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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龍鳳

西方圣所大管事季佐和西圣軍大統(tǒng)領季佑即將赴京扶棺的消息轉(zhuǎn)眼傳遍朝野。

比前圣女先后大喪還要高傳播度。

又有傳聞鎮(zhèn)北將軍,兵馬大元帥蕭定前些日子就調(diào)兵西北與西圣軍對陣,如今兩方即將在大喪之日在京城再次碰面,不知道又是怎樣一番景象。

蕭定現(xiàn)在有女蕭若騏在手,深受皇帝寵愛,甚至坊間傳言先后就是被蕭若騏害死,現(xiàn)在差不多已經(jīng)可以肯定即將與皇室皆為親家,當然是意氣風發(fā),一時間風頭五兩。

再加上他還有個出息的兒子蕭遠佞,小小年紀就能文能武,隨其父在北疆建功立業(yè),現(xiàn)在回了京,不知道要被媒婆踏破多少門檻。

可這些都及不上西方圣所管事季佐和西圣軍大統(tǒng)領季佑這兩兄弟的風頭。

兩人一母同胞,幼年失怙,被西方圣所收容教導,再出來時已展露天縱奇才。一個年紀輕輕成為西方圣所的管事,說是管事,卻執(zhí)掌西方圣所旗下所有包括礦場、圣廟、醫(yī)所、鏢局、天工所等,涵蓋全國幾乎所有能賺錢的產(chǎn)業(yè),有他在,說是西方圣所富可敵國也不為過。

而他的兄弟季佑,自繼承了護教私軍西圣軍后,謹遵律令從不踏足本土,一直以來默默的為大元鎮(zhèn)守西疆,十年間竟然打敗西北王庭,建造萬山烽火,為西方圣所開拓了不亞于大元的遼闊疆土。

圣女駕臨后,已經(jīng)被稱為“西圣君”的季佑卻主動奉上那大片疆土,作為陪嫁,隨圣女入朝為后。

結(jié)果一年后,圣女離奇死亡。

西圣君封疆拓土,靠的可從來不是以德服人。他的殘忍和冷血震懾著西北,不僅讓西北王庭數(shù)年不敢東進一步,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西域商人來朝行商時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主因之一。

這樣一只西北頭狼都為圣女奉上了獠牙,卻被小皇帝一掌扇了回來,他若到了京城,不知道會做些什么。

每個人都感到心慌慌。

但唯一夠格為他們指引方向的人,卻閉門謝客了。

自寧坤宮燃起大火,當朝宰相卓令吾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說是稱病,卻從未見大夫進出。門房已經(jīng)被拜帖塞滿,可除了他的學生,戶部侍郎李岱堂和幾個兒子,從沒人進過府里。

皇帝自然是對他各種隔空問候,也有派了太醫(yī)來問診,但均被他婉拒了。

眾人紛紛猜測,這一次,小皇帝把西方圣所得罪狠了,連一向致力于對西方圣所采取懷柔政策的卓相爺都沒辦法幫忙轉(zhuǎn)圜了。

這一天,李岱堂又去拜見他的老師,卻見之前一直悠哉裝病的卓相不見了輕松之色,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張紙,眉目緊鎖。

“老師?”他好奇,又不敢過去看,便在一旁躬身問,“今日皇上又問起你來,學生幫您謝絕了太醫(yī),但若再有下次,怕是不妥了?!?/p>

卓令吾摸了摸胡子,半晌才道:“無妨,沒有下次了?!?/p>

“……您,決定出山了?”

“不曾歸隱,何來出山?!弊苛钗衢L嘆一聲,“哎,躲不掉,到底還是躲不掉?!?/p>

“老師,是出什么事了嗎?”

卓令吾點了點面前的紙,卻沒有分享給李岱堂看的意思,只是忽然道:“岱堂,你可記得,司勰幾歲了?”

司勰?卓司勰?李岱堂一愣,怎么突然提起他來,雖然卓令吾老來得子,得了個卓司勰,可那卓司勰頑劣浪蕩,不學無術(shù),他一向引以為恥,從不會主動提及。

但人都問了,他還是努力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司勰弟比學生小了十歲,約莫有十七了吧?”答的時候腦子還在飛轉(zhuǎn),思索莫不是那臭小子又闖了什么禍,又道,“司勰弟雖然頑劣,但一向有分寸,若是做了什么錯事,老師還是莫要太生氣的好?!?/p>

“哼,分寸?!弊苛钗崂湫σ宦暎D(zhuǎn)眼又嘆,“十七了啊,那她,也該十七了吧?!?/p>

“?。空l?”李岱堂一臉懵。

“我從未和你說過,司勰有個龍鳳雙生的妹妹吧?!?/p>

“??”李岱堂摸不著頭腦,又的確感到驚奇,畢竟卓相老來得子已經(jīng)是一樁中老年官員間交口羨慕的美談,可若是得子變成得龍鳳胎,那可真是洪福齊天,要羨慕死人了,“老師從未說過!”

