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俏從新加坡回來后,黎衍感覺自己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去過上海后，這種變化更是明顯。</br> 下班回家,家里再也不是冷冷清清的了,周俏會到門口來迎接他，兩人淺淺地接個吻,廚房里則飄出飯菜誘人的香氣。</br> 周俊樹偶爾也在，會和黎衍聊聊天,講講自己實習時碰到的事。現在的小樹對這位坐輪椅的姐夫已經很崇拜，知道他工作三年,不僅升職加薪考出證，現在還每天認認真真復習功課,終于知道牛逼的人自有牛逼的道理。</br> 黎衍的三餐被周俏嚴格控制,不允許他吃垃圾食品和任何飲料,每天葷素搭配，加上水果、牛奶和雞蛋，別的零食統統不準碰。</br> 鍛煉依舊不能停,褚醫生交代了,基本的身體素質必須要保持，所以黎衍在周俏的陪伴下又開始在室外練習走路。只是現在,他不再讓周俏扶,而是自己撐著雙拐慢慢走。</br> 周俏偶爾會在求職網站看招聘信息。</br> 她拿到了新加坡工作酒店的推薦信,在同一集團下屬酒店求職時會很有用。錢塘有好多家該集團下屬五星級酒店,招聘崗位不少，周俏傾向于像謝蓉蓉那樣做EventsSalesManager（宴會銷售）,因為這個崗位很有挑戰性,不像前臺或是客房主管那樣有經驗就能做。</br> 周俏已經明白自己的優點所在,她很喜歡和客戶面對面溝通，想客戶所想，急客戶所急，并且善于觀察和傾聽，抗壓能力強，做事耐心仔細。這是上課時的一位華人老師給她的評價，建議她回國后從事銷售工作。</br> 胡丹綺就不行，她脾氣躁，又粗心，工作稍微瑣碎些就要抱怨。老師說她適合西餐廳領班之類的工作，工作內容簡單重復，也沒什么壓力。</br> 當然，周俏也只是先看看，在黎衍的假肢交貨前，她并不打算去應聘。</br> 這兩個月，就先乖乖做他的小妻子吧。小黎先生正在經歷人生中的大事件，幾乎每個星期都要去一趟上海，周俏一直陪伴著他。</br> 每天晚上臨睡前，黎衍都要用彈力繃帶裹腿。</br> 繃帶裹腿是為了防止殘肢變形，在剛剛截肢時，還可以用來緩解幻肢痛。</br> 這天，黎衍和周俏剛剛做完一場快樂事，就算開著空調，兩人依舊大汗淋漓。</br> 黎衍懶洋洋地倚著周俏昏昏欲睡時，周俏拍醒他：“阿衍，先別睡，還沒裹腿呢。”</br> “……”黎衍有點煩，繃帶裹著腿睡覺會很不舒服，可誰讓這是褚醫生交代的呢？</br> 坐在床上，黎衍看著周俏用肉色彈力繃帶幫他裹腿，繃帶一圈一圈繞在殘肢上，把他綁得就像一個傷殘人士。</br> “要是里頭加點兒番茄醬再透出來，我就能直接去當抗戰片的群演了，都不用特效的。”這人還在開玩笑，雙手撐在身邊，已經綁完的右腿在那兒有節奏地敲打床面。</br> 周俏沒理會他的話，問：“你以前還有過幻肢痛嗎？”</br> “嗯。”黎衍垂著眼睛看她的動作，“截肢的人多少都會有，有些人一輩子都不會消失，我算好的了，第二年基本就沒有了。”</br> “很痛的嗎？”周俏抬頭看了他一眼，“比你平時的骨頭痛還痛嗎？”</br> “……”黎衍回憶著，皺起眉頭，“不一樣，骨頭痛我很明確知道是兩根腿骨旁的軟組織碰到雨天起了變化，所以會痛。但是幻肢痛吧……我感覺它哪哪兒都在痛，這個哪哪兒……不是指殘肢你知道嗎？就……會覺得腿還在，兩條腿都在，大腿疼小腿疼，火燒火燎地疼，就像針扎一樣。而且它沒規律，突然就會發作，上半夜還睡得好好的，下半夜就疼起來了，很折磨人。”</br> 周俏不太能理解，只知道黎衍這些年來真是吃了不少苦，還一個人住，也不知道是怎么熬下來的。</br> 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黎衍伸手捏捏她的臉，溫柔地說：“我現在已經好了，幻肢痛早就不發作了，可能是因為我想開了……”他笑了一下，“知道自己腿真的沒了，哪兒來的腿疼啊？一邊涼快去吧，所以就好了。”</br> 周俏忍不住說：“你這人毛病還真多。”</br> “嘖！你現在才知道啊？晚了。”