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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8 章 番外:兩同心(十一)

    不,不是那樣的。
    青年唇角的血,已經(jīng)將衣襟染作了一片鮮紅,惜翠看著他離去,心中驚愕又倉惶,但腳下卻好像生了根一樣,攔著她,硬生生地頓在了原地。
    全身上下的力氣,在此刻好像被抽空了一干二凈。
    惜翠心中疲倦又難受。
    將話說出來,她并不輕松,非但沒有如釋重負,胸口也好像堵了什么。
    她對他并非全都是利用,她其實也是喜歡他的。
    情起于微末,在日積月累中,愈演愈烈,愈演愈深,又被她牢牢地扼住了咽喉,壓抑在了心中最深處。自己欺騙自己。
    或許當(dāng)初在空山寺的時候,她就喜歡上了他。
    被困在禪堂中.共處的一夜,看到他出關(guān)時緩步走出石室的那一剎那,為他刮去頜下胡須時的抬眼相對,落在掌心中的流云發(fā)簪,佛堂中青年半面染血,緊握著她手腕叫她破開他的皮肉,和那一年四季輪轉(zhuǎn)中的陪伴。
    點點滴滴,匯聚為了涓涓的細流,并不激烈,但也足夠牽絆人心。
    望向半掩著的門,惜翠愣了一愣,好像終于想明白了什么,牽著裙子沖了出去。
    但等她沖下樓的時候,大堂中那抹身影已經(jīng)消失了,客棧里零零散散的坐了幾個食客,正熱熱鬧鬧地喝酒吃菜,大笑交談,卻唯獨沒有衛(wèi)檀生的身影。
    惜翠追出客棧,長街上卻人來人往,卻依舊不見衛(wèi)檀生的蹤跡。
    他已經(jīng)離開了。
    惜翠并不意外,但提步準(zhǔn)備回去的那一剎那,心又好像被什么絞緊了,她放下裙角,張了張嘴,費力地喘了口氣,回到了屋里。
    手機被丟在床上,無人問津。
    但這個時候,她已經(jīng)沒有了再回去的念頭。
    靠著床角,惜翠沉默地坐了下來。
    上大學(xué)的時候,她曾經(jīng)有一個曖昧對象。當(dāng)時,她和他都沒說破,直到一天,同學(xué)一起去吃飯的時候,他和同行的女生看對了眼,大家都是聰明人,他和她之間這段曖昧自然也就這樣不了了之。
    其實,那個時候她沒感到難受。
    但這一次的感覺卻分外不好受,就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揪著衣襟都喘不上來氣,眼前氤氳著一層薄薄的水霧,看什么都模糊扭曲。
    惜翠坐在床角,鼻子一酸,眼睛更酸,不爭氣地往下掉眼淚。
    她其實一點兒都不想穿越,不想攻略,更不想欺騙人感情。
    她小時候其實很喜歡哭,經(jīng)常啪嗒嗒掉眼淚,那個時候,她家太后總嘲笑她,大人無心的嘲笑,被當(dāng)時年紀(jì)還小的惜翠記在了心里,慢慢地,她就不怎么哭了,學(xué)會了怎么收斂自己的情緒,有時候,磕磕碰碰的,也能像沒事人一樣皺著眉頭擦擦血,替自己貼個創(chuàng)口貼,季悅媛常常開玩笑喊她女壯士。
    好像憋得久了,就忘記了自己是會哭的,而感情壓抑久了,也就忘記了自己真實想法。
    從衛(wèi)檀生離開到天黑,這一晚上,惜翠都沒合眼。
    半夜,她忽然想去杏子巷找衛(wèi)檀生,但又覺得失去了再找他的立場。到凌晨的時候,她又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去找他,把話說個清楚,但走到門前的時候,推門的手卻停在了半空。
    就這樣昏昏沉沉的,一直捱到了天亮。
    直到門外再度響起了敲門聲。
    惜翠心中急跳,趕緊走到門前,但看清了來者面容之后,一顆心又重新跌回了谷底。
    不過很快她又恢復(fù)了清醒,看向了來人。
    “劉媽媽?”
    門外站著的人,是劉婆子。
    劉婆子的出現(xiàn)重新燃起了她心中那點微弱的火苗。
    惜翠忽然覺得有些口干舌燥,又緊張起來。
    是……是衛(wèi)檀生叫她來的嗎?惜翠忍不住想。
    劉婆子看到她,似乎被她狀態(tài)嚇了一跳,女人眼下青黑,眼角通紅,好像一夜沒睡,面如金紙,發(fā)絲凌亂地垂落在臉側(cè),顯得憔悴而疲憊。
    “是衛(wèi)檀生叫你找我的?”惜翠惴惴不安地開口,一開口,喉嚨中又癢又疼,她咳嗽了一聲,忍不住悄悄地攥緊了袖擺。
    劉婆子嚇歸嚇,還是向她行了一禮,點點頭,道,“郎君叫我過來帶個話,說是想見娘子一面。”
    聽到這話,惜翠也來不及去在意嗓子的事,忙問道,“他在哪兒?”
