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打開車門,夏嶼一屁股就癱在座椅里,“有水嗎?”
他也被這架勢嚇一跳,“嗯”一聲。
遞過來的卻是一塊手帕。
“等會再喝,現在喝傷肺。”
夏嶼知道自己一頭一臉的汗,顧不上形象了,只注意到手帕的質感,純色的,雖然不是陸澤明那種一望即知的大牌子,恐怕也是價值不菲。
她接過用力擦了臉。可惜沒鼻涕。
江川拿出一瓶水,替她擰開,她手上沒勁,差點掉了。他接住,順勢握住瓶子下半部,她自己握著上半部。
才喝三口他就拿開。
“等會再喝。”
她很想瞪他,沒力氣。那就等會兒再喝吧。
用他的手帕擦了擦嘴。
江川擰上瓶蓋,說了句:“這點事就扛不住了?”
“這點兒?”夏嶼沒摟住火氣,“像你這種天賦異稟、位于食物鏈頂端的人,不懂我們這種底層的掙扎。”
江川失笑,仰頭靠在椅背。
有什么不一樣,都是殘酷的叢林社會,越往深處越險惡。
他問:“你知道獵豹捕獵成功率嗎?”
自己答:“50%。”
“獅子就更低,只有百分之十幾。”
“它們的幼崽,90%活不到兩歲。”
一句一句,說得讓人心有戚戚焉。
夏嶼反駁了句:“怎么說起了動物世界?”
“就是個比喻。”
他仰著頭說話,聲音有點慵懶。
夏嶼不覺看過去,視線剛好觸到他的喉結。
車里的光線微暗,落在他身上卻有種特意打光的效果,而他從下頜到頸部的線條,也都確實經得起特寫的考驗。這才是頂級的側顏殺。
這一次,他無論是著裝還是整個人流露出的氣質,都跟平時不一樣,跟她記憶里的他也不同。記憶里的他,還是太青澀了,哪怕已經從男孩蛻變成男人。
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男人。
又或者,這才是真正的他?
她剛才累得氣喘吁吁,現在還沒緩過來,略重的呼吸回蕩在車廂里,有點詭異,還有些曖昧。眼見著他的喉結動了下……
她只好找話題。“你怎么突然來了?”
江川語氣如常,“后天有個飯局。”
就知道!
“有國內互聯網界的幾個新貴,想去嗎?”
夏嶼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下來,“張總也去吧?”
“不去,他又不是新貴。”
“……”
夏嶼心中躍躍欲試,但還是說:“后天我要去爬山。”
江川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爬山和名人飯局哪個更有價值?”
夏嶼回:“友情無價。”
江川:“……”
“我要考慮一下。”
江川坐直身體,“那你最好快點,岑東可是求之不得。”
夏嶼很想說那就帶他去唄,但還是忍住了,要把機會攥在自己手里。
這時,胃里發出“咕”的一聲。
還挺響。大寫的尷尬。
她舉起左手,擋住挨著他的那一半臉。今晚丟人丟大發了。
可她稍微一動,胃里又咕嚕嚕地響。
還是一長串的。
大有連綿不絕之勢,她用右手按著胃,好像好一點,又弓起背,好像更好了一點。
身邊人一聲不吭,也不幫她化解一下尷尬,夏嶼只好自己微調,縮成蝦米狀,還應景地想到一句歌詞:“我應該在車底,不該在車里……”
她穿件熒光黃的薄外套,扎的丸子頭,本來在頭頂,現在已經落在后腦勺,后頸發絲糾纏,還有沒擦凈的汗,也可能是又出的。她現在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濕氣,后背衣服過于服帖,印出運動型內衣的輪廓……
江川心想,她應該不知道自己這樣子多有殺傷力吧?
肯定又在糾結沒用的小事……
他咳嗽一聲,也有點想喝水了,但他翻出的是一盒餅干。
碰一碰她的胳膊肘。
夏嶼看過來,明顯驚奇。“你什么時候……”
還吃上小零食了?
難道是現女友的?
她有骨氣地扭過頭,甩給他一個亂七八糟的丸子。
江川莫名其妙,撕開包裝,“你不要?”