“她自幼體弱,本以為養(yǎng)不活,就送進廟里將養(yǎng),算下來,也到了嫁人的年紀了?!弊苛钗嵋馕渡铋L。

李岱堂聞言,臉轟的一下滾燙,垂首拜倒,還強撐著:“老師的千金,自然是不愁嫁的!”

“是啊,”卓令吾看了看李岱堂,意味莫名,只是道,“是啊?!?/p>

然后便不再多說了。

滿耳朵等著老師下嫁女兒給自己的李岱堂等了許久,腰都酸了都沒等到下文,疑惑的抬頭,卻見卓令吾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起身走遠,今日似乎是不打算與他暢談了。

卓令吾脾氣怪,又年少英才,長年身居高位,這般我行我素的樣子也是尋常,李岱堂羨慕向往還來不及,哪敢抱怨,只是小心跟上,主動跳過方才的話茬子,又道:“老師,今天,蕭家托學生遞了拜帖,說無論如何都想見老師一面?!?/p>

“可是蕭定的兒子蕭遠佞?”

“正是!他說他曾向老師這兒遞過拜帖,可老師沒應,想問問學生能否遞個話。”

“岱堂啊,”卓令吾走在花叢間,嘆了一聲,“你是戶部侍郎,可不是老夫的黃門行走,怎的連遞話這種事兒都做了呢?”

李岱堂一點都不慚愧:“若是老師需要,學生別說黃門行走,就是前后侍奉也是應當?shù)?!?/p>

“老夫下面四個兒子三個女兒,哪輪得到你?!?/p>

相府不是只有兩個千金么?李岱堂剛疑惑了一下,忽然想起卓令吾之前說過的那個體弱的龍鳳胎,臉又一熱,無奈道:“學生也不是誰的話都遞。”

“那你覺得,為師該見蕭遠佞嗎?”

李岱堂一噎,明明之前卓令吾說了要與蕭家交好,誰料他屁顛屁顛過來幫老師和蕭家牽線搭橋了,老師偏又這般態(tài)度,他一時有些摸不清,只能硬著頭皮道:“學生只是覺得,論及諸多侯門子弟,蕭遠佞算這一輩中比較出息的,沒有落了蕭大將軍的面子,若只是聊聊,并無什么損失?!?/p>

“岱堂啊,岱堂。”卓令吾搖搖頭,“不怪你,你知道太少了?!?/p>

李岱堂:“老師,莫非真的是出了什么事?”

“你可還想用西方圣所那歲供救災?”卓令吾冷不丁的又換了話題,卻是李岱堂目前最著急的地方,他連忙答道:“自然是想的,日思夜想!”

卓令吾笑了笑:“那便,再晾蕭家一陣吧?!?/p>

這是要繼續(xù)向恢復正常的西方圣所搖尾乞憐的意思。

圣女皇后都死了,下次出現(xiàn)起碼百年后,怎的還要如此低三下四,莫不是這西方圣所真的要被那兩兄弟掌控了?

李岱堂秒懂卻又更不懂了,便有些無奈:“學生明白。”

“你是不是覺得為師立身不正,太過投機取巧,左搖右擺?”卓令吾忽然問。

“絕對沒有,”李岱堂這波答得很誠懇,“為天下計,什么都值得!”

“那便守好分內(nèi)事,莫要再胡思亂想了。”

“是,老師?!?/p>

待李岱堂走了,卓令吾已經(jīng)走到了后院的小湖邊,他最喜歡的地方。

京城寸土寸金之地,相府的空間也不是很富余,但卓令吾卻堅持在后院挖了個小湖,名字就叫小湖。

這小湖是名副其實的小,但門道卻在周圍亭臺樓閣的參差布置上,讓人自回廊轉(zhuǎn)角遇到湖的一瞬間,剎那間產(chǎn)生這煙波浩渺湖光山色的廣闊感。

下人已經(jīng)很有眼力見的在風景最好處擺上了蒲團和茶果,卓令吾在一旁負手站了,看著洞天福地一般的后院,沉吟不語。

管家自一旁小心的走了過來,在旁邊躬身道:“老爺,天工所的人已經(jīng)送走了,他們說老爺?shù)男『@乃天工所所主得意之作,所主吩咐了從今以后但凡修繕小湖園,都不要錢。”

卓令吾聽著,笑了一下:“這可不就是逼老夫有所表示么?”