    劉婆子:“郎君邀娘子巳時三刻去城郊那片李子林里見面。”
    劉婆子話帶到后就準(zhǔn)備離開了。
    惜翠叫住了她,舔了舔發(fā)干的唇角,低聲問,“衛(wèi)郎君他……怎么樣了?”
    劉婆子看著她嘆了口氣,“郎君如今的狀況,娘子不如親自去看看。”
    送走了劉婆子后,惜翠走到桌前,看了眼鏡子里的女人,也被鏡子里的模樣弄得一愣。
    就算再美的容貌,也受不了這一夜的糟蹋,更何況她也算不上有多美。
    將發(fā)髻打散了重新梳整齊,換了件鵝黃色的衣裳,洗漱干凈,惜翠沒敢耽擱,急忙下了樓。
    城郊那片林子里很好找。
    一路上,她都在想,見到了衛(wèi)檀生要說些什么。
    等到了那兒,卻沒看到衛(wèi)檀生的身影。
    今天天氣算不上多好,天空陰沉沉的,不見一縷陽光,烏云壓得很低,像是快要下雨了。
    這個時候正值李子樹的花期,枝條上堆著一簇簇的花,青白色的花瓣簇擁著嫩黃的花蕊。
    她來得早了。
    將頰側(cè)散落的發(fā)絲勾到耳后,惜翠站在樹前默默地等待。
    可惜天公不作美,不過片刻的功夫,一滴雨就從天空中墜落,落在了她發(fā)頂,滲入了發(fā)絲立,緊接著,第二滴雨落在了臉上、鼻尖和唇瓣。
    惜翠抬頭看了眼天,她來得時候太匆忙,忘記帶傘,這片林子里也沒有能躲雨的地方。
    眼下早已過了巳時三刻,但衛(wèi)檀生遲遲沒有出現(xiàn)。
    風(fēng)吹葉動,卷起枝葉嘩啦啦地響,雨珠落得急且密,打在臉上已有些疼。
    望著四周的郁郁蔥蔥的李子樹,惜翠內(nèi)心深處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了一個念頭,只是不敢去細想。
    再等等。
    她垂眸看著被風(fēng)雨摧折的草莖,心想。
    或許是有什么事耽擱了。
    再等等,再等一會兒就好了。
    惜翠不敢找地方去躲雨,只擔(dān)心到時候他要是來了,恐怕找不到她。
    淋點雨其實沒什么,摘了片樹葉,惜翠看著清晰的葉片經(jīng)絡(luò),心里沒有任何怨言。
    衛(wèi)檀生如果不愿來見她,她能理解。
    畢竟她曾經(jīng)對他做的事,確實太過分了。
    將樹葉攥緊了些,惜翠靠著樹干,看著葉尖兒上掛著的水珠兒。
    這其實更像是一種自罪和自罰,一直壓在心頭的重擔(dān),好像會因為這種方式,稍微減輕一些。
    雨勢更大了,落在衣服上,涼意直入肌膚。
    她也不記得自己等了有多久,直到雨幕中,終于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他撐著傘,破開了重重的雨簾,走到了她面前。
    惜翠抬起頭,眨了眨眼,雨水落在眼睫上,分作兩路,一路落入眼睛里,氳了模模糊糊的一片,另一路順著鼻梁一直落到了發(fā)白的唇瓣上,滲入唇角,微腥。
    來人看見她,吃了一驚。
    “孔娘子?”
    那不是衛(wèi)檀生,不是她印象中那個系著杏色發(fā)帶的青年。
    男人身形高大,五官端正,是曾經(jīng)有兩面之緣的柴鴻光。
    好像有什么東西重重地落在了胸口,不知道為什么,有點兒疼,惜翠又有點兒想掉眼淚。
    她好像又變成了小時候那個哭包惜翠,翠母笑著說,“這么大人了,整天就知道哭,這以后能有什么用。”
    她將臉別過去,拽著枕頭,不去看她,心里卻下定了決心,再也不要當(dāng)著人的面哭了。
    柴鴻光撐著傘,顯然沒料到會在這兒看見她,吃驚地問,“你怎么會在這兒。”
    留意到她如今的狼狽,男人將傘移到她頭頂,皺起了眉。
    惜翠別開視線。
    柴鴻光看了一眼她。
    女人全身上下都已經(jīng)被雨淋濕了,初春的雨冷得刺骨,她凍得面上毫無血色,咬緊了牙,卻還是不自覺地在打顫。
    濕漉漉的發(fā)絲,一綹綹地貼在前額,她衣裳被水浸濕了貼在肌膚上,映出起伏的弧線,柴鴻光看了一眼,收回視線,猶豫一瞬,解下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雖說因為宋修敏的緣故,他對面前的女人并無什么好感,但看到她這幅模樣,卻還是有些不忍心。
    惜翠沒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你怎么會在這兒?”
