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已經(jīng)恩愛過了,所以這一晚周俏下班后還是選擇坐公交回家。打車要二十多塊錢呢,就為了早半小時到家,她有點心疼。</br> 下公交后,周俏想起家里沒水果了,在24小時營業(yè)的水果店買了一個哈密瓜和幾個桃子。桃子快要下市,黎衍挺愛吃的,周俏挑的時候就很用心。</br> 買完水果,她又去便利店買了兩個火腿夾蛋三明治,第二天是周六,她依舊是晚班,會和黎衍一起睡個懶覺,三明治可以當(dāng)早餐。</br> 周俏買完東西心滿意足地回到家,開門進屋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黎衍沒回主臥,而是坐著輪椅等在餐桌邊。</br> 都11點多了。</br> 他沒穿假肢,身上一件白色T恤,底下是藍色籃球褲,臉色非常差,看著周俏時一雙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周俏吃了一驚,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換好鞋后把吃的都放在桌上,問:“阿衍,你怎么了?”</br> 黎衍抿著嘴唇?jīng)]說話。</br> 他向來不是個高深莫測的人,喜怒哀樂容易寫在臉上,這時候生氣就是生氣,尤其是對著周俏,半點兒不想偽裝,更不愿意去套話。</br> 從身邊的餐椅上拿起那疊資料甩到桌上,黎衍手指著這些東西,冷聲問:“你告訴我,這是什么?”</br> 周俏臉色變了,反問:“你翻我東西?”</br> “是!我翻你東西!我向你道歉!對不起!但是你告訴我!”黎衍的手指還是指著那些皺巴巴的紙張,“這特么是什么?!”</br> 周俏與他對視了一會兒,說:“這是一份項目書,關(guān)于出國進……”</br> “你想出國?”黎衍打斷她的話,眼睛瞪得老大,一臉的難以置信,“周俏你告訴我這是不可能的,我不管你從哪兒得來的這些東西,你告訴我你半點兒想法都沒有,你怎么可能出國?出國去干嗎?”</br> “去……一邊上學(xué),一邊打工。”周俏的語氣也急起來,“阿衍你先別激動,聽我解釋,我從頭和你說。”</br> 黎衍聽不進去了,只捕捉到一個信息:“你真的要去?你開什么玩笑?”</br> 周俏搖頭:“我還沒決定……我還沒來得及和你商量……”</br> “那不用商量了!我不同意!”黎衍轉(zhuǎn)動輪椅來到周俏面前,抬頭看她,“你休想離開我周俏,想都不要想!”</br> 周俏說:“我沒有想要離開你啊!我不會離開你的!這個只是……”</br> “三年啊!”黎衍一指那些資料,“你到底看過沒有?看懂了嗎?一去就是三年!周俏你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我真的是……怎么都沒想到你居然會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你都不擔(dān)心那是騙人的嗎?你不會已經(jīng)交了錢吧?”</br> “我沒有!一分錢都沒有交!”周俏都不知該怎么和他解釋,“阿衍,你先停一下!先聽我說完好嗎?”</br> 黎衍仰視著她,半晌后點頭:“好,你說。”</br> 周俏拉過一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你還記得上回我們在A大碰到的徐辰昊嗎?就是那個保安……”</br> 周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說了一遍,承認自己起過出國務(wù)工的念頭,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放棄,又說到認識謝若恒的經(jīng)過,說自己得到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不用給中介費,出去了不光是打工,還能學(xué)習(xí)。