管家立刻低頭:“那小的按市價給他們補去?”

“不急,”卓令吾擺擺手,“我看看他們修得如何再定。”

“是。”

“還有。”卓令吾剛開口,又停頓了,他沉默了一會兒,嘆息道,“下去吧,任何人不得打擾?!?/p>

“是?!惫芗夜硐氯チ耍裆珔s有些疑惑。

卓令吾一生果決,鮮少見其瞻前顧后,如今竟然因為一封西方圣所遞過來的信如此猶豫不定,不知道會有什么大事發(fā)生。

一直到了深夜,卓令吾終于緩步走出了小湖園,對恭候在外的管家吩咐道:“傳我的話下去,選個吉日,扶四夫人為正妻?!?/p>

“……???”本以為讓卓令吾如此苦思冥想,定是牽涉家國天下的大大大事,萬萬沒想到,千等萬等等出來這么一句話,縱使多年隨著宰相大風大浪走過來,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依然覺得哪里聽錯了,“四,四夫人?”

卓令吾從不沉迷女色,從加冠之年成婚至今,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天命的年紀,一共也只有四房夫人,從未見特別寵幸過誰。

自二十年前夫人仙去,這么些年也就只納了四夫人葉明雪,還是江南小商人之家的女兒,一進府就生了五公子卓司勰,自此便覺得自己有了交代一般,一直安心過自己小日子,不爭不搶的。

怎么不聲不響的,突然就逆襲了?怎么著也該是那個掐尖要強的三夫人啊,昨兒個才剛服侍了相爺,今天就被忘到腦后了?

管家還是覺得自己聽錯了,又確認了一下:“是,四夫人,葉明雪,葉氏?”

“嗯,就是她,司勰的娘。”

還真是她?!“可,可是如今持家的,一直是二房方夫人,老爺,這,莫不是讓方夫人去操辦扶正四夫人的事?”

“確實不合適,那就你來操辦吧,務必風風光光的?!?/p>

管家:“……是?!?/p>

“還有。”

“老爺請講?!?/p>

“老福,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我一直覺得你踏實聰明,是個能用的?!?/p>

“謝老爺賞識!”

“你還記得當年明雪生產(chǎn)之日,你抱出去的嬰兒嗎?”

提起這個,管家老福不由得神色黯然:“老奴當然記得,本應是龍鳳呈祥,卻不料三小姐……哎。”

“她沒死?!?/p>

“???!”這話到了老福嘴里,比之前的李岱堂還要不可置信,“這,這,這不可……不是,老爺,是老奴親手,親手埋……怎的,是誰?!”

他從驚到怕,嚇到語無倫次,可意思卻也說明白了,他當年親手埋了那孩子,連四夫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當年產(chǎn)下的是雙胞胎,怎的現(xiàn)在又說那孩子沒死了,難道有人在自己埋了人后又挖出來了?!

看老福老臉煞白,卓令吾暗自搖搖頭:“我都說了,你是聰明人,我現(xiàn)在告訴你,她沒死?!?/p>

老福老臉由白到青,最后又變回了白,他意識到這是自家主人在準備做一件“活死人肉白骨”般的大事,思及面前站的是權(quán)傾朝野的宰相,他越發(fā)明白這事極有可能上及欺君下瞞群臣——他被拉進深坑了。

想明白了,他一臉毅然,臉上的條條皺紋都透著無畏:“老奴明白了,老爺,老奴該去何處接三小姐?”

“她生來體弱,一直在家廟將養(yǎng),不日將自行歸家,你準備了閨房一應物件,到時候直接敲鑼打鼓的迎接了便是,不要落了我們相府的面子?!?/p>

“是。”

卓令吾不再多言,他站在小湖園門口,身上只有頭頂璀璨的星光和遠處幽暗的燈火,看不清表情,只知道身姿挺拔。

但老福就是覺得他老了,周身疲憊,看得他自己都忍不住心酸:“老爺,不早了,歇了吧?”

卓令吾嗯一聲,最后長長的嘆了口氣:“哎,歇了吧,前些日子太多憊懶,老天都看不過去了……對了,我桌上有封信,和以前一樣,合著工錢,一道給天工所送去吧?!?/p>

“是?!?/p>

“錢記得高于市價,”卓令吾冷笑,“他們的便宜,老夫可占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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