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七年前的寒假。
隨著開學的臨近, 倆人恨不得分分鐘黏在一起,刷碗時,就這樣一個在前一個在后。
第一次是夏嶼主動,試探性地從后抱住江同學, 他僵了一僵, 等她不好意思地想要松手時, 卻被他按住手,她心一松, 就把臉也貼到他后背。
下次, 他就從后抱她了。兩人的身高差, 正好他的下巴擱她頭頂。
洗四五個碗盤,慢得不可思議, 反過來調過去地沖洗,水就一直流。就像歌里唱的, “陪我看細水長流……”
那時真是為賦新詞浪費自來水, 活脫脫兩個小敗家子。
如今, 才是“等到風景都看透?!?br/>
夏嶼往后仰了仰,靠在江川的胸膛。比那個時候寬厚了一些, 那會兒身上總有點香皂味?,F在倒是沒有了, 但也是干凈的味道。
江川問:“你今天摔下來的時候怎么了,心情不好?”
夏嶼一怔:“你看出來了?”
江川無語:“我又不瞎?!?br/>
“是不是摔疼了?我幫你揉揉?!?br/>
夏嶼剛要感動于他的細心,結果,我去, 不要對男人抱有太大期望。想起哪個名人說過一句話, 當一個男人對女人身體感興趣時,會去關注她的靈魂……
夏嶼想了想,說:“今天看到林逸……”
她故意一頓, 果然,某人呼吸都變奏了。她緩緩繼續:“還有他妹,特別羨慕他妹,有個哥哥,打打鬧鬧一起長大?!?br/>
江川問:“你沒有表兄弟么?”
“有,但是他們都不在這邊,接觸不多,感情也就一般,我在這方面就挺孤單的?!?br/>
聽她說的可憐兮兮,江川不由主動道:“那我可以客串一下你的哥哥?!?br/>
“可以嗎?當一晚上好不好?”
江川:“……”
倒也不用那么久?怎么感覺好像是掉進了陷阱呢。
洗完碗,輪到人去洗澡。
江川說:“給我找一身能穿的。不然就不穿了。”
真·合情合理·理直氣壯。
夏嶼想起那天他發的那條“負距離才產生美”。這男人啊,甭管有多高冷,一旦突破了關系,那層臉皮就是說扔就扔了。
那你就光屁股好了??唇”吭趺纯茨??
等江川去洗澡時,夏嶼還真就給他找了一套。白t是以前公司活動時統一發的,到她這里沒女式的了。褲子是她網購的松緊腰運動褲,商家發錯號,大了幾個碼,因為不貴她就沒退換。
這一身,江川肯定不滿意。尤其是褲子,是棗紅色的。
江川洗完,夏嶼就去洗,讓她意外的是,出來時就見江川坐在沙發上擼貓,穿著白t紅褲,那么長的褲子在他身上,還露出腳踝。額前頭發垂下來,土帥土帥的,像剛走出大山的哥哥。
這人太識時務了一些,讓人懷疑別有用心。
她故意甜膩膩叫一聲:“哥哥。衣服合身嗎?”
江川瞪她一眼。
又問:“有吹風機嗎?”
夏嶼心里說還挺麻煩,轉身去拿。
江川把江小笨放到一邊,接過吹風機,示意她坐過去,原來是給她吹啊。那還差不多。夏嶼正要坐他旁邊,他拍一拍大腿。
夏嶼扭捏作態道:“不可以的,我們是兄妹?!?br/>
江川:“……”
嘴欠的下場。他也裝無辜:“兄妹就不可以嗎?你是不是想歪了?”
夏嶼:我去,碰上對手了。
她低頭扭手指:“萬一,萬一坐著坐著,忽然冒出個釘子怎么辦?”
江川差點被自己口水嗆了。釘子?
他一把把她扯到懷里,狠狠道:“那就扎肉里?!?br/>
夏嶼渾身一緊,太暴力,太血腥了,她不要,她怕怕。江川在她大腿上掐一下,“老實點?!?br/>
“老實點,釘子就不會冒出來嗎?”
