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兩個星期就過年啦。”</br> 沈春燕一邊說,一邊打開黎衍家客廳的柜子往里看。柜子里整整齊齊碼著十幾罐牛奶，邊上是一堆零食餅干，還有一袋子蘋果。</br> 她笑得花枝亂顫,第五百遍夸獎周俏賢惠持家、對黎衍照顧得細心周到,黎衍聽得耳朵起繭，默默翻了個白眼。</br> 沈春燕從零食堆里拿出一個大杯果肉果凍,說：“好久沒吃果凍了，這個看起來很好吃。”</br> 黎衍眼光一掃,立刻說：“別吃這個，這是周俏的！”</br> “就一個果凍才幾塊錢？俏俏才不會那么小氣。”沈春燕從廚房拿了一把勺子,坐在餐桌邊揭了蓋兒，正要吃,黎衍已經伸手把果凍給搶了過去。</br> 沈春燕手里只剩一把勺子,看黎衍拿著果凍吸了一口汁水,氣呼呼地把勺子也丟給他：“我不能吃，只有你能吃！是嗎？”</br> “……”黎衍居然承認了，“是,她買給我吃的。”</br> “嘚瑟！”沈春燕又去柜子里拿了一包海苔,“小氣鬼，這個總能吃了吧？有一大袋呢！”</br> “嗯,吃吧。”黎衍勉為其難地恩準了,拿著勺子一口一口地吃果凍。</br> Q彈爽口的果凍滑進嘴里,他又舀了一勺黃桃,想起自己小時候特別愛吃果凍，不過長大后就幾乎沒吃過,作為一個大男人,他不好意思買。</br> 沈春燕看著他吃東西的樣子,再也氣不起來，抿著嘴直樂呵，拆了海苔咔擦咔擦咬：“兒子，跟你說個事兒，今年年夜飯，我不和宋樺家一起吃，和你舅舅、姨媽一塊兒過，你小舅舅在酒店訂了兩桌酒，喊你和俏俏一起去。”</br> 這幾年的年三十，沈春燕都是中午過來陪黎衍吃頓飯，晚上則和宋樺的家人們一同過除夕。她當然想讓黎衍一起去，但他不愿意，說自己和宋樺的家人沒關系，也不允許沈春燕留在永新東苑陪他過。</br> 黎衍想都沒想就拒絕：“我不去。”</br> 沈春燕很無奈：“你都幾年沒見他們了，而且今年，你外婆也來的。”</br> 黎衍有些吃驚地抬起頭：“外婆也去？”</br> “是啊，你外婆都八十多歲了，也沒幾年好活。她腿腳不好，常年不下樓，你也不下樓，她都快四年沒見著你了，特別想你。也虧得她腦子有點糊涂，要不然還真瞞不住。”沈春燕耐心地勸著黎衍，“我和她說，阿衍結婚了，就是沒辦酒，她特別特別高興，想見見你和外孫媳婦。這樣子你都不去嗎？”</br> 黎衍唇線緊抿，不搭話。</br> “你結婚不辦酒，大家都理解，但大過年的，把新媳婦兒帶出去讓家里人認識認識，這是應該的呀。”沈春燕覷著黎衍的表情，覺得有戲。</br> 一會兒后，黎衍說：“我不知道周俏過年要不要回老家。”</br> 沈春燕完全沒想到這一點：“什么？俏俏過年還要回老家？不會吧！”</br> “我沒問過她。”黎衍說，“就算她不回老家，我也不知道年三十晚上她要不要上班。”</br> “傻兒子，商場里年三十晚上都是打烊的，誰會大過年的還去逛街啊？”沈春燕說，“那就先這么定了，俏俏回來你問問她，到時候我喊晉陽……”</br> “別叫他！”黎衍瞪著母親，“他不要和宋叔一起吃飯啊？每次都叫他，保不準人家心里怎么想的呢！”</br> “那……”沈春燕嚅囁道，“要不我喊澤西來幫忙？澤西現在也是個大小伙子了，還會開車。”</br> 沈澤西是黎衍的表弟，沈春燕弟弟沈春輝的兒子，比黎衍小兩歲，在A大讀研一，目前是沈家四個家庭里最有出息的孩子。</br> “不要。”