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晉陽放學回到家,家里冷冷清清，他丟下書包在沙發上癱了一會兒，起身去廚房找吃的。</br> 冰箱里有老爸早上燒好的米飯,還有一盤洋蔥炒肉片,宋晉陽找了個大碗把米飯盛進去，又挑著肉片蓋在飯上面,澆了點汁兒。</br> 老爸永遠都記不住他不愛吃洋蔥。</br> 宋晉陽把大碗在微波爐里“叮”了兩分鐘，拿出來后又從廚房找了個真空包裝的咸鴨蛋,一個人坐在桌邊默默吃飯。</br> 吃完后，他洗掉碗,回房做作業。</br> 馬上就要中考了，宋晉陽成績還可以,考不上最好的那撥重高,掛尾的那幾所還是有戲。</br> 作業做到九點多時,外頭傳來開門聲，是老爸回來了。</br> 宋晉陽拿著杯子出去倒水，看到宋樺正在換鞋,嘴里哼著小曲兒：“夏天夏天就要過去留下小秘密,壓心底，壓心底,不能告訴你~”</br> 宋晉陽：“……”</br> 宋樺這年四十四,是個很普通的中年男人,脾氣好,話不多，在單位里這么多年也沒混出個名堂來,每個月掙工度日,和兒子兩人相依為命。</br> 不過這時候,他穿著一件暗紅色翻領T恤，頭發上抹著摩絲，西褲熨得筆挺，宋晉陽看他換下的鞋，是他只在重要場合才會穿的一雙黑皮鞋，擦得锃亮。</br> 見宋晉陽拿著杯子站在房門口，宋樺笑呵呵地問：“你晚飯吃了吧？”</br> “這都快10點了，不吃我不得餓死啊？”宋晉陽翻個白眼，倒完水就進了屋。</br> 拿起筆，對著做了一半的試卷，他居然寫不下去了，心里煩躁得很。幾個月來的種種跡象已經很明晰地指向一個事實。</br> ——老爸找對象了。</br> 宋晉陽六歲那年母親就因病去世，對于那個大眼睛的女人他已經印象不深，只能看看照片找找回憶，有時候也會流幾滴傷心的眼淚。</br> 小時候老爸工作忙，宋晉陽在爺爺奶奶家和兩個姑姑家輪流待過幾年，小學四年級后他能照顧自己了，便回到老爸身邊和他一起生活。</br> 可老爸畢竟是個單身漢，生活糙得很，做飯也難吃，所以這幾年宋晉陽經常饑一頓飽一頓，衣服褲子小了老爸也沒數，他只能自己拿著錢去服裝市場隨便買幾件。</br> 奶奶和姑姑都告訴他，老爸遲早會找對象，宋晉陽心里一直有思想準備。早些年老爸還沒到四十時也相過親，不過對方是未婚女，說嫁過來后要把房子加上她的名，還得生個孩子。</br> 老爸那段時間煙抽得很兇，似乎很煩惱，最后還是拒絕了對方。</br> 宋晉陽知道老爸是為了他，不想讓他受委屈。</br> 中考結束后一個星期，宋晉陽終于等到謎底揭曉的那一刻，因為宋樺喊他去吃飯，說要給他介紹一個人，還讓他穿得精神點。</br> 宋晉陽這時候身高1米67，體重100斤出頭，作為一個即將升入高中的男生，實在算是個豆芽菜體型。偏偏他眼睛又大，看起來年紀就顯小，也不知道老爸說的穿精神點是什么意思。</br> 他最終穿著一件圓領T恤配休閑中褲跟著老爸去吃飯。他們到得早，兩個人靜靜坐在桌邊，老爸猶豫又猶豫，才開口告訴他，今天來吃飯的是他交往了四個月的女朋友，對方離過婚，人挺好，也帶著一個兒子，還有一套房。兩人約好了不結婚，就搭伙一起過，以后家里的房子還是留給宋晉陽的。</br> 宋晉陽不吭聲，他沒有反對的權利。</br> 沒多久，女方到了，宋晉陽看到老爸站起身來叫她：“春燕，這兒！”</br> 他望向來人，居然是個很漂亮的阿姨，四十左右，高個兒，穿著一條藏青色連衣裙，黑色長發披在肩上，皮膚白皙，五官立體又美艷。</br> 她的身邊還跟著一個和他差不多年齡的男孩子，不過個子就要高很多了，應該有1米75了吧，長得和那阿姨很像。