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br> 一聲春雷炸響。</br> 伴隨著電閃雷鳴,錢塘連著幾日出現大雨到暴雨天氣。</br> 剛開出來的櫻花被雨水打落枝頭，整個城市陷在一場雨幕中，濕淋淋的讓人很難受。</br> 黎衍大概是最難受的人之一。</br> 春雨并不總是細潤無聲,黎衍坐在電腦桌前,耳邊是窗外嘩啦啦的暴雨聲，面前是電腦和鍵盤,他原本寫得還挺順暢，這時候被一陣殘肢處的骨頭疼打斷,疼得他忍不住彎下腰來。</br> 本來，黎衍是想在二月底前把第四本小說完結的,但是和周俏談戀愛后，不知道是不是心情變好的緣故,寫東西居然一點不卡文,連著二月收益都好了起來。于是,他干脆把砍掉的大綱又加回一些，又寫了一個月，這時候還有六、七章就要正式大結局。</br> 他沒穿假肢,手掌按摩著殘肢末端時,電話響了。</br> 黎衍不用看也知道是周俏，她上早班時會在午休給他打個電話,上晚班時會在晚餐時間打,就簡單說幾句,問問他有沒有吃飯,有沒有想她，這幾天他腿疼,周俏更是憂心,每天都會按時來問。</br> 黎衍嘴巴上總嫌她啰哩八嗦,心里卻很暖。</br> 喜歡的人就算不在身邊，也一直惦記著你，換誰都會感到窩心。</br> 黎衍接起電話：“喂。”</br> 周俏問：“阿衍，你吃飯了嗎？”</br> “剛吃過，在碼字。”</br> “腿疼有沒有好一點啊？”</br> 她就這么軟軟一問，黎衍心就酥了，聲音里帶著笑意：“還是那樣，你放心，我沒事的，都習慣了。”</br> “哦……對了阿衍，你穿多大碼的鞋啊？”</br> 周俏突然轉換的話題讓黎衍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我還穿什么鞋？”</br> “哎呀，我給你買新鞋呢，你那個腳不也要穿鞋的嗎？”周俏站在五樓運動品牌專柜里，對著導購不能說得太明，還好電話那頭的黎衍終于懂了。</br> “假肢腳板是42碼的。”他說，“但是你為什么要買鞋？我有鞋啊。”</br> 周俏說：“你那些鞋都舊了，不是要去喝白明軒的喜酒嗎？我給你買雙新的。”</br> “別買太貴。”黎衍叮囑她，“走不了幾步路，沒必要。”</br> “不是還要下樓嗎？”周俏給他解釋，“上回你穿的皮鞋，我覺得走樓梯不合適，咱們還是買運動鞋，下樓好走。”</br> 黎衍有些意外：“你還愿意扶我下樓嗎？”</br> “我愿意啊，你自己愿意走嗎？”</br> 黎衍低聲說：“只要你肯扶著我，我當然愿意。下樓時天還亮著，問題應該不大，就是費點時間。”</br> “好，那晚上給你看新衣服新鞋子！”周俏樂呵呵地掛了電話。</br> 離喝喜酒還有不到一周，她把商場里的男裝柜臺上上下下逛了個遍，綜合性價比和養眼度，最后給黎衍買了一身新衣服，共花了一千六。</br> 黎衍掛掉電話，想了想，拿起手機撥給宋晉陽。</br> “Hello，小黎先生？”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黎衍聽到宋晉陽賤兮兮的聲音就有點炸毛，怎么會有這么欠揍的人？</br> 他按下脾氣：“宋晉陽，問你個事兒，現在你去喝同學的喜酒，一般給多少紅包？”</br> 宋晉陽很意外：“你要去喝喜酒？”</br> 黎衍：“你別管，回答問題。”</br> 三金還在上學，沈澤西也小，這個問題只能問宋晉陽，同齡，土著，朋友又多。</br> 宋晉陽說：“那要看關系程度啊，一般同學嘛，一個人去，六百八百都行，兩個人去，就要一千，一千二。”</br> 黎衍問：“那要是關系再好一點呢？”</br> 宋晉陽：“好到什么程度啊？我和你這種嗎？那起碼五千起啊！”