</br> 黎衍聽得很認真,但神色并未緩和下來。</br> “怎么可能會有這么好的事?”他想不明白,“你就和他見了一面,聊了會兒天,他就要免費送你出國?周俏你自己動動腦子想一想!這和天上掉餡餅有什么兩樣?這種顯而易見的騙局,你怎么會信的啊?!”</br> 周俏有點懵:“我……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但我覺得他不像是騙子啊!他的公司看起來很正規(guī),再說我現(xiàn)在也沒有任何損失。”</br> 黎衍厲聲道:“騙子還會把騙子兩個字寫在臉上嗎?!騙子最喜歡騙的就是你們這種無知少女!你以為你是錦鯉啊?天選之女啊?你怎么不去買彩票啊?!”</br> “但也有可能是真的啊!”周俏伸手拉過黎衍的手,“阿衍你聽我說,如果是真的,三年就能掙幾十萬呢!等我回來你就可以買智能假肢了!”</br> 不說假肢還好,一說到假肢,黎衍更瘋了。</br> “我不要買假肢!我說了多少遍了我特么不要買假肢!”</br> 他甩開周俏的手,情緒越發(fā)激動,連著籃球褲下的兩截殘肢都不受控制地抬動起來。他一把掀起自己的褲腿,把殘肢露給周俏看,“這才是我的腿,周俏,你看清楚這才是我的腿,你還不明白嗎?我的腿就這樣了,沒有了!就只剩這么點了!我有假肢,不需要買什么智能假肢!我不要走路!我坐輪椅就能活著!就特么為了一個狗屁假肢你想要離開我三年?我跟你說,我不同意!你想都不要想!”</br> 周俏眨眨眼睛,黎衍又拉過她兩只手,輕輕放在自己的殘肢上,指引著她的手掌去撫摸那兩截圓潤冰涼的殘端,讓她的手指從猙獰的蜈蚣線上掠過。他是有感覺的,這是他與眾不同的身體,不想接受也必須接受,他原本都已經(jīng)沒那么介意了。</br> “我知道你不會嫌棄我的,你說我不管變成什么樣你都是喜歡的。周俏,你為什么一定要執(zhí)著于讓我走路?我知道我很丑,坐在地上才那么點兒高,很多事不能陪你做,很多地方不能陪你去,穿著假肢才勉強有個人樣。但是周俏,你說你不介意不在乎的啊!你到底!為什么!非要我會走路啊?!!”</br> 最后一句話他是吼出來的,眼睛都紅了,神情既憤懣又哀傷,就像一只受了傷的野獸,抓著周俏的手不停地發(fā)著抖,把她的手指狠狠地摁在自己的殘肢皮肉上,仿佛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痛。</br> 周俏心酸極了,聲音也哽咽起來:“我……阿衍,我不是非要你會走路,我只是希望你用上那種假肢走路可以多一點,多一點你的肌肉就不會萎縮。你現(xiàn)在走得太少了……你一天到晚都坐著,都不能躺著休息一會兒……我就是覺得你太辛苦了。”</br> 黎衍大聲說:“我辛不辛苦我自己知道!不用你操心!你自己站一天都能行我坐著還能嫌累嗎?!”</br> 吼過以后,他的聲音又變得低柔,“周俏我答應(yīng)你我會多鍛煉的,每天走一小時,真的我保證,下雨天都走!絕對不偷懶!你不要想出國的事這是不現(xiàn)實的!我們?nèi)兆舆^得好好的,你怎么忍心離開我?你走了,我怎么辦?你自己說說我怎么辦?我特么是個殘疾人!重殘的!你把我從601拉出來,這才幾個月?現(xiàn)在又要丟下我去出國?你覺得像話嗎?我們是夫妻啊!這種事真沒得商量!我不會同意的!”</br> 周俏勸道:“阿衍,你先冷靜一下,這樣子,我們找個時間一起去找謝總,你當(dāng)面和他聊一下好嗎?如果當(dāng)面聊過你還是覺得不靠譜,那我就不去了。但是你現(xiàn)在對這個事還不了解,你沒見過他,沒看到過他的公司,你可能是怕我上當(dāng)受騙,真的你去和他聊一聊,好不好?”</br> “我不要去見他!我為什么要去見他?他特么是誰啊!開公司了不起啊!”黎衍幾乎目眥欲裂,“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走的,周俏,我就一句話,你別想走!