黎衍考慮了一會兒后，說，“這樣，我會去的，你把時間地點給我就行，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br> 沈春燕眨巴眨巴眼睛：“你打算怎么下樓啊？”</br> “說了你不用管了！”黎衍又瞪她，“上次我和周俏登記完，我不是也自己上樓了嗎？周俏會幫我的，你直接去餐廳就行。”</br> 沈春燕遲疑著，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行吧，你自己小心點哦。”</br> 臨走前，沈春燕又細細叮囑黎衍，不要和周俏吵架，盡量幫周俏多干點家務，平時說點好聽的，女人有時候很容易知足，不求老公賺太多錢，只要他足夠關心體貼、理解包容，小日子就能過得和和美美。</br> 她已經說得很委婉了，其實心里就是怕黎衍沖周俏發(fā)脾氣，把周俏給氣跑。這么好的媳婦兒上哪兒再去找啊？沈春燕只求黎衍能夠心里有數，千萬不要作天作地發(fā)神經。</br> 每句話都像是對黎衍的重擊，老媽的這些囑咐他不僅沒做到，幾乎還都是反著來，什么和和美美？他和周俏沒打起來已經算是奇跡。</br> 黎衍黑著一張臉，任憑沈春燕在那兒叨叨叨。</br> “你錢夠嗎？”叮囑得差不多了，沈春燕小心翼翼地問，“要是不夠，媽媽給你一點。要過年了，你給俏俏買身新衣服，上回說的首飾你別忘了，吃年夜飯時最好讓俏俏戴上。我看她身上光禿禿的什么都沒有，你那個大舅你也知道的，勢利眼，咱不能讓人背后嚼舌根。”</br> “我知道了，錢我有。”黎衍朝沈春燕擺擺手，“你要沒事就趕緊走吧。”</br> 沈春燕走了以后，黎衍打開手機看自己在寫文平臺的收入。</br> 這兩個月陸陸續(xù)續(xù)斷更，收益斷崖式下跌，十二月收入只有一千七，目前一月過半，收入才九百多，這還是包括三篇老文收益在內的。</br> “操。”</br> 黎衍很喪氣，又打開支付寶看余額，周俏給他的兩萬已經只剩一萬八，沈春燕的八千紅包倒是還在抽屜里。</br> 他懊惱地搓搓臉，給周俏發(fā)微信。</br> 【有只刺猬】：過年你回老家嗎？</br> 【MI&IM男裝-俏俏】：不回。</br> 【有只刺猬】：我媽剛過來一趟，說年三十晚上和她這邊的親戚一起吃飯，你能去嗎？</br> 【MI&IM男裝-俏俏】：能啊，除夕那天5點就下班了。</br> 【有只刺猬】：好。</br> 周俏擱下手機，抬頭看去，徐辰昊正在專柜里慢悠悠地逛，時不時地翻開吊牌看價格。</br> 周俏走去他身邊，徐辰昊有些尷尬地笑：“你這兒的衣服都挺貴的。”</br> “嗯，是有點貴，不過質量很好，買一件可以穿好幾年。”周俏問，“你上次說是要給你爸爸買？”</br> “對，我自己可買不下手，我爸辛苦大半輩子，想給他買件好點兒的外套。一年到頭也只有春節(jié)回家，穿上兒子買的新衣服，他也有面子。”徐辰昊笑道，“有打折的外套嗎？”</br> “有的。”周俏拎出一件黑色棉外套給他看，“你老家要是不太冷，這件就很劃算，原價兩千多，現在打折只要八百多，我再給你打個內部折扣，七百多就行了。”</br> 徐辰昊仔細看過衣服，決定買下來，臨走前，他對周俏說：“謝謝你幫我打折，等過完年回來，我給你帶點兒我老家的特產。”</br> 周俏連連搖手：“不用不用，你太客氣了，這都是小事兒。”