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多，黎衍有些心不在焉。</br> 最近他卡文卡得厲害，可能是因為三次元里發生的事略微有些跌宕，在他死水一般的生活里攪起了一圈漣漪，他沒法子全身心投入到自己創作的故事中去，很久沒有日更一萬字了。</br> 看看電腦右下角的時間，22點25分，周俏還沒回來。</br> 黎衍知道周俏是在月河廣場附近上班，平時她下白班后會先去買菜，所以算不準她坐公車回家需要多少時間。</br> 一個女孩子這么晚下班，黎衍不禁有些擔心，沒什么心思碼字，干脆去陽臺抽煙。</br> 接近11點時，外面終于傳來開門的聲音。</br> 黎衍的目光落向房門，聽著客廳里周俏的動靜，身子坐在輪椅上一動不動。</br> ——要出去嗎？</br> ——不需要吧，平時她回來自己也不出去啊。</br> ——還是應該去打個招呼，要不然一會兒她就睡了。m.</br> ——會不會太晚了？也沒什么可說的。</br> 周俏在廚房里拿起一把刀，開始剖柚子，嘴里用《賣湯圓》的調子哼著自編的歌。</br> “剝柚子，剝柚子，周俏買的柚子是圓又圓，一個柚子切一刀，酸酸甜甜真新鮮，柚子柚子剝柚子，剝了這個柚子給黎衍……哎~~哎哎~~哎哎哎，柚子柚子真好吃，剝了這個柚子給~黎~衍~”</br> 黎衍轉著輪椅來到廚房門口，眼睛看到的是周俏正在賣力地掀柚子皮，耳朵聽到的就是她放飛自我的歌聲。</br> 周俏一直沒發現他，背對著他掰開幾瓣柚子，剝開果肉外的膜，把大塊的果肉都裝進碗里。</br> 裝滿一碗后，她端起碗轉身，看到黎衍時像只受驚的兔子似的蹦了一下：“哎呦我的天啊！你什么時候出來的？”</br> 黎衍：“……”</br> 周俏撫著自己心口，顯然是嚇得不輕：“我真要被你嚇死了大哥，你出來麻煩出個聲兒行嗎？”</br> 黎衍瞥她一眼：“我開門，轉輪椅，一直都有聲兒，是你自己唱歌太投入了。”</br> 周俏臉一紅：“你聽見啦？”</br> “602都能聽見。”黎衍指指墻上的鐘，“已經11點多了，夜深人靜這個詞學過嗎？以后開演唱會麻煩換個時間。”</br> “我唱得又不響。”周俏噘起嘴，把碗往他手里一送，“喏，柚子，都剝好了。”</br> 黎衍低頭看著手里的一碗果肉，晶瑩剔透的柚子肉十分新鮮，看著就水分充足、酸甜可口的樣子，他喉結滾了一下，低聲說：“謝謝。”</br> 周俏笑起來：“不客氣，我要洗澡了，明天就是牛肉面，可以嗎？”</br> 黎衍看著她，點點頭：“嗯。”</br> 大概是因為沒多久前剛做了不要臉的事，看到周俏的笑容他竟然有些心虛，不敢與她對視，很快就錯開了目光。</br> 周俏根本沒意識到他的異樣，打開冰箱看存貨，盤算著第二天早上除了要去買牛肉還要買些什么。</br> “咦？你媽媽來過啦？”她看到速凍箱里多了幾條凍鯧魚，和一只老鴨，“多了好多菜呢！”</br> 黎衍想起沈春燕的囑咐：“我媽說，后天他們來吃飯，明天她還會帶些菜來，叫你不要買太多。”</br> “行，不過這一頓說好了我來燒，你明天和你媽媽說一下，要是把這些菜給做壞了，我可不負責啊。”周俏關上冰箱門，探出頭來對著黎衍一笑。</br> 她這樣子笑，黎衍又感到不自在了，說聲“知道了”就趕緊回了房間。</br> 關上房門后，他轉著輪椅來到電腦桌前，把柚子碗放在桌上，拈了一塊果肉吃進嘴里。</br> 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溢散，黎衍嚼得很慢，等到果肉都咽了下去，他還楞在那里，回味著嘴里柚子特有的微澀滋味。