我不要假肢,不要走路,不用你去端盤子賺錢,我只要你留在我身邊,周俏,我只要你留在我身邊……”</br> 他再也忍不住,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肩膀抖動得厲害,哭得像個孩子一樣。</br> 按照以往,周俏肯定妥協(xié)了,管它什么謝總什么出國,什么人什么事能比黎衍更重要啊?</br> 可是這一次,內(nèi)心深處,她對這件事是渴望的。進修,賺錢,每一樣對她來說都是改變命運的機會,不僅是她的命運,還有黎衍的。</br> 賺了錢就可以買智能假肢啊!周俏不會因為黎衍的話而放棄這件對他后半輩子來說意義非凡的事。假肢必須買!關(guān)乎他的健康他的壽命,可以改善他的生活質(zhì)量,增加他的活動半徑,甚至還能提升他的自信心!</br> “阿衍……”周俏打算換一個切入口,“你上次還說讓我去讀書的,這個就是讀書嘛,別人大學(xué)畢業(yè)才有的去,我直接就能去,你不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嗎?”</br> “不覺得!我只覺得這是一個騙局!鬼知道是不是把你們這樣的女孩子騙到國外去賣掉!這種事兒難道還少嗎?你新聞沒看過啊?”</br> 黎衍覺得自己有理有據(jù),“你自己也說了,別人要大學(xué)畢業(yè)才有資格去,憑什么你一個高中都沒畢業(yè)的也能去?!你自己說說這合理嗎?你跟得上人家嗎?你想讀書,錢塘不能讀嗎?夜大!自考!酒店管理專業(yè)也有啊!你為什么不在錢塘讀?”</br> “可是謝總說,那個可以一邊讀書一邊工作啊……”</br> 周俏還沒說完,黎衍就瘋了:“謝總謝總!別再提那個謝總!你和他就見了一次!你被他洗腦了嗎?!你現(xiàn)在看著我,看著我周俏。”</br> 黎衍微微傾身,雙手抓著周俏的手與她目光交匯,“我是誰?”</br> 周俏緊緊捏著他的手指:“你是黎衍。”</br> 黎衍又問:“黎衍是周俏的誰?”</br> 周俏:“黎衍是周俏的老公。”</br> 黎衍:“周俏會離開黎衍嗎?”</br> “不會。”周俏用力搖頭,“周俏永遠都不會離開黎衍。”</br> 黎衍把周俏的手拿到唇邊親吻:“周俏,我當(dāng)你答應(yīng)了,別走,我不要你走。”</br> 周俏抖動著嘴唇:“可是阿衍……”</br> “不要可是!沒有可是!我做夢都沒想過你會有這種想法!”黎衍搖著頭,眼淚又流下來,“打消這個念頭,周俏,不要再想!我們好好在一起,每天都在一起,你可以在錢塘上學(xué),我會努力工作,會考證,會爭取升職,我會賺更多的錢讓你過好日子,我不要什么假肢真的不要……我只要我們兩個人好好在一起過日子……”</br> 周俏動搖了,面對這樣近乎崩潰的黎衍,她不得不動搖。</br> 三年真的很長,沒有人在身邊,黎衍的日子的確會很難過。以前他不用上班都把自己搞得那么落魄,現(xiàn)在他白天要上班,晚上一個人生活,周俏本來就是放心不下的。m.</br> 有那么一瞬間她幾乎要做下決定,把這事拒了吧。不去了,不學(xué)了,就如黎衍說的那樣,兩個人好好地過日子,這本來就是件最幸福的事。可轉(zhuǎn)念想到他的健康狀況,周俏的心又波動起來。</br> 不甘心啊。</br> 這么好的機會。</br> 錯過一次,就沒有下一次了。</br> 周俏想再試試說服黎衍,至少要讓他去和謝若恒見一面。</br> “阿衍,阿衍,我們今天先不說這事了行嗎?明后天你休息,我和謝總約一下,你和他見一面,就見一面。”</br> 周俏眼看著黎衍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神越來越絕望,還是咬咬牙說下去,“我向你保證,你見過他以后還覺得這事兒不好,我就不去了。但是你真的要先見見他,要不然我……我不甘心的。”</br> “不甘心?”