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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搬山

    婚后三日,武梁也意思意思按照習(xí)俗“回門”去了,晚上程向騰歇在書房里。
    這天入夜,本該遠在充州的鄭老將軍,忽然快馬加鞭從西北趕來,求見程侯爺。
    程向騰已然睡下,外間守夜的小廝不敢殆慢,忙入內(nèi)喚醒了他。
    程向騰聽聞是鄭將軍,毫不猶豫:不見。
    老將軍不遠千里趕來京城,又這么漏夜前來,必然是有要事,竟然不見?連小廝都稍愣了愣。
    外間鄭老將軍聽到回話,呆立半晌,撩袍跪倒,口呼:“屬下鄭某,前來向侯爺賠罪,求侯爺一見。”
    小廝只好再次通傳。
    程向騰惱了,罵小廝攏人清夢沒有規(guī)矩,讓他滾出去。
    小廝明白了,侯爺顯然對鄭老將軍所為何事心知肚明,有意為難。
    于是再無旁的話,一句請回,外奉送一句不得喧嘩給老鄭同志。然后關(guān)了院門,再不理會。
    鄭老將軍門外枯跪良久,暗自心驚,最后終沒多言,起身往大房院里去了。
    武梁曾經(jīng)感慨過,說鄭氏“有個好爹就是任性啊”――這話一點兒不錯,鄭氏敢鬧騰的根源,極大程度上來說,就在于鄭老將軍的態(tài)度。
    鄭氏母子在京城的行事,鄭老將軍絕不會不知情。程向騰相信他并沒有參與,但他至少是放任和縱容,甚至不動聲色的支持。要不然,如何會一隊隊的人馬撥給他們呢。
    定北侯家,難道會缺家丁護衛(wèi)不成?再說派那么多人預(yù)備做什么呢,京城里,甚至大湯天下,有幾個眼瞎心盲敢有事無非的,招惹定北侯家的少爺呢。
    這些人馬,說白了不是對付外人的,就是給他們大房孤兒寡母立腰氣壯膽色,跟自家二叔較勁用的才對吧?
    鄭老將軍在家事上不信行程向騰,對世子之位有期待,卻也知道自己的要求過份,不好直白說出口,因此任由他們婦孺小兒張牙舞爪地叫破。
    然后程向騰無奈也好,愧疚也好,憐惜孤弱也好,反正最后能幫他們達成心愿,那就是好事兒。
    但他顯然忘了,手有利器,易生殺心。別說是婦孺,就是有個頗有見識的大男人,當(dāng)手握大隊人馬,又無有效監(jiān)管,辦事兒都難免掌握不好分寸。大房母子的心思,就這樣有恃無恐的一天天膨脹,終于生出謀害長輩之心。
    程向騰有時想想,真心覺得可笑。他還想著拿子女親事拿捏人家呢,人家想的卻是手起刀落一了百了,根本思想就不在一個層面上好嗎。
    對于鄭老將軍的這種無原則的人力支持,程向騰一直很不滿意。就是他的這種看似愛護的行為,助長了野心,滋生了邪念。
    只是鄭老將軍是程家軍的主力,從前跟隨著程老侯爺,后來跟著程向騰大哥,到現(xiàn)在是他,說起來,輔佐他們?nèi)顮斄恕?br/>     如今垂垂老矣,寵縱些孫輩,雖然過當(dāng),但程向騰相信他骨子里的忠義仍在,也一直不忍心拿他作伐的。
    可是這次,他真的怒了。
    上次程熙問計的信件,程向騰發(fā)還時故意留了破綻,他就是為了讓鄭老將軍知曉的。
    那是程向騰給他的警告,他在等他的表現(xiàn)。
    聰明人對話,不需要說太多,他相信鄭老將軍能明白。
    但是鄭老將軍讓他很失望。
    ――當(dāng)初鄭老將軍接到信,的確嚇了大大的一跳。
    滿紙荒誕,不忠不孝,大罪過!
    那些都不說,只說成事的可能性:動程向騰是那么容易的嗎?
    他鄭將軍的人馬在西北,而程向騰的追隨者,很多回了京,京城是他們的勢力范圍。程煦靠著那點子人馬,就想將侯爺拿下,找死么不是?