</br> 徐辰昊神色有些失望：“你好像……總是對我說‘不用不用’，其實我也沒別的意思，大家在這個城市萍水相逢，也是緣分，就當交個朋友，你不用這么見外。”</br> 周俏誠懇地說：“我不是見外，特產真的不用給我?guī)В氵€算是照顧我生意了呢。”</br> 徐辰昊看著她的臉，眼神略靦腆：“周俏，今天見到你，感覺和上次見面有些不一樣。”</br> 周俏沒明白：“啊？”</br> “上次見你，覺得你就是一個年紀很小的小姑娘，今天見你，就感覺……你很漂亮。”</br> 周俏還是第一次被人當面夸漂亮，臉都羞紅了：“哪有啊？我就是化了點妝。”</br> 徐辰昊傻呵呵地笑著。</br> Cindy在邊上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兩人。</br> 又聊了兩句，徐辰昊說：“我過兩天就回家了，特產的事兒到時候再說吧。你忙，我先走了，周俏，年后見。”</br> “年后見，拜拜。”周俏站在專柜門口，目送他離開。</br> Cindy湊到她身邊，賊兮兮地問：“俏，這個又是什么情況？”</br> “什么情況都沒有，剛認識的一個普通朋友。”周俏睨她一眼。</br> “那內個輪椅小哥呢？”Cindy眼里閃著八卦的光芒，“掰了？”</br> 周俏：“……”</br> 想到輪椅小哥，還有他說的那些話，周俏心里就郁悶，賭氣道：“就沒怎么樣過，掰什么掰？”</br> “呦，你還真喜歡輪椅小哥啊？”Cindy不愧是有男朋友的人，一眼就把周俏給看穿了，“俏，聽姐一句，找對象還是要現實一點，輪椅小哥真不合適，剛那個倒挺不錯的，長得滿清爽，你認真考慮考慮。”</br> “Cindy姐！Cindy大姨！Cindy奶奶！我喊您奶奶行不行啊？”周俏真是要給她跪，“輪椅小哥我不要，剛那個我也不要！我現在一點兒都不想找對象！求求您饒了我吧！”</br> Cindy咯咯咯地笑起來：“知道了知道了，嚷嚷啥？反正姐就一句話，找誰都別找輪椅小哥。你前些天請假要照顧的是不是他？你想啊，幾十年的事兒呢，他生活都不能自理，難道你愿意給他做一輩子保姆啊？小傻瓜。”</br> 周俏：“……”</br> 此時的輪椅小哥連打三個噴嚏，心里不禁擔心，感冒發(fā)燒剛好沒幾天，不會又要生病吧？</br> 他轉著輪椅進到房間，從抽屜里拿出沈春燕給的紅包，數了兩千塊錢塞進另一個信封，想了想，又加了一千。</br> 晚上，周俏回到家，黎衍坐著輪椅來到客廳，把信封遞給她。</br> 周俏好奇地打開看，發(fā)現竟是一疊百元大鈔，問：“這是干嗎？”</br> 黎衍淡淡地說：“三千塊錢，你給自己買身新衣服，再挑個首飾，夠嗎？”</br> “……”周俏一頭霧水，“為什么呀？”</br> 黎衍回答：“我媽說讓你吃年夜飯時要穿新衣服，戴首飾，你買就是了，錢不夠再問我要。”</br> “這……”周俏有點為難，“這花你的錢，不太合適吧？”</br> “有什么不合適？”黎衍看著她，“我要是不給你，你自己愿意去買嗎？”</br> 周俏沉默了，她的確是不愿意。</br> “買件紅外套，喜慶一些。”黎衍又補充，“首飾你就自己挑，我也不懂。”</br> “好吧，謝謝。”周俏還是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大著膽子問，“黎衍，我一直挺好奇的，你現在寫文，每個月能賺多少錢啊？”