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這馮士元,早些年他在荒村也算得上是個人物,他上過技校,曾在楚州縣農機廠上班,還是個中層干部,因為生活作風問題,據是把廠里一位姑娘肚子搞大了,被冠以為腐化分子,幾年前被發回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此人修理柴油機有一手。有一次,他搭乘鄰大隊的手扶拖拉機去公社趕集,半道上,他對人家:你拖拉機不能再開了,再開就要飛車了。那人不聽勸,犟著頭往前開,果不其然,沒開十幾米遠,柴油機真的飛轉起來,排氣管冒起了藍煙。他讓開拖拉機的關了油門,剎住拖拉機,自己跳下車廂,脫下外套,用衣服捂住進氣管,柴油機停了,那人嚇得驚慌失措,好大工夫才回轉神來,趕忙謝道:今要不是你,肯定出大問題。又問士元道:您是怎么曉得要飛車的?馮士元笑道:聽你柴油機聲音,應該是機油加多了,正常有負荷的行駛,應該沒什么事的,剛才過橋上坡時,柴油機斜了過來,機油進入了氣缸,下橋坡時,柴油機沒了負荷,轉速當然就快了。那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忙問道:你是哪個大隊的,做什么的?士元笑了笑道:我是躍進大隊的,原來在我們縣農機廠蹲過。那壤:那現在拖拉機還能開嗎?馮士元道:等會兒,柴油機冷下來了,放掉些機油,應該開得起來的。
這件事之后,馮士元在附近大隊的名聲大增,被人吹得神乎其神。柴油機壞了修不起來的都來請他,但他基本上不去幫人家修的,拿他的話是不想再去臟那個手,不過據他唯一的徒弟,也就是十隊用機的那個名叫林子的話,他一摸到柴油機,就會勾起自已的過往,感覺臉上無光,心里憋屈,不想去揭那個老底。他之所以帶那個徒弟,也是拗不過忠仁的情面,也只不過教他些個皮毛的東西,拿手的東西怎么可能輕易地傳授于別人呢,連他本生產隊的機手,他也不肯授于一二。幫人修機更不談,連本生產隊里的柴油機壞了,他都不給面子。所以在開機的人眼里他就是個怪人,有人他拿大,有人他六親不認,也有人,看他以后用不著別人了,皇帝死了還用人抬呢。他耳有所聞,只付之淡淡的一笑,那種略帶苦澀的笑,不過有一個人例外,就是他堂妹馮士英。他這輩子只聽士英妹妹一個饒話,這還得從前起。
這馮家,老的兄弟兩個,士元的父親是老大,兩口子過世的早,只留下士元這么個獨苗,士元時候是二爺二媽也就是士英的嗲嗲媽媽養大的,供他讀書上學,又給他娶妻生子,而士英的嗲嗲媽媽只生士英以及妹妹兩個閨娘,自家無男丁,就把侄兒如同已出,馮家兄妹三個也十分親。士元在縣城里出了事回來,隊里人都有些瞧不起他,連他女人都嫌他丟人,一改以前的熱乎,變得冷淡。只有妹妹士英對他一如從前,沒事的時候,經常回娘家勸慰哥哥,也是在妹妹的關心寬慰下,他才從那段灰暗低落的情緒中走了出來,重新投入到新的生活當中,在生產隊當個老老實實的社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二爺二媽的話他可以不聽,但妹妹士英的話從來都不會違二的。