    就算是他西北的人馬,真當(dāng)能給他使喚著去謀害程向騰么?要知道他們之所以被叫做程家軍,那都是老侯爺?shù)乃乐?,是抱團強硬的鐵騎。
    程向騰襲了侯爺名正言順,先帝親命,又開疆辟土沙場馳騁,如今程家軍中,他就是正統(tǒng)。并且如今的世子爺,又是皇帝親封,毫無疑問的合理合法。并沒有誰認你們這些小崽子為主啊,大隊人馬誰會給你拿來玩內(nèi)部分裂用?
    還有,就算出其不意萬一得手了,程向騰倒下了,大房就真能安然坐享勝果么?程向騰的子女先不說,單說他手下的忠勇之士,就一定會各種手段報仇反撲的。軍中漢子,軍中忠義,軍中交情,以及這些年在京城,會沒些凌厲手段私下勢力?豈是他一個無經(jīng)歷的后生所能體察的。
    更讓鄭老將軍吃驚不小的是,那封信被人動過,他們祖孫,一向有自己約定好的記號和封印方法。
    能截他們的信,能動用一樣的火漆再封合,能看了那樣內(nèi)容的信不動聲色,鄭老將軍知道,這個人一定是程侯爺。
    鄭老將軍一番思量后,便迅速回信一封,措辭嚴厲,把程煦罵了個狗血淋頭。并讓他自請家法,向程向騰賠罪認錯去。從此后要改過自新,否則連他也定不輕饒。
    這封信,很具表象,倒更象是專門寫給程向騰看的。
    那樣心懷忤逆的一封信,鄭老將軍竟然就想這樣靠言語斥責(zé)輕輕揭過,卻沒有任何實際的行動。
    他如果連最該做的是撤回程煦手上的人馬,讓他縱使有心也無力都想不到,他就不配這么領(lǐng)兵一輩子。
    他還在縱慣著程煦。
    很快屬下發(fā)現(xiàn),鄭老將軍除了走正常途徑的信,另遣了親信入京,面見鄭氏密談。
    呵……
    再后來,二十人的分隊,把程向騰圍在了京郊……
    這次,要釜底抽薪,徹底拔了他們的爪子。
    ???
    鄭老將軍這么夜馳回京,不是因為程煦的信,不是因為京郊的狙擊,而是因為他收到了程向騰的信。
    信上沒頭沒尾,只抄注了兵部底案上,一些西北兵的軍籍。問他,這些人現(xiàn)在哪里,過去一年中,他們每個人軍餉多少,出過什么勤。
    那些人,都是被他遣給大房使喚的兵士。
    和平時期,各地駐軍將領(lǐng),誰沒有動用手下兵士干些私事的?大家心照不宣罷了。
    但那有個限度,到底兵是國家的兵,國家養(yǎng)著的,平時是要練兵的,不是干私活兒的。
    鄭老將軍看到信,激靈靈一個冷顫,知道這是引火燒身了。
    公器私用、私自調(diào)兵、豢養(yǎng)私兵什么的,都是不得了的大罪過,萬一被定性,真夠他喝一壺的了。
    鄭老將軍于是片刻都不敢耽誤,迅速進京面見程向騰。
    一路上準(zhǔn)備了許多說辭,苦情戲溫情戲都有,反正就是認罪,求饒,開脫,尋思著等把話講開了后,還能順便提點要求啥的。
    只是沒想到程向騰見都不肯見他,任他跪在門外,一點情份都不講。
    當(dāng)晚,鄭老將軍與女兒外孫密談許久。老將軍曉以厲害,教訓(xùn)他們此次事關(guān)重大,一定要他們誠懇認罪,低頭做人。
    京郊那事兒一直沒發(fā)作出來,大房他們心里也是害怕的,要不然也不會安靜這么久。如今見了自家外公,又松了一口氣,許多的怨言一并噴發(fā)。
    說侯爺能收攏軍心打得勝仗,都是得了外公你的相助。可是如今呢,侯爺位置是他的,開疆辟土的功勞是他的,咱們落下什么?連禮待都沒有,竟然將遠道而來的你拒之門外。這樣忘恩負義,這樣欺人太甚,咱做什么要低頭認了?