他頭發剪得碎碎的，眉清目秀，是班里女生最喜歡的那種小帥哥，只是臉色非常臭，一副老子天下最diao的樣子。</br> 小帥哥也穿著中褲，露出兩條筆直修長的小腿，腳上穿著一雙勾牌運動鞋。宋晉陽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腿，又瘦又短，穿的還是回力，瞬間就把腳往椅子底下藏了藏，肩膀都勾了起來。</br> “啊，這就是晉陽吧？長得真漂亮！”那個叫沈春燕的阿姨笑瞇瞇地打量著宋晉陽，“就是瘦了點，老宋，你是怎么照顧兒子的呀？”</br> 宋樺笑得溫和：“我這不是工作忙嘛，平時他都是自己做點兒吃。”</br> 接著，又到了他關懷對方兒子的時間，“這就是黎衍吧？黎衍你好，我姓宋，你可以叫我宋叔叔，我知道你媽媽喊你阿衍，那以后我也叫你阿衍，可以嗎？”</br> 臭臉少年掀起眼皮掃了眼宋樺，不情不愿地開口：“嗯，宋叔叔好。”</br> 點完菜，宋樺和沈春燕聊起天來，兩人都知道黎衍和宋晉陽剛中考完，說到兩個男孩的年紀，宋晉陽是頭一年九月生的，黎衍是后一年五月生的，沈春燕笑著說：“那晉陽就是哥哥，阿衍是弟弟啦。”</br> 宋晉陽依舊不吭聲，黎衍也是冷漠臉，沈春燕尷尬地看看兩人，沒再喊讓他倆當眾認個親。</br> 宋晉陽班里也有帥哥，每個學校都有帥哥，但并不是每個帥哥成績都好，至少宋晉陽班里的帥哥就徒有其表，是個學渣。</br> 然而，黎衍卻是個學霸。此時中考成績還沒出來，兩個大人只是交流起自己兒子模擬考的成績，宋晉陽聽到黎衍居然還拿過年級第一，心里就像堵了塊石頭，超級不得勁。</br> 吃完飯，四個人一起走出餐廳，宋樺打量著兩個男孩子的身高體型，嘆氣道：“唉……我家晉陽說說是哥哥，比阿衍矮了這么多，這以后長大了可怎么找對象？”</br> 沈春燕安慰他：“男孩子長得晚，不急的，我聽晉陽聲音都挺細呢，加強營養會長起來的！”</br> 黎衍聽到以后轉頭打量了宋晉陽一眼，視線瞄到他細伶伶的脖子，還有——胯/下，宋晉陽眼神躲閃，沒來由地夾了一下腿，心里憋屈得差點哭出來。</br> 這便是黎衍和宋晉陽第一次見面，兩人一句話都沒交流，互相對對方印象都不咋樣。</br> 宋晉陽因為個子瘦小，在班里一直是個小透明，站在小太陽似的黎衍身邊，只覺得處處不如人，很是灰心喪氣。</br> 黎衍則狂得要死，也不喜歡宋晉陽這種陰篤篤的性格，心想這豆芽菜要是敢給老媽找麻煩，自己兩根手指頭就能捏死他。</br> ——要不是看在老爸/老媽的面子上，老子才不會來。</br> 兩人心里都是這樣想。</br> 暑假以后，黎衍要去高中報到。學校在錢塘郊區余縣，簡稱余縣二中，寄宿制，這是他自己決定的事。黎衍完全能考更好的高中，但是自從老媽開始找對象，他就覺得自己應該成全她。</br> 幸好，宋叔叔看著還不錯，只是他那個兒子有點礙眼。黎衍要是沒記錯，他可是喊了宋叔叔的，那個叫宋晉陽的豆芽菜，居然都沒喊沈阿姨，真是個沒禮貌的家伙！</br> 去學校報到的前一晚，沈春燕到黎衍房間和他聊天，東拉西扯后黎衍就煩了：“媽，你是不是想搬去和宋叔叔一塊兒住啊？你去就是了，我還能攔著你啊？”</br> 沈春燕臉紅了，扭扭捏捏地掠著自己的頭發：“媽媽還是要問問你的意見的。”</br> “我沒什么意見，你開心就好。”黎衍整理著自己的行李，他是個很獨立的男孩子，衣服褲子已經在行李箱里疊得整整齊齊，“你才四十二，總不可能一個人過一輩子，關鍵是要找個好人。”</br> “老宋人還不錯，很本分的。”沈春燕羞答答地看著他，“兒咂，你放心，媽和老宋說好了不結婚，我們又不用再要孩子，以后啊，這個房子還是你的。”</br> “我才不稀罕你的房子，又老又破，你留著自己養老吧。”