    柴鴻光收回手答道:“娘子有所不知,前面不遠處有間野廟,住了個游方的郎中,據(jù)說醫(yī)術(shù)頗為高明,我過來是為了替娘子辦些些事。”
    說完,他又繼續(xù)問,“娘子這么大雨天,怎么站在這兒?也不去避雨。”
    惜翠還是沒有回答。
    但柴鴻光似乎看出了什么,問,“娘子是不是在等人?”
    “在等……衛(wèi)郎君?”
    惜翠:“你怎么知道?”
    “今早我隨娘子去拜訪郎君,路上碰見了劉婆子。”柴鴻光回想,“她提到了有這么一件事。”
    “娘子不必再等下去了,衛(wèi)郎君不會來了。”
    惜翠動了動唇瓣,嗓音沙啞粗糲,“你是什么意思?”
    柴鴻光頓了一頓,看著她的目光中有幾分同情,“衛(wèi)郎君眼下……”
    “正和我家娘子在一起。”
    一陣?yán)滹L(fēng)挾裹著雨珠吹來,惜翠打了個寒顫,仰頭問,“在一起?”
    女人的雙眼依舊清澈,鬢角的木簪雕了一朵木蘭花,雨水順著花瓣弧線往下流,掛在簪子上,被風(fēng)一吹,一閃一閃的,像極了她眼中的神采。
    “衛(wèi)郎君得了些新茶,”柴鴻光握緊了傘柄,“請了娘子來試茶。”
    雨水落在傘面,敲出一陣悶響。
    惜翠沒有再說話了。
    看她不再開口,柴鴻光明智地不再多言。
    “這兒雨大,娘子身上被淋濕了,恐怕會著涼,我先送娘子回去罷。”
    惜翠沒有動,如果說之前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現(xiàn)在,她終于想明白了。
    惜翠:“衛(wèi)檀生他根本就沒約我到這兒來是不是。”
    柴鴻光皺起眉,往前邁出了一步,“娘子你在說什么。”
    惜翠往后一步,剛好退出了傘下,又重新站在了雨中。
    “真正約我過來的人,是你。”
    柴鴻光看了她一眼,眼睛里看不出神情變化,“娘子你在說什么?”
    惜翠抹去臉上的雨水。
    在剛剛的那一瞬間,她確實相信了柴鴻光的話,但轉(zhuǎn)念一想,就發(fā)現(xiàn)了蹊蹺。
    她相信他,相信衛(wèi)檀生。
    她一閉眼好像就能看見,青年唇角嗆出血沫的模樣。
    不論之前發(fā)生了什么,這一次,他一定不會再次失約。
    “昨天,也是你告訴他我要回家的,對不對?”
    “是為了什么?”惜翠凍得渾身直哆嗦,咳嗽了一聲,接著問,“為了宋娘子是嗎?”