    有世子之位還有個希望,將來咱這房也有當(dāng)上侯爺揚眉吐氣的一天,現(xiàn)在連世子之位都成了別人的,那他們還有什么盼頭,難道咱就由著他欺負一輩子不成?
    鄭老將軍讓他們無須多言,如今事成定局,多說這些也無益。先把眼前的坎兒過去再說。
    程煦不解,您手握程家軍,做什么要怕別人?
    總之京郊那事兒,堅決不能承認。家門不幸,叔侄傾軋,這樣的事他家二叔肯定不想傳出風(fēng)聲去。如今人都死了,死無對證,關(guān)咱何事。
    鄭老將軍說你死腦筋啊,別以為人家是因為沒證據(jù)所以拿你無可奈何了,正相反,人家把人都滅了,恰恰說明人家是準(zhǔn)備以牙還牙了。
    也不看看侯爺滅口之后是什么表現(xiàn)。若是象從前對程烈那樣,對程煦也一頓打罵責(zé)罰倒好了,那樣的話不管被揍得多嚴重,總之也出不了人命。再說就算程向騰發(fā)狠,程家上面還有太后有老夫人她們呢,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也會幫大房求個情討個饒留條命的。
    就是他這種不動聲色才驚人。你來陰的是吧,好,人家也不需證據(jù),人也走暗的。下黑手你杠得過人家嗎?下場死就一個字。
    鄭氏母子也就發(fā)發(fā)牢騷,鄭老將軍都從京城專門跑回來請罪了,他們不可能拗著勁兒不賠罪。
    如今被鄭老將軍訓(xùn)著,表示都聽他的,會去賠罪去道歉去求饒,但心里,都少不了有些不甘不愿。
    他們回京這么久,也鬧騰出來過不少事,但程向騰從來都是當(dāng)面鼓對面鑼的來的。他會擺清事實惡聲訓(xùn)斥,會禁他們的足,甚至動手打人,但還真沒有下過黑手。
    總之沒有吃過大虧,所以并不真的上心。
    鄭老將軍看著他們一家子的神色,暗暗嘆氣。
    大丈夫能屈能伸,你總伸著不會屈,會被削得以后都伸不開的。
    ???
    第二天一早,鄭將軍帶著鄭氏和大房子女,早早侯在書房院外求見。
    小廝不咸不淡,說時辰還早侯爺沒起呢,要見侯爺晚些時候再說,然后冷艷地要關(guān)上門去。
    這顯然是被交待過的,要不然見了鄭氏,見了府里少爺,如何敢這般擺譜?
    鄭氏可是前侯夫人啊,這侯府,曾經(jīng)算是他家的,如何受得這氣,當(dāng)場就喝斥起來。程煦更是直接走上去,要踢踹那不長眼的東西。
    他們都為昨兒鄭老將軍被冷待不憤,正好借機先找回場子。
    這是來賠罪啊還是打架?。苦嵗蠈④娒⑷藬r住,決定自己得先做好表率,該下跪下跪,該磕頭磕頭,培罪要有賠罪的態(tài)度,好讓他們學(xué)著點兒,人在屋檐下的時候絕對橫行不得。
    于是自己整衣斂衽,恭恭敬敬,在程向騰書房門前單膝跪地。對小廝說,不打擾侯爺休息,他在這里跪等即可。
    他想等著,看侯爺能堅持到什么時候,能硬下心腸到什么地步。
    鄭老將軍年紀(jì)一把發(fā)須皆白,又從西北長途奔波而來,雖經(jīng)過昨晚短暫的休整,如今也是一臉疲態(tài)。
    他那么跪著,塌著肩膀垂著腦袋,對著一扇空門,看上去那么的老態(tài)盡顯,又恭謹可憐。
    鄭氏心疼得不行。
    一直以來,鄭老將軍是他們心中的天,是他們永遠的依靠和支柱,手里程家軍不只是他們大房,應(yīng)該是他們整個程家的底氣。
    沒有程家軍,程向騰憑什么領(lǐng)軍憑什么打勝仗,憑什么能成為今天的侯爺?他從她男人手里接過爵位,從她爹手里接過兵,明明就是他程侯爺如今過河拆橋負了他們大房,憑什么還這么姿態(tài)高傲,竟然連鄭老將軍都敢輕慢忽視至此?