十五歲的黎衍挑著眉毛笑得很燦爛，“我以后工作了自己會賺錢買個大房子。”</br> 沈春燕努著嘴說：“那你買的大房子有沒有媽媽房間的呀？你是不是找了老婆生了孩子，就不要媽媽了？”</br> 黎衍大笑起來，聲音干凈清朗：“會給你留個房間的！”說著他又收起笑，認真地說，“媽，我和你說，你和宋叔叔在一起吧我沒意見，不過，他和他兒子要是欺負你，你可不能忍著，一定要告訴我，我幫你撐腰！”</br> “知道了，你個臭小子懂什么？”沈春燕站起身來，“你媽媽我是這么容易被人欺負的嗎？”</br> “嘁！”黎衍又拿了一雙球鞋裝進袋子塞進箱子里，“就你這咋咋呼呼的脾氣，中看不中用，自己收斂點，別太操心宋叔叔那個寶貝兒子，我看人家不一定領你的情。”</br> “胡說八道。”沈春燕往黎衍腦袋上揉了一把，小少年跳起來：“干嗎啦！別搞亂我發型！”</br> 事實證明，黎衍的擔憂并不是杞人憂天，沈春燕搬去宋樺家后，很快便迎來陰郁少年宋晉陽的全盤否定、全面抵制。</br> 不吃她做的飯菜，寧可去外面吃快餐；</br> 不穿她買的衣服，故意弄破后丟進垃圾桶里，說壞了。</br> 不和她說話，進而也不和宋樺說話，放學回家就關進房間。</br> 不得不說話時，他也沒什么好話，怎么嗆人怎么來，氣得宋樺簡直想揍他，被沈春燕給攔下來。</br> ——虛偽。</br> 宋晉陽才不會覺得沈春燕是真心對他，這世上，哪里會有好后媽？</br> ……</br> 他很不習慣家里出現一個陌生女人，甚至想為什么不是老爸搬去對方家里生活，就讓他一個人自生自滅吧，反正也沒人在乎他。</br> 幸好，雙休日沈春燕會回永新東苑陪兒子，宋晉陽和宋樺兩人在家，相對無言。宋樺找他談了好幾次心，宋晉陽就垮著肩膀裝死，宋樺最后問：“你是不是真的很不喜歡沈阿姨？如果你真的不喜歡，那爸爸就和她分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不能總不在家里吃飯。”</br> 宋晉陽甕聲甕氣地說：“我沒讓你和她分開，我就是不喜歡吃她做的菜。”</br> “那、那你是要我來做飯？”宋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做的菜怎么和你沈阿姨去比啊？你這不是為難我嗎？”</br> “我不管。”宋晉陽梗著脖子，“反正我就不吃她做的菜。”</br> 這樣的情況一直僵持了三個多月，宋樺愁眉苦臉，沈春燕偷偷抹淚，宋晉陽自己也不好過，每天晚上家里氣氛都很沉悶。</br> 十二月的一天周末，宋樺出去辦事了，宋晉陽獨自在家做作業，聽到一陣猛烈的敲門聲響起。</br> 他去開門，門一打開，就看到許久不見的黎衍氣勢洶洶站在門口，宋晉陽嚇了一跳，問：“你來干嗎？你媽不在我家。”</br> “我來找你的。”黎衍冷若冰霜地俯視著他，“宋晉陽，你給我出來。”</br> 宋晉陽才不會乖乖聽話呢，作勢就要關門，門板一下子就被黎衍抵住，他眼神一凜，揪住宋晉陽的衣領直接把他拖了出去。</br> ——砰！</br> “你特么算個什么東西！敢欺負我媽？”</br> ——啪！</br> “我媽這么好的人！給你做飯給你洗衣服！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br> ——pia！</br> “虐待你了嗎？啊？！說話啊！是打你了還是罵你了還是不給你吃飯了？！”</br> ——咚！</br> “我就知道你這人陰陽怪氣不安好心！宋晉陽你聽著，我媽不欠你的！你要是對她不滿意你和你爸哭鼻子去！讓他把我媽送回來！我媽不是沒娘家的！懂不懂？！”