</br> 黎衍臉黑了：“神經病，我掛了。”</br> “哎哎哎別掛別掛！和你開玩笑的。”宋晉陽一通嘎嘎笑，“是很好的朋友嗎？那兩個人去得要一千五到兩千吧。”</br> 黎衍：“我知道了，多謝，掛了。”</br> “等等等等！別掛！”宋晉陽在電話那頭大叫，“你真的要和周俏去喝同學喜酒嗎？”</br> 黎衍承認了：“嗯。”</br> “什么時候啊？”</br> “這周六。”</br> “有車子去接你嗎？”宋晉陽的語氣正經起來。</br> 黎衍老實回答：“沒有，我們自己去。”</br> “幾點鐘出門？你告訴我，我送你過去，那天我休息。”</br> “不用。”黎衍真的很不習慣和宋晉陽這樣相處。</br> 宋晉陽沒再嗷嗷叫，像個成熟的大哥哥似的說道：“黎衍，有些事真沒必要這么堅持。這個禮拜一直下雨，你腿是不是在疼？都這樣了你怎么走下樓？吃喜酒你和周俏肯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走個樓梯搞出一身臭汗，犯得著嗎？萬一摔一跤呢？單元門走到小區門口那段路淋濕了怎么辦？你不為自己想，也為周俏想想。我過來就是一腳油門的事，你不用覺得麻煩我，我送你們過去后就去接小頌約會，不耽誤。”</br> 黎衍：“……”</br> 宋晉陽：“你是不是感動地哭起來了？”</br> 黎衍一秒破功：“你特么有病啊！”</br> “哈哈哈哈……”宋晉陽又是一陣大笑，“時間給我，我來接你，麻溜兒的！”</br> 黎衍終于妥協了：“喜來登酒店，6點前到就行，你看著安排吧。”</br> “行，那我5點到你家，開過去也就半小時。”</br> “謝了。”黎衍聲音低低的。</br> “不客氣。”宋晉陽笑道，“來，喊聲哥聽聽。”</br> 黎衍：“滾！”</br> 掛下電話，黎衍居然忍不住笑了一下，接著又感到腿疼。</br> “操操操！哎呦呦——”他實在坐不住了，轉著輪椅到床邊，把自己搞到床上躺下。兩只手同時按摩著兩段殘肢末端，眼睛望著天花板出神。</br> 從去年十月認識周俏，到現在三月下旬，短短的半年時間，明明沒發生什么特別大的事情，他卻覺得很多事都不一樣了。</br> 家里多了一個小女人，是他的女朋友，一個特別可愛的女孩子，喜歡黃色的卡通小玩意兒，會做很好吃的菜，有時像個軟糯糯的小兔子，有時又像兇巴巴的護崽老母雞。</br> 和她在一起時，黎衍覺得越來越放松，原本死死藏著的身體秘密，現在也愿意一點一點展露在她面前，周俏在家時，他已經很久沒穿過假肢。</br> 對沈春燕不再大吼大叫，沈春燕也不再畏畏縮縮地面對他；</br> 和宋晉陽的關系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在好轉；</br> 和沈澤西都加上了微信，有時候會閑聊幾句；</br> 問過三金工作的事，思考過自己除了寫文，還能不能再干點別的；</br> 甚至偷偷看過租房APP，查閱小戶型電梯房的房租價格。</br> 就連馬上要去參加的這場婚禮，他都不那么恐懼。可以預想到那一天，聚集在他身上的視線會多么令人厭惡，那些竊竊私語，充滿同情的問詢，叫人崩潰的、卻又無用的鼓勵……他都不那么怕了。</br> 大概是因為，身邊會有周俏在。</br> 不是一個人，周俏會一直陪在他身邊，沒人可以傷害他。他也想讓大家知道，他的生活雖然沒法再和別人比，但也不算太糟糕。</br> 啊……周俏。</br> 周俏花，俏俏，小花，小傻子，小豬豬……心肝寶貝蛋。</br> 幾點了啊？她還有好幾個小時才下班回家，雨下得那么大，她還要去坐公交。</br> 要是手頭再寬裕些就好了，就能讓周俏打車回來。</br> 現在就算讓她打車，她也舍不得。