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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茶馬司巡捕的弊端

    第三十一章茶馬司巡捕的弊端
    從空中俯瞰,一支拉出近五里長的隊伍象一股黑色的巨蟒般蜿蜒向北挺進,所過之處,人踩馬踏塵土如霾似霧,馬刺佩刀碰撞響成一片混淆。這一帶因連年征戰,早已沒了人煙,一座座的村墟都荒落了,無數的野驢野馬黃羊羚羊草鹿竟然巢居在里頭,一驚之間,驚慌結隊逃逸,引得隊伍中那些從來沒有來過北方的軍士們興奮地大呼小叫。
    這支八千人左右的部隊中車輛就多達兩千余輛,但如果把他們當成是輜重兵那就大錯特錯了。事實上,這支部隊是當今世上裝備最為精良的神機營。
    一個多月前,神機營還在南京。可是當今皇帝一聲令下,結果他們便朝著北方行軍了。神機營以每天三十里的速度走了一個多月,總算離目的地廣寧只剩下一天的路程了。在那里,他們將等待朵顏三衛的有邑貴族們前來匯合,順便修整一下。待軍隊集合并修整完畢,軍隊將向西開拔,前往韃靼人的控制區域開始大掃蕩。
    神機營提督金銘瞟了眼前面不遠處的錢成,心里說不出的膩味。
    在靖難之役中金銘就已經是燕軍的從三品的留守司指揮同知了,實實在在的老資格。靖難成功后,朱棣大賞功臣,金銘也因此一躍升為從二品的都指揮同知,并且獲得一等子爵爵位。成立神機營后,朱棣將金銘調入神機營任首任神機營提督。
    看著那個年紀甚至比自己兒子還小的錢成,金銘說不出心里是種什么滋味。他是燕王藩邸舊人。跟著皇上鞍前馬后地沖殺奮戰,如今年近五十了也只不過是個從二品地都指揮同知。錢成才剛剛二十出頭,只不過憑著考中了狀元一下子就成了從三品的定遠將軍。之后,皇上又任命錢成為留守司指揮同知,成為了金銘的副手。神機營里還有一名今科的武進士,二甲第一名宋瑛。不過宋瑛卻只是正五品的守備,擔任著左哨營官。所謂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看著精神抖擻、意氣風發的錢成,金銘想不忌妒都難。
    錢成卻沒注意金銘的目光。他正在和部將們調天說笑呢這也是金銘看不慣錢成地地方之一。
    金銘資格老,本身的性格也向來是不苛言笑,因此部下們敬他怕他,在他面前絕不敢露出絲毫輕浮模樣。可錢成平日里與部下相處卻有種狐朋狗友地味道,神機營里無論是軍官、馬夫、伙頭兵都喜歡往他跟前湊。不僅如此,甚至連蒙古人也愿意和他稱兄道弟。
    皇上沒有調動三千營配合神機營行動,但也不是一點騎兵都沒給神機營。從南京而來的騎兵一共由兩拔人馬組成。
    一拔是皇上的帶刀宿衛火耳灰者率領的百來個蒙古騎兵。說起來火耳灰者也頗有來頭。火耳灰者是兀良哈蒙古人,素號驍勇,最初在燕王麾下供職,后來因公調往京師。靖難之役中,火耳灰者隸屬于南軍。但是在某次戰斗中火耳灰者被燕王所俘,于是重歸燕王麾下,被任命為帶刀宿衛。
    另一拔則是前往蕃學就讀的游牧民族貴族子弟。這拔人以巴特爾為首。巴特爾是兀良哈郡王的二兒子,本人也是一名有邑二等男爵。因為這次作戰需要征召朵顏三衛的有邑貴族出兵。因此巴特爾等人便帶著扈從們提前加入了神機營地部隊。
    這時,火耳灰者和巴特爾開始和錢成大聲爭論起來,似乎是在爭論誰的坐騎最優秀。
    吵了一會兒,錢成打馬回頭來到金銘這兒,笑著說道:“金大人,就快要到廣寧城了。這種時候更需要小心謹慎。我打算親自去前面探探路。”
    金銘略一思索,便猜出了錢成的打算:他肯定是想打著探路的幌子去和火耳灰者、巴特爾等人去賽馬要不然,哪有堂堂的留守司指揮同知去親自探路的道理?