    就算有錯,事兒是他們做的,鄭老將軍又沒犯下什么,用得著他來跟人跪著受這份窩囊氣嗎?
    程煦一臉憤然,過來拉扶老將軍,說人家不愿意見就算了,咱何必要這么窩囊,咱們這就回去。
    鄭老將軍喝罵一聲,“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當(dāng)場甩了程煦一巴掌去,喝令他跪下。
    程煦被打愣了,于是鄭氏忙拉了子女一同跪下,嘴上臉上,都尤自不憤不服。
    鄭老將軍見他們還在耍硬氣,越發(fā)在見到程向騰時,脊梁彎得低低的。
    ……
    程向騰起床收拾好后,倒是把幾人讓進了室內(nèi)。
    但是不讓座,不上茶,直接問起來意來。
    鄭老將軍就說起程煦那封信,說自己一接到信心急靈焚,急忙快馬加鞭的來了。想要親自管教一番,也為著親自向侯爺您請罪云云。
    然后又說請侯爺替他死去的爹爹,好好的教訓(xùn)教訓(xùn)他不用客氣。
    程向騰說鄭將軍,你覺得從充州到京城,快馬加鞭需用幾日我不清楚是嗎?當(dāng)面說瞎話你可真有臉。
    并且,我當(dāng)然替大哥教訓(xùn)侄兒,這事兒需要你教?
    一照面兒說話就如此不客氣,鄭老將軍噎了噎。
    鄭老將軍忙解釋,手頭事務(wù)繁忙,得匆忙處理了后才趕往京城。說的快馬加鞭只是路上功夫。
    程向騰對這辯解不預(yù)置評,自顧自在案前坐下,說自己忙著呢,鄭將軍擅離職守跑過來就為了說這些?噢當(dāng)年他大哥駐守充州,可沒敢這么想回京就回京的呢,還是你鄭將軍有魄力,牛氣。
    擅離職守?又給他加一條罪名。
    鄭老將軍心存的一點僥幸越來越少。他膝蓋一彎,又跪了下來,直接說到正題。
    說他收到信后不該耽擱,就該第一時間回京來教訓(xùn)一番程煦,這樣就不會有郊外行刺的事發(fā)生了。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求侯爺看在他在邊疆一輩子,從跟隨老侯爺?shù)浆F(xiàn)在,忠心耿耿不遺余力的份上,饒他這回。
    程向騰氣定神閑坐在那里,看著鄭老將軍單膝跪地的姿勢,道:“老將軍你身在邊疆,連京城郊外行刺都知道?我到如今都不知道對方是什么人呢?”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還裝傻,那就是不肯揭過的意思了。
    鄭老將軍于是兩膝一并,跪?qū)嵲诹耍p手交疊放在地上,額頭覆在手背上,道:“侯爺,屬下真的知道錯了,回京一來請罪,二來領(lǐng)罰,只求侯爺看在沒爹的孩子可憐的份上,輕饒了他們?nèi)ァ?br/>     馬上將軍,以頭頓地,姿態(tài)卑微,聲帶哭腔。旁邊鄭氏心酸不已,且怒且驚。
    用得著這樣對人低聲下氣奴顏婢骨?用得著他以頭頓地聲聲討?zhàn)?,姿態(tài)快低到了塵埃里去嗎?
    鄭氏眼淚都出來了,老將軍都這樣了,程向騰也不攔不扶一下?真當(dāng)自己高貴得不得了了是嗎?
    她又端起長嫂架子,罵程向騰殺人不過頭點地,任什么這么折辱功臣?
    折辱?是自取其辱吧,誰讓他跪了?他可以不跪的。
    程向騰瞅著她眼一橫還沒說話,鄭氏就被自家老爹截口就罵。說她縱子行兇,枉為人母,還敢撒潑使橫,不知悔改,這些都是誰教你的?當(dāng)年做姑娘時候,可是清清爽爽一女兒家,怎么嫁了人,就變得不知所謂了起來?
    這話罵的,豈不是說他們程家把人帶壞了?