</br> ——人間。</br> 黎衍腦子里莫名其妙就冒出了這個詞，并且揮之不去。</br> 他打開一個筆記本，里頭都是他隨手寫下的靈感和一些梗，翻到空白頁，他寫下一行字：</br> 一碗剝開的柚子肉，讓他有了重回人間的感覺。</br> 多么矯情，卻是此時此刻他心里最深刻的感受。</br> 黎衍合上本子，丟進抽屜，雙手搓了搓臉，準備就著這碗柚子果肉繼續開工。</br> 第二天早上，黎衍沒再睡到11點，9點多就起了床，周俏買菜回來看到他在洗漱，吃驚地瞪大了眼睛。</br> “你今天起好早啊！”</br> 黎衍睡眼惺忪地刷著牙，沒理她。</br> 他沒睡醒，凌晨2點就躺下了，可長久以來形成的生物鐘還是讓他直到4點多才睡著。鬧鐘定在9點，他只睡了四個多小時，頭都有些暈。</br> 周俏先去廚房把牛肉處理好后燉起來，又拿了紙筆在餐桌邊坐下。客廳窗子朝東，早上是光線最充沛的時候，周俏穿著一件暗橘色寬松毛衣，長發披肩，在桌邊寫寫畫畫，黎衍有些好奇，轉著輪椅停在她身邊，問：“你在寫什么？”</br> “菜單。”周俏把紙挪過去一些給他看，“明天可能是六個人吃飯，宋晉陽也許會帶女朋友來，我得排個菜單。”</br> 黎衍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了：“不需要吧？”</br> “要的，六個人怎么都得要十個菜，要葷素搭配，還要有湯，有冷菜，不寫下來我會搞不清。”周俏又問，“你知道他們有忌口嗎？”</br> 黎衍想了想，說：“我媽不吃辣，口味偏甜，宋叔吃辣，他還喜歡喝點紅酒，需要一些下酒的菜，有骨頭的那種，宋晉陽……我不知道。”</br> 周俏問：“咱家有紅酒嗎？”</br> “沒有，只有啤酒。”黎衍看了一眼柜子，啤酒是今年夏天沈春燕買了、宋晉陽給他扛上來的，黎衍沒有酒癮，更沒有酒伴，兩大箱聽裝啤酒還剩了一箱多沒喝完。</br> 周俏點點頭：“知道了，等下我去我們商場樓下那個超市買兩瓶就行。”</br> 她把菜單排完了給黎衍看：“你看一下，有沒有要改的？”</br> 黎衍把紙拿在手里看，兩個冷菜，八個熱菜，一個點心，一個果盤。周俏安排得十分認真，黎衍頭一次看到家里人吃頓飯還像飯店里那樣搞個餐后果盤的。</br> 菜搭配得很好，他沒什么意見可提，注意力倒是集中在了周俏的字跡上，她的字居然寫得還可以，黎衍有些意外。</br> 一個只有初中畢業的農村姑娘，黎衍潛意識里認為周俏成績很差，不愛學習，字也好看不到哪兒去，搞不好還都是錯別字。不過現在看這菜單，一個錯別字都沒有，清清爽爽，卷面分可以給滿分。</br> “挺好的，就照這個做吧。”他把菜單還給周俏，又加了一句，“你字寫得還行啊。”</br> 周俏咬著筆桿，眼神很羞澀。</br> 黎衍雙手按上輪椅鋼圈，準備回房，周俏叫住了他：“哎哎，你先別走，有個事兒和你商量下！”</br> 黎衍停下動作，轉頭看她：“什么事？”</br> “明天，你媽媽他們來吃飯，你給我點面子，別和宋晉陽吵架，行嗎？”周俏看著他的眼神有些怯意，像是不太有信心。</br> 黎衍：“……”</br> 看著他繃緊的下巴、緊抿的唇線，周俏有點慫了：“就……哎呀，明天算是我們結婚后第一次和家里人一起吃飯，吵吵鬧鬧的不像話的呀，你稍微、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氣，好不好？就算不是給我面子，也要給你媽媽和宋叔叔一點面子呀。”</br> 黎衍：“……”</br> 他眼神冷漠，一言不發。