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俏在YT百貨月河店三樓的MI&IM男裝專柜上班，做導購。</br> 工作時間是白班早上9點到下午6點，晚班下午1點到晚上10點，中間休息半小時，每周單休。待遇是底薪加提成，有社保。</br> 看著工作時長好像還行，但其實非常累，幾乎是從早站到晚，只有吃飯時可以坐下休息一會兒。如果碰到對班有人請假，周俏還需要上全天班，從早上9點一直站到晚上10點，一天下來，腿都不是自己的了。</br> 但她對這份工作已經很滿意，365天都在舒適的室內，穿著小制服，化著淡妝，只要笑容可掬地為顧客服務就行。最怕的就是丟衣服，一件衣服幾百上千，丟了就需要當班的導購員賠。周俏一年多來賠過兩次錢，加起來一千二，她心疼了足足一個月。</br> 她學歷太低了，只有一本初中畢業證，還沒帶出來。這四年多來，周俏做過許多底層工作，餐廳服務員、發廊洗頭妹、流水線女工……最近一年多她都在商場做導購，人家招人時要求高中以上學歷，周俏沒辦法，咬咬牙做了一本假的高中畢業證，反正網上查不到高中學歷，她能勝任工作就行。</br> 中午吃飯時，同事Cindy問周俏吃什么，周俏想起這事兒就哭笑不得，她準備了好幾天的便當，最后卻吃了好幾天的食堂。</br> 幸好，這一天她終于能吃上自己帶的飯了。</br> 吃飯時，她沒再給黎衍發微信，給他留點面子。</br> 周俏算是明白了，這人就是死鴨子嘴硬，問他吃不吃飯，他一定會說不吃，以后都不用問，直接給他做好了算數。</br> 吃完午飯，周俏溜到商場安全通道，關上防火門后，撥出一個電話。</br> 電話對面響起一個溫和的女聲，說的普通話帶著老家的口音。</br> “喂，周俏。”</br> “邱老師，是我。”</br> 邱老師四十多歲，是老家鎮上唯一一所高中的語文老師，也是周俏上高中時的班主任。離家四年多，邱老師是周俏與家里聯系的唯一紐帶，每個月都會通一次電話。</br> “最近好嗎？工作忙不忙？”邱老師問。</br> 周俏說：“挺好的，就老樣子。邱老師，您怎么樣呀？”</br> “我也是老樣子啊，剛弄完期中考試，這幾天稍微輕松一些。”</br> 周俏問：“周俊樹考得好嗎？”</br> 邱老師笑起來：“全班第二，年級第八，成績很穩定，我盯著他呢，你放心吧。”</br> 周俏很高興。</br> 周俊樹是周俏的親弟弟，上高二，很巧，也是邱老師班里的學生。</br> 周俏有些猶豫：“邱老師，小樹還是不肯和我通電話嗎？”</br> “哎呀，他是小孩兒，正是脾氣最大的時候，你別把這個事放在心上。他就是嘴巴硬，心里明白得很，要不然，他也不會那么用功學習了，真生你的氣啊，早跑外頭野去啦！”邱老師安慰著周俏，又問，“對了，你過年還是不回家嗎？”</br> “……”周俏，“不回了吧，商場里過年又不打烊，很忙的，回家一趟路費又貴。”</br> 邱老師嘆一口氣：“什么路費貴，你在我這兒就別扯這些了，你都四年沒回家了，還是不敢回嗎？”</br> 周俏說不出話來。</br> 邱老師等了一會兒，又笑了起來：“不回就不回，沒事兒的，你打給我的錢我都轉交給小樹了，你爸那兒也沒什么事，現在小樹也大了，個頭比你爸都高，也挨不了打。”</br> 周俏笑笑：“我看到您發給我的小樹照片了，我都要認不得他了。”</br> “是吧？好大的小伙兒了，長得怪好看的。”邱老師笑個不停。</br> 兩人又聊了幾句，邱老師說：“俏，你上兩個月和我說，讓小樹高二念完的暑假去你那兒住幾天，你還記得這個事不？”</br> “記得啊，小樹不是不愿意嗎？”</br> 周俏向邱老師提起過，想讓周俊樹高二結束的那個暑假來錢塘玩玩。她有四年沒見到弟弟了，想帶他看看大城市，甚至去大學里轉轉，給他一點高考的動力。不過邱老師和周俊樹提過以后，周俊樹一口拒絕了。</br> “他最近口風有點松。”邱老師說，“我后來又和他提過兩回，他沒再說什么了，我覺著有戲。這還有大半年呢，十六歲的小孩兒聽到要去大城市玩，哪個會不高興的？他一開始就是沒反應過來，又犟，琢磨琢磨就動心了，所以咱們可以慢慢來，給他一個臺階下，我就先和你打個招呼，你那兒沒問題吧？”