    程煦見外公訓(xùn)娘,直著脖子沖程向騰嚷嚷起來,說京郊那事兒就是他找人去干的,他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有事沖著他來。
    鄭老將軍離得近,揚手一巴掌就打在程煦臉上,罵道:“忤逆犯上還敢耍橫?都沒人教過你該如何賠罪嗎?著實該打。”
    一窩子先哭的哭罵的罵鬧了起來。
    程向騰看他們鬧了一陣兒,才開口沖鄭氏道:“這是京城,這是侯府,婦人有婦人該遵的婦道。老爺們兒說話,什么時候有你插嘴的道理?嫂子若學(xué)不會受不了這個,我們程府就容不下你這尊大神,你即刻跟著鄭老將軍回你鄭家去吧?!?br/>     竟然敢趕她走,鄭氏惡狠狠盯著程向騰,一副想咬他的樣子。
    奈何自己老爹在旁邊也兇巴巴盯著她,如果她再口出惡言,只怕巴掌也掄她臉上了。一時間憋得胸口起伏,難受無比。
    程向騰也沒等她表態(tài),說完又看程煦臉上那巴掌印,沖鄭老將軍冷笑,“還有你,鄭老將軍,你是不是搞錯了?程煦是你外孫,但卻帶個外字。他是我程家人,由得你在我程家門里行兇橫行舉手打人?”
    鄭老將軍知道又錯了一遭,忙說自己果然是老糊涂了,竟然急怒攻心至此,說著開始磕起頭來。
    鄭氏泣不成聲,老爹那一聲聲頓在地上的叩頭聲,象刀子一樣割在她身上。身為女兒,她都沒給他老爹磕過幾次頭,卻累得他老爹為她給別人叩頭。
    那折辱的是她爹,更是她。
    鄭老將軍一邊磕頭一邊說話,表功也有,表和老侯爺?shù)呐f交情也有,提到前侯爺?shù)姆N種,希望程向騰念舊情也有,訴說自己年紀(jì)大了,心疼程煦他們這些沒爹的孩子,平時護得太緊,確實是自身過錯,又罵鄭氏慈母出敗兒,才養(yǎng)成程煦這么大膽忤逆的東西……
    哭訴許多,頭一下一下的磕,額頭真真切切的出了血。
    可是不論他說什么,程向騰都不插話,不理他。
    他說來說去,就沒一句說到點兒上。他不斷認錯,不過是覺得程向騰不會開殺戒。卻一直不說饒了他們以后他們會如何做,程煦手里的人手要不要收回,小輩胡行具體如何管束,還會不會支持摻和……
    鄭老將軍見他都血流滿面了,程向騰也不松口,便開始說到了生死。說他也知道程煦這次的行事不可原諒,但他畢竟年紀(jì)小,求侯爺看在他大哥的份兒上,千萬給他的兒子留下一條命。他自己,愿以朽命替之。
    說著就要揮劍自刎,以死謝罪。
    沒誠心想死當(dāng)然死不了,程向騰出手比他更快,一個硯臺甩出,砸落了他的劍。殘墨灑落身上,染得滿身,看起來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程向騰面容更冷,讓他要死滾回自家死去,別臟了他的地兒。
    在鄭氏母子心里,鄭將軍就是他們一直以來的底氣,他是帶領(lǐng)千軍萬馬的人物。若沒有了他,程家軍一般散沙,程向騰什么也不是,沒有他,千軍萬馬都沒有定海神針,他是可以輕松碾壓程向騰的,他怎么可以死?
    他怎么會連尋死都無濟于事?