</br> ——真是一個不合格的男朋友。</br> 黎衍嘆了口氣，繼續一下一下地按摩殘肢，緩解疼痛。</br> 晚上，周俏提著好多紙袋回到家，一進門就叫起來：“雨好大啊！我都怕把衣服淋濕了，一路抱懷里回來的。”</br> 黎衍轉著輪椅到她身邊，拿了塊干毛巾給她：“趕緊擦擦頭發，衣服濕了就濕了唄，怎么還能把自己淋成這樣？人重要還是衣服重要？”</br> “衣服重要！都是新的呢，哪兒能淋濕啊。”周俏一邊擦頭發一邊看他，突然疑惑地問，“你怎么穿假肢了？不是腿疼嗎？”</br> 黎衍低頭看向自己兩條“腿”，說：“我剛才站了一會兒，下雨天，站一下會舒服一點，腿反而沒那么疼。”</br> 周俏不明白：“是嗎？站一下就不疼了？為什么呀？”</br> 黎衍給她解釋：“可能是因為站起來后，腿待在接受腔里，有一種束縛感，也可以理解為擠壓按摩吧，站一會兒再坐下，會好受一些。”</br> 周俏學到了新知識：“啊……這樣啊。”</br> 黎衍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顧自拿過紙袋看起衣服來。</br> 一件雪白的襯衫，一件酒紅色毛線開衫，一條藏青色休閑褲，外加一雙白色運動鞋。</br> “紅的？”直男黎衍拎起那件開衫，擰著眉毛問，“會不會太艷了？又不是我結婚。”</br> “這是酒紅色！”周俏真是服了，“你皮膚白，穿這個保證好看，我都賣了兩年男裝了，還不知道怎么搭配嗎？”</br> 黎衍笑了一下，又去看褲子和鞋。</br> 周俏幫他把開衫折起來，說：“這一身，要是加點兒配飾就更好看了，比如戴個手表，手鏈，或者是項鏈，弄點兒金屬色，完美。”</br> 黎衍拍拍自己的輪椅扶手：“那么大一架輪椅呢，金屬色還不夠嗎？”</br> 周俏一愣，接著就哈哈哈地笑起來，黎衍往她屁股上一拍：“笑屁啊！”</br> 周俏笑了好一會兒，把所有衣服都折好，黎衍問：“這些加起來不便宜吧？多少錢？我轉給你。”</br> 周俏沖他笑笑：“別了，我給你買的。”</br> 黎衍說：“我還是轉你一些吧，你給自己也買身新衣服，喝喜酒可以穿。”</br> 周俏搖頭：“我有衣服，有幾件還挺好的，反正你同學平時又不見我，看我穿什么都會覺得是新衣服。”</br> 黎衍垂下眼睛：“別人都是男朋友使勁兒給女朋友花錢，你倒好，自己辛辛苦苦站柜臺得來的工資，都給我買東西了。”</br> “我樂意。”周俏俯身親一下他的臉，“你上回還給我買了手機呢，那能買多少衣服呀。”</br> 黎衍沉默片刻，抬起頭來看著她：“周俏，你十七歲時到底是長什么樣的？我怎么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呢？”</br> 周俏眨眨眼睛：“怎么突然說這個？”</br> “就是覺得……你這么可愛，我怎么會一點印象都沒有呢？”黎衍一臉懷疑，“你那會兒和現在長得像嗎？應該還是像的吧，要不然葉予薇也不會認出來。”</br> 周俏：“呃……”</br> 兩分鐘后，黎衍手上拿著周俏的身份證照片，與她面面相覷。</br> “就長這樣，登記那天你也看過了。”周俏坐在他身邊，指指身份證。</br> 黎衍低頭看，登記那天的確看過了，但沒記住。這一次他看得很仔細，身份證是周俏十七歲那年辦的，剛過生日，照片里的她留一頭毛絨絨的短發，稚氣的臉龐上有兩坨鄉村紅，抿著嘴巴，表情很嚴肅。</br> 眉眼五官的確有一點現在的影子，但實在是太土了，也不知道葉予薇是怎么認出來的。</br> “你認識我時，就長這樣？”黎衍看看照片，再看看周俏，問道。</br> “昂！”周俏學著照片里自己面無表情的樣子，問，“像嗎？”