他鄭重其事道:“我保證不會有釘子?!?br/>
他按了開關,拈起她一縷頭發,開始吹。溫熱的風吹過頭皮,夏嶼閉上眼,好舒服。雖然以前這種機會不多,但他也給她吹過一次。
隔了會兒,他問:“你吃過糍粑嗎?”
“嗯?!?br/>
“見過打糍粑嗎?”
夏嶼還真見過,一般這種民間美食都是現場制作,讓人看了就想買,她還記得是兩個男的各手持一根長長的木棒……她立即懂了,“你什么意思?”
江川一本正經地吹著頭發:“就你想的那個意思?!?br/>
“我什么都沒想。”
“那就是沒意思。”
夏嶼頭發很厚,他的手穿梭在發間,動作不如tny老師那般嫻熟,但是很認真,夏嶼想問一句,還有沒有給別人吹過?
當然不會說出口,所謂成熟,有時候就是要學會無視。
他給她吹頭發,她就低頭跟江小笨玩。
江川說:“你以前就說過想養貓?!?br/>
夏嶼一愣,“是嗎?我都忘了?!?br/>
“你說你們學校有女生在宿舍偷偷養狗,是只博美,還說如果是你就養只貓……”
夏嶼想了想,是有這事,但后半句卻忘了。他居然都記得?
她忽然想起什么,“你說過的,那句很重要的話……”
江川動作一頓,“你想起來了?”
夏嶼悶聲:“還沒有。”
“你不是說在蝸窩網寫過日記?看看不就知道了?”
夏嶼一怔,實話實說:“密碼忘了。”
她身子忽然一動,江川這才發現是自己晃神,不慎把幾根頭發吸進去了,他想要弄出來,越弄越疼,夏嶼伸手從茶幾抽屜拿出一只小剪刀,遞給他。
他接過,遲疑了下,剪斷。
吹風機嗡嗡聲停了,兩人之間那股親昵氣氛也悄然消失。
再看這坐姿就有些尷尬,這么大歲數了怪不要臉的,連江小笨都看不下去躲遠遠的。夏嶼起身,摸一摸頭發,“這樣就可以了?!?br/>
江川問:“還有什么是你沒忘的?”
夏嶼說:“實在忘不掉的吧。”
話一出口,她也意識到容易引發歧義,可是又不想解釋。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把一切都忘掉,那些沉重的,內疚的。
她回了臥室,東摸摸,西砰砰,過了會兒,聽見門響,還有一聲貓叫。她愣一下,走出臥室,江小笨還沖著門口看,沒錯,他出去了。
還穿著拖鞋?
等了十多分鐘,也不見人上來。
夏嶼猜測,是不是一出單元門就進不來了?還是開車直接回酒店了?手機帶了么?
她趕緊穿件厚實睡袍,又扯了條大披肩,揣上鑰匙下樓。
在大廳看見一個人影。
面向角落一盆綠植,兩手插進褲袋,看背影有些寥寂的意味,又被這身衣服的沖淡了不少。
她走過去,自身后抱住他。
他背肌繃緊,釋放出抗拒的信號,她卻收緊手臂,把臉貼他后背上,過了會兒他才放松。
隔著一道門,還是有冷風吹進來。
他聲音有點冷:“你來干什么?”