    他們的天,被人踩進塵土里。
    他們心里有心慌,有害怕,也有怒火,隨著鄭老將軍的越來越狼狽,心里越來越驚濤駭浪拍過。
    鄭氏看著他爹額頭上的血痕,只覺得眼前發(fā)花感觀破碎,好像踏在棉花里站立不穩(wěn),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實那么的虛妄,她的身子搖搖欲墜。
    鄭氏是有血性的女紙,她忍無可忍,呼的一聲從地上站起來,說老父若有錯,她愿以身代之,還有程煦,也是她為母不教,都是她的錯,她愿意以命恕罪。
    然后,她瞅著程向騰古樸厚重的案機尖角,說了句“我不活了”,一頭撞了過去。
    他們父女離得很近,鄭老將軍原本可以拉住她的,但他沒動,覺得她也烈性一點兒見點兒血最好,他們一家最好都狼狽不堪,程侯爺還能如何怪罪。
    程向騰本來就坐在案邊,看著鄭氏沖過來,他本來也可以拉住她的,但是他也沒有。
    尋死覓活這種,他說過了,要死出去死,不想臟了他的地兒。但這次,他偏沒攔著了。
    于是鄭氏就那么撞了個頭破血流,然后慢慢在所有人面前倒下。
    程侯爺心硬至此,鄭老將軍愣在那里,終于心里連一絲一毫僥幸都沒有了。
    著急救治鄭氏,一群人終于從程向騰的書房往外沖了出去。
    程煦抱著鄭氏,臨出門前還轉(zhuǎn)頭看著程向騰,他眼睛充血,嘴唇直抖,聲音發(fā)顫,帶著哭腔還強裝硬氣的叫道:“你差點兒逼死我娘,我絕對不會就這么算了……”
    鄭老將軍很滿意他的表現(xiàn),這樣子,真是讓人又心疼又憐惜,又能明白他的心虛與無能,真正小孩子一般的叫陣。這樣的孩子氣,就算之前做過些什么,誰好意思當(dāng)真?誰能不心軟原諒?
    但是,程向騰只是冷冷看他,道:“我也是……”
    ???
    武梁回門住了三天,每天都很忙的。
    回了燕家村一趟,在村里大擺酒席,十里八村的人,走過路過想來吃就吃吧,只當(dāng)初她的喜酒婚宴。然后回京,在成兮又擺了次酒,不為別的,因為做為新嫁娘,當(dāng)初成親之日的酒,她從頭到尾不能露面,跟與她無關(guān)似的,十分虧欠這些好朋友,于是這次大家一起喝起。
    還有嘉義夫人府,送了大禮的那些人家,有空再來,咱們再聚一場。
    沒有家長主持大事,連酒都要自己陪,也是累心。
    不過沒關(guān)系,一生就這么一回了吧,撒歡兒狂放不拘小節(jié),以后能不能夠還是未知數(shù)。
    回去程家,她就得做個規(guī)矩的小媳婦兒了吧。
    結(jié)果回府之后沒多久,鄭氏來見,就那么跪到了她的面前。
    姿態(tài)這么低,武梁表示很受驚嚇。
    程向騰態(tài)度強硬至此,讓鄭老將軍始料未及,他深深地意識到,這次他無論如何都要給程侯爺一個交待,否則,不只是拿他開刀,程煦恐怕也真不會被放過,整個大房,日子都不會好過了。
    鄭老將軍積極地尋求著破解之策。
    終于,鄭老將軍從一位府衛(wèi)口中,知道了京郊那天的事兒。“那天,咱們侯爺夫人滿身是血昏迷不醒,侯爺心急如焚,偏偏這時候有人攔馬車行兇。所以當(dāng)時才下了狠手,只求最快,不留活口?!?br/>     “事后,侯爺說,這些害得她差點兒救不過來的人,我絕對不會放過……”
    鄭老將軍醍醐灌頂,傻啊,求不動他,可以去求嘉義夫人啊。
    武梁甚至還不知道京郊刺殺事件呢,看著鄭氏俯身于前,簡直目瞪口呆。
    后之,便是由她居中,兩頭傳話,雙方終于有了有進展性的交流。
    鄭氏終于軟了,軟得很徹底,不管是驚了怕了急了還是真的知道錯了,反正她真的趴下了。
    鄭老將軍什么都明白,迅速撤回了大房這邊遣來的人馬。他也想帶走程煦,他知道鬧成這樣,以后叔侄們再無法共處一室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了。
    他甚至保證有生之年,不會讓程煦回京。