    錢成是皇上御點的狀元,前程似錦;火耳灰者是皇上的帶刀宿衛,最得皇上地信任;連巴特爾也曾和皇上有過一面之緣,又因為和一名土人有邑貴族聯名上書,請求朝廷往有邑貴族的領地派遣監軍,因此曾得過皇上的褒獎。這三個人,一個都不好得罪。所以,金銘只得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表示同意。
    錢成跑回原來的地方。一個唿哨,火耳灰者、巴特爾等人便簇擁著他說笑而去。
    騎著馬到了隊伍的最前面。往后望去,人影已經變得很小了。
    錢成揚著馬鞭指著遠處的小樹林。
    “看見那片小樹林沒有。先跑到那里地算贏,我喊一二三開始一、二”
    伴隨著“三”的余音,錢成已經一馬當先沖了出去。火耳灰者、巴特爾等人也來不及計較錢成近似作弊的行為,趕緊打馬追上去。
    別看錢成這個武狀元在騎術考試中拔得頭籌,但火耳灰者和巴特爾也是馬背上的佼佼者,一時之間這三個人你追我趕,難分高下。在他們的身后,火耳灰者的屬下和巴特爾扈從們也不甘示弱地緊緊追趕著,一小隊人馬飛快地朝著小樹林越跑越近。
    最后還是錢成以一個馬身的距離獲得了勝利。另外兩個人并不服氣,指責錢成“還沒開始喊三就開始跑了,比他們早跑至少一個馬身”云云。錢成哈哈一笑,然后一本正經地和他們爭論,到底是自己提前跑的還是他們倆反應慢了一拍。
    正爭論得口沫橫飛,卻見小樹林里突然竄出來一個人連滾帶爬地朝著他們沖過來。
    “大人救命,救命啊!”
    緊接著樹林里又竄出幾個持刀的人。
    “**奶奶站住你再跑抓到后非把你活剮了!”
    追趕地人看到錢成之后。腳步有些遲疑,慢慢地停了下來。
    被追地那人撲在錢成地馬面,那股憋著的一口氣一松,倒在地上直喘氣,簡直動彈不得。
    “怎么回事?”
    錢成一行人身上都穿著明朝官兵地衣服,追趕的人自然不敢放肆。聽到錢成發問,其中領頭的人走到錢成面前。猶豫了一會兒,喘了幾口氣后說道:“這位將軍。小人是茶馬司地巡捕,正在行使緝捕私販的公務,請將軍行個方便。”
    這群人確實穿著公服,但是看他們地神情,有些人象是地痞流氓,有些人則象是江洋大盜。
    見錢成露出懷疑之色,巡捕掏出一塊腰牌。雙手恭恭敬敬地遞給錢成。
    “請將軍驗看。”
    被追趕的人剛才也掙扎著自己爬了起來。他在一旁一邊喘著氣,一邊聽著。眼見救星似乎有些相信對方的樣子,趕緊說道:“將軍他們不是巡捕是殺人截貨的土匪”
    錢成將腰牌遞回去,然后向被追趕的人問道:“怎么回事?你來說。”
    那人深吸一口氣,漸漸平復下來。
    “學生是高郵人氏,姓戰名云飛,表字秀。少年時也上過幾年私塾,后來在縣學里雖說成績不錯。但不知什么緣故,總是過不了鄉試”
    巡捕打斷戰云飛的話。“將軍大人,小人正在辦理公務,還請將軍行個方便。”
    錢成是從三品,而巡捕則是連官員的邊都挨不上地吏員,兩者之間的身份天差地別。這時候巡捕竟然敢打斷戰云飛的話。若說其中沒有貓膩錢成冷眼看了巡捕一眼,見他垂著頭恭恭敬敬地站著,于是又將視線朝他身后的那些人望去。避開視線者有之,眼神閃爍者有之錢成心中已經基本得出了結論,于是淡淡說道:“本將正在問話,你不要插嘴,否則一頓軍棍還是輕的。下次再敢隨便插嘴,莫怪本將言之不預。戰云飛,你接著說。”
    戰云飛道:“學生是家中庶子,連續五次都無法通過鄉試后。家中漸漸有了風言風語。戰家在當地也算薄有家資。除了田產之外,還順便做點小生意。因此學生一咬牙。決定外出做生意。”