</br> 周俏雙手合十，眨巴著眼睛：“拜托~~”</br> ——這大概就是宋晉陽說的撒嬌賣萌了吧！也不知道黎衍吃不吃這一套。</br> 黎衍終于收回盯在周俏臉上的視線，點了點頭：“我知道了。”</br> 周俏好開心！當即就綻開一個大大的笑臉：“謝啦！”</br> 黎衍扭回頭，沉默著回房間。</br> 心里有點郁悶，自己的脾氣難道真的已經到了別人難以忍受的地步？需要周俏提前給他打預防針了？</br> 鹵牛肉燉好了，一屋子的牛肉香，黎衍肚子好餓，又不好意思問周俏什么時候放飯。在房里等了好一會兒，終于聽到周俏叫他：“黎衍，吃面啦！”</br> 真的有吃的了，他反而又磨蹭了幾分鐘，才轉著輪椅出房間。牛肉面已經擺在餐桌上，好大一碗，面多，牛肉也多，居然還有青菜和一個荷包蛋，最上層撒著一小撮香菜，聞起來格外得香。</br> 黎衍感受到了腸胃的吶喊，它們似乎在說：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啊啊啊！</br> ——自己是餓瘋了嗎？？</br> 周俏把其他的菜也端上桌，又給黎衍拿了一罐鮮牛奶：“每天都要喝牛奶哦，可以補鈣。”</br> 黎衍拿起筷子吃了一塊牛肉，酥軟入味，好吃極了！他遲疑著問：“這樣的伙食標準，每個月給你五百塊是不是不太夠？”</br> 周俏盛出一碗飯，在他對面坐下，哈哈哈地笑起來：“沒事兒，不夠了我和你說，你想吃什么也可以和我說，不用算得那么清楚，你都沒收我房租水電，那個才是大頭。”</br> “嗯，謝了。”黎衍點點頭，挑起面條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br> 周俏看他吃得香，心里很高興，覺得這天早上的黎衍似乎不太一樣，脾氣變好了許多，都沒對她大呼小叫，周俏感到滿意極了。</br> ——</br> 星期四，周俏休息，準備好所有的菜，等待沈春燕一行下午過來。</br> 上午她打掃了衛生，除了黎衍房間，其他地方都搞得干凈整齊，又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個四格零食盤，在里頭擺滿了小包裝的瓜子、蜜餞和巧克力。</br> 黎衍覺得神奇，問：“這盤子你從哪兒找出來的？”</br> 周俏裝著另一盤子砂糖橘，回答：“哦，廚房的櫥柜里，是你們家的。”</br> 怪不得，黎衍覺得這個零食盤有點眼熟，這個家里已經很多年沒來客人了，這玩意兒平時根本就用不上。</br> 他看著周俏在那兒干活，有些過意不去，問：“需要我幫忙嗎？”</br> 周俏壞壞地一笑，說：“要啊！”</br> 她拎出一大袋帶著豆莢的甜豆，交給黎衍：“幫我剝了吧。”</br> 黎衍：“……”</br> 他接過袋子和空碗，問：“不是有剝好的豆子賣嗎？”</br> “你是不是傻？剝好的要貴很多，人家加了人工費的。”周俏抓著他輪椅背后的把手，直接把他推到餐桌邊，“趕緊干活吧！”</br> 黎衍不吭聲了，乖乖在餐桌邊剝起甜豆來。</br> 下午兩點多，沈春燕先來一步，提著一個大環保袋，周俏迎上去叫她：“媽媽，您來啦。”</br> “哎哎，乖。”沈春燕把袋子遞給周俏，周俏一看里頭的東西，愣了一下。</br> “是喜糖。”沈春燕笑呵呵地說，“一會兒我要去給老鄰居們發喜糖，俏俏，你和我一起去吧。”</br> 黎衍聽到了，轉著輪椅出來，臉色非常差：“什么喜糖？”</br> “你倆結婚了，要給老鄰居發喜糖的呀，這是規矩。”沈春燕抓著周俏的手，對黎衍說，“又不要你去，我和俏俏去就行，也就十幾戶人家，很快就發完了。”