她悶悶地問:“你的?”
“當然。不能及時吃飯就墊一墊。”
夏嶼這才接過。拿出一塊,吃一口。
軟軟的,卻又不粘牙,不甜,帶一點奶油和蛋黃的味道。
是他的口味,她一口塞嘴里。
又吃了一塊。
又又吃了一塊。
……
江川把水擰開遞給她,她喝了一大口。
再去拿,就剩一塊了,這也太不實惠了,倒顯得她飯量很大似的,她就停下了。
這小動作和小糾結,江川看在眼里,忍住笑,“都吃了吧。也沒多少。”
夏嶼說:“還挺好吃的,網上能買到嗎?”
“能吧,這都是助理準備的。”
這么細心,女的吧?
夏嶼沒意識到自己攥緊了手,塑料盒發出聲音,忙又松開。
江川只注意到她腦后的丸子一動一動。
她以前也偶爾扎這種,還說這就意味著該洗了。他說這樣挺好,可以多扎幾天。她有一次感冒就是因為早上洗頭來不及晾干。他不想讓她為了在他面前展示出最好的一面,而折騰或者辛苦。再說,她什么樣子最好看,他其實比她更清楚……
回憶讓人上頭,他終究是沒忍住,伸手拎了一下她的丸子。
夏嶼立即僵住,小肩膀都端起來了。
他鎮定自若地說:“有東西。”
“什么東西?”
“……毛毛。”
江川說完,搖下自己這邊車窗,手往外抖了下,做戲也要做全套。
湖邊有很多樹,樹的種子很多都是絮狀物,所以夏嶼也沒懷疑。
江川又捻了下手指,沒有油,有點濕,是汗。
他把車窗搖上,問:“你跑了多少公里?”
“沒多少。”
他扳過她左腕的智能手環,看見數據,不由皺眉:“以后別這么胡鬧,傷膝蓋。”
夏嶼抽回手腕,動手動腳,跟你很熟嗎?
江川看著她,眼神有點異樣。
夏嶼也回視,怎么?
他伸手過來,食指點在她唇上。
這動作,未免也太輕挑了些?!
夏嶼呼吸都停住了,眼珠往下看他手指,差點變成斗雞眼。
他手指輕輕一抹。
給她看,是餅干屑。
“下次裝不熟之前,先把嘴擦了。”
夏嶼:“……”
狠狠扭過頭去,又把丸子甩給他。
江川直接看她那邊車窗,果然捕捉到她用力閉眼皺鼻,一副“我了個去”的表情,隨即就恢復正常,估計是意識這樣也會被看到。
他暗暗調整了下呼吸,看一眼手表,說:“走吧,送你回去。”
馬路寬闊,這會兒沒有行人,車輛都很少,但他開得格外慢。
“你們這個產品,一開始方向就錯了。具體我不說你也能想明白,問題不在你們,在上面的決策,我能做的就是及時止損。”
他是在跟她解釋,哪怕只是寥寥幾句,也比冷冰冰的郵件要好很多。
她忍不住說:“我從去年來蝸窩網,就進了這個項目組。”
江川冷靜道:“把自己放在錯誤位置上,才是浪費時間和才華。”
夏嶼怔了怔:“你總是這么理性嗎?”
江川沉默了下,“當然,不總是。”
又沉寂了片刻,就到了樓下。
下車時,夏嶼還是問了句,“你回哪?”
江川抬眼看著她家這棟樓,有點失神,或者說是疲倦,她看見他眼睛有些發紅。
他反應慢半拍,“你說什么?”
夏嶼又換了個問法:“你回酒店?”
“當然。”
夏嶼心想,你愛回哪回哪。
合上車門的同時,她小聲說句:“慢點開”。
江川像是輕笑了一聲。
夏嶼也覺得自己說得多余,還要慢嗎,那豈不是得天亮才能到?