黎衍都沒想過周俏會說出這三個字來,“你有什么不甘心的?和我在一起不甘心?為什么不甘心?因為嫁了一個殘疾人嗎?!還特么是個窮光蛋?!”</br> “不是的……我……”周俏努力組織語句,“我也想變得好一點啊阿衍!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越來越好了,我也想試試讓自己變得好起來,這是個機會,我不想錯過……”</br> 黎衍:“那你可以在這兒讀書啊!我又沒有不讓你讀書!”</br> “在這兒讀書我賺不到那么多錢啊!幾十萬啊!黎衍!”</br> 周俏猛地站了起來,俯視著黎衍,“我就是想多賺點錢!我就是想給你買假肢!你說你不要假肢要買房子,我還說我不要房子只要假肢呢!你懂不懂假肢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你上班都能走路!你每天甚至可以走兩小時的路!你再也不用下班后專門跑去鍛煉了!也不用擔(dān)心肌肉會萎縮了!我是為了誰啊?我為了我自己嗎?你非要我把這話說出來嗎?”</br> 黎衍愣在那里。</br> 周俏抹掉眼角不知什么時候流出來的淚,低頭看他:“黎衍,我跟你說實話,我是想去的。我希望你能見一下謝總,幫我把把關(guān),你要是不肯見,我也沒話說。也許最后我真的會因為你而放棄,但是黎衍,你真的有將心比心地為我考慮過嗎?”</br> 黎衍真的很想站起來,被人俯視的滋味超級不好受,尤其這個人還是周俏。</br> 但他沒法站起來,沒有輔助工具他這輩子都沒法站起來,這時候只能被迫用這樣的角度與周俏對話。</br> “周俏你本來是不是想先斬后奏的?”他問。</br> “什么?”周俏沒懂。</br> 黎衍咬著牙:“辦好護照,辦好簽證,買好機票,再把這事兒告訴我?”</br> 周俏暈了:“怎么可能?我本來是想找一個上白班的日子,下班回來和你說的!”</br> “怎么不可能?你一直都是這樣的。”黎衍轉(zhuǎn)著輪椅慢慢后退,“和我住一塊兒幾個月,都不告訴我你早就認識我;輟學(xué)來錢塘是因為逃婚,也不和我說;心里頭自作主張要給我買假肢,搞得比我這個沒腿的人都要著急!還莫名其妙要去國外打工……”</br> 他來到桌邊,又從餐椅上拿起一樣?xùn)|西丟到餐桌上,“還有這個,這又是什么?”</br> 周俏盯著那串掉了色的項鏈,說不出話來。</br> “我給你錢,讓你給自己買個首飾,你去買串假項鏈回來,我都不懂這是什么邏輯?”黎衍緩緩搖著頭,眉頭皺得很緊,“周俏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一點兒也不懷疑你對我的感情,但是你做的很多事情會讓我覺得……覺得匪夷所思!我就會想,自己在你心里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存在?”</br> 周俏:“……”</br> 難以回答。</br> 黎衍看著她:“我已經(jīng)很了解你了,你只買一杯奶茶,騙我說自己那杯在路上喝了。去圖書館借書,給自己借了一本什么、什么《殘疾惡魔》亂七八糟的東西,看了三金那個假肢視頻,就跟瘋了一樣。周俏,你想出國,但凡跟我說一句你就是想去!是因為自己想學(xué)東西而去!我都可以同意去見見那個姓謝的!但你說你是為了去賺錢給我買假肢?!那我非常明確地告訴你!我不需要!我不同意!!”</br> 周俏問:“那如果我還是想去呢?”</br> 兩個人靜靜地對峙著。</br> 黎衍無力地垂下頭。</br> 很久以后,他開了口:“你要是去,我們就離婚。”</br> 周俏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br> “你都要出國了,錢塘戶口對你還有什么意義?你大可以去拿綠卡呀!”黎衍又抬起頭,越說越來氣,“那么想走,現(xiàn)在就可以走!我不會再攔著你了!”</br> 他從桌上拿起手機,直接撥給宋晉陽。