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怪人周煜
魚與熊掌如何兼得呢?
朱棣突然靈機一動,說道:“楊榮,這卻是你想左了?;是f納稅,并非朕本人納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若說皇莊屬于朕,難道整個天下哪個地方又不屬于朕?若說皇莊屬于朕便不收稅,那其他地方收不收稅呢?”
“況且朕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哪里瞧得上皇莊的那點子收入?事實上,皇莊收入只是用來供養皇宮中的宮女、宦官等人既然皇莊提供的收入并非給朕享受,那么皇莊又為何又算作朕之私產?如此,皇莊有什么道理不繳稅?也罷,將之稱為皇莊容易令世人誤解,將來那些莊園的正式稱呼就叫做宮莊?!?br/>
這純粹是強詞奪理,可盡管朱棣信口雌黃、一派胡言,楊榮卻反而覺得更難措詞反駁了。想想,皇帝挖空心思地要繳稅總比拼命收刮民財要好得多,楊榮咽了口唾沫,最終閉上了嘴。
朱棣為自己辯言奇思妙想而得意非凡,于是談興更濃。
將抄沒田改為皇莊后,由于佃農的實際負擔未必減輕。為了安撫佃農,朱棣打算再出臺一項推恩令。
這份推恩令主要包含三個方面的內容。
第一,經核定確認后,宮莊田租永不加租(這和清朝的永不加賦是一個意思,其潛臺詞便是永不減租)。
第二。宮莊的佃農擁有無限期耕作所租土地地權力,即永佃權。永佃權世代相承,可出租、典押或買賣。
永佃權有利于佃農經濟獨立性傾向的發展和人身依附關系的削弱。因為,無永佃權的佃農在土地上種植什么作物通常由地主決定,而有永佃權的佃農則可以按自己的想法處理。此外,佃戶還可以放心大膽地在佃耕的土地上進行土壤改良,使原來貧瘠地土地成為肥沃的土地。有利于作物種植地擴大和土地收益的提高。
第三,規定宮莊的佃農可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贖買他們所佃種的土地。分期付款的年限弄長一點,就20年吧。這樣一來,每年需要支付的數額便不會超過佃農地承受能力,若干年后待宮莊的佃農徹底贖買了土地,那便可以實現耕者有其田的目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永佃制下,田地產權分離為兩層。不由同一人執有:業主握有所有權,稱田骨或田底,業主沒有田地的使用權,只有受益權,即收租權;佃人握有田地的使用權,稱田皮或田面。田皮的所有人如果不愿自己耕種,也可以將田皮出租給其他農戶,坐收若干地租。相對于田骨業主所收之大租而言。田皮所有人收取地田租稱之為小租,是為二地主或三地主。田骨與田皮形成了兩種不同的物權,互相獨立。田骨與田皮各有自己的市場,也各有自己的行情,由自己市場的供需情況所決定。
原來的歷史時空中,田骨地所有人有收租權。同時有向政府納田糧的義務。田皮的所有人有耕種土地之權,只納租而不負擔田賦。由于朱棣所進行的賦稅改革中增加了浮動田賦的概念,因此田骨的所有人只需要擔負基本田賦,而浮動田賦則由田皮所有人承擔。
之所以讓佃權所有人繳納浮動田賦,并非因為朱棣本人就是田骨的所有人,因此做出有利于自己的決定。真正的原因在于:既然田租已經固定不變,可產生變化的只是田地產出,那么浮動田賦由田皮所有人繳納自然比田骨所有人繳納更為合理。反之,若強行規定基本田賦和浮動田賦均由田骨所有人負擔,那么地主們就不可能接受永佃制相較而言。佃農如果擁有永佃權。則繳納地田租比沒有永佃權要少。擁有永佃權后,佃農能夠比較容易地進行擴大再生產。改善生活和積累財富。所以,朱棣希望永佃制能夠得到推廣。
由于永佃制地田地產權分離成受益權和使用權,第三人若強行以永佃人申報的浮動田賦地十倍價格強制購買該田產,卻只能購得該田產的使用權,這自然不合適。因此朱棣只得亡羊補牢再追加一道指令:規定浮動田賦細分為甲類浮動田賦和乙類浮動田賦。田產受益權和使用權為同一人的繳納甲類浮動田賦;田產受益權和使用權為不同人的繳納乙類浮動田賦。如此,便不至于誤導購買田產的人。
朱棣興奮地講述著自己的構思,卻苦了一旁的內閣學士楊榮。
歷史上常出現倚馬待詔的現象,那是因為開國皇帝總需要打仗,在戰爭期間發詔令,一旁的文臣只能倚馬待詔。朱棣雖說勉強稱得上馬上皇帝,但現在又不是御駕親征!說是微服私訪,其實還是以游玩為主。當初皇上在六位內閣學士中單單挑選了楊榮時,他還得意得不得了??涩F在,楊榮卻只能暗嘆倒霉。
朱棣喋喋不休地講述著他的構思,弄得楊榮實在是苦不堪言楊榮記憶力超群不假,但他昨夜沒睡好,又需要將這些長篇大論一字不漏地記下來,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正暗自感嘆著命苦,卻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楊榮回頭望去,他眼尖而且記憶力又好,立時指著后面說道:“那人不是昨天帶頭和林知縣打擂臺的糧長嗎?”