黎衍歪過頭看她，“你以為截肢了就完事了？一堆破事兒我和你講，沒三金那些并發癥那么慘吧，真的很多毛病也是躲不過。有些單腿截肢的過幾年還會脊柱側彎呢，兩條腿到底不一樣，走路時兩邊不平衡啊。我是兩邊腿基本一樣長，要不然我也容易脊柱側彎的。”</br> 周俏：“……”</br> “那就真的很丑了。”黎衍拍拍她的頭，“你到601來見到我，嚇死你，一個歪著身子的人，肩膀一邊高一邊低，還駝背……”</br> “你別說啦！”周俏真是聽不下去了，把繃帶一甩，“討不討厭啊！”</br> 黎衍知道她真的不高興了，伸長手臂把她攬進懷里：“好了好了，乖啦，不嚇你了，就是逗你呢。”</br> “你以后再有什么毛病，一定要和我說，千萬不要忍。”周俏的臉頰蹭蹭他的胸，“我很多東西還不懂，以后我會慢慢學的。”</br> 黎衍揉揉她的頭發：“我倒希望你永遠不用學這些，當你懂了，是不是就意味著我又哪哪兒不對勁了？啊……想想就好煩。”</br> 周俏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從他懷里出來后，繼續幫他裹起左腿。</br> ——</br> 八月初，宋皓哲小朋友迎來了他的百日宴。</br> 宋晉陽親生母親那邊的親戚沒有來，因為他們還對婚禮上沈春燕上臺的事耿耿于懷。那些人通過宋樺向宋晉陽傳遞信息，沈春燕要是不去百日宴，他們就去。沈春燕要是去，他們就不去了，改日讓宋晉陽單獨請他們吃飯。</br> 宋晉陽聽說以后大怒，對老爸說：“愛來不來！還想單獨讓我請吃飯？做夢！我欠他們的呀？我媽的墳我可是年年去上的！”</br> 宋樺其實挺尷尬，宋晉陽的生母去世已有二十多年，外公外婆早已離世，宋晉陽從小到大，那邊真沒怎么照顧過他，父子二人和他們幾乎沒有走動。宋樺想來想去，還是選擇尊重兒子的意見。</br> 血緣很重要嗎？重要。</br> 血緣有那么重要嗎？也沒有吧。</br> 人和人的相處講究有來有往，誰都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你對人不好，還指著人來惦記你？你對人好了，問心無愧，多多少少會受到善意的反饋。</br> 百日宴開在一家酒店的包廂里，七桌酒席，一片歡聲笑語。</br> 周俏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皓皓，那么小的一個嬰兒，在她懷里嘟著嘴，大眼睛轉來轉去，小手動啊動，乖乖的都沒哭。</br> “好可愛啊！皓皓，皓皓……哎小頌姐姐，他該喊我什么呀？”周俏問。</br> 楊瑾頌還有些胖，穿著寬松的衣服，長發剪短不少，笑著說：“應該是小嬸嬸吧。”</br> “哦！皓皓，我是小嬸嬸，吶，這是你小叔叔。”周俏矮了矮身子，把皓皓放進黎衍懷里。</br> 黎衍坐在輪椅上，抱著皓皓時非常緊張。小嬰兒又軟又輕，他看著小家伙的臉，忍不住笑起來：“小朋友，長大了別像你爸爸這么招人煩知道嗎？”</br> 小皓皓癟了癟嘴。</br> 宋晉陽在邊上大笑：“少來！像我就對了，以后你生個兒子別像你這么擰巴才行。”</br> 黎衍哼道：“瞎講！我可是要生女兒的！”</br> 周俏笑著說：“晉陽哥哥，阿衍才不擰巴呢！”</br> “你看他那樣子，他不擰巴誰擰巴？我就沒見過比他還擰巴的人。”</br> 宋晉陽瞅著黎衍，黎衍已經把皓皓交還給楊瑾頌了，抬頭看他：“是不是想打一架啊？”</br> 宋晉陽樂得要命，向他伸出拳頭，兩個男人愉快地擊了下拳。</br> 酒過三巡，黎衍轉著輪椅來到宋晉陽身邊，拍拍他的肩：“走，出去抽根煙。”</br> 宋晉陽立刻起身跟著他離開包廂，來到室外。</br> 黎衍給他打煙，問：“你現在兒子生了，平時還抽嗎？”</br> “抽，工作壓力大，不抽扛不住，不過我都是到樓下去抽的，畢竟家里有個孩子。”宋晉陽一邊說一邊點起煙，黎衍也點燃手中的煙，瞇著眼睛吸了一口，吐出煙氣。</br> 兩人默默地抽了會兒煙，黎衍抬頭看向宋晉陽，突然開口：“哎，我要和你說件事。”</br> 宋晉陽一愣，被他認真的語氣和眼神搞得有點慌，問：“什么事啊？