</br> 黎衍盯著她：“……”</br> 周俏也回盯他：“……”</br> “啊……”黎衍抬手捂住臉，“我女朋友小時候怎么這么丑啊！”</br> 周俏撲上去就捶了他幾拳：“嫌丑就不要帶出去！你自己一個人去喝喜酒吧！”</br> 黎衍抓住她的胳膊，順勢就讓她側身坐在自己腿上，連著胳膊一起圈住，讓她動彈不得。</br> 周俏扭了扭身子，有點懵：“你放開我啊！我很重的，會不會把你假肢壓壞啊？”</br> “不會，你這么瘦，哪會壓壞。”黎衍不松手。</br> “你的腿會不會被壓疼？本來就在疼呢。”周俏又問，渾身都繃起來了。</br> “不會疼，你坐著我假肢呢。”黎衍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溫柔，黑眼珠子也越發得黯。說到后來，他的嘴唇已經湊到周俏的脖頸上，一點一點地吻著她，舔著她，甚至還咬了一口。</br> 周俏被他吻得身子發麻，兩只手已經從他的桎梏中掙脫出來，摟著他的脖子，任他予取予求。</br> 兩人的身子貼得很緊，周俏漸漸感覺到黎衍身體上的一些變化。</br> “阿衍……”她叫他。</br> “嗯？”男人閉著眼睛吻得很專心。</br> 周俏心臟砰砰跳，鼓足勇氣開口：“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的……”</br> 黎衍的動作停下了，慢慢睜開眼睛，抬頭看她，周俏的視線高他一些，她的臉上緋紅一片，眼睛特別亮，嘴唇也很鮮潤，明明不是美艷的長相，對黎衍來說卻像一株罌/粟，充滿危險與誘惑。</br> 他內心斗爭許久。</br> 最終，還是低下頭，把臉頰埋進周俏的肩窩里。</br> 聲音啞啞地說：“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們……以后日子還長。”</br> 脫假肢上床前，黎衍決定最后站一會兒。</br> 緩解斷骨疼痛的方法有幾種，按摩，熱敷，都不行就只能吃止疼藥。</br> 按摩需要的時間很長，黎衍總是沒耐心，熱敷又很麻煩，要不停去絞熱毛巾。他沒有吃止疼藥的習慣，一般就是硬忍。</br> 與這些方法相比，站立反而是最方便的一種。只是黎衍沒有告訴周俏，殘肢疼得厲害時，剛站起來的前五分鐘簡直是煎熬，疼痛會加劇，熬過這五分鐘就好了，再站一會兒，坐下以后全身舒暢，就跟沒電的手機充滿電一樣。</br> 周俏站在雙杠邊看著他，看他從輪椅上站起來時，五官扭曲得像是上了什么酷刑，緊咬著后槽牙才沒哼出聲。</br> 這人真的很怕疼啊，周俏看著他的樣子，身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問：“疼得厲害嗎？”</br> “還好……”黎衍額頭上冷汗都出來了。</br> 他衣袖挽到手肘，撐著雙杠的手臂上青筋都冒了出來，周俏干脆從雙杠另一頭走進去，抱住黎衍的腰，用力地往上撐著他。</br> “這樣會省點力嗎？”她抬頭問。</br> “嗯。”黎衍低頭看她，很自然地就往她額頭上親了一下。</br> “我都不知道會這么疼的。”周俏是真的心疼了，原本以為截肢就是截肢，腿截了而已，沒想到還有后遺癥。</br> “沒事，很多人都這樣。”有了她的支撐，黎衍真的輕松了一些，甚至還騰出左手來摟住周俏。</br> 兩個人的姿勢就像是擁抱在一起，周俏把腦袋擱在他胸前，說：“年紀輕輕就老寒腿，以后老了可怎么辦啊？”</br> “是啊，怎么辦啊？”黎衍語氣硬邦邦的，“到老了都是這樣呢，一個沒了腿的怪脾氣老頭。但是我和你說，你后悔已經來不及了！”</br> “咦？你這人怎么不走臺詞本啊？”周俏用腦袋蹭蹭他的下巴，“你這時候不是應該說‘你現在后悔還來得及’才對嗎？”</br> “狗屁！