    “學生去蘇州買了絲綢,準備販到遼東賣給蒙古貴族。路上遇到這些人冒充茶馬司巡捕檢查。同行的人見這個穿著公服拿著腰牌的人,又見對方人數只有我們的一半,心中便怠懈了。但學生卻注意到一個小細節。說是檢查是否夾帶了違禁物品,但他們那些人卻一個個分散到隊伍之中,看起來象是準備一個盯一個。而且他們中地大多數人而握緊了兵器,似乎準備隨時拔刀的樣子。”
    “學生眼見情況不妙,立即喊破他們的意圖。”
    說到這里,戰云飛似乎回憶到某些不愉快的情節,臉上顯出難看之色。
    “學生雖然喊破了他們的意圖,但對方立即拔刀行兇,而同行之人反應卻慢了半拍。因此我們的人雖然多出一倍,但一瞬間就倒下了三分之一而且對方是窮兇極惡干老了殺人越貨這種事地人,因此我們這邊的伙計漸漸越來越少再后來就是大伙們開始逃命。”
    錢成冷冷地望向巡捕。“現在輪到你來說。”
    巡捕舔舔嘴唇,這一刻錢成注意到,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移向了刀柄,最后好不容易才克制住。
    “將軍大人。我們檢查是否有違禁物品時發現這伙人販賣私茶,正準備將他們逮捕,誰知他們竟然拒捕,還砍傷了小人兩名手下。根據大明律,拒捕者可當場斬殺。”
    戰云飛斬釘截鐵地說道:“沒有,我沒有販賣私茶!”
    巡捕故作平靜地說道:“將軍大人,您若不相信我的話,可以現在就派人前去驗看他們的貨物中是否查有私茶。”
    見巡捕的表情如此冷靜,錢成不禁有些迷惑。懷疑自己先入為主地想法是不是冤枉了這位巡捕?
    見錢成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戰云飛知道這位將軍又有些動搖了。這也難怪,人家大大方方地請將軍派人前去驗看罪證,任誰都會下意識地覺得此人沒有說謊。
    在這種危險的時刻,戰云飛卻并沒有驚慌。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靜下心急速思考,然后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我知道了。肯定是事后栽贓,將茶葉藏在我們的貨物之中!”
    “根據皇上頒布地法律。茶馬司巡捕查獲地財產,其中一半歸茶馬司巡捕所有若是沒有被人發現,他們就會完全吞沒那些贓物;若是有人逃脫,他們便拿出用茶葉栽贓反正茶葉只是賣給外族人才可以賺大錢,在關內并不是什么特別值錢的貨物。只要咬定了我們是販賣私茶,他們仍然可以獲得一半。”
    這時戰云飛逼視著那名巡捕。“我猜得對不對?”
    此刻巡捕地表情簡直象剛剛睡醒的嬰兒一樣無辜。他瞟了眼錢成,然后不動聲色向錢成說道:“將軍大人。販賣私茶罪可致死。此人大約是知道事情不妙,因此百般抵賴。還請大人派人前去現場查驗,順便做個證人。”
    錢成不由有些佩服眼前地這個巡捕,此人真是膽大如斗。
    這時錢成已經基本相信了戰云飛的話。所謂相由心生,戰云飛的名字雖然響亮,但他的長相卻異常清秀,一看就知道象個文弱書生。巡捕眼深鼻高,眉濃唇薄。從面相上看此人性格鷙悍,不是什么善良的角色。若是在軍中,只要不死,這種性格的巡捕必定會因為殺戮果斷而創下一番不小的事業,但是在民間嘛
    這時戰云飛冷哼一聲。
    “殺人可恕,情理難容。你披著公服卻私地里干著殺人越貨地勾當。難道不怕被千刀萬剮?”