你不會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吧？”</br> “滾。”黎衍很無語，“和你說正經的，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們，包括我媽和你爸。我想了很久決定還是和你說，你幫我去告訴他們吧，然后……就別再外傳了，我不想太多人知道。”</br> 宋晉陽一頭霧水：“那你倒是說呀，究竟什么事啊？搞得我都緊張了。”</br> 于是，黎衍便坦白從寬，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講了一遍。</br> 聽到后來，宋晉陽忍不住熱血沸騰，當聽到黎衍已經收到版權費時，他著急地問：“多少來著？”</br> 黎衍說：“341萬，稅后。”</br> “臥槽！臥槽！臥槽……”宋晉陽想不出其他形容詞可描述此刻的心情，眼睛瞪得老大，“就是說，你出版賺了40多萬，拍電影那個又賺了341萬？臥槽！黎衍你發財啦！你是有錢人啊！那你還上什么班呀？”</br> 沒錯，小黎先生的書已經加印到合計30萬冊，稿費前后加起來一共賺了稅后40多萬。雖然和那種超級暢銷書不能比，但在如今出版市場低迷的情況下，這個成績已經算不錯，并且后勁還很足。</br> 除此以外，他還有線上電子書閱讀的收入，按月結，數目也很可觀。</br> 宋晉陽的靈魂發問極具代表性，因為這些收入已遠遠超過黎衍的工資，他為什么還要上班呢？</br> 黎衍說：“我找工作不容易，你知道的，寫文……這次真的有運氣成分，關于下一本，我現在就一點頭緒都沒有。而且我以前寫的東西成績并不好，我也不能保證以后寫的東西照樣能受歡迎，所以我還是想繼續工作。我其實還滿喜歡現在這份工作的，可能也是因為……我不想再一個人待在家里了，周俏遲早要上班，我整天一個人待著，真的……怎么說呢，我又沒有社恐。”</br> 宋晉陽明白了，點頭道：“上班是挺好的，你們單位福利也不錯。黎衍，不管你做什么決定，哥都支持你。”</br> 黎衍問：“你不生氣嗎？”</br> 宋晉陽很奇怪：“我為什么要生氣？”</br> “我一直瞞著你們，大半年了。和你爸去新加坡待了這么多天，我都沒說。”黎衍很不好意思。</br> “沒事兒，這錢都是你自己憑本事掙的，我還能酸啊？我又沒這本事，你以前上學時作文就寫得好。而且你現在不是和我說了嗎？”宋晉陽又問黎衍要來一支煙，點燃后問，“那你和周俏該買房了吧？這么多錢攥手里干嗎呀？”</br> “是要買了，前幾天已經去看過房子了，沒看中。”黎衍笑起來，摸摸自己的大腿假肢，“還有一件事，我定做智能假肢了，九月底或十月初就可以做好。到時候，我可能……會比現在走得好一些。”</br> “真的？”這個消息更令宋晉陽驚喜，“黎衍你不得了啊！這一件件的都是大好事！哎操！怪不得你上回送過紅包今天又給我兒子送個大金牌，我還以為是周俏買的呢！這有錢人到底不一樣，派頭啊！”</br> 黎衍哭笑不得：“生肖金的確是周俏買的！她現在也挺有錢，卡里存了幾十萬呢！”</br> 宋晉陽嘖嘖搖頭，食指一下下指著他：“嘚瑟！你瞧你，又開始嘚瑟了是不是？”</br> 黎衍打掉他的手：“你行了啊！別損我了。”</br> 宋晉陽低著頭“嗤嗤嗤”地笑了一陣子，才正兒八經地說話：“黎衍，既然你說要買房子，那我給你一個建議，買到城東，就我家那一塊。你媽這段時間不是常來我家照顧小頌嘛，和我說，等我爸兩年后退休，會把現在住的房子賣掉，買到我們家附近，也買個電梯房。如果錢夠就還寫我爸的名，如果錢不夠，就寫我和小頌的名，按揭一點兒。你媽永新東苑的房子放著出租，有事急用再處理。所以，你買房最好也買過來，那兒離你公司也不遠，反正你開車。這樣子，等我爸你媽年紀再大些，我倆離他們都近，好照顧，你媽媽想要看看你，也方便。你覺得呢？”</br> 宋晉陽的話確實給黎衍指明了一個買房的方向，之前，他和周俏還真想不好要買哪個區域。既然沈春燕和宋樺都要搬去城東，城東的房價又在可承受范圍內，那么黎衍也買去城東，是個不錯的主意。