    “你忠心護主,不放心我,害怕我會破壞他們兩人之間的婚約,就想用這種方式對付我。”
    男人的反應(yīng)印證了她的猜測,隨著她每往下說一句,柴鴻光的臉色就難看了一分。
    過了一會兒,柴鴻光這才整理好了面部神情,再度開口,“孔娘子,你很聰明。”
    “我不聰明。”
    如果她聰明,在一開始就不會聽信了劉婆子的話,跑到這鬼地方等著。
    她只是相信他。
    就算這小變態(tài)他再嗔怒,再心有不甘,也絕不會用如此下作的方式對待她。
    “娘子,”柴鴻光沉默了片刻,突然低聲道,“抱歉。”
    “你或許不知道,我這條命,當(dāng)初是我家娘子救下的。”
    “自那天起,我便下定決心要守在娘子身側(cè),做牛做馬也甘愿。”
    “我跟著娘子身邊伺候的這些年里,還未見過她如此傾慕一人。”
    “所以只能對不起孔娘子你了。”柴鴻光漠然地說。
    桐油傘跌落在地,被風(fēng)吹著踉踉蹌蹌的往前。
    惜翠猜出了他的想法,睜大了眼看著柴鴻光,四肢不受控制顫抖,在危險來臨之際,下意識地轉(zhuǎn)身就跑,但還沒等她跑出兩步,后頸上忽然一疼,整個人失了力氣,撲倒在了地上。
    柴鴻光收回手,往前一步,抱起軟倒在地的女人,“抱歉,娘子,我也是逼不得已。”
    這么說著,他騰出一只手撿起地上的紙傘,另一只手抱著不省人事的女人,繼續(xù)往前走,一直走出了李子林。
    不遠處,有一間野廟,但這野廟早已破敗,根本就沒住著什么游方的郎中。
    唯獨在廟前有個不大的池塘,池塘前長了足足有半人高的雜草,雨水落在池塘中,漾開一圈圈水波紋。???.BIQUGE.biz
    柴鴻光佇立在池塘前,雙臂使勁兒。
    那抹鵝黃緊跟著被拋向池心,霎時間就被池水吞沒了。
    看著女人的裙擺在水面上浮現(xiàn),又慢慢地沉沒了下去,柴鴻光這才收回目光,繼續(xù)做自己的事。將四周弄亂了,抹去來時的蹤跡,從袖中拿出個順袋,倒出來幾文錢,灑落在地上。
    男人呼吸急促,心跳如擂地撿起傘一路向西,踩出一行凌亂的腳印,直到走到官道前,才停了下來,換了條路,往東回城。
    這都是他的罪孽。
    想到水波中的鵝黃衣裳,柴鴻光心亂如麻。
    但下一秒,他又想到了女人冷中含艷的臉。
    他又定了定心神,雙手交握,搓了搓了僵硬的手指,改換了神情。
    等到男人背影漸漸消失在樹林深處,池塘中那抹鵝黃起起伏伏間,突然動了。
    惜翠睜開眼,伸著胳膊,劃開水,吃力地游到了岸邊,也不顧池塘周圍的爛泥和草莖,趴在濕爛腥臭的的泥土中,嗆咳出一口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所幸她之前和季悅媛一起學(xué)過游泳,這池塘前有草叢擋著,而柴鴻光又做賊心虛,沒敢多往她這里看,這才給了她閉氣和換氣的空隙。
    她猜到了柴鴻光不會放過她,卻沒猜到他竟然能為宋修敏做到這個地步,殺她滅口。
    惜翠身上冷,心里更冷。
    她不太確定柴鴻光到底有沒有走遠,也不敢離開。
    雨水傾倒而下,趴在岸邊,惜翠四肢僵硬,一陣接一陣的哆嗦,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后怕。
    她剛剛差一點就死了。
    這一次和之前都不同,她要是死了,那就再也沒有重頭來過的機會了。
    因為后怕,她幾乎使不出來力氣,躺在岸邊休息了一會兒,惜翠這才拖著沉重的四肢爬了起來,一邊留意著周遭,一邊快步往回走。
    因為這場暴雨,街上空空蕩蕩,水花落在地面,擊碎了,摔了個粉身碎骨,揚起蒙蒙的水汽。
    回到客棧里的時候,林巧兒正在核對今日的賬本,一抬眼就看見了面色蒼白的惜翠。
    女人烏黑的發(fā)絲凌亂地覆在額前,眼睫、發(fā)尾、袖擺都在往下滴水,簡直像個剛爬出來的水鬼。
    瞧見惜翠這么一副模樣,手中的賬本“啪嗒”跌落在地,來不及去管地上的賬本,林巧兒驚恐地瞪大了眼,失聲喊道,“孔娘子?!”
    看見客棧微黃的燈光的那一剎那,惜翠終于松了口氣。
    一直支撐著她往回走的一口氣泄了出來,眼前林巧兒的身影頓時化作了兩個、三個,慢慢地又都合為了一人,被黑暗吞噬了。
    昏睡中,她好像做了一個夢,夢里有人坐在了床角,垂眸望著她。
    她整個人都像一壺?zé)_了的水,咕嘟嘟地冒著泡,呼吸吐息間往外噴著熱氣。
    有什么微涼的東西落在了她臉上。
    惜翠想睜開眼看個清楚,但眼皮重如千鈞,根本不聽她使喚。
    除了涼,臉上又有些癢,緊跟著,又有什么附在了她唇前,含著些微腥的甜。
    她好像夢見了衛(wèi)檀生。
    青年緊貼著她的臉,纖長的眼睫撓著她臉上的肌膚,緩緩地撬開了她的唇齒。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血戰(zhàn)三百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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