來不及了！”黎衍左臂將她緊緊一箍，“撩完就想跑？我告訴你沒門兒！做夢呢！”</br> 周俏甜甜地笑起來：“不跑不跑，陪你到老。”</br> 黎衍：“……”</br> ——陪你到老。</br> 到老啊。</br> 黎衍以前都不敢想自己以后老了會是什么樣，沈春燕應該更老了吧，如果不那么走運，她去世了，那世上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br> 他都沒法給母親養老，自己照顧自己都很勉強。</br> 沈春燕曾經和他開過玩笑，說老了以后他倆就一塊兒去住敬老院，母子住一間。</br> “八十歲的老媽媽照顧五十多歲的老兒子，就這么著吧。”說完她還呵呵笑。</br> 黎衍一點都不覺得好笑，就跟對周俏說過的那樣，對于未來長長的幾十年，他真的非常害怕。如果只剩他自己一個人，他大概會提早放棄吧。</br> 可是現在，有個人對他說，會陪他到老。</br> 他把右手也從雙杠上松開了，兩只手臂緊緊地摟著周俏，站得穩穩當當。</br> 懷里抱著一個人的感覺真的太過充實，是他的小傻子。</br> “你說的，陪我到老，不能反悔啊。”黎衍暗啞的聲音飄在周俏耳邊。</br> “不反悔。”周俏說，“我們一起長命百歲。”</br> ——</br> 周六傍晚，下著雨，宋晉陽5點整準時來到黎衍家。</br> 周俏調休一天，和黎衍都已經整裝完畢，宋晉陽看到輪椅上的黎衍，眼睛一亮：“我去！帥啊！這是哪兒來的男團偶像啊？”</br> 黎衍有點不好意思。他穿著一身新衣服，白襯衫外是酒紅色毛線開衫，底下就是藏青色休閑褲配白色運動鞋，連著頭發都被周俏打理過，修剪了一些，又用發膠抓抓，搞出一個很有點時尚的發型。</br> 酒紅色很挑人，黎衍穿著卻特別好看，皮膚白皙，眉眼清俊，肩膀寬寬的，腰身瘦瘦的，肚腩早就沒了，襯衫領子還敞了兩顆扣子，氣質英朗中又帶著一絲儒雅，就是個二十六歲年輕人最耀眼的樣子。</br> “是弟妹給你買的衣服嗎？弟妹眼光真不錯啊！”宋晉陽嘖嘖感嘆。</br> 周俏笑得合不攏嘴：“哪有啊，明明是阿衍自己長得帥，穿什么都好看。”</br> “屁嘞！”宋晉陽睨著黎衍，“這家伙前幾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送進鬼屋嚇人都不用化妝好嗎！”</br> 黎衍：“……”</br> 周俏瞪一眼宋晉陽：“晉陽哥哥，你再這么說阿衍我可要生氣了！”</br> 宋晉陽笑了：“好好好，不說不說，小黎先生天生麗質，從小到大都是校草，哥哥我是羨慕嫉妒恨，弟妹莫怪，莫怪。啊呀！弟妹今天也很漂亮呢！都要認不出來了。”</br> 這下子換周俏不好意思了：“晉陽哥哥你別笑話我了。”</br> 她穿著一條深藍色連衣裙，外頭配一件白色小外套，腳穿黑色皮鞋，是她最貴的一套春秋裝，色系和黎衍很搭。</br> 周俏還用盡畢生功力給自己化了一個精致的妝，長頭發柔順地披在肩上，噴了點香水，整個人裊裊婷婷，剛打扮好時，黎衍都看呆了眼。</br> ——啊，小傻子打扮一下還挺好看的呢。</br> 兩個夸夸怪湊在一起，黎衍很頭大，止住他倆話頭：“你倆有完沒完？趕緊出發吧。”</br> 宋晉陽背黎衍下樓時，周俏護在一邊，聽到宋晉陽說：“小黎先生，你是不是胖了？”</br> 黎衍：“……”</br> 周俏連忙說：“沒有沒有，不是胖，阿衍最近在健身呢，身上都是肌肉！”</br> “啊哈？”宋晉陽好驚訝，“黎衍你在健身？真的假的？”</br> “真的呀！”周俏說，“不信你一會兒捏捏他手臂。”</br> 黎衍在宋晉陽背上扭過頭：“周俏！”</br> 周俏趕緊閉嘴。</br> 到一樓后，宋晉陽說去把車直接開到單元門口來，周俏陪黎衍在樓道里等著。