</br> 他應下：“行，我和周俏會好好考慮的。”</br> 百日宴后，趁著周俏賦閑在家，黎衍交代給她兩個艱巨的任務，一，學車，二，看房。</br> 城東的新房都是期房，小黎先生不想再等幾年，決定和宋晉陽一樣買二手次新房。他工作繁忙，還要復習，不能每套房子都去看，所以就委托周俏進行第一輪篩選，挑出合適的房子，他周末統一去看。</br> 距離宋晉陽買房已過兩年半，房價又有一輪漲。宋晉陽買時才3萬，現在那塊兒房價普遍在3萬5到4萬之間。</br> 周俏的執行力果然很強，和黎衍商量完后，立馬就在駕校報了名，練車之余她去到宋晉陽家附近的房產中介，開始看房之旅。</br> 沈春燕有時候會陪她一起去看，這時候，她已經知道兒子賺了大錢的事。對于黎衍提出的保密要求，沈春燕一口答應：“放心吧！財不外露，媽媽懂！”</br> 對于這種大平層房子，沈女士就沒有哪套不喜歡的，每看一套都說好，周俏要笑死了，說：“媽媽，阿衍買房子是有要求的，咱們不能亂來。”</br> 黎衍和周俏討論過，房子得買四房兩衛，一間主臥，一間兒童房，一間書房，還有一間客房得給周俊樹或沈春燕備著。</br> 主衛一定要大，可以放得下浴缸，房子里所有門洞都要夠寬，可以讓輪椅輕松通過。小區無障礙設施要好，上下車庫、進出單元門和小區大門必須讓輪椅暢通無阻。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小區得有殘疾人停車位可租（公共設施，不能賣），要不然，黎衍上下車還是有點困難。</br> 在以上要求都滿足的情況下，周俏再結合房價、學區、周邊交通和商業配套、醫院遠近等元素進行考量，最終選出三套合適的房子，周末帶著黎衍一同去看。</br> “你最喜歡哪一套？”開車去的路上，黎衍問。</br> 周俏說：“我最喜歡云印華府那套，樓層好，采光足，房間夠大，離商場很近，不過它也最貴。”</br> “那就先看這套。”黎衍說，“看中了就買，我這人沒選擇障礙癥。”</br> 周俏笑起來：“黎老板很財大氣粗啊！”</br> “哈哈哈哈哈……”黎衍大笑，“承讓，承讓。”</br> 云印華府那套房在六樓，周俏說的樓層好和別人常規理解的樓層好意義不同。她一直記得宋晉陽的話，對黎衍來說，如果沒事發生那哪個樓層都一樣，但萬一呢？碰到電梯故障、地震、火災、燃氣泄漏什么的，小黎先生很難快速通過樓梯下樓。</br> 六樓，勉勉強強算低樓層了，黎衍用上新假肢后，真要自己走下去，也不是沒可能，再不濟，脫掉假肢，周俏還能把他背下去。</br> 房子是精裝交付，四室一廳兩衛，沒人住過。客廳特別大，還有一面七米長、朝東的大飄窗，全屋帶中央空調，雪白墻壁，客廳大塊灰色地磚，臥室地板，銜接處沒有落差。</br> 黎衍坐著輪椅在每個房間都轉過，進到主臥衛生間，周俏說：“別的都不用改，就是這個衛生間得敲掉重新做。臺盆做低，裝一個浴缸，加上扶手，它面積還挺大的。”</br> 黎衍環視衛生間，退出來后又去到主臥陽臺，房子是雙陽臺，客廳和主臥各帶一個。黎衍在陽臺上往外看，雖然房子在六樓，采光還算不錯，這時候又是夏天，火辣辣的陽光曬在陽臺上，刺得黎衍瞇了瞇眼睛，燥熱的空氣已經令他出了一身汗。</br> 黎衍撐著窗臺站起身來，看著小區里陌生的綠化園景，低低開口：“又是一單元601。”</br> 周俏站在他身邊：“嗯？”轉瞬她便恍然大悟，“對哦，我都沒注意到！”</br> 她挽住黎衍的胳膊，“真的呢，又是一單元601。”</br> “我以前，就經常在601陽臺上站著往外看，差不多就是這個高度，很熟悉。”黎衍說著，轉頭看向周俏，“老婆，我們就買這套吧，我喜歡601這個門牌號。”</br> 周俏抿著唇點點頭：“嗯，我也最喜歡這套，那我們就買吧！”</br> 黎衍果然沒有選擇障礙癥，看中一套后剩下兩套就不去看了。通過中介約到房東夫妻去中介門店，雙方談得很順利，一番討價還價，當場簽下意向合同——136方的房子，單價3萬8，總價5168000元。</br> 在中介門店，黎衍去刷定金，女房東和周俏聊起天來：“妹子，這房寫你倆的名字嗎？”