她也不等他把車子開走,就快走幾步進了單元門。
等電梯時,聽到車子里去的聲音。
進了電梯,她看見映出的影子,嚇了一跳。額頭和兩鬢發絲凌亂,她用手扒拉幾下,手里還攥著他的手帕。
臉頰很熱,有些不正常,應該是體力消耗過大,新陳代謝加速。
還有就是,昨天喝的那頓酒,后勁兒還挺大。對,她只是累了,醉了。
***
當初裝修浴室,不止一個人勸夏嶼,說浴缸占用地方,打理起來麻煩,以后會淪為擺設。可她還是堅持己見,就算不要老公,她也要浴缸。
今晚,泡了熱水澡,灑幾滴精油,差點就舒服死在浴缸里。
那些勸阻她安裝浴缸的人,大概是預料到了這一點?
泡完澡,鉆進被窩里,窗簾擋住了外面的星光和燈光,給人以安全感,身體很疲倦,但是那種帶一點舒服的懶洋洋的倦意,閉上眼,世界徹底安靜下來。
一夜好眠,第二天不到六點就醒了。
理性歸位,她思考了一下眼前形勢。
友情無價。朋友都不是外人,會理解她的。她先是跟林逸解釋,商量一下能否改到下周末。他爽快答應了,反而加深了她的歉意。
但想要力爭上游,就得抓住每一次機會,尤其是江川提供的這種相對安全、不會有陷阱的的機會。
她給江川發了條信息。這次要穿什么色?
他回復:你打算呢?
黑色太沉悶,上次是有外籍人士的西式社交場合,中國紅比較合適。
所以,穿白色?
他說可以。
她衣柜里有一套白色職業裝,七分袖,收腰,緊腿,踩上十公分高跟鞋,配上硬朗一點的包包和黑超,簡直是又颯又酷的代名詞。
這次江川出息了,居然來接她。
夏嶼早就不指望他露出驚艷表情,他卻挺認真地看了她一眼,掐表的話,估計有十幾秒了。然后,他說:“這衣服不禁臟。”
夏嶼:“……”
頭一次聽見這么夸人的。
江川說,今天她有一個任務——給他擋酒。目測他會被狠狠地灌酒,一個人扛不住,所以……現在反悔來得及嗎?
不過她也沒有特別生氣,因為發現他今天狀態不大好。
說話時,眉頭不自覺地蹙起。倒不是很明顯,也就她這種對他了解多一些的人才看得出來。想一想,他這樣密集的行程,一般人都扛不住。
又想到前天晚上,他發紅的眼睛,她的心也就軟了一下。
今天的飯局設在一家中式會所,亭臺水榭,曲徑通幽。服務員都穿著紅色旗袍,氣質優雅得像從畫卷中走出來。夏嶼慶幸自己沒再穿紅的。
今天的客人,的確都是“新貴”,面孔還沒大肆登上媒體。好處是,他們的態度都很謙遜,有的甚至還有理工男式的羞澀。
年齡嘛,有比她大的,也沒大多少,還有比她小的。
她來之前,還擔心會不會成為“飯局女孩”。還特意凹了個“職場大女人”的造型。
真是想多了。就算需要那種點綴的角色,也得找個二十出頭的,聽男人吹牛逼時,露出一臉天真與崇拜。她這種二十七八的,見過世面三觀成熟,一不小心就流露出“看這有個傻逼”的內心彈幕。
有些意外的是,今天還有一個熟面孔。
白薇。
在穿著方面,她總是出位的,今天是一條裸色蕾絲連衣裙,包裹出玲瓏有致的身段,帶一點似有若無的透視感,非常的刺激眼球。
她是跟一位it新貴來的,兩人是大學同學。
打招呼時,她的目光掃過夏嶼,嬌嗔道:“江總真是偏心呢。”
夏嶼手臂微麻了一下,也很好奇江川如何回應。
他只跟白薇的同伴握手,回頭問句:“白小姐剛才說什么?”
白薇眨眼,“沒什么,就是說江總今天又帥出了新高度。”
江川點下頭,接受了這句恭維。
夏嶼低頭忍笑。他到底也是不一樣了呢。
以前對于女生的搭訕示好,都是像秋風掃落葉一樣,不留情面。現在也會裝傻,四兩撥千斤。無論是白薇,還是公司里其他女同事,好好說話時,他也會很客氣,甚至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