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家園(下)
由于盤纏不足,后半程孫大壽幾乎是一路乞討,好不容易才來到了周武的領地。
聽完孫大壽的故事,周武思索了半天。
雖說連秀才都沒考上,但周武性格豪爽外向,在太原時所交的朋友之中三教九流都有,因此懂的東西比常人要多得多。
周武問道:“不對呀?川馬、滇馬向來有名,四川、云南兩地都產馬,這兩處民間的馬匹數量也不算太少。你為什么一定要來這里?”
孫大壽苦笑著解釋:“馬耕農具的制作手藝在我們孫家世代相傳,誰又不想將它發揚光大呢?可是很多對此進行嘗試的先祖都失敗了。這些先祖將失敗的經驗教訓也一代一代地傳了下來。到了我這一代,對馬耕農具的利弊特點已經基本摸透了。”
“馬是淺耕而牛是深耕,因此從精耕細作的角度講牛耕更有利,但馬耕的速度比牛耕快一倍還不止。只不過,在山地和分散的小塊耕地上,牛耕卻占據了絕對的優勢。因為,在使用馬的場合,為了耕種分散的小塊土地,需要這里那里地移動,因而損失很多的時間,致使勞動不能充分利用。”
“我聽說‘蜀道難,難于上青天’,顯然四川多山,而云南那邊好象也沒什么大塊的平原。去四川和云南推廣馬耕,似乎不怎么合適。”
周武立即顯擺起來。
“嗨,這你卻弄錯了。進四川的道路確實難走。但四川里面卻有好大一塊平原。”
這時旁邊地小猴子也說道:“是的,有一次我聽酒樓的客人閑聊,那個四川來的商人說,他們那里的地比山西還要好呢!”
孫大壽聽了,不由發起愣來。
周武哈哈大笑。
“大壽兄弟,你現在都已經跑到遼東來了,后悔也來不及了。不過。你也用不著后悔。”周武指著旁邊的土地自豪地說道:“你看,遼東的土地既平整又肥沃。你雖說弄錯了情況。卻也錯有錯著。還有,你既然跑到我這里來了,說明你我有緣分,本爵會罩著你地!接著說,說說馬耕和牛耕還有什么區別。”
孫大壽回過神來,想想周武說得也對。現在人已經到了遼東,總不可能再跋涉數千里轉去四川吧?
孫大壽暗自搖搖頭。繼續解說。
“馬耕和牛耕最根本的差別,一是購買價格,二是維持成本。購買價格就不說了,就算是朝廷放寬民間買賣馬匹地限制,一匹劣馬的價格也抵得上幾頭耕牛”
小猴子忍不住打斷了孫大壽的話。“你說錯了吧,劣馬的價格連一頭耕牛都低不上。”
“我說的是關內的情況。物以稀為貴,關內的馬本來就少,而且還先要滿足軍馬地需要。還能剩下多少馬供民間使用?這樣一來馬匹的價格自然就貴了。”這時孫大壽突然一滯,用略帶疑惑地向周武問道:“爵爺,難道遼東一帶劣馬竟然比耕牛還便宜?這怎么可能?”
周武為人大氣,好交朋友。去那個蒙古部落買馬時雖然只待了一天,卻已經和那個小部落的首領交上了朋友。當時周武也挺奇怪價格問題,因此問過。這時卻正好拿出來顯擺。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牛的群居性不強,因此一個牛群數量達到二十多頭就幾乎已經是極限了。超過這個極限,牛便會很任性地四處分散,導致牧民必須不停地將分散的牛只趕入牛群之中。”
“而馬的群居性較強,只要有一匹頭馬,那么整個馬群一般都不會分散。因此哪怕數量多達數百的馬群也只需要幾個牧民在不同的方向進行監視而且這些牧民地存在并非是防止馬群分散,而是防止野狼等食肉動物襲擊馬群致使其驚散。就放養難度而言,厲害馬更難養,所以草原上劣馬的價格比不上牛。”
孫大壽聽了,面露驚喜之色。
“居然有這等事。簡直太好了!”