</br> 周俏微笑：“是啊，我們是夫妻。”</br> 女房東語氣很肯定：“你老公家里條件一定很好，五百多萬啊！他能首付六成，是家里幫忙的吧？”</br> 周俏搖頭：“沒有，家里沒幫忙，都是他自己掙的。”</br> 女房東不太相信：“哎呦，他這么能干啊？他做什么工作這么賺錢的？我看他很年輕哎，腿腳又不方便，是自己做生意嗎？”</br> 周俏想了想，說：“差不多吧……他，業余炒股，很厲害的。”</br> “哦……”女房東明白了，“那是要買房！這股票漲漲跌跌，不如買個房子實在！”</br> 雙方分開前，女房東討好地對黎衍說：“黎先生，最近有什么股票可以推薦一下呀？”</br> 黎衍：“？？？”</br> 周俏剛好在旁邊喝水，聽到以后嗆咳了好半天。</br> 整個八月，黎衍和周俏去了四趟上海，進行電極片神經傳感調試。</br> 范工告訴他們，每個截肢患者術后恢復不同，生活方式也不同，導致殘肢千差萬別。工程師們為了假肢的傳感器和處理器能在患者身上發揮最大作用，就需要患者多次到公司參與測試和調整。</br> 黎衍沒有怨言，和方勁松也講了這件事，說如果年假用完，他就用事假，扣工資沒關系，做假肢對他來說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br> 方勁松表示理解，讓他安排好工作即可。</br> 進入九月，黎衍和周俏的房子過戶手續還在辦理中。黎衍按揭買房，首付六成，其余組合貸款。三百多萬首付和中介費付掉后，他和周俏的存款就只剩一百萬出頭。</br> 這期間，他們又去了三次上海，這三次和前四次不同，因為，黎衍需要站起來進行調試了。</br> 范工給他穿上臨時接受腔，底下是內部測試用假肢，短短的，測試系統數據對他受不受用。黎衍每次測試都需要很久，范工對著電腦記錄下各項數據，不停地確認后才會放他回錢塘。</br> 黎衍還會按要求用這副臨時假肢進行蹬腿、坐下、站起等動作練習，甚至還要走路。說實話，走得的確要比舊假肢來得強，至少上身不會左右搖晃了。但畢竟這副假肢不是量身定制，又短，走起來還是會有點奇怪。</br> 周俏一直寸步不離地陪著他，康復大廳里一些長期復健的患者和家屬都記住了這對有愛的小夫妻。</br> 丈夫年輕英俊，雙腿截肢位置很高，心態倒還好，訓練時酷酷的，表情嚴肅認真。</br> 妻子嬌俏溫婉，會幫丈夫擦汗，遞水，看他訓練時除了幫他拍視頻，連手機都不會玩。</br> 訓練間隙，兩人坐在邊上休息，頭碰著頭小聲地說話。直到這時，酷酷的男人臉上才會綻開笑，神情變得輕松愉悅，偶爾還會揉揉妻子的腦袋。</br> 一些單身截肢人士心里滿是羨慕，憧憬著自己將來也能遇見這樣一個不離不棄的伴侶。</br> 第五次去上海時，范工要和黎衍定身高。</br> 范工問：“黎先生，你原本的假肢穿上后，身高是多少？”</br> 黎衍回答：“1米76。”</br> “你截肢前身高是多少？”</br> 黎衍眼睫顫了一下：“1米85。”</br> “呦！”范工感嘆，“你很高啊，那我們這次也做1米76吧？”</br> 黎衍想了一會兒，問：“能再做高一點嗎？1米78就行。”</br> “哈？”范工很驚訝，“1米76不矮了，我原本是想建議你做1米73、74的。你自己穿過假肢應該知道，越是個子高的人，穿假肢后重心越不穩。因為你們不僅腿長，上身的身量也長，所以有些雙大腿截肢患者會特地要求把身高做低15到20公分，有些甚至不要膝關節，因為這樣走路會穩許多。你做1米76已經很高了。”</br> 黎衍失望地問：“1米78真的不行嗎？”</br> 范工思考了一會兒，和褚醫生對視一眼，褚醫生說：“也不是不行，就是我們擔心會影響使用效果，怕不安全。”</br> 周俏攬住黎衍的肩：“阿衍，算了，1米76就可以了。”</br> 黎衍用右手食指和拇指給她比了一個寬度：“就多兩公分！能有多大差別啊？真的，我還是覺得1米76太矮了，范工，如果能做1米78就幫我做吧，我一定會努力訓練去適應的。”</br> 范工和褚醫生商量后，再次和黎衍確認，最后將他穿新假肢后的身高定為1米78。