</br> 宋晉陽倒也沒睡,不過這個點接到黎衍電話還是很吃驚:“黎衍?這么晚……”</br> “宋晉陽你聽好。”黎衍眼睛瞪著周俏,對著電話說得又快又清晰,“601大房間衣柜頂上有一本結(jié)婚證,是我丟上去的,你把它拿下來,明天拿來我家!”</br> 宋晉陽都給整得結(jié)巴了:“什、什、什么意思?發(fā)生什么事了?”</br> 黎衍一字一句地說:“我要和周俏離婚。”</br> 宋晉陽:“……”</br> 他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yīng),黎衍已經(jīng)把電話掛了。</br> 黎衍把手機又丟到桌上,涼涼開口:“這下你滿意了?你可以安心地出國了,我不會再絆著你,你去上學(xué)也好,賺你的幾十萬也好,都和我沒關(guān)系。以后橋歸橋路歸路,咱倆好了也就半年多,忘了對方并不難!”</br> 周俏說:“我不會和你離婚的。”</br> 黎衍“呵”了一聲:“我告訴你周俏,你出國滿兩年,我就可以向法院起訴離婚,我們事實分居兩年,你就算人不出現(xiàn)也得離。當(dāng)時和你假結(jié)婚,我可是做過功課的。”</br> 周俏的語氣異常平靜:“我說了我會回來的。”</br> “我管你回不回來!”黎衍重重地一拍桌子,“三年!三年……”說著說著,他的心又揪起來了,剛剛被憤怒代替的委屈再一次溢到胸口,“三年,你讓我一個人生活?你以為我和別人是一樣的嗎?你天天和我在一起,難道不知道我日子過得很難的嗎?”</br> 周俏說:“我覺得你不僅和別人一樣,還比很多人都要優(yōu)秀。”</br> 黎衍像看傻子似的看她。</br> “實話。”周俏說,“你以前一個人在601也住了三年多。現(xiàn)在,有了電梯,又有小黃蜂,怎么反而不能一個人生活了?我知道你生活上會有很多困難,但是我們提前準備好,都是可以克服的。”</br> 黎衍無言以對。</br> 周俏:“我再說一遍,我不會和你離婚的。”</br> 黎衍又被激怒了:“不離也得離!你要出國就離定了!”</br> 周俏問:“不出國就可以不離嗎?”</br> 黎衍一時語塞。</br> “行吧。”周俏點點頭,“那我再想想。今天太晚了,早點睡吧,我睡小房間,咱倆都冷靜一下。你要我走,現(xiàn)在這個時間,我也沒地方去的。”</br> 黎衍:“……”</br> 周俏說完就走進主臥,拿了些換洗衣服和手機充電線出來,靜靜地看了黎衍一眼,就進了衛(wèi)生間。</br> 這一晚,是他們在一起后第一次分房睡。</br> 誰都知道另一個房間的人和自己一樣,根本睡不著。</br> 周俏在次臥的寫字臺上看到自己的月餅盒子。黎衍沒有再把它收起來,可能他沒法子把行李袋放回衣柜,干脆就把盒子丟在那里。</br> 周俏打開盒子仔細地看,除了戶籍證明和假畢業(yè)證,其他所有東西都和黎衍有關(guān)。</br> 最早就是那八個游戲幣,黎衍讓她拿去繼續(xù)抓娃娃,她怎么可能會用掉?一直好好地保存在盒子里。</br> 周俏打開那張約法十八章,看到黎衍漂亮的字跡,他寫:永遠愛老婆,永遠愛老婆,永遠愛老婆……</br> 她嘆了口氣,把東西都放回盒子里,躺到床上發(fā)起呆來。</br> ——</br> 黎衍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應(yīng)該是天亮以后,腦子里亂得要死,陽臺上的煙灰缸幾乎要滿出來。</br> 他被敲門聲吵醒,又聽到電話響。</br> 宋晉陽的聲音出現(xiàn)在電話里:“開門啊!”</br> “等我一會兒,我穿下衣服,別敲了。”黎衍回答完,就把手機甩到一邊。</br> 他穿上假肢,坐著輪椅去開門,瞄了一眼次臥,門開著,周俏不在。</br> 她是晚班,這才9點多鐘,去哪兒了?</br> 門開后,宋晉陽沉著一張臉進來,看到黎衍蓬頭垢面的樣子呆了一呆:“你又發(fā)什么瘋?”</br> 黎衍冷冷掃了他一眼,沒說話。