    巡捕不甘示弱地反駁:“是非自有公論。夾帶私茶,最高可判處凌遲處死,更何況你們還持械拒捕,我看被剮的人會是你吧。”
    戰云飛突然朝錢成行了一個大禮。
    “將軍大人,學生為將軍所救,說明您是學生的貴人。學生只求將軍幫一個忙:別將學生交給這些人,以免得學生在路上被殺人滅口。您只需派軍士將學生押去官府就成。”
    巴特爾聽這兩邊相互對咬,似乎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懵懵懂懂地根本就分辨不出其中的是非屈直。火耳灰者雖說也是個蒙古人。但他在中原生活了很長時間。因此在人情世故方面比巴特爾略強些。
    從巡捕身后那些人惶恐心虛的表情中,火耳灰者自覺猜到了真相。因此湊到錢成旁邊悄聲說道:“不如將那伙茶馬司的巡捕拘起來,三木五刑之下,立時可以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錢成搖搖頭,小聲答道:“這是民政,武將管這種事是犯忌的。”
    答完,錢成又回過頭揚聲道:“火耳灰者,你派幾個人將他們都押送到最近的官府去,完成這件公務后再追上大部隊。”
    聽到錢成答應了自己地請求,戰云飛沖著那群人激憤地大笑。
    “你們死定了!哪怕你們能夠勾結本地官府也沒用。我好歹是個秀才,功名沒有革除之前不用能刑。我只要咬定供詞不松口,主審官就沒辦法定案。然后這種事關死刑的案子就會移交到省里,若是還沒辦法定案,就會再移交到部里你根本沒辦法掩住。”
    見錢成決定用折衷的辦法解決這件事,火耳灰者也沒有繼續關注的興趣了,于是指派了麾下一名叫林貼木兒的百戶率幾名士兵將這群人押送離開。
    望著那群人被帶走,錢成嘆了口氣。
    這個茶馬司巡捕的制度也是皇上地發布新政之一,沒想到卻出現了這么嚴重的問題。真不知道皇上是否能夠知道這種事,知道這種事之后又會怎么想。
    事實上,朱棣早都知道茶馬司巡捕權力過大所帶來的問題了。
    東廠提前成立,說天下遍布東廠的探子有些夸張,但至少凡是朱棣所關心的事情,都會有東廠的探子想方設法地收集相關的情報。
    茶法改革后,每個馬市只有三家商人能夠合法進行茶馬交易,然而大大小小的私茶販子卻有成百上千人。為了生活,這些人自然不可能輕易“改邪歸正”。在這種不可調和的矛盾下,獲得合法交易權力的商人與私茶販子之間便經常爆發激烈地武力沖突。
    朱棣很樂意看到擁有交易許可證地商人大力清剿私茶販子,但是事情的發展卻并不如朱棣想象地那么完美。
    不久后,出現了去關外做生意的商人神秘失蹤的事情路引制度在這種時候表現了很大的作用:有商人的路引是去廣寧馬市,但出關之后,那些人卻再也沒有出現。東廠的探子根據蛛絲馬跡判斷出,這一系列的失蹤案件極有可能與遼東的茶馬司巡捕有關。
    只不過在此之前,尚無劫后余生者前往官府報案而已。
    對此,朱棣只能狠下心將之視為改革的陣痛,反正他絕不肯因為這種事而削弱茶馬司巡捕的權力。
    美國西部開荒時期,政府對西部各個小鎮的控制力極弱,因此只能將治安交給當地的警長全權負責。在這種制度下,警長若是為惡,其后果比茶馬司巡捕更甚。由這個佐證可以看出,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之前,某種制度只要是利大于弊,那么對于它所造成的負面效應最好還是捏著鼻子認了要不然怎么辦?商人走私可不管什么民族大義、國家利益。只要能夠獲得足夠的利益,別說是行走于荒野僻徑了,哪怕是翻山越嶺對那些走私者來說也不在話下。
    對于那些極其頑固的走私團伙,朱棣也只能采取以毒攻毒的手段了。
    反正合法的商人可以在官道上結伴大隊而行。按規定,每個茶馬司捕頭所能雇傭的巡捕上限為三十人每個馬市只發放三張許可證,多少人都紅著眼睛盯著,茶馬司捕頭哪敢多雇傭一個巡捕給別人留下把柄?憑這區區三十人,在官道上劫殺大隊的商隊恐怕是力有未逮若是逃掉一個活口,豈是不會惹來天大的麻煩?
    至于說少許人甚至孤身帶著貨物在荒郊野嶺行走,哪怕他并沒有攜帶違禁貨物(想想又不合邏輯,不攜帶違貨物干嘛鬼鬼祟祟地不走正道?),自己非要插標賣首別人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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