“打住。打住!”見孫大壽興奮得快要手舞足蹈了,周武趕緊制止他。“你還是接著說馬耕和牛耕的差別吧。”
孫大壽深深吸了口氣。勉強平靜下來。此刻他的語氣中,完全無法掩飾那種發自內心的歡樂。
“馬,尤其是從事重體力勞動的馬,必須及時補充精飼料,比如說大豆、燕麥,否則馬地體質會迅速下降,甚至導致疲勞死亡。”
“另外,還有一些飼養細節的區別。比如,牛吃草時對于草料的含水量不大挑剔,而馬則需要規范的準備草料。如果草的含水量過高,馬會拉肚子,如果含水量過低,同樣會損害馬的健康。再有,牛吃草速度較快,吃完了晚上自己反芻,不用特別照料。相比之下,馬不僅需要每次提供適量的黃豆、燕麥之類的上好飼料,既不能多也不能少,還要分成多次喂飼,尤其馬白天干活,飼喂主要在晚上。因此,飼養者需要一晚上起來多次喂料,這樣又多占用了勞力。在耕地期間,馬每天大概要吃三斤豆類以及精草料。”
這樣養馬確實繁瑣,但對周武來說反倒不是什么事。正所謂“一只羊也是養,一群羊也是放”。如果家中只養了一匹馬,養馬之人必須夜里多次起來喂馬,而養九匹馬,仍舊只需要一名馬夫夜里起來喂馬。這樣看起來,若是實施馬耕,他這種家中養著好幾匹馬的更占便宜些。
“爵爺,雖說馬耕需要消耗豆類或者花費大量人力專門提供精草料,但馬耕速度快。配上我做的馬耕耬鋤。開溝、播種、施肥、覆土、鎮壓等作業可一次完成,每天所鋤之地達五十畝之多。您想想這個速度,整個春耕期間一匹馬能鋤多少地?”
孫大壽突然停了下來,問周武。
“爵爺,您有幾匹馬?”
周武伸出食指一彎。“九匹,但現在有三匹母馬受孕了,干不得活。”
接著周武又象是害怕誰會搶他東西一樣。急匆匆地補充道:“還有一匹公馬也不能干活。”
見孫大壽面露詫異之色,一旁地人哄堂大笑。
一個叫章老2地漢子笑道:“孫兄弟。你可千萬別把主意打到那匹公馬的身上。爵爺姓周諱名武,卻給那匹公馬取了名字叫作周小武,簡直把它當兒子在養呢!”
周武也不以為忤,笑罵道:“你們懂個屁!小武通人性,老子就把小武當兒子養又怎么著吧?躲一邊吃你地干醋去你章老2想當我兒子我還不要呢。”
旁觀者又是一陣哄笑。
于是,孫大壽就這樣留在了周武的領地中。
冬去春來,周武的領地完全變了樣。
當初來到這里時。這里還是一片荒野。如今,大片的野草蔓生地土地已經加以開辟,而且進行了耕耘,播種了各種碧綠的谷物。
正常情況下馬耕地速度甚至能夠比牛耕要快一倍,但開墾荒地卻與耕種熟地不同。牛耕是深耕,因此在開荒時牛耕反而相對有利。在開墾荒地時,一匹馬每天可以耕種三十多畝,而一頭牛每天則可以耕種二十多畝。
遼東的馬匹不算太貴。但再怎么說馬兒也是一種很嬌貴的動物即便是以吃苦耐勞而聞名于世的蒙古馬也不絕對如牛經折騰。周武舍不得讓那三匹懷孕的母馬參加勞作,因此他的手頭上只有五匹馬和十二頭牛可供耕種。憑這些牲畜,一天下來可以比較輕松地搞定四百畝地。
不算周武以優惠價買的地,每個移民屯擁有田地六千至七千畝之間。因此春耕期結束后,除了周武所在地移民屯外,另外四個移民屯有好些地都沒能充分耕種。當然。沒充分耕種并不意味地被荒著。遼東這片黑土地,抓起一把土用力一捏簡直恨不得流出油來。如此肥沃的土地,哪怕省去“開溝、施肥、覆土、鎮壓”等程序,只管播下種子,照樣能夠獲得收成多了不敢說,除去種子的投入,每畝收獲個兩三斗絕對不成問題。
在很多移民連自家的地都沒法充分耕種的情況下,周武卻有一千畝地得到了充分耕種。道理很簡單,周武掌握著全部的畜力資源。
想要借用牲畜?沒問題,滿足兩個條件就可以了。
第一個條件是用牛草換牛工。
牛草可不是簡簡單單割下牧草就行。牛雖然容易飼養。但是需要牛出大力氣時。最好還是提供精飼料。移民屯剛剛創立,讓那些幾乎稱得上一貧如洗的新移民提供黃豆或燕麥喂養牲畜。那也是故意為難人。周武很好說話,割下牧草后清洗曬干,然后再用鍘刀將之鍘細鍘碎,喂養之前在干草上灑下清水或米湯即可當然,借用牲畜一天至少要提供夠牲畜食用五天的飼料春耕期間只需要支付牲畜當天食用地牛草,但農閑時得補足。周武雖說買了三名牧奴,但如果牲畜需要參加田間耕作時,累死那三名牧奴也收集不了足夠的飼料。
第二個條件有兩種選擇,滿足其中一種就可以了。
要么“以人力換畜力”幫工帶地。先出工幫周武開墾耕地,然后才能借用周武的牲畜去耕種自家的地。待收獲季節,還得出工為周武收割莊稼。
要么就是佃周武的地。
分成地租是不用想的。自費移民擁有一百五十畝地,幾乎連自家地地都顧不過來。如果選擇分成地租,移民們必然會細心伺候自家的地,對所佃之地卻馬馬虎虎地糊弄。因此周武只能選擇定額地租,也不高,每畝一斗。
其實,憑借壟斷的畜力資源,周武甚至能夠讓自己的兩千多畝地全都得到充分耕種。但他并沒有這樣做,而是將剩下的地用來放牧。
道理很簡單。
今年周武確實壟斷著畜力資源,但明年呢?關外的牲畜價格如此便宜,相反人力嚴重缺乏,恐怕所有的移民都夢想著購買牲畜吧?若周武做得太過分,當明年移民擁有自己的牲畜后,那些田還能佃得出去嗎?