</br> ……</br> 幾分鐘后，樓道里，宋晉陽已經被黎衍摁到了地上。</br> “宋晉陽。”黎衍騎在他身上，拳頭抵著他的臉，咬牙切齒地說，“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欺負我媽，就等著去配假牙吧。”</br> 宋晉陽掙扎了半天，也掙不開黎衍的壓制，又憤怒又屈辱，黎衍“啪啪”拍拍他的臉，起身撣撣衣服，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下了樓梯。</br> 宋晉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衣服蹭破了，還很臟，頭發也是亂的，臉上擦破皮流了血，照照鏡子，幾塊大淤青。</br> 好疼好疼好疼……</br> 宋晉陽想起剛才的事，他曾經試著反抗，也往黎衍臉上抓了幾下，但總的來說，從頭到尾還是他被碾壓式暴打。</br> 他靠著自己的小床坐到地上，抱著手臂，腦袋埋進臂彎里，忍不住就“嗚嗚嗚”地哭了起來。</br> 宋樺回家后就知道了這件事，大吃一驚，打電話給沈春燕后，兩人一同陷入沉默。</br> 彼此都覺得，這段感情怕是要結束了。</br> 幾天后，沈春燕來宋樺家里收拾衣服準備搬走，宋樺呆呆坐在客廳，覺得郁悶了就去廚房里抽煙。</br> 沈春燕收拾得差不多時，走出房間對宋樺說：“老宋，我最后給你做頓飯吧。”</br> 她在廚房忙碌起來，宋樺去敲宋晉陽的門：“晉陽，出來吃飯。”</br> “不吃！”宋晉陽在門里回答。</br> “最后一頓飯了，吃完你沈阿姨就走了。”宋樺聲音格外低沉。</br> “……”</br> 一會兒后，宋晉陽磨磨蹭蹭地出來了。</br> 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四菜一湯，紅燒魚塊，雪菜冬筍炒肉片，炸雞翅，香菇青菜，番茄蛋花湯。</br> 宋晉陽盛了一碗米飯，垂著腦袋在桌邊坐下，偷偷瞄著宋樺和沈春燕。沈春燕表情倒沒什么異常，宋樺卻是一臉失落，連一直挺著的腰背都佝僂了幾分，整個人沒精打采的。</br> “吃吧，吃完了我就走了。”沈春燕端起飯碗拿起筷子，第一個夾菜吃起來。</br> 宋樺也開始吃，宋晉陽拿起筷子默默扒飯，菜吃得很少。</br> 沈春燕坐在他對面，看了他一會兒后，問：“晉陽，阿姨做菜不好吃是嗎？”</br> 宋晉陽：“……”</br> 沈春燕大概因為要走了，反倒無所顧忌，說：“你在長身體，光吃飯不吃菜怎么行？你看看黎衍吧，他從小吃我做的飯，都快1米8了，你連1米7都不到。你可是男孩子啊，難道不想長個子嗎？”</br> 宋晉陽：“……”</br> 沈春燕往宋晉陽碗里夾了一個炸雞翅：“吃肉！男孩子就得吃肉，大魚大肉地吃下去。你爸爸說你媽媽個子不矮，得有165，你這長得也太不給你爸媽面子了。”</br> 宋晉陽默了好一會兒，看著碗里炸得金黃脆嫩的雞翅，香噴噴的，很誘人。</br> 他夾起雞翅小小地咬了一口，沈春燕笑了：“對嘛，就是要吃下去，吃下去長得高長得壯，打架才不怕。阿姨和你說，我已經批評過黎衍了，他答應我以后不會再和你打架。”</br> ——這特么哪里是打架？分明就是他單方面被打。</br> 宋晉陽氣鼓鼓地想著。</br> 沈春燕嘆口氣，“不過現在看來也沒機會了。阿姨是覺得，男孩子哪有不打架的，如果是你把黎衍打傷了，阿姨也不會來怪你，你不就是吃了個子小的虧嗎？知道自己個子小還不多吃點飯，以后更容易被人欺負啊！”</br> 宋晉陽就是不說話，但是沈春燕說的他都聽進去了，突然夾起菜大口大口地吃進嘴里。