“我來找……我家拖鞋?!?br/>
江川:“……”
“夏嶼,我有時候真不知道,你是故意裝作不在意,還是真的不在意?!?br/>
她悶悶地出聲:“那你怎么……”
還一次次來找我。
他重重呼出一口氣。
夏嶼替他答:“因為你是個傻子?!?br/>
我也是。
他除了背心是溫熱的,胳膊等其他部位都是涼的,她抖開披肩,想要裹到他身上,他同時轉身,連同披肩和她一起抱在懷里,在她的驚呼中,他低頭,尋到她的唇吻上來。
兩人于這件事上有默契,哪怕角度不大合適,她也會自動迎合。
像一對接吻魚,親到一起。
夏嶼還想著讓他裹上披肩,可她一動,他就摟得更緊,用力地親,好像從她口中獲得熱乎氣就夠了。
從他焦灼之中又有些迷惘的動作里,她似乎懂了,那些為情所受的煎熬,他未必就比她少。
有人推門進來,是兩個逛超市歸來的大媽,見到這一幕激吻,嘖嘖出聲。
一個說:“哎呦,不怕冷啊?!?br/>
另一個:“小年輕,火力壯?!?br/>
大媽們平時出現率極高,早已臉熟,不等夏嶼害羞,江川忽然把臉埋在她頸窩。一直到那兩位進了電梯,江川才抬起頭。
夏嶼調侃:“小年輕,害羞了?”
他瞪她:“你也不看看給我穿成什么鬼樣子?”
夏嶼忍笑,去拉他手,搖一搖,表達和解的意愿。
以前他們雖然也有過不愉快,但兩人都不是那種愛耍小脾氣的人,也許是因為在一起時間太有限,所以都會互相遞臺階。
所以,無論被哄還是哄人,她都是沒經驗的,但是跟他在一起時,就會無師自通,比如扯扯領帶,比如此刻搖搖手,如果他還不動,她就要用手指戳他腰了,男人的腰,哼哼。
江川嘆口氣,捏一下她的臉。
夏嶼看著他,沒錯,我現在臉皮就是厚。
兩人這就往回走,夏嶼再次把披肩往他身上甩,一條色彩斑斕的民族風大披肩,江川很抗拒,但最后還是從了。
一進門他就打了個噴嚏。夏嶼趕緊給他倒杯熱水。
喝完熱水,催他快進被窩。本來還想問問他要不要睡沙發。
江川進了臥室,看到床上鋪了兩條被子,他稍微一愣,也就選了一個躺下,夏嶼忙叨了一會兒,也過來躺下,隨手關了燈。
江川在黑暗中瞥了眼床頭抽屜,也不知道現在放哪了。不過算了,他現在也沒什么心情做這個。
以為這一晚就這樣過去。
夏嶼忽然開口:“江川,咱們聊聊天吧?!?br/>
他嗯了一聲。
聽她問:“你什么時候學的攀巖?。俊?br/>
“……去美國的第一年?!?br/>
“你還學了什么?”
“沖浪,還有很多?!彼幌胍淮味几嬖V她?!澳隳??”
“我會潛水?!?br/>
“什么時候學的?在非洲?”
“在深圳,剛入職的時候還不太忙,和同事一起學的?!?br/>
兩人就這興趣與愛好聊起來,夏嶼是有意繞過一些敏感話題,江川不知是否也如此,又或者只是隨著她。
他的手伸進她的被子,摸索到她的,握住。
夏嶼也反握住他的。手牽手,心里有一種滿足感,慢慢發酵。聊著聊著,漸漸都有些困意。
夏嶼的意識開始模糊時,聽他問:“這七年,你過得好嗎?”
她帶著幾分惺忪回:“挺好的。”
等她小睡后醒過來,他也睡著了,呼吸綿長。
手還沒松開。
她撐起上身,在夜色中看他的臉,記憶里那張臉有些模糊了,但看著眼前這一張,似乎還能還原出來。
她撩起耳邊碎發,湊過來,在他額頭親一下。
你不知道我曾經有多在乎你。
那樣的感情,這輩子都不會有第二次了,哪怕是對同一個人,她都有些不敢了,或者說不會了。也許正因如此,才會“寧愿選擇留戀不放手”吧。
她躺回去,轉眼就入夢。
再次轉醒,天亮了。兩人的手還牽著,夏嶼回想了下,昨晚好像翻過身,是一直沒松開?還是他又牽起她的手?