</br>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黎衍瞪她：“你管我賺多少錢？三千塊錢我還出得起！”</br> “我就是問問……”周俏小聲嘀咕，“你每天更新一萬字呢，應該錢不少吧？”</br> 黎衍別開頭：“就那樣，夠養(yǎng)活自己。”</br> 他的日常開支非常非常少，每個月水費電費燃氣費網費，不會超五百，給周俏伙食費五百，讓周俏從超市給他帶食物、日用品，最多三百，手機話費五十八，視頻網站、閱讀平臺會員費五十，香煙都是由沈春燕給他帶，三百一條，每個月四、五百，服裝鞋子一年也買不了幾件，平均每月一百，交通費零，人情社交零，月均支出兩千塊。</br> 網文收入提現要扣稅，黎衍基本上剛夠收支平衡，幾乎沒有存款，再加上沈春燕時不時地接濟他一些，三年多來他就是這么緊巴巴地過。</br> 這兩個月入不敷出，他已經不得不動用起周俏給的兩萬。</br> 真是丟人，他想。</br> 既然周俏說到這個話題，黎衍也有些好奇，問她：“你呢？你每個月能賺多少？”</br> 周俏算了算，大大方方地說：“說不準，忙的月份，比如上個月，這個月，基本能有六、七千吧，最好的時候拿過八千多，生意不好的時候，就只有三、四千，一年實際到手大概是六萬多。唉……現在商場都不好做，大家都喜歡網上買衣服，來專柜買的人越來越少了。”</br> 黎衍有點怔神，原來周俏的收入比他想象的要來得多。</br> 獨居三年半，黎衍幾乎與社會脫節(jié)，搞不太清現在外頭的收入和物價水平。他知道自己挺窮的，但沒想到居然這么窮！年收入只有周俏的二分之一。</br> 這真是一個令人難堪的事實。</br> ——</br> 周俏揣著三千塊錢去上班。</br> 她已經想好了，新衣服就去服裝批發(fā)市場買，商戶們年前要清貨回家，會瘋狂打折促銷，一件羽絨外套兩三百就夠，再加條褲子和毛衣，五百以內絕對搞定。</br> 至于首飾……周俏趁午休時溜達到商場一樓珠寶柜臺，草草看了一圈，發(fā)現這錢買也是能買，一千多塊也夠買一條白金項鏈加個墜子，但好像……挺沒必要的。</br> 周俏想了好久，又溜去商場負一樓，那兒有一些租給個體戶的小店鋪，類似夜市，賣一些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她挑了一條合金帶墜子的項鏈，閃閃亮亮，標價只要七十八。</br> “賣便宜點唄，我就在三樓上班的。”周俏穿著制服，和店主討價還價。</br> 店主拿著手機在看劇，頭都沒回一下：“五十八，成本價你拿去吧。”</br> “三十塊吧，行不？”</br> 店主：“……”</br> “這在網上十幾塊就能買了，三十塊吧，我就拿了。”周俏軟軟地說。</br> 店主終于掃她一眼：“小妹，網上便宜你就去網上買，我這兒租金不要錢嗎？最少四十八，不讓價了。”</br> 周俏思考片刻，買下了這條鏈子。</br> 這幾天正值過年前最忙的時候，周俏工作的專柜有春裝上新，冬裝已經開始打折。周俏看著自家店里的男裝，想了想，給黎衍挑了一件墨綠色的短款羽絨外套，內部價，一千二。</br> 這樣價位的衣服周俏從來不舍得買，但這是買給黎衍的，她覺得不算貴。男人就該穿好點的衣服，周俏摸著羽絨服帽子上一圈柔軟的毛，心里甜滋滋的，覺得這個顏色黎衍穿起來一定很好看。</br> 晚上回到家，周俏已經把項鏈戴在脖子上了，直接展示給黎衍看。</br> “好看不？”她問。