她松了一口氣，說：“今天幸好有宋晉陽幫忙，要不然我倆肯定會淋濕。”</br> 黎衍低著頭，沒吭聲。</br> 去酒店的路上，黎衍為了上下車方便就坐在副駕，問宋晉陽：“你上次說要找房子結婚過度，找到了嗎？”</br> “還早著呢，才三月啊，我們打算五月去租，有裝修就直接住了，沒裝修就簡單搞一下，夏天散散味，秋天就能住。”宋晉陽說完，又問，“怎么？你那601打算租給我嗎？”</br> 黎衍沒回答。</br> 宋晉陽笑笑：“你肯租給我，我就會租，真的，不和你開玩笑。你那屋子離我公司和小頌學校都不遠，租金就按市場價給，估計能租3500左右，我去外面租也是租這個價位的房子。”</br> 黎衍說：“我還沒想好，再讓我想想。”</br> 宋晉陽聳聳肩：“五月底前找我都行，晚了就不好說了，可能我們就找好房子了。”</br> 黎衍點頭：“嗯。”</br> 周俏坐在后排，驚訝地看著他。</br> 黎衍都沒和她說起過，想把601租掉，租掉以后，他們住哪里啊？</br> 宋晉陽把黎衍和周俏送到酒店就走了。周俏推著黎衍進大堂，看過指示牌，白明軒和葉予薇的婚禮在三樓宴會廳舉行。</br> 兩人等電梯時，身邊來了幾個中年人，其中一個男人穿著西裝、左胸別著紅花，看到黎衍后打量了好一會兒，激動地叫出聲來：“這是黎衍嗎？”</br> 黎衍抬頭看他，認出是白明軒的父親，禮貌地喊：“白叔叔您好，是我，黎衍。”</br> “啊呀，啊呀，啊呀……”白父連著三個“啊呀”，把周俏都聽得緊張起來，果然，白父緊跟著說，“這么好的孩子，怎么搞成這個樣子？唉……真是命運弄人啊！黎衍，這些年一定很辛苦吧？”</br> 黎衍：“……”</br> 四、五個中年男女齊刷刷地盯著輪椅上的黎衍看，周俏把手按在黎衍肩上，他拍拍她的手，說：“白叔叔，我挺好的，都結婚了呢，這是我的妻子周俏，今天一起來喝喜酒，恭喜您啊。”</br> 他伸手握住周俏的手，白父見他一臉坦然，終是點點頭：“謝謝，謝謝，你能來喝明軒的喜酒，叔叔很高興啊！晚上多吃點，多喝點，爭取抽個大獎。”</br> 黎衍淡淡地笑起來：“一定，白叔叔，我們上去再說。”</br> 電梯把一堆人都送到三樓，周俏推著黎衍來到會場門口，白明軒顯然為這場婚禮投入了大手筆，簽到臺規模巨大，唯美浪漫，鮮花叢中擺著一張白明軒和葉予薇的婚紗照。</br> 一身筆挺西裝的白明軒老遠就看到黎衍，快步迎來：“阿衍！”</br> 在他身后是另一個穿著伴郎西裝的年輕男人，周俏認出他，就是曾經的那個寸頭男生，現在頭發留長了，還燙著卷，他也激動地叫：“阿衍！”</br> “明軒，新婚快樂。阿杰，好久不見啊。”</br> 黎衍坐在輪椅上，神情平靜溫和，打完招呼又介紹周俏和華又杰相互認識，末了，白明軒說：“阿衍，過來拍照。”</br> 葉予薇穿著一襲雪白婚紗站在迎賓處，看到黎衍時，眼神里又透出那種悲憫之情。黎衍裝作沒看見，說聲“恭喜”，就讓周俏把輪椅停在白明軒身邊。</br> 他低頭放下兩條假肢，又抬頭望向周俏，兩人都不用言語，周俏已經扶著他的手臂讓他站了起來。等他站穩后，又將輪椅推到三米遠外，回來站在黎衍身邊，挽住他的胳膊。</br> 白明軒低頭看向黎衍的“腿”，擔心地說：“阿衍，沒問題嗎？”</br> 黎衍拍拍他的肩，不以為意：“放心，站得住，只是現在，我和你一般高了。”</br> 白明軒尷尬地笑了一下。</br> 攝影師在前頭舉起相機：“來，大家看這里，笑！”</br> 黎衍身姿挺拔地站在白明軒身邊，左手插兜，右手自然地任周俏挽著，他看著鏡頭，笑得清淺溫柔，只聽“咔擦”一聲，這溫馨的一幕就被相機記錄下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