魚肉，豬肉，雞翅……什么都吃，又添了半碗米飯，喝了一大碗蛋花湯。</br> 其實……沈阿姨做的菜很好吃，比老爸做的好吃多了，每次都做好幾個菜，有一次，他還聽見沈阿姨對老爸說“晉陽不愛吃洋蔥”，宋晉陽都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的，畢竟老爸這么多年都沒記住過。</br> 一頓飯吃完了，宋樺說他去洗個碗就送沈春燕回家。</br> 宋樺洗碗時，沈春燕坐在餐桌邊，宋晉陽躲在房間里透過門縫悄悄地打量她。沈阿姨轉著腦袋在打量這個房間，她在這兒生活了三個多月，三個多月……老爸很開心的，每天去上班都精神抖擻。</br> 家里也變得整潔許多，除了熱飯菜，還有水果和零食吃，連著宋晉陽的鞋子，都不知在什么時候被沈春燕刷得干干凈凈。</br> 宋晉陽借口喝水，拿著杯子進了廚房，站在老爸身邊東摸摸西碰碰，眼看著宋樺把碗洗完了在擦手，宋晉陽鼓起勇氣拉了下他的衣擺。宋樺回頭看他，宋晉陽低著頭小聲說：“爸，你讓阿姨別走了，我以后……會吃飯的。”</br> 宋樺：“……”</br> 幾秒鐘后，他原本苦哈哈的臉漸漸就恢復了神采，咧開嘴笑了起來，伸手揉揉兒子的頭，氣道：“你個臭小子呀！”</br> 就這樣，沈春燕沒走成，被宋樺留了下來。</br> 只是，宋晉陽和沈春燕關系回暖，不代表他能接受黎衍。</br> 挨的那頓揍他能記一輩子，想著遲早有一天得還回來，把那個臭嘚瑟狠狠摁在地上，讓他爬不起來！</br> 宋晉陽再也不抗拒吃沈春燕做的飯菜，每天都要吃兩大碗米飯，他還開始進行體育運動，因為聽沈春燕說黎衍體育非常好，會打籃球，會踢足球，會游泳，跑步還跑得很快。</br> 于是宋晉陽也開始打籃球，跳繩，摸高，每天給自己制定運動計劃。汗流浹背地在籃球場上摸高時，他想，黎衍還沒到1米8吧？那自己還是有機會的，要超過他！努力鍛煉，長高點兒！以后一定要把他揍得趴到地上！</br> 在第二年的春天，宋晉陽開始像竹子一樣拔個子，座位也從開學初的第一排漸漸往后換。到暑假時，他已經竄到了1米75。</br> 吃晚飯的時候，宋晉陽裝作不在意地問沈春燕，黎衍現在多高。</br> 沈春燕眨巴眨巴眼睛，說：“1米8了吧。”</br> 宋晉陽：“……”</br> 沈春燕和宋樺偶爾會在周末帶兩個男孩一起去下館子，宋晉陽每次都興沖沖地想要扳回一局，卻每次都鎩羽而歸。</br> 他1米78時，黎衍1米82了，他好不容易長到1米8，黎衍居然1米84了！</br> 除了身高，兩人還比成績，因為不同校，就只能比名次。</br> 黎衍每次都是年級前十，而宋晉陽……從來沒進過年級前十。黎衍學校的年級人數還比宋晉陽學校多得多！</br> 宋晉陽：ORZ這日子真是沒法過……</br> 黎衍越長越帥了，眉眼五官更加立體深邃，肩寬腿長，身材極棒，宋晉陽幾乎可以想象他有多受女生歡迎。</br> 吃飯時，他聽過黎衍和女生打電話。那家伙大喇喇地坐在餐桌邊，右小腿橫著架在左大腿上，眉開眼笑地把手機貼在耳邊：“物理卷？我早做完了呀……難嗎？一點兒也不難吧……看電影？不去……你請客也不去，不為什么，就不想去！晚上我要搞點競賽題做做……”</br> 宋晉陽翻了個白眼，嘴里吐出兩個字：“嘚瑟。”</br> 黎衍聽到了，挑釁地看了他一眼，繼續和女生聊電話。</br> 高考時，得知黎衍決定留在錢塘念A大，宋晉陽果斷填了北京的大學。</br> 離開的時候，他很輕松，心里已經打定主意不再回來。</br> 三年下來，他非常努力，不僅長高了，模樣也變英俊了，成績還往上竄了一截，但還是處處不及黎衍。</br> 沈春燕照顧他的感受，不怎么在他面前夸黎衍，但架不住自己老爸會說！