</br> 宋晉陽把結(jié)婚證丟到餐桌上:“很牛逼啊!前天出差回來還和我說要補辦婚禮,要生小孩,昨天又說要離婚了?你怎么不上天啊?”</br> “關(guān)你屁事。”黎衍看了結(jié)婚證一眼,“東西送到了你可以走了,謝謝你專門跑一趟。”</br> “不是。”宋晉陽哪里會走,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這得多嚴重要說到離婚啊?……哎你別走,跟我說說,我?guī)湍惴治龇治觥!?lt;/br> “分析個屁啊!”黎衍轉(zhuǎn)著輪椅調(diào)了個頭面向宋晉陽,“你知道周俏最近在搞什么嗎?她特么要出國啊!三年!”</br> “什么?”宋晉陽震驚了,“出國干嗎呀?”</br> “學(xué)習(xí),打工,賺幾十萬。”黎衍冷笑一聲,“都沒提前和我商量的,主意可大呢!”</br> 宋晉陽擰著眉毛:“這是被騙了嗎?她給錢了?”</br> “你也覺得這是騙人的對吧?”黎衍還是很生氣,“我就跟她說這世上沒這么好的事!還不用給錢!她偏不信!跟入了魔一樣。”</br> 宋晉陽更疑惑了:“不用給錢?”</br> “不管給不給錢,她就是鐵了心要出國去,把我一個人丟這兒三年,我勸了,我求了,我還罵了!都沒用!你說我要怎么辦?”</br> 宋晉陽想了一會兒:“你能把事情經(jīng)過給我說一遍嗎?”</br> 黎衍真不想說,不過對方是宋晉陽,他也就耐著性子把周俏說的那些話又給復(fù)述了一遍。</br> 宋晉陽聽完后,抱著手臂、翹著二郎腿說:“這事兒真挺神的,那萬一是真的呢?你為什么不去見見那個老總啊?”</br> “我為什么要去見他?他特么都要把我老婆騙跑了!”黎衍氣得不輕,“周俏這個人腦子一根筋的!這事兒是真的又怎么樣?是真的她就能去了?”</br> 宋晉陽說:“對啊,是真的當(dāng)然就去啊,多好的事啊!”</br> 黎衍簡直要吐血:“你特么是不是有病啊!我和周俏是夫妻!她要一個人出國去三年!都不和我商量的!楊瑾頌這么對你你能答應(yīng)嗎?!”</br> 宋晉陽:“我聽你說的,周俏是在你出差的時候才碰到這事,她可能就是還沒來得及和你說。”</br> “那又怎樣?我就不同意了!”黎衍瞪著他,“就算楊瑾頌和你商量了,你會同意嗎?”</br> 宋晉陽看了黎衍一會兒,說:“我會同意的。”</br> 黎衍:“……”</br> 宋晉陽補充:“只要楊瑾頌自己想去,比如她現(xiàn)在的學(xué)校如果派她去不管哪兒進修三年,她想去,我就同意。”</br> 黎衍:“為什么?”</br> “什么為什么?”宋晉陽說,“因為我會反過來想啊,如果是我單位派我出去學(xué)習(xí),回來以后可以升職加薪,我也會想去啊,這不是很正常的嗎?”</br> 黎衍沒想到宋晉陽居然是這樣的回答,愣了一會兒后說了一句:“這是你!你別忘了我和你們是不一樣的!”</br> “有什么不一樣啊?不都是個人?”宋晉陽冷冷地看著他,“你不就是少了兩條腿嗎?坐著輪椅也能到處跑啊!有工作有房子有老婆,你哪兒和我們不一樣了?”</br> 黎衍氣得渾身發(fā)抖:“什么叫做‘不就是少了兩條腿’?你特么怎么不去少兩條腿試試?!”</br> 宋晉陽一點兒也不會對黎衍客氣:“我為什么要去少兩條腿啊?老子就是比你運氣好!沒病沒災(zāi)過了二十多年!”</br> 見黎衍看著他的眼神里已經(jīng)刻滿怒意,宋晉陽并沒有停下,“怎么?不服氣啊?不想聽我也要說!你太特么把自己當(dāng)回事兒了,就仗著周俏寵你,你就一點兒也不給她進步的機會嗎?就去見一見那個老總又怎么了?我知道你為什么不愿意去見,你就怕這事是真的,怕周俏會走,那她走是好事兒啊!她又不是不回來,你沒了她就活不下去了?黎衍我和你說,你這不是愛,是自私。”</br> 這下子黎衍真的炸毛了,換成以前要么一拳過去要么就上腳踹了,不過現(xiàn)在踹是沒可能,打也打不過,他抄起餐桌上那個哈密瓜就朝著宋晉陽丟過去。