</br> 早幾個月前是沒問題，周俏當時都想好了，小樹要是來了，她就和陶曉菲擠一擠，讓小樹睡她的屋，反正也就待一個禮拜。可是現在……</br> 不管了！還早呢，周俏說：“我這兒當然沒問題啊，小樹能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br> 邱老師說：“行，那我就找機會再和他說說，你自己也注意身體，天冷了，別感冒。”</br> 周俏很感動：“謝謝您邱老師，您也注意身體，下個月我再給您打電話，我午休快結束了，先掛啦。”</br> “去吧，好好的啊。”</br> 周俏掛掉電話，背脊靠在墻上發了好一會兒楞，不知怎么的，眼眶就濕了。</br> 她想小樹了。</br> 周俏用手背抹抹眼睛，做了幾個深呼吸，想到自己和小樹的關系可能會有改善，心情又揚了起來。</br> 打開手機相冊，周俏看著周俊樹的照片，照片是在學校里拍的，周俊樹站在班級門口，一臉的心不甘情不愿。</br> 小樹真帥！</br> 他穿著周俏寄過去的一身運動服，藏青色帶白色條紋，還挺洋氣，周俏放大照片，看著弟弟板著的臉，心里沒來由地想起黎衍來。</br> 黎衍和小樹都很別扭，不過小樹比較內向，不像黎衍是個爆竹精會隨時爆炸，小樹大概是個啞炮吧。</br> 小樹要是真的來錢塘玩，該住哪兒呢？周俏想起黎衍的約法十八章，有些傷腦筋。</br> 算了，大不了到時給弟弟在小旅館開個房吧，也花不了多少錢。</br> 周俏6點準時下班，換好衣服坐公車回家。</br> “回家”這個詞現在對她來說有點奇怪，走在永新東苑小區里，天已經黑了，家家戶戶都亮起燈光，還能聞到一些炒菜的香氣。</br> 黎衍會不會在等她回家？周俏心里偷偷地想著，忍不住就加快了腳步。</br> 爬上六樓，周俏開門進屋，客廳里沒人，黑漆漆一片。她打開燈，看到黎衍的房門一如既往關得嚴嚴實實，周俏撇撇嘴，笑自己自作多情，那個人怎么可能會等她回家嘛。</br> 黎衍半夜里吃完的藍色蓋子玻璃飯盒依舊放在水槽邊，周俏把自己的飯盒拿出來，又仔細地洗了一遍。</br> 這一晚她做香腸蒸蛋，足足放了四個雞蛋，八根香腸，又炒了個香菇青菜。周俏揭開鍋蓋聞聞香氣，陶醉得閉上眼睛：“嗯……好香！俏俏真是特級廚師啊！”</br> 裝好兩個飯盒，周俏盛出米飯，準備吃飯。把飯菜端去客廳時，她嚇了一跳，黎衍不知什么時候出來了，坐著輪椅安安靜靜地停在餐桌旁，眼神冷冷地看著她。</br> 周俏把菜盤子放到桌上，都只剩了一小半，她大著膽子問：“你……吃晚飯了嗎？”</br> 黎衍抬頭看她，聲音低沉：“我連午飯都沒吃。”</br> 周俏：“……”</br> ——你為什么要這么哀怨地看著我？你不吃午飯又不是我的錯。我看過你的冰箱，里頭有一些速凍食品，客廳柜子里也有方便面，無論如何你也餓不死的啊大哥。</br> “那……要不一起吃？”周俏看著桌上可憐兮兮的一人份餐食，說，“我再炒個菜吧。”</br> 黎衍居然老實不客氣地端起了她的飯碗，拿起筷子說：“上次吃的小炒肉不錯，我看冰箱里還有辣椒和肉，你再炒一個吧。”</br> 周俏：“……”</br> ——我了個去，你還點上菜了！</br> 周俏認命地從冰箱里拿出辣椒和豬肉，在廚房里忙活起來，除了再做一遍辣椒小炒肉，她還做了一大碗榨菜蛋花湯。</br> 廚房里抽油煙機轟轟響著，煸辣椒的味道從油鍋里飄散出來，黎衍就著那香味在客廳吃飯，突然發現手里的碗不是自己家的。</br> “嗯？”他拿起碗左右打量，這是個白黃相間的飯碗，碗邊圓潤，碗外印著兩只卡通小貓滾成一團，和洗手間里那只黃色小鴨刷牙杯的風格很相似，都是周俏自己帶來的東西，這個女孩似乎很喜歡黃顏色。</br> 周俏把菜和湯端出來了，黎衍捧著碗，臉色有點臭。</br> 他說：“我好像用了你的碗。”</br> 周俏搖搖手：“哦，沒事沒事，我有好幾個碗和盤子。”</br> 黎衍問：“這頓飯多少錢？我等下轉給你。”</br> “不用了。”就多了張嘴吃飯罷了，周俏可沒這么小氣。</br> 哪知道，黎衍說：“以后你包我飯吧，我每個月給你結錢。”</br> 周俏呆住：“啊？”