宋樺和兒子聊天時沒話題，就會說到黎衍，黎衍拿競賽獎了，黎衍考了年級前三，黎衍運動會跑400米拿了第一，有女生周末跑黎衍家去堵門表白……</br> 宋晉陽冷冷地說：“黎衍這么好，你認他做兒子唄。”</br> 宋樺傻呵呵地說：“我本來就把他當半個兒子啊，你沈阿姨也把你當兒子看的呀！”</br> 宋晉陽：卒。</br> 這種滋味太不好受了，宋晉陽想，如果他繼續留在錢塘，學校比不上A大，以后工作也會比不上黎衍，感覺一輩子都會被那家伙壓一頭。</br> 所以，他要去北京！去比錢塘更大更發達的城市發展！爭取以后可以拿事業說話！</br> 反正，老爸和沈阿姨能夠相互作伴，以后他不在家，他倆也能更自在一些。兩個老的要有什么事兒，找黎衍就行，兒子嘛，有一個就夠了。</br> 宋晉陽就這么在北京待了四年，學習認真，業余打工給自己多賺點零花錢，找過一個女朋友，談了兩年后分手，后來就沒再找。</br> 離開濕潤多雨的錢塘，他逐漸適應北京干燥的氣候，沙塵暴時把自己全副武裝出門，冬天窩在暖氣充盈的室內，愛吃老北京涮肉火鍋，還在北海公園學會了溜冰。</br> 因為生活中沒有了那朵叫“黎衍”的烏云，他的性格也越來越開朗，交了不少朋友，一起去爬長城，逛故宮，看升旗，在胡同里溜達……</br> 寒假回家時，四個人總要吃頓飯，宋晉陽會見到黎衍。</br> 黎衍混得也不錯，人是越發人模狗樣，身高定格在1米85，高大帥氣，宋晉陽覺得他都能偶像圈出道了，至于性格……依舊驕傲囂張，臭屁嘚瑟，老子天下最diao！</br> 兩個曾經水火不容的男人現在見到面，已經可以淡淡地打個招呼，互相遞一根煙，然后便顧自玩起手機來。</br> 吃飯時，黎衍問宋晉陽北京好不好玩，宋晉陽說還不錯。宋樺和沈春燕年輕時都去過北京旅游，只有黎衍沒去過，他笑著看向宋晉陽：“哎，以后我去北京玩，能找你不？”</br> 宋晉陽說：“能啊，我請你吃烤鴨。”</br> 黎衍說：“我能住你那兒嗎？我一個人，窮游，省得住賓館了。”</br> 宋晉陽冷笑一聲：“你做夢。”</br> “你也忒小氣了！”黎衍哈哈哈地大笑起來。</br> 大四時，宋晉陽在北京一家電商巨頭實習，表現優異，順利拿到工作Offer。</br> 打電話和老爸說自己要留在北京工作，宋樺沉默了好久，最后只是嘆了口氣，讓他以后好好照顧自己。</br> 宋晉陽知道黎衍也找到了不錯的工作，底薪有1萬2，他在心里咋舌，心想這家伙這輩子是不是走的飛黃騰達運勢？咋就這么討人厭呢！照這趨勢，香車美女大別野已經在朝他招手了吧？</br> 宋晉陽收起自己的羨慕嫉妒恨，準備開始苦逼的北漂生活，沒想到一切在那年四月中旬的一天早晨被強行扭斷。</br> 他被鬧鐘叫醒，摸過手機發現半夜里父親打給他十幾個電話。</br> 宋晉陽順手撥回去，電話響了很久宋樺才接起來，那么早，他居然在外面，背景音有點亂。宋樺的聲音里透著哭腔：“晉陽啊……你怎么都不接電話的！”</br> 宋晉陽心里一驚，變得十分清醒，問：“爸，怎么了？”</br> 宋樺哭著喊：“黎衍出事了！昨天晚上出車禍了，我現在還在醫院……”</br> “他現在怎么樣了？”宋晉陽已經在上鋪坐了起來，因為聲音太響，把三個室友都吵醒了，一個個支著腦袋看著他。</br> “他、他……他腿被軋壞了，截肢了！”宋樺哭得喘不上氣來，“兩條腿都截肢了！還是大腿！他媽媽半夜都昏過去了……這兒一團亂！晉陽啊，你說這事兒……阿衍以后可怎么辦啊？”</br> 宋晉陽腦子里“轟”的一下，懵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