    程向騰覺得可以。大房至今覺得程家軍牛逼無比,那就由他去吧。希望鄭老將軍那有限的有生之年里,能把這小子淬練得象個樣子。
    臨行前,程向騰對程煦說:“程家軍里,我不會再安排你兄弟們進去,你做為唯一的程家子弟,若能有本事收服程家軍,你將來自有一番天地。到時候,你肯定不會再盯著別人手里的東西?!?br/>     程煦走后,鄭氏大病一場,后來病好后也并不時常出現(xiàn)在人前,妯娌相對,她也沒對誰挑鼻子挑眼端長嫂架子,很有些端莊的意思了。
    總之武梁的婚后日子相當(dāng)好過,當(dāng)初設(shè)想過的麻煩都沒有冒頭。
    太后靜養(yǎng)去了,她婚后并無進見。而程老夫人,怕她因為出身的緣故被親朋們看輕,不但自己對她和顏悅色表露喜愛偏疼之意,還明里暗里的,總是借故替她助勢長臉。
    而鄭氏,在武梁面前軟下脊梁痛哭流涕之后,再也沒有對她起過高聲。
    這么的相安無事近月余,鄭氏大約終是覺得壓抑難受,自己向程老夫人稟明了原因,一番懺悔涕哭,表示一直無顏面對二叔――她請求分家,要搬出去另過。
    老夫人這才聽說連行刺之事都發(fā)生了,震驚得無以復(fù)加。這位善良的老夫人,在給鄭氏蓋建家廟獨居和分家之間猶豫很久,終于還是答應(yīng)了她。
    武梁再次對鄭氏有些佩服之意,是因為鄭氏分家時爭產(chǎn)的頑強。
    家財怎么分,向來有通用慣例,但兩兄弟念及大哥不在了,本著照顧未亡人的意思,本來就偏向她很多。就這樣她還能連哭帶喊著寡婦人家的種種不易艱難,硬是要求再多分她一份。
    最后,賣慘成功,程向騫把自己名下該得的讓她兩成,程向騰把自己名下該得的讓她三成。
    這樣還不算圓滿,她盯上了武梁的私產(chǎn)。
    武梁的嫁妝之豐厚,當(dāng)時真的嚇到了很多人。有人甚至私下開程向騰玩笑說,求娶商女,難道是沖著人家的身家?
    就這樣有些酒樓商鋪也沒有列進去,反正她覺得吧,旁的女子列,是因為女子無私財,你的東西哪來哪去的,得標(biāo)注明白,是個證明。這說法在她這里并不適用,那些大家都知道是她的的酒樓商鋪,真的不用拿出來說。
    但鄭氏說,私財?你的?你當(dāng)初一個丫頭揣個幾十兩賞銀出府,哪來這么多私財?
    沒有侯府鎮(zhèn)著,你能在京城立足,能把生意做得風(fēng)聲水起?這些東西,都是你依仗著侯府的名號掙來的。理應(yīng)歸宗侯府,理應(yīng)歸入公中。于是,她理所當(dāng)然可以按比例掰一塊下來。
    當(dāng)然,這明示得很清楚:老三家也可以同掰。
    武梁:……呵呵……
    她是真的沒忍住,當(dāng)時就笑場了。
    這種明目張膽算計旁人嫁妝的事,連自家親閨女都沒臉看,那小姑娘捏個帕子掩臉低頭,本來是跟著給自家娘壯膽的,后來匆匆告退了。
    但鄭氏相當(dāng)理直氣壯,就是丟得起那個臉。
    老三媳婦不與她為伍,“長嫂也嫁入侯府這么多年,自己怎么沒有仗著侯府名號去掙這份家業(yè)?沒有這種能耐,卻眼紅別人算計別人的,這是誰家的道理?!?br/>     鄭氏說,她是沒時間,因為那些年她都忙著生孩子。她連續(xù)為程家生了四個孩子,她對程家是有功的。
    ……好吧,開枝散葉,這也算大功一件吧。但這和武梁的嫁妝有個毛的關(guān)系?你給老大生孩有功,所以老二媳婦嫁妝該分你一點兒?
    但這樣的要求,鄭氏就敢激烈爭辯不休,最后老夫人把自己的嫁妝拿出來一份給了她,才算平息。
    武梁覺得,鄭氏不管撒潑打滾也好,沒臉沒皮也好,反正替自家多爭取一些是一些,倒真的是又佩服了她一回。
    不管怎樣,她終于也是個務(wù)實的寡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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