</br> 小黎先生的執著和倔強，終于讓他在三十虛歲這年，又成功地長高2公分。</br> 國慶長假前，黎衍和周俏接到通知，去上海進行最后一次收貨前的調式，這一次，他終于見到屬于自己的那副假肢。</br> 黑色接受腔，黑色骨骼支架，黑色關節……連接處有部分金屬色零件，外觀先鋒酷炫，充滿著冰冷的高科技感。</br> 接受腔里散布著微型探頭，那就是測試時的電極片演變成的。這些微型探頭連接著線路，一路往下通往各個關節腔。膝關節是最重要的，采用液壓關節，所有的電路控制、芯片和電池都安裝在小腿骨后的骨骼支架里，就使得小腿看起來很像真的人腿，還有“小腿肚”。</br> 黎衍沒有選擇在小腿外包裹肉色硅膠包裝，因為那個很丑，遠沒有黑色腿肚子來得酷。</br> 在康復大廳，黎衍穿戴上新假肢時，好多患者和家屬都來圍觀。</br> “這個就是XXleg嗎？哇！真的很酷啊！”</br> “好有錢啊，這樣兩條腿得要六七十萬吧？”</br> “我想看看走起來到底是啥樣的！”</br> 黎衍站在雙杠里，下半身穿著一條平角內褲。范工和褚醫生不允許他穿籃球褲，因為要清清楚楚地觀察假肢的工作狀態，進行交貨前最后一次膝關節和腳板的調試。</br> 假肢采用熱感傳達，黎衍起身后，十秒鐘左右它便自動開機。黎衍自己并沒有什么特別感覺，只覺得兩條腿似乎輕了許多。</br> “接受腔還不太適應是嗎？”褚醫生問。</br> 黎衍感受了一下：“是有點陌生。”</br> “正常的，穿新鞋也需要磨合。”</br> “它很輕。”黎衍試著用殘肢把右腿帶離地面，他原本以為加了電路和各種芯片的假肢會很重，沒想到卻比舊假肢輕巧許多。</br> 范工說：“很多部件是碳纖維，肯定比鈦合金輕，最重的就是小腿肚那里了，有電池。”</br> 說完，他讓黎衍做好準備，開始發指令，“黎先生，蹬一下右腿。”</br> 黎衍抬動右腿假肢，按照以前，他根本控制不了膝關節，所謂的蹬右腿，無非是殘肢帶動假肢往前甩一下。而現在，他大腦里出現蹬右腿這個動作，就看到右腿假肢非常清晰地做了個連貫動作——膝蓋先往前一頂，腳板隨即蹬了出去。</br> 黎衍：“……”</br> 他當然感覺不到膝蓋、小腿和腳板的存在，可是這個動作卻明明白白是假肢做出來的，和他大腦里設想的幾乎沒有偏差，和人腿的自然動作也非常像！</br> 心里的興奮和激動一點一點地溢出來，黎衍心臟砰砰跳，抬頭望向周俏。她站在工作人員身后，不敢過來打擾，可是眼睛里的驚喜完全藏不住。剛才那一下蹬腿，就像一顆火種，把兩個人心中的希望全部點燃了。</br> 范工讓黎衍做了好幾組下肢動作，畢竟是新假肢，黎衍第一次穿，還未適應，有些動作做得還行，有些就做不好。</br> 黎衍又失望起來，范工卻說這很正常，哪有第一次就那么適應的。再說了，假肢本身還要調整，這次調整完，下一次再來就可以直接收貨練習了。</br> 原地動作做完，黎衍并沒有被允許凌空走路，而是扶著雙杠走。周俏的眼睛一直跟隨著他，他走路的步態真的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不再撅著屁股，不再左右搖晃，腿也不再是打著弧圈甩出去，腳板不再是平平落地。</br> 他走得有點像普通人了，就是姿勢略僵硬，動作略慢，每一步就像慢鏡頭一樣。</br> 黎衍始終低著頭，雙手牢牢抓著雙杠，看自己的膝蓋和腳踝運動起來。</br> 太陌生了！他甚至覺得這兩條腿像是活的，他的身體就算不安上去，它倆也會自己走。又知道不是，假肢聽令于他的大腦，大腦對殘肢發出指令，殘肢又通過微型探頭向關節們發出指令，所以他才能走起來。</br> 感謝科學技術的發展！感謝那些孜孜不倦的科學家和工程師們！</br> 感謝范工！感謝褚醫生！</br> 感謝姜琪！感謝陳司堯！感謝謝若恒！感謝張有鑫！感謝宋晉陽和沈春燕！</br> 感謝從來沒有放棄過的周俏！</br> 還有自己。</br> 黎衍脫掉假肢時竟有些不舍。這一次，他交掉了尾款，范工和他約定最后的交貨時間是在國慶長假。因為交貨后他要在假肢公司進行五、六天的訓練，在長假進行就不需要請年假了。