</br> 之前每天嘴硬說不吃的人到底是誰啊？</br> “包月，或是按頓算，都可以。”黎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不會白吃你的。”</br> 這……不收的話，白養一個人吃飯，多少會產生成本。收了的話，又好像很沒人情味，畢竟黎衍都沒收她房租和水電費。</br> 思考以后，周俏說：“要不這樣吧，你也沒收我房租和水電，吃飯我也不收你錢了。我每天也只能做一次飯，我多做一些，你第二天中午也能吃，晚上我做新鮮的，咱倆一起吃。我要是晚班，就當天早上做新鮮的，中午吃完了我去上班，晚上給你留好飯，你看成嗎？”</br> 黎衍左手端碗，右手拿著筷子，看著她，沒反應。</br> 碗里的米飯上還鋪著一根吃了一半的香腸。</br> “不是，我自愿的，真收你飯費我會不好意思的，而且你媽媽有時候也會給你帶菜過來，我就一塊兒做了。”周俏又補充，“還有，我做菜其實很簡單的，都是家常菜，你別點菜啊！很多菜我做不來。”</br> 黎衍想了一會兒，說：“我每個月給你五百塊，你不收，我就不吃了。”</br> 周俏：“……”</br> 最終，她點點頭：“行吧。”</br> “家常菜就可以，不用太復雜，我不挑食。”黎衍的筷子已經夾向了那道剛出爐的辣椒小炒肉，也不顧燙，急急地塞進嘴里。</br> 他大概……真的是餓壞了。</br> 周俏看著他蒼白凹陷的臉頰，深深的眼窩，再配上那頭隨意生長的頭發，心里很不是滋味。</br> 記憶里的黎衍意氣風發，充滿了勃勃生機，現在的黎衍卻像個三天沒吃飯的餓死鬼。</br> 周俏也端起飯碗吃飯，發現黎衍的胃口其實不小，一碗米飯很快就吃完，還沒等他開口，周俏趕緊去把廚房里那個藍色蓋子的飯盒拿出來，把香腸蒸蛋倒回盤子里，又把米飯撥進黎衍的飯碗。</br> 黎衍：“……”</br> “吃吧，這本來就是給你做的晚餐，我給你留了兩個雞蛋哦！”周俏說。</br> 黎衍看著她的動作，心想她是不是把他當飯桶了？</br> 桌上三菜一湯，兩個人一起吃著飯，周俏好奇地問：“黎衍，你平時都怎么吃飯的呀？”</br> 黎衍難得老老實實地回答：“自己做，我媽偶爾也會來。”</br> “你叫外賣嗎？”周俏隨口問。</br> 黎衍臉色一僵。</br> 這個問題戳到了他的痛處，黎衍當然叫過外賣。</br> 老小區沒電梯，很多外賣員都不愿把餐送上樓，尤其是四樓以上的樓層。即使黎衍在備注里寫明訂餐人身體不便無法下樓，外賣員也視若無睹，有些人就把餐盒在單元門外的花壇上一放，打個電話給黎衍叫他自己下樓拿，無論黎衍怎么解釋，人家都不信。</br> 有個外賣員甚至說：“我都給你送到樓下了，你自己下來拿一下會怎么樣啊？你們小區四樓以上的外賣都是這樣的！我聽你聲音挺年輕的呀，你沒長腿嗎？怎么那么懶呢？”</br> 氣得黎衍直接就摔了手機，屏幕就是那一次摔碎的。</br> 黎衍不知道投訴過多少個外賣員，但并沒有什么改變，還遭過個別人報復。所以最近兩年，他已經不叫外賣了，平時就靠速凍食品和沈春燕時不時的接濟填飽肚子，人才會越來越瘦。</br> 黎衍冷冷地說：“我不叫外賣，反正以后就在你這兒包月了。”</br> “哦。”周俏扒著飯，問，“這幾天你吃的那些菜，都合口味嗎？”</br> “還行。”黎衍抬頭看她一眼，“就是米飯太少了，不太吃得飽。”</br> 周俏有點暈，發現他已經吃完了第二碗飯。</br> “還要飯嗎？”周俏問。</br> 黎衍：“……”</br> 周俏起身去廚房，把自己飯盒拿過來，將里頭的米飯都扒進了黎衍碗里。</br> “就只有這些了，電飯煲里已經沒了。”周俏說。</br> 周俏沒多煮米飯，現在彈盡糧絕。</br> 黎衍臉上浮起一層詭異的紅暈，周俏自己都覺得尷尬，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br> 可憐的飯桶。</br> 行吧，周俏暗暗握拳，從現在開始，定一個小目標——養胖黎衍衍同學！</br> ——俏俏，有沒有信心？</br> ——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