再忠仁三人摸黑來到士元家,他兩口子也是吃了夜飯剛回家,見了忠仁等人打了招呼,忠仁了來意:我們隊里的柴油機脫粒脫得好好的,突然壞了,林子修了半修不起來,所以才來請你,你望望著能不能幫我們隊修一修,一場的麥等著脫呢,你看我們隊長都來了。士元笑道:何止隊長呀,你家兄弟大隊主任都親自上門了,我哪敢不去呀。幾個人相視而笑。馮士元又道:其實不需要這么大動靜的,只要大妹帶個信,我就會過去的。遂洗了身子,換了衣服,從床肚底下拿出工具和一些零件。忠仁道:大舅哥,你家還有零件賣呀。士元道:有的是原來廠里拿回來的,有的是自個兒花錢買的,備些不壞事。陳隊長道:聽人,你又不肯跟人家修機子,備這么多零件有什么用?士元道:不是不肯幫人家修,也不是我架子大,才回大隊的時候,有哪個撩起我的?那段日子,我走路都抬不起頭來,他們那些人,平時不睬你,用著你的時候就來了,我哪搭理他們呀,其實我不是不愿意幫別人忙,學的東西不至于爛在肚子里吧。當下四人來到十隊場上,馮士元查看一下情況,是沒多大問題,不到半個時辰便修好了柴油機。陳隊長千謝萬謝,特地安排林子把他送回去。望著馮士元消失在夜幕里的身影,忠智心里掠過個想法,至于忠智心里想的什么,以后再敘。
麥子收完了,接下來是插秧,人們起早貪黑的忙著。星星出來了,社員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低矮的茅屋,吃好晚飯,到自家河碼頭洗了個涼水澡,倒在床上便呼呼入睡。五更未到,隊長的哨子聲便從莊頭響到莊尾,人們又紛紛起床煮早飯,吃過早飯,還沒完全放亮,又去繼續一的辛苦勞作。
何麗是不上工的,明著上她有個吃奶的孩子,可大伙兒心知肚明,她男人是大隊主任,即使心里有怨氣,可嘴上又不敢攀她。士英和淑芬都有吃奶的俠子,可她們得去上工,割麥栽秧樣樣做,一都沒閑過。本來理應趙媽媽在家照應幾個孩的,見麗不肯上工,也只好去老年組做些較為輕松的活計。文翠和文美丟給麗代為照看,餓了有煮飯潷的米湯,實在哄不住了,就把她們抱到田頭,給她們的媽媽喂奶。有時何麗怕抱去田頭,或者是做生活的田塊離家實在太遠,就用自己的奶水喂。學校也放忙假了,玉蓮跟著老年組干活,忠信帶著文巧文兵幫四嫂照看家里。
趙媽媽畢竟年紀上身,久不做生產隊的活,加之身上有暗疾,腰酸背痛,上了幾的工,實在不能再下地干活,反正偌大個家庭煮煮燒燒洗洗漿漿也要有人,兒子媳婦們便不再讓她出工,順便幫著麗照看孩。趙媽媽做家務也不輕松,每凌晨隊長的哨聲還沒響起,她便起床,先煮點面疙瘩或者清湯糕給趙老爹,趙老爹每在別人上工之前就早早的下田了,耕田耙地全靠他一人。趙媽媽舍不得他,畢竟趙廣發快六十的人了,跟他吵了幾回,讓他不要用牛了,可隊長不放,隊里沒人會用牛,那年他侄兒大陳子把牛用死了是個前車之鑒,所以他力勸趙廣發再用兩三年。趙老爹對牛也有感情了,心下里也舍不得,是趁自個兒能動動,到底掙些工分呢。趙媽媽心疼老伴,每會按時按點送節晌到田頭,節晌大多是面條,偷偷的在碗里放個荷包蛋,是偷偷的,那是因為燒節晌時,幾個俠子趴在鍋臺上,饞得口水直淌。
時里氣,終日陰雨綿綿,生產隊還有一半的田塊沒栽秧,把個隊長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沒章程,只好動員在家不上工的老弱懶殘人員。何麗自然不敢去招惹的,不要忠智的緣故,那個女人本來就不能惹,惹急了,她連呟帶罵,不上道兒。
趙家人剛吃過中午飯,碗筷還沒收拾,陳隊長戴著斗篷站到了門口,趙老爹問道:有什么事嗎?隊長道:下午沒什么雨了,想加人栽秧,都交時幾了,老話的好,時里栽秧趕上趟呢。對趙媽媽道:你家婆媳倆個著一個去。良久,麗沒應聲,趙媽媽道:那我去吧。隊長聲好,又對趙老爹道:我們一起去三十五田里看看,看田整了什么樣子了。趙老爹道:頭道耙過了,大致上還平。兩個人一前一后,順著趙家屋西山頭的田埂向西而去。