</br> 回去的車上，周俏問黎衍穿著新假肢走路是什么感覺。</br> 黎衍思考半天：“說不上來，打個比方吧，你手上拿著一根帶關節的棍子。我說，你把關節彎下來，你就只能甩對吧？新假肢不一樣，你手拿著它，心里想關節彎下來，你不用甩，它自己就會彎下來，你讓它抬起，它又能抬起，大概就是這個意思。”</br> “真的就和機器人一樣呢！”周俏好震撼，“太厲害了！”</br> “是啊……要不然哪會這么貴啊，就是人工智能嘛。”黎衍開著車，“我穿過那個假肢，現在穿這個舊的，居然都有點不習慣了。”</br> 周俏笑著看他：“這個舊的馬上就不要了！咱們用新的！就沒幾天了阿衍！再耐心等等，過完國慶，你就可以穿著新假肢回錢塘！”</br> 一周后，國慶長假來臨，黎衍和周俏如約去到上海。</br> 假肢各部件已經全部調試完畢，黎衍需要每天訓練、和假肢磨合。</br> 一開始依舊是原地腿部動作，黎衍從最初的陌生不適，漸漸變得熟悉適應，動作完成得越來越好。</br> 那兩條假肢，說是假肢，動作做起來真的很像人腿，膝關節和踝關節非常靈活，卻又不會不受控制地亂彎曲，黎衍甚至可以微微半蹲。他雙手扶著雙杠，按照指令屁股慢慢地往下坐。蹲到一定角度時，范工喊停，他停下了，膝關節就沒有再往下彎。</br> 換成以前，他早就摔下去了，可現在半蹲在那兒，膝關節居然是可以按照他的意志鎖住的，不往上，不往下，只有等到他想要站起來時，膝關節才會解鎖，讓他順利起身。</br> 范工提醒他：“記住，做這樣的動作會有一定的危險性，所以，建議手要扶著東西，然后動作一定要慢，回去以后多做一些訓練，和它磨合。”</br> 半天訓練結束后，黎衍和周俏去酒店里過夜。</br> 這一晚，兩人都有些睡不著，因為預感到第二天可能會發生什么。</br> “別想了，阿衍，早點睡吧。”周俏關掉床頭燈，小聲說。</br> 黎衍抓著她的手摸到自己的大腿殘肢上，引導她細細地摸索著每一寸皮膚，周俏對他的身體很熟悉，那柔軟、冰涼、圓潤的殘腿末端，在她的手掌下一如既往的溫順可愛。</br> “俏俏，明天，我想一個人過去訓練。”黎衍突然轉過頭，對周俏說，“中午我會叫外賣吃。我和你約個時間，下午4點，你再來康復大廳，好不好？”</br> 借著小夜燈的光，周俏看著黎衍在黑暗房間里都有些明亮的眼睛，點頭說：“好。”</br> 第二天，周俏哪里都沒去，一個人在酒店房間待了一整天，中午也是吃外賣。下午3點半，她離開酒店，步行前往假肢公司，在4點整時進到康復大廳。</br> 康復大廳看起來并沒有什么異樣，依舊是患者在訓練，家屬在陪同，復健師在指導，只是，在看到她進來后，每個人的眼里都閃現出微妙的光芒。</br> 黎衍和范工不在，周俏疑惑地看向褚醫生，褚醫生對她笑笑，說：“再等一下，很快就回來了。”</br> 也就過了一、兩分鐘吧，有人叫出了聲：“來了來了。”</br> 周俏回過頭，就看到黎衍出現在大門口。</br> 范工陪在他身邊，攙著他的手臂，他與周俏之間，隔著十幾米的距離。</br> 黎衍穿著白色T恤，底下是藍色籃球褲，黑色膝關節和小腿假肢露在外面，連接著肉色碳纖維腳板的是一截短短的金屬色骨骼，腳板上穿著白色運動鞋。</br> 他的T恤已被汗水浸透，頭發也是濕的，可想而知這一天的訓練量是有多大。</br> 周俏靜靜地望著他，他也無聲地回望，黑色的眼睛里透著一抹難以言說的訊息。</br> 那么熟悉的一張臉，瘦削，英俊，不再似記憶中那般青蔥張揚，已然帶著些許歲月沉淀后穩重、溫和的氣質。</br> 那么熟悉的一副站姿，高挑，挺拔，不再似記憶中那般活力靈敏，卻還是像一棵松，像一枝竹，令人覺得可靠又安心。</br> 范工小聲說黎衍說：“去吧，就跟之前練習的那樣，走慢點，不要急。”說著，他就松開了抓住黎衍胳膊的手。</br> 周俏依舊望著黎衍，看到他對她笑了一下，居然有些靦腆，接著，他便向她走來。</br>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沒有人扶，沒有用拐杖，沒有搖晃，沒有劃弧圈腿……十幾米的距離，他只靠自己，向她走來。