此外,雖說遼東荒地無數,周武可以利用荒地放牧。但俗話說“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又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在自家的田里放牧,待明年,那塊地就會更加肥沃。所以,周武只是想辦法耕種了名下一半的地,卻將另一半田用來放牧。
同時,周武卻在移民面前裝可憐。
“唉,一千多畝地都荒著,這可怎么辦啊?”
移民們今年累得要死,但他們也高興得要死。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看著自家田地里那茁壯成長地莊稼,心頭里地那份喜悅簡直沒法形容。
聽了周武的哀嘆,善良地農民們總是這樣想:“爵爺可真是個善性人。寧愿自家一千多畝地都荒著,也沒逼著我們幫他種更多的地。攤上這樣一個為民著想的領主,真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
移民們也確實沒有余力耕種更多的土地了。因此他們雖然心里感激,卻也不敢許諾愿意佃下更多的地。
但這已經夠了。從移民的眼神中周武可以確定,明年他的地仍然能夠佃出去一半。
想到這種美好的未來,周武自然連睡覺都能夠笑醒。
最繁忙的春耕已經結束了。最近,周武每天早上總愛騎著那匹叫做周小武的公馬,在自己的領地上巡視一圈。周武愛煞了這匹馬。小武才兩歲,已經有一人多高了,看起來俊逸非常。如果不是周武和那個部落的首領交上了朋友,蒙古人根本不可能把這么神駿的馬賣給漢人。
在剛剛馴服小武的那段時間,周武最大的樂趣便是騎著它去拜訪或遠或近的鄰居們在他們中間,周武從來沒有見過能夠和小武相提并論的好馬。那時周武就仿佛得了癔癥一般,在拜訪鄰居時只要見到人就會向對方炫耀,無論對方是有邑貴族還是普通的領民。只要對方贊一聲“確實是我一輩子所見過的最好的馬”,周武就會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
每次看到八匹母馬帶著它們的小馬在草場上吃草,還有那些數量明顯增加了的牛群和羊群,喜悅的感覺總會慢慢浮上周武的心頭。
這天早上,周武巡視完領地后,象往常一樣回家說是家并不恰當,準確的說法應該是堡壘。
堡壘是利用春耕前的農閑時間建起來的。最外圍是環形的無水壕溝,用挖溝時掘出的土將中間的地面堆高,然后用厚實的尖板木條柵欄將之圍起來。木條柵欄的東角和西角,還分別建有兩座箭塔。
這種堡壘對建筑技術要求極低,費用也很少材料是就地取材,人工也是免費。因為,當戰事來臨時,屯民可以帶著家畜和動產躲進堡壘里。這種很便宜很簡陋的堡壘無法抵御大規模的進攻,但如果進攻者并非職業軍人,沒有攻城器械,而且人數少于兩百,那么基本上還是有安全保障的。
遼東的移民屯大多都按照朝廷的規定建了這種堡壘,因為遼東一帶除了衛所附近的地區,其他地方并不安全。
周武其實更希望用石頭代替泥土和木材來建筑城堡,用護城河來代替壕溝。可惜這個愿望暫時無法實現,因為那樣做花費實在太大。
當堡壘出現在視線中時,周武放緩了馬速,愜意地享受著新鮮空氣和暖和的陽光。
正在這時,他突然發現遠處有一個人騎著一匹馬正朝這邊飛奔而來。
周武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警惕地盯著對方。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