朱棣皺著眉想道:這人急匆匆地象是逃命的樣子,難道常州發生了什么變故不成?
朱棣一聲令下,于是侍衛們便將周煜攔了下來。侍衛習慣性地對即將靠近皇上的陌生人進行搜身時,竟然搜出周煜隨身攜帶著地三千貫大明寶鈔。
周煜以為遇上了攔路搶劫。嚇得驚嚷鬼叫差點沒尿褲子。這次跟朱棣出來的侍衛都是精挑細選的,而周煜明顯只是個普通人,可兩名侍衛架住周煜一個人,卻幾乎被他掙脫一個人在危急時所爆發的力量固然極大,但侍衛擔負著皇上的安全,若是被周煜就這么掙脫了,后果不堪設想:輕則可能被處罪。重則甚至可能族誅。所以,盡管周煜掙扎得極為激烈。但那兩名侍衛終究還是制服了周煜。
由于周煜一直拼命掙扎著,惹得一旁的紀綱大怒,于是踹了他一腳。
“老實點!”
接下來發生的事令朱棣大為愕然。紀綱地話一出口,就聽見周煜先是發出了一聲糝人怪叫,緊接著,他居然哭了起來。那哭聲非同凡響,驚天動地。而且一陣緊過一陣,竟是傷心之極的哭法。
一般來說,一個人若是情緒異常,等他哭一會兒自然會停下來??纱蟮郎喜粫r會有行人經過,為避免誤會,朱棣只好打斷周煜,問道:“你不是常州縣地一個糧長嗎?攜帶大量現鈔一副急匆匆地樣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犯罪潛逃?”
聽到這個問題后。周煜瞪著眼睛看了朱棣好一會兒,一邊打著噎一邊問道:“你不是攔路的強人?”
朱棣笑道:“你看我們象強人嗎?”
周煜終于確定自己不是遇上了攔路搶劫。
昨天楊榮穿著官服,況且周煜也不敢盯著欽差多看,因此竟然沒有發現他的身份。不過,朱棣的行為舉止自有一番氣度,一旁訓練有素的侍衛又彰顯出主人身份的尊貴。所以周煜總算慢慢止住了哭聲。
漸漸平靜下來后,周煜帶著哭腔老老實實地答道:“大人,算命先生說小的近日必有大難,只有往南方走才能避開這次災禍,所以小地就變賣了部分家產去南邊躲災?!?br/>
朱棣并不相信周煜的這番說辭。當時聽林海說過,這周煜家中也不過一千余畝土地,而且其中還有一部分是官田。這三千貫現鈔,總得賣個兩三百畝地才能籌到。兩三百畝土地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脫手?
聽到朱棣的質問,周煜長長嘆了一口氣,象是想要把心中的郁悶憂愁全都從這口氣中吐出來似的。
“誰說不是呢?買家知道我急著用錢。拼了命地壓價。結果只花了三千六百貫就買了我兩百五十畝地放在平日,那些地怎么著也能賣上五千貫。”
“去南方避難用得著攜帶這么多現金?”
面對朱棣再次質疑。周煜嘴里好象含著一顆苦橄欖似的,嚅動了一下,小聲暗啞地解釋道:“大人您不知道。我今年真的是命犯太歲!算命先生說我近期有禍事,一開始我還將信將疑。可大前天常州知縣追繳稅糧時我才知道,那個算命地別看貌不驚人,卻真真正正是個神算呢!”