</br> 周俏看黎衍神色不對，趕緊對他瞪眼示意，黎衍與她對視片刻，“哼”了一聲，又回了房間。</br> “嘖嘖嘖，這脾氣……”沈春燕嘆口氣，“俏俏啊，咱們現在就去吧，發完了回來做飯，媽媽幫你。”</br> 周俏點點頭。</br> 沈春燕拉著周俏的手出了門。</br> 永新東苑這套房子是回遷房，房子造好后，沈春燕就一直住在這里，周圍都是老鄰居、老同事，二十多年來有些人家把房子賣了，但還是留了一些老朋友在，沈春燕依著記憶，一家一家給相熟的人家送喜糖。</br> 所有人在聽說黎衍結了婚、又看到他的新婚妻子周俏時，臉上都露出驚訝的表情，但大多數人很快又轉為開心，不停地對沈春燕說恭喜，夸周俏漂亮乖巧又實在。</br> 周俏一直跟著賠笑臉，也不知道自己“漂亮”在哪兒，“乖巧實在”又是怎么看出來的，只是一個個單元、一層層樓喊著“叔叔阿姨”，看著沈春燕把喜糖一盒盒遞出去。</br> 只有一戶人家相當奇怪，周俏感受到沈春燕和那個中年胖女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息。她們的對話一點也不友好，胖女人的那對三角眼打量著周俏時，帶著明顯的不屑和輕視。</br> 周俏不明白為什么要給這個人送喜糖，沈春燕顯然和她有過過節。</br> “阿娟，我們阿衍結婚啦，這是周俏，是我的新兒媳婦兒，今天特地帶過來給老鄰居們發糖。”沈春燕攬著周俏，把喜糖遞給胖女人。</br> 胖女人皮笑肉不笑地說：“哦呦，那可真是恭喜了，你們阿衍福氣很好啊，居然能娶到這么年輕標志的老婆。”</br> 沈春燕說：“你這話說得我可不愛聽了，我們阿衍又不差，他和周俏是自由戀愛，兩情相悅的，這緣分來了啊擋都擋不住。”</br> “呵呵呵呵，那小姑娘也是勇氣可嘉。”胖女人問，“小周是哪里人啊？做什么工作的呀？”</br> 周俏還沒開口，沈春燕就說了：“她在商場里上班的，雖然不是本地人，但又聰明又能干，對我們家阿衍好得不得了！”</br> 周俏：“……”</br> “挺好的。”胖女人把兩盒喜糖握在手里，笑道，“那我就祝你們早生貴子啦。”</br> 說著，她就不客氣地把門給關上了。</br> 周俏跟著沈春燕往下一家走時，滿肚子的疑問。</br> 沈春燕回頭看她一眼，說：“剛才那個人，以前給阿衍介紹過對象。”</br> 周俏看著她。</br> “是她一個不知道拐了多少彎的親戚，比阿衍大三歲，還和我說，女大三，抱金磚，我呸！”沈春燕神情忿忿。</br> 周俏直覺接下來聽到的事不會讓她愉快。</br> “結果，是個腦癱，走路搖搖擺擺，話都說不清楚，從來沒讀過書！”沈春燕說到這兒就氣不打一處來，“阿娟故意不和我說的！我也是傻，沒弄清楚情況就讓人家上門來了。你知道阿衍的脾氣的，他一看到那個女的，當場就發瘋了，桌子都差點被他掀了！后來這個阿娟還來怪我，說阿衍看不上人家，人家還看不上他，說那女的家里有兩套房！”</br> 沈春燕氣得要命，皺著眉說，“兩套房了不起啊！我們家阿衍只是出了意外！哪能這么讓人欺負！你是沒看到那天的場景，我真的是心疼死了！所以你和阿衍結婚，我一定要讓她看看你！要讓她知道，我們家阿衍還是值得好女孩喜歡的！”</br> 聽完沈春燕的解釋，周俏無言以對。</br> 她心里很難受，非常非常難受，實在沒辦法對沈春燕說出安慰的話。</br> 周俏呆呆地看著沈春燕的背影。</br> 她和黎衍的婚姻是假的，是基于一場交易，一年后，三年后，當他們因為“感情不合”而分居、甚至是離婚時，不知道沈春燕的驕傲，是不是會全面崩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