</br> 每一步，都是為她而來。</br> 黎衍走得很慢，很慢很慢很慢……姿勢還是有點僵硬，有時候需要低頭看下自己的腿，有時候會突然停一下，就像被按了暫停鍵，不過很快，他又會繼續動起來。</br> 走著的時候，他止不住對著周俏笑，彎著眼睛，抿著嘴，也不知道在笑什么。</br> 康復大廳里所有人都屏氣凝神，沒再動，沒再說話，唯一在動的那個人就是黎衍。</br> 周俏看著他越走越近，腦海里不禁浮現出曾經經歷過的一些畫面。</br> 他坐在輪椅上，脖子上爆著青筋，歇斯底里地大叫：“我特么就是個半身怪物！”</br> 他在電話里冷笑：“哪兩個世界？你有手有腳，我是個殘廢，對嗎？”</br> 他說：“你想看我走路嗎？”</br> 他坐在樓梯上發著抖：“我是個男人，你給我留點尊嚴好不好？我知道我整個人只剩半截了，但我也不想讓人當怪物看！”</br> 他凄凄地說：“你對我可能是好奇，也有可能是憐憫，因為平時沒接觸過我這種靠輪椅生活的人。”</br> 他哽咽著說：“如果周俏不嫌黎衍走得慢，黎衍愿意試試。”</br> 他喝醉了酒，坐在輪椅上躁動不安：“我好久沒跑步了！也好久沒打籃球了，還有踢足球，游泳……”</br> 他說：“全中國這么多沒了兩條腿的殘疾人，我沒那么特殊！我就是這么過日子的！明白嗎？”</br> 他說：“周俏，不要做夢了，我們都是普通人。真的，你要是嫌棄我不會走路就直說。”</br> 他對著她大吼大叫：“為什么還惦記著那個假肢？我都和你說了咱們買不起！也沒必要買！我已經不打算練走路了！反正不管怎么練都走不好的！走路都不練了還買什么假肢？！”</br> 他哭著說：“我真的不想再練走路了，每次走路都被人當猴子看。”</br> 他下定決心般地開口：“周俏，我和你說實話，我想買智能假肢，我想重新走路。我非常、非常想要！如果我能走路，我就可以陪你去更多地方，陪你逛街，陪你玩景點，我們可以在大街上手牽手散步，碰到臺階都不怕。”</br> 七月份，他第一次來這里時，在大門口咬著牙說：“我想走路，真的俏俏，我很想重新走路！”</br> ……</br> 一直到那晚，他說：“我就只想能在平地走得好一點，就很滿意了，要是能稍微正常地上下樓梯，就更好了。”</br> 居然又是十月！</br> 距離認識黎衍已過八年。</br> 距離重逢黎衍已過四年。</br> 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了，再也沒有任何遺憾了。</br> 周俏的眼睛里早已蓄滿淚水，隨著黎衍的腳步越來越近，眼淚一滴、一滴地滾落下來。</br> 看到她哭，他終于也漸漸收斂了笑，低下頭，再抬起時，眼眶也紅了。</br> 他們之間只隔著一米多。</br> 最后兩步，黎衍可能是心急，居然走得快了一些，節奏一亂，他的腳步就不太穩健。幸好，他的身子只是晃了一下，周俏就已經迎面抱住了他。</br> 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任眼淚流下。</br> 周俏原本想過不哭的，但真的看到這一幕，看到黎衍向她走來，像是穿越時光，重溫過往，想到他們一起走過的那些歲月，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吵一起鬧……哪里還忍得住？不可能忍得住啊！</br> 身邊居然響起一陣掌聲，周俏才終于回過神來，從黎衍懷抱里出來，抬頭看他，他的眼角也留著淚痕。</br> 周俏抬手幫他抹掉眼淚，一下子破涕為笑，一邊笑著，眼淚一邊又流下來。</br> “我走得好嗎？”黎衍哽咽著問，“就是慢了點，對吧？我再多練練，會走得更好的。”</br> 周俏重重點頭：“你走得很好，非常非常好！第一天就能走成這樣，已經很厲害了！”</br> 黎衍笑了，又說：“俏俏，你有沒有覺得我高了一點啊？我有感覺的。”他站直了身子，和周俏比了下海拔差距，驕傲地說，“我現在1米78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