</br> “臥槽!”宋晉陽躲開了,哈密瓜直接砸到椅子上又摔到地上,爛成一灘,椅子也被“砰”一聲砸倒了。</br> “你特么是瘋狗嗎?!”宋晉陽站在那兒大叫。</br> “你特么才是瘋狗呢!”黎衍恨自己被困在輪椅上,站也站不起來,沖也沖不過去,只能仰著腦袋對宋晉陽怒吼,“宋晉陽你給我滾,現(xiàn)在馬上立刻滾!我不想再看見……”</br> 宋晉陽已經(jīng)面無表情走到他面前,直接一腳踹了過來。</br> 黎衍的視線突然就天旋地轉(zhuǎn),運動輪椅往后一翻,他的雙手在空中徒勞地揮動著,緊接著人就和輪椅一起摔在了地上。</br> 聲音挺大的,黎衍被摔懵了,倒也沒多疼,只感到鋪天蓋地的恥辱。他雙手撐地把上身抬起一些,轉(zhuǎn)頭看向宋晉陽,后者已經(jīng)來到他身邊,蹲下來看著他。</br> “我忍你很久了,黎衍。”宋晉陽看著黎衍的眼睛,“你搞清楚,你的腿沒了,不是我造成的,不是你媽、我爸造成的,更不是周俏造成的。肇事司機賠了錢,雖然不多,但法律就是這么判的,你也無話可說。他坐牢了,留了案底,這是咱們國家法律給他的懲罰,這事兒已經(jīng)翻篇了,你應(yīng)該明白。”</br> 黎衍眼睛血紅地看著他。</br> “這四年多,我們?nèi)遥腥硕荚谌棠恪N抑滥阈睦锊缓檬埽窃趺崔k呢?你還得活著呀,你又不會去死。你別搞得好像是我們欠了你一樣,一不順心就發(fā)脾氣,就你有脾氣啊?我也有啊!你媽也有,周俏也有!只是她們兩個太在乎你了,不敢跟你犟!老子敢!老子早幾年前就看你不順眼了,就想看看原本那么狂那么傲的你到底要半死不活到什么時候!”</br> 黎衍:“……”</br> “后來周俏就出現(xiàn)了。”宋晉陽笑了一下,“我真的沒想到會是這么一個女孩子把你拉出來。我聽到你們是假結(jié)婚,為什么不告訴你媽?原因很簡單啊!你特么都肯為了周俏來向我低頭,讓我背你下樓去找她了!你當(dāng)我瞎還是傻?你特么早就對她動心了!我當(dāng)時就覺得有戲,我也看得出來周俏很喜歡你。說實話,挺震驚的,就你那個鬼樣子,周俏為什么會喜歡你啊?那我也不管,我就看著,我就賭!果然,你倆真就好上了。”</br> “這大半年你的變化所有人都能看到,你不知道你媽有多開心!我都覺得妥了,這事兒穩(wěn)了,周俏對你怎么樣?你問問自己良心,我知道你什么都明白,你就是揣著明白當(dāng)糊涂。那我問你,你有沒有考慮過周俏的心情?”</br> 黎衍依舊狼狽地躺在地上,手肘撐著地,牙關(guān)咬得緊緊的:“你什么意思?”</br> “上回吃烤串,小頌回去就和我說了,周俏的狀態(tài)不對勁。我是男的,沒那么細心,小頌說她觀察了,說周俏看著你的眼神很卑微,就好像你隨時都會不要她似的。然后這次你去開年會,還穿得人模狗樣和一群美女合影,你什么意思啊?周俏和你那些女同事能一樣嗎?你明明知道她不是那樣的女生,為什么要發(fā)那種照片?你知不知道你越來越好,周俏真的會慌的。”</br> 黎衍:“……”</br> “現(xiàn)在,她得了一個機會,你連去幫她把把關(guān)都不肯,萬一是真的呢?為什么不去啊?也就三年而已,你是對周俏沒信心還是對自己沒信心?我都敢說周俏百分百會回來,她對你那顆心,全世界都能看得清,就你看不清嗎?你無非就是習(xí)慣了享受她的照顧和陪伴,想要把她拴在身邊罷了。”</br> 黎衍搖頭:“我沒有……”</br> 宋晉陽不置可否:“那我問你,十幾年后,你四十多歲,年薪幾十萬,你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對待周俏嗎?”</br> “為什么不會?!”黎衍很生氣,“你根本就不明白我和周俏之前的事!和錢有什么關(guān)系?!”</br> “你會遇到誘惑的,黎衍。”宋晉陽說,“你知道自己是有魅力的,你現(xiàn)在只是窮。