后者可能性似乎大一些,因為江川也醒了。
他正處于一天之中精力最好的時刻,所以,昨晚放下的念頭又悄然升起。但還有些猶豫,今天還要上班。如果只做一次,應該夠了。
但是一次,能收手嗎?
夏嶼腦子里現在還蠻單純,問:“幾點了?”
她回頭似乎去找手機。好像落客廳了。
江川忽然福至心靈,“看我手機?!?br/>
夏嶼看過去,果然他手機在他那一側床頭柜上。
江川閉著眼,“自己看?!?br/>
她沒多想,右手還被他抓著不放,她探起上身,用左手去夠手機。于是,某人就不經意地飽覽了一下人間春色。
他有些遺憾,角度差了些,如果是剛好擦過鼻尖,就完美了。
如果壓一下,可能就窒息了。
夏嶼本來想看一眼時間就行,結果好巧不巧,手機振動起來。
來電顯示“陶女士”。
她只注意到“女士”,大清早的就來電話,什么關系?
“你有電話,還是位女士。”
江川腦子里這會兒有蟲子在游泳,就隨口道:“你接?!?br/>
夏嶼:“不敢。”
越是這樣說,越撩人心癢癢,江川說:“接吧,隨便說?!?br/>
夏嶼先按了接聽,隨后拿起手機想要放到兩人中間,結果就聽見一個女聲:“川川,起了吧?”
聽起來是個中年女性。
夏嶼手一松,啪嗒,手機擦過江川的臉,落在枕頭上。
把他也給砸清醒了。
有點生氣,比謀殺親夫都狠,這是要謀殺他的臉!
他用手狠捏了她一下,她吃痛,立即抽出手。
手機里說話聲還在繼續。
江川拿起來,“喂,媽。”
夏嶼注意到他語調的變化,就是那種兒子跟媽媽說話的語氣,帶尾音。
他一邊揉臉,一邊瞪她,還在聽電話。
夏嶼悄悄下了床,去洗手間,關好門。靜悄悄地洗臉,擦臉。
江川的電話不長,打完了走過來。手放在她肩膀,用力捏一捏,像是親昵,還帶一點懲罰。
“被我媽嚇到了?”
夏嶼擦臉動作一頓,“你媽媽很嚇人嗎?”
“嗯。”
江川笑一下,“她是做財務的,總跟數字打交道,嚴肅慣了。但心挺軟的,她對寵物過敏,對江小笨還挺好的?!?br/>
他說完,就開了水龍頭洗臉,夏嶼自然地讓開一點,覺得這情形有種區別于床上和廚房的親密,也有點不習慣。
她發了會兒呆,才想起給他找新的毛巾牙刷。然后去廚房弄個簡單的早飯。兩人都是利落的做派,用過早飯,安排好江小笨,然后出門。
江川說:“一起?”
坐誰的車都行。
夏嶼回:“各走各的吧?!?br/>
在電梯里,江川就感覺到她的距離感。
不知道是不是現在就開始“保持距離”。他看著她問:“你早上就開始怪怪的?”難道是因為他媽媽那個電話?
夏嶼一臉嚴肅地說:“我真心覺得,以后還是不要生兒子的好,兒子長大了就會成天跟在女人……后頭。”
江川聽出她略去那倆字,又想,哪有“成天”?
他說:“這事兒可由不得你。”
“當然,也由不得我?!?br/>
夏嶼瞟他一眼,“我說自己的想法,跟你有關系嗎?”
江川瞪她,跟他沒關系?那想跟誰有關?
電梯到了一樓,門打開,夏嶼一馬當先邁出去。
江川跟著出去,看著她挺胸昂頭的傲嬌步伐,想起剛才她那句話,于是幾大步追上去,越過她。
這樣就變成她跟在他……后頭。
夏嶼想要小跑趕超,江川偏過臉,提醒:“保持距離?!?br/>
夏嶼腳下一停:“……”
顧及形象,在心里踢他屁股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