</br> 黎衍對首飾也不懂，見她樂呵呵、挺喜歡的樣子，撇了撇嘴，疑惑地問：“這么大一串項鏈才一千多塊？”</br> “是呀，白金又不貴，還搞活動。”周俏把剩下的一千多塊錢還給黎衍，又把新衣服拿給他：“這是我給你買的，吃年夜飯你也要穿新衣服哦。”</br> 黎衍翻出羽絨服的吊牌，標價3999，兩只眼睛瞬間瞪直：“這么貴？！”</br> “不不不，我們自己柜臺的，內部價買才七百多，幾千塊我也不可能買的嘛。”周俏給他看小票，小票是她自己作假弄的，騙騙黎衍足夠了。</br> 黎衍看過小票才放了心，周俏讓他試穿一下，他神色別扭地直接坐在輪椅上試。</br> “大小合適！好好看哦！”周俏圍著他的輪椅轉了一圈，“你要不要去照照鏡子？很帥！”</br> “不用。”黎衍脫下衣服說，“剩的錢你不用給我了，就當你幫我去買衣服。”</br> “那不行，你送我衣服和項鏈，我也要送你禮物呀。”周俏狗腿地說：“過幾天我再幫你剪個頭，你打扮得帥帥氣氣地去吃飯，好不好？”</br> 黎衍掀起眼皮看她：“我坐輪椅的，你要我怎么帥氣？”</br> “坐輪椅也能很帥氣的呀，你人本來就帥。”周俏嘟囔。</br> “周俏，你是不是肥皂劇看多了？”黎衍好心提醒她，“你是希望我坐著輪椅粉墨登場，逆襲歸來大殺四方嗎？我告訴你，我一點兒也不想去吃這頓飯！我媽家的情況你不了解，這頓飯不會讓你吃得省心的！”</br> 周俏又被噴了，不解地問：“你媽媽家是什么情況啊？你先給我說說唄，好讓我有個心理準備。”</br> 黎衍嘆了口氣，盡量耐心地給她解釋：“我媽家里有四個兄弟姐妹，她是混得最差的一個，離婚，早年還下崗。而我好巧不巧，又是他們家小一輩里混得最慘的一個，都特么殘廢了！所以沒人看得起我們家！我這次去吃飯，純粹是因為我外婆也來！小時候外婆帶過我?guī)啄辏液退星楹芎茫軅院笪乙呀浛焖哪隂]見過她了，我只是去和她見面，其他人我完全不care，也不會有人care我去不去！”</br> 周俏：“……”</br> 黎衍挑眉：“對了，知道什么是care嗎？”</br> 周俏點點頭。</br> “知道就好。”黎衍冷哼一聲，“反正就這么回事，我大舅和大舅媽是兩個奇葩，和我媽一直有矛盾，到時候他們要是說話難聽，你別理就是。他們不敢來惹我，因為我不會給他們面子，但對你就不一定了，你看著就是一副好欺負的樣子，自己放聰明點，大過年的別給弄哭了。”</br> 周俏被他說得好緊張，心想這么可怕的嗎？還有可能被弄哭？</br> “我知道了。”周俏問，“那……那天誰來接你下樓？宋晉陽嗎？”</br> “拜托你動動腦子，我媽家的年飯，關宋晉陽什么事？”黎衍擰起眉毛看著周俏，周俏慫慫地與他對視，黎衍沒好氣地說，“到時候，你扶著我，我自己走下去。”</br> 周俏愣了好一會兒，才出聲：“啊？！”</br> 黎衍不樂意了：“啊什么啊？”</br> “你自己走下去？”周俏瞪大眼睛重復道。</br> “是！不行嗎？”</br> “你怎么走啊？”周俏想不明白，她見過黎衍的殘肢，就那么點長，也見過他在客廳走路的樣子，實在想象不出來，就他那走平地都能摔跤的水平，怎么走下六層樓梯？</br> 黎衍拍拍自己的大腿假肢，定定地看著她：“只要你肯幫我，我就能走下去。”</br> 周俏心頭一跳，預感到這任務好像有點艱巨。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