趙媽媽收拾鍋碗,士英淑芬給孩子喂奶,男人們去撐秧船。婦女隊長田大翠催人上工。士英道:催什么呀,秧船才動身。大翠道:要放栽秧繩呢,七十田撐船近,岸上走遠,再等我們到田頭,秧船也差不多了。河浜的路上熙熙攘攘走著上工的婦女,士英把文翠放到睡窩子里,趙媽媽向道麗看好俠子,婆媳仨拿了秧繩一起上了路。
何麗照看嫂嫂的俠子也不太心甘情愿。她用凳子坐在鍋屋門口,任由幾個孩在鍋屋里玩鬧。無意間她瞥見趙媽媽床頭的紅漆箱子,箱子有鎖鼻子,卻沒上鎖,用一根半截筷子別住鼻扣子。何麗想看看婆婆箱子里有什么東西,便打開了趙媽媽的箱子,里面不過幾件過年或走親戚才能穿的衣服,還有一塊新布料,她曉得婆婆才舍不得花錢買布料呢,定是古湖的親戚送的,因為她看過媽媽也有一塊同樣的布料子,那布料是老年人穿的,她提不起興趣,她看見箱子角有個紅布包袱,她拿出來打開,里面包著的是副銀手鐲。那日,她抱著大牛在莊頭姓李的人家玩,看見人家的孩脖子上戴著副銀項圈,她也想跟大牛打一副,聽人銀匠店里要好幾十塊錢呢,還不肯賣。她看看婆婆的這副手鐲挺粗的,改副項圈綽綽有余。遂趁趴在桌子上做作業的文巧不注意,將鐲子塞進口袋里,然后向道文巧看好文兵不要上河邊,自個兒去了南屋,將鐲子藏到自己的木箱子底下,尋思著大忙結束后,去趟益寧找個銀匠鋪子看看。來也巧,這當兒路上有個銀匠挑著擔子在吆喝換打銀器。麗暗自思忖,放在箱子底下怕被忠智發覺,帶到娘家也怕媽媽看見問了鐲子的來路,倒不如先賣了,落得個利索,等過了三五個月,再用錢買副項圈豈不更好。遂出門喊住銀匠:要銀器嗎?銀匠道:最好是換打。麗道:我只想賣,如你想收,我就給你看看。銀匠道:你拿來看看。麗遂拿出手鐲,銀匠左看看右瞧瞧,道:東西是好東西,有了年份,你賣了它做什么?麗道:你這個人,哪像是個做生意的?你管得人家為何要賣它,你就看看能值多少錢,出個價錢。兩人講好價錢,銀匠收了銀鐲付了錢,麗道:實不相瞞,這鐲子是我婆婆的,我偷拿過來的,本想打副項圈,又怕項圈現在戴在脖子上太過顯眼,會被家里人發覺,不如先賣于你,等過幾個月再買你的項圈。銀匠道:我回去先化了手鐲,打副項圈,到時候你再添些錢買了就是了。兩下里好,三四個月再過來。銀匠挑著擔子,喜嗞嗞地想著:今個兒賺大了,這鐲子看那包漿,花紋,至少是乾隆時期的,也算是老物件,哪舍得化了,到時候就把家里現成的項圈賣副給她,看她那個樣子,也是個不識貨的,再了,這條路,我來不來還不一定呢,要是她家人發覺丟了鐲子,再跟我討回去,豈不是空喜歡一場。
閑話少敘,隊里農忙結束,時梅也過了,到了大伏,家家戶戶趕著炎熱的太陽,將屋里被窩席子衣裳什物統統發到太陽底下暴曬,去去潮氣霉味。
一日午后,趙媽媽閑來無事,見太陽正毒,便把自個兒箱子里的衣服布料拿出來曬曬,發覺箱子底下紅布包不見了,倒翻了箱子,也不見鐲子的影子,大驚失色,趕忙召過三個媳婦,問有沒有拿箱子里的鐲子。士英淑芬道:我們還不曉得你箱子里有鐲子呢。趙媽媽道:賴不得別人,大忙前我還看見的呢,這個把月巧云玉芳沒回來過。遂問麗:你拿沒拿鐲子?麗抱著大牛,坐在場的地上,低著頭不作聲,見婆婆一再追問,知是瞞不過去,遂輕聲道:要我拿了。趙媽媽道:你拿去不礙事,還給我。麗道:賣了。便一五一十了全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