等你有了錢,你回頭看周俏,一個沒學(xué)歷、長相普通、圍著你轉(zhuǎn)了十幾年、也許已經(jīng)給你生了兩個孩子的中年女人,她聽不懂你工作上的任何事,你也沒興趣去聽她說菜場里的豬肉多少錢一斤。她可能已經(jīng)不上班了,成了一個家庭主婦,你能保證自己還會用一顆初心去對待她嗎?你能保證自己不會忘掉十幾年前她把你帶出601時經(jīng)歷的那些事嗎?”</br> 黎衍說不出話來,眼神卻是不服氣的。</br> “就像現(xiàn)在,你用離婚去威脅她,真的很牛逼啊,黎衍,我相信你本質(zhì)上絕對是個好男人,我也相信你現(xiàn)在愛周俏,依賴周俏,但是聽我一句,她拉過你了,適當(dāng)?shù)臅r候,你也要拉她一把。”</br> 說到這里,宋晉陽站了起來。黎衍抬頭看他,宋晉陽撣撣手,眼神冷漠:“十一年前你揍我那一頓我可一直記著,剛才那一腳是我還回來的,我不會向你道歉,也不會拉你起來。該說的我也說完了,我滾了。”</br> 他轉(zhuǎn)身走向門邊,剛打開門就愣住了。</br> 門外赫然站著沈春燕。</br> 剛剛大仇得報的宋晉陽頓時就慫了:“阿……阿姨?”</br> 沈春燕臉色一片鐵青,看了他一眼后,直接走進屋里,跨過那灘哈密瓜走到黎衍面前。黎衍已經(jīng)撐著地坐起身,愣愣地抬頭看著自己的母親。</br> 沈春燕蹲下,雙目圓睜,揚起手,毫不猶豫就給了黎衍一個重重的耳光。</br> “啪!”</br> 可憐剛剛坐起來的小黎先生,又被一巴掌拍得躺到了地上。</br> 宋晉陽連忙關(guān)上門,跑過來把沈春燕拉起來:“阿姨阿姨,冷靜冷靜……已經(jīng)沒事兒了,我的錯我的錯,您先坐著消消氣,我把黎衍扶起來再說!”</br> 沈春燕一身不吭坐在餐椅上,宋晉陽硬著頭皮搬起輪椅,又把黎衍架起來扶到輪椅上。</br> 小黎先生已經(jīng)生無可戀,看著家里這兩個人,無比想念周俏,也不知道周俏跑哪兒去了。</br> “你們兩個……出息了啊。”沈春燕感到心力交瘁,這天是周六,她知道黎衍年會回來在家休息,就想著過來看看兒子,剛到門口就聽到里頭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情急之下剛要敲門,就聽到宋晉陽說:我忍你很久了,黎衍。</br> 沈春燕把耳朵貼在門上,把后面所有的話都差不多聽全了。</br> 假結(jié)婚……</br> 離婚……</br> 別的不說,就這兩件事,已經(jīng)把她氣得要腦梗。</br> 宋晉陽垂頭喪氣。</br> 黎衍心如死灰。</br> 三個人兩個坐著,一個站著,僵持在那里。</br> “我不懂你們年輕人到底在搞什么。”沈春燕悠悠開了口,“阿衍啊,你真的要和俏俏離婚嗎?”</br> 黎衍:“……”</br> “離了也好。”沈春燕都不想待了,慢吞吞站起來,“反正你倆還沒孩子,你也別耽誤她了,這么好的一個姑娘,嫁給誰不行,非要嫁給你。”</br> 說著她頭也不回地就往門口走,宋晉陽也不想待了,直接追了上去:“阿姨阿姨,我送你……”</br> 房門關(guān)上了,屋子里又只剩下黎衍一個人。</br> 他抬起雙手捂住臉,左邊臉頰火辣辣地疼,沈春燕那一巴掌真是一點也不留力,黎衍發(fā)了好久的呆,才轉(zhuǎn)著輪椅去到衛(wèi)生間,從鏡子里打量自己。</br> 大概只睡了兩、三個小時,頭發(fā)亂蓬蓬,臉色非常差,眼睛布滿血絲,眼底掛著黑眼圈,下巴上冒出了胡茬,左臉還一片紅。</br> 這到底是什么操蛋的人生?老清早的被男女混合雙打。</br> ——周俏。</br> ——周俏。</br> ——真的不是宋晉陽說的那樣。</br> ——不是不是不是。</br> ——不是想要把她拴在身邊。</br> ——不是想用離婚去威脅她。</br> 黎衍不敢和任何人講,他寧可承認自己自私自利,蠻不講理,也不想告訴宋晉陽實話。</br> 他只是,害怕周俏看過外面的世界后,就不要他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