說到這里,周煜又連連嘆氣,聽得出他確實是后悔到了極點。
“剛剛聽到父母大人正強行追繳拖欠賦稅時,我想著這大約便是算命先生說的災難了?!?br/>
“說起來這些年來一共也只不過拖欠了四百貫,可小人也真是吃豬油蒙了心,仗著妻舅是常州知府,便拉出知府大人和父母官大人打擂臺。誰料父母官大人根本不賣知府大人的面子,兩邊居然弄擰了?!?br/>
“俗話說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更何況這件事本來就是小人挑起來的。當時小人就想:縣官不如現管,而林知縣偏偏既是縣官又是現管,事后小人肯定會遭報復。這個災,比一開始要繳納拖欠的賦稅還要大?!?br/>
“誰又能想到,小人的災難竟然還不止于此。后來竟然有天使到場頒布了圣旨,將妻舅鎖拿進京”他說到這里,雙手抱住了頭,一副痛不欲生地樣子?!八自捳f破門縣令如今妻舅已經犯事被鎖拿進京了,小人連最后的憑仗都沒了,還不趕緊逃走,難道等著家破人亡嗎?”
聽周煜雜七雜八地說了那么多,朱棣還是沒弄明白周煜為什么要變賣家產隨身攜帶那么多現金。
“都到這種地步了,我還能不信那位神算的話嗎?神算說越往南越吉利。我得按照神算說的話去做?!?br/>
“如果只是單純拖欠稅款,大約到海南躲一陣子便能消除晦氣了?!?br/>
“如果只是父母官與妻舅弄擰了,那便大約要到南洋待一段時日才能消除晦氣?!?br/>
“如今連妻舅都被鎖拿進京了,這自然預示著我所面臨的災難奇大無比”周煜神經質地一笑,那笑比哭還難看?!八裕∪舜蛩闳ケ饶涎筮€要遠的地方消除晦氣。去那么遠的地方,估計小人這點錢還不夠呢?!?br/>
朱棣深深地看了這個倒霉家伙一眼,揮揮手。
“放他走!”
被釋放后,周煜竟然什么話也不說,而是失魂落魄地騎上馬,趕緊朝南邊急馳而去。
看著周煜的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朱棣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一時之間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到底是什么事。
對航海頗感興趣的馬三保湊了過來。
“皇上,比南洋還要更南邊有陸地嗎?您猜那個周煜能不能到達那里?”
朱棣若有所思地答道:“那便要看他地運氣了?!?br/>
“如果按照那個算命先生地說法,越往南周煜的運氣便越好,那么他或許能夠發現澳洲大陸但如果他地運氣好過頭了,那么他或許會跑到南極洲大陸去也說不定”
周煜的背影消失之后,馬三保仍然和朱棣討論了好久。
三千貫說少也不算少,至少相當于后世一兩百萬人民幣的購買力;但說多也不算多,因為這筆錢頂多只能買一條小漁船,想要買條能夠遠洋航行的大船卻是想也不用想的。但由于事情尚未發生,誰也不知道周煜究竟會怎么做,當然也就無法討論出什么結果來。
這時,朱棣終于想起剛才自己忘了什么事!
周煜也算是家大業大的地主,顯然不會是騙子。他既然立志去比南洋更南方的地方去,站在朱棣的立場上,其實是應該給予他資助的西方在大航海時代初期就經常有大貴族甚至王室為航海家、探險家提供資助經費,而這種資助行為則進一步促進了航海業的發展。
說起來,朱棣離宮之前已經下令遣中官馬彬出使爪哇諸國,如果馬彬的速度快,正好應該在這兩天出發。讓馬彬順道帶上周煜一程豈不是正好?即便從那只小船隊中拔出一艘船給周煜,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朱棣剛才偏偏壓根就沒想到資助的事情。
不過,既然連周煜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朱棣也懶得命令侍衛去追?,F在周煜的精神狀態不算好,說是驚弓之鳥都是輕的。萬一派侍衛去追,把他嚇得從馬背上摔下來并且摔斷了脖子,那豈不是造孽?
幸好這時蘇州城的城廓就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中,朱棣的注意力也隨之轉移了。
不過,城門口擠著一大堆人,發生了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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