我爸還行吧。”葉博苦笑。“就是固執。我媽和我姐在世時。他的固執是沒道理的蠻橫。無中生有的折騰。可自從她們都走了之后。他就剩下懺悔了。總是很傷心。沒完沒了地自我折磨。尤其我姐剛走的那段時間。他跟瘋了似的。天天就當我姐還在他身邊一樣。東說西說。想到什么說什么。全都是記憶中的事情。其實說白了。他就是心里不安寧。給自己制造魔障罷了。”
“他也是不容易。”秦雅芙輕輕嘆了口氣。
“進去吧。讓你們見笑了。”葉博因為提起父親的事。特意停住腳步。簡單做了解釋后。才讓著兩個人進屋子。
這個家里具體什么樣兒。秦雅芙沒來過。也沒見過。但她猜得到應該是很簡陋的。從新貼的壁紙。新換的布棚頂。和幾樣簡單的新家具上不難看出。這里以前有多清貧。估計也就是在葉博參加工作以后。經濟略有好轉。雖說照平常人家還有差距。但能夠有所改善。總還是舒服了許多。
“爸。你看誰來了。你能認出來嗎。”葉博走到坐在炕沿上的老人身邊熱切地問道。
秦雅芙默默地望著葉父。心中百感交集。這位曾經讓葉青恨到骨子里的老人真的老了。他的年齡多說跟她父親差不多。或者還應該再小點兒。因為作為長女。葉青只比她大兩歲。而她的哥哥卻要大她五歲呢。這個年紀的老人。應該到不了六十歲。可他的頭發全白了。就連眉毛都花白。臉上的皺紋很深。雙眼不太有神。哪怕跟當年葉青去世時。悲痛欲絕的樣子相比。也明顯變化很大。
“是。是哪位。”葉父努力睜大有些渾濁的雙眼望向秦雅芙和林子航。臉上的表情卻有些尷尬。看樣子是沒認出來他們。
葉父的表現讓秦雅芙有些發懵。她不太了解眼科疾病。但還是看出葉父的眼睛肯定是不對勁的。
“爸。他們是我姐以前的同事。你還記得我姐出車禍時。送我姐去醫院的三個人吧。他們是其中的那對夫妻。”葉博看到父親著急的樣子。忙先跟父親交待了一句后才轉過頭來。
“嚇到你們了吧。其實沒什么事。我爸得了白內障。之前我在外地工作。他不肯告訴我。也怪我。回家的次數少。就沒發現。直到年前回來才知道鬧得挺厲害。所以。我打算過幾天回去上班時。就帶他去把手術做了。做完就好了。只是。他現在看人吃力些罷了。”
“那個手術沒什么風險吧。”秦雅芙一聽做手術就心有余悸。不管手術大小。都是很怕人的。
“沒什么危險。不用擔心。”葉博說得很輕松。他也是怕給父親造成心里負擔吧。
“危不危險倒是沒事。就是還得花錢。犯不上呀。”葉父嘆了口氣。“像我這樣的人。多活這些年也夠本了。要是能直接去找她們母女就好了。”
“叔叔說的哪里話。葉博已經能夠養家糊口了。您以后的好日子多著呢。”秦雅芙說完這句安慰話。心里卻是難受的。如果葉青活到現在。看到弟弟成才。應該欣慰不少吧。只是可惜……
“你是小青的同事。”葉父自艾自怨之后。才想起兒子剛剛說過的話。神情越發熱絡起來。“我記得那天醫院里的三個人。真是的。就是這眼睛暫時看不清。沒能及時認出你們來。快坐。小博。快倒茶啊。”
“知道了。爸。”葉博很爽快地答著話。其實他的手里已經拿起了茶壺。
“你叫什么名字。”葉父的臉朝著秦雅芙的方向。努力打量著她。
“秦雅芙。”秦雅芙答道。心中暗想如果換作是一般人家的話。沒準兒做父親的都聽女兒說起過同事的名字。可惜。葉青跟父親的關系那么糟糕……
“你就是秦雅芙。”葉父好像深受震憾。無神的眼睛快速眨了眨。喃喃低語著。“秦雅芙……秦雅芙……唉……”
“怎么。葉姐跟您提起過我。”秦雅芙很意外。卻難免惶恐。她雖然可憐葉青。也心甘情愿地供其弟弟上學。可是從心底里對葉青還是無法釋懷的。她們之間的恩怨、是非、對錯委實說不清楚。
雖說秦雅芙跟林子航因為葉青的惡意挑撥。曾經傷得體無完膚。可好歹他們終有和好如初的一天。就連蘭海軍都已經成家、即將做父親了。當年糾結的三個人當中。最可憐的就屬葉青。這讓秦雅芙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自作孽不可活”的話來總結葉青短暫的一生。
“沒有。她從不在我們面前提工作上的事情。她是個要強的苦孩子。我對不起她呀……”葉父悲苦地搖了搖頭。哽咽著。卻還是拉回話題。“我是在收拾她的遺物時。在她的日記里。看到她提過你的名字。唉……”
又是一聲長嘆。聽得秦雅芙的心顫顫的。盡管當年她沒有過錯。可為什么心里還是這么難受。她一直以來都認為自己幫助葉博。是出于一份善念。可是又不可否認。她是心虛的。退一萬步講。如果葉青這一生不與自己相識。是不是就不會那么年輕就去世呢。如果蘭海軍對自己沒有執念。又或者葉青對蘭海軍不曾心存幻想的話……
當然。還是那句老話:人生是沒有如果可言的。再多的假設也換不回一條人命……
“爸。我姐真的有日記留下來啊。可當時我問你。你不是說沒找到嗎。”葉博看起來最是激動。他從沒想過父親會在這件事情上對自己說謊。
“大概是你開學走后兩個月的時候吧。你姐在外面租的房子到期了。房東打她電話。催促去收拾她的東西。你也知道。你媽走后。她一直怨我。特意搬出去那么遠。我一直都不知道她的住處。又因為傷心。所以都忘了她還有東西在外面。通過房東的指引。我才找到那里。她也沒多少行李。最有價值的就是那些日記了……”
“是啊。那應該是我姐留到這世上最有紀念意義的東西了。你怎么一直都沒給我看過呢。”葉博的語氣里帶著埋怨。他真的有些生氣。弄不明白父親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可看的。我都按照她的心愿。燒給她了。”葉父滿臉的蒼涼。本就不少褶皺的臉上。更顯滄桑。他怎么看都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一點兒也看不到同齡人的精氣神兒。可見這些年。他的心魔也把他折磨得夠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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