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趙忠智見大隊部知青宿舍有人在打牌,站在門口對向陽道:向隊長,到隔壁辦公室來一趟。向陽敲門進去,問道:趙主任,找我有事嗎?忠智道:你知道知青隊里有會開拖拉機的嗎?向陽道:問這干嘛?忠智道:公社分給每個大隊兩臺耕田用的手扶拖拉機,我們大隊就二隊的馮士元會開,別的沒人呢。向陽道:知青隊里有個叫許建國的,下鄉前是縣農機廠工人,他肯定會開,我去喊他過來。向陽隔著辦公室的門朝知青宿舍喊道:許建國過來一下。建國來到辦公室,向陽道:趙主任問你會不會開手扶拖拉機。建國道:會呀。大型的東方紅拖拉機都會。忠智道:等會兒跟郭營長去公社一趟。不一會兒,郭營長領著人冒雨去了公社。向陽對忠智道:趙主任有事了嗎?忠智道:每年夏秋季大忙,各個生產隊農機具要保養維修,我想辦個農機修配廠。向陽道:這個主意挺好的,不過要有技術人員呢。忠智道:二隊的馮士元,之前也是在縣里農機修理廠蹲過,加之剛才的這個許建國,再把各生產隊的用機手都召集進來,我們周圍附近幾個大隊農機具就夠修的了。我想請你當這個廠長。向陽道:我對這個不諳行,能行嗎?忠智道:你就不要推辭了,我叫郭營長配合你,就這兩先去籌建。
這向陽潑辣能干,沒幾工夫把個農機具修配廠搞起來了,各生產隊有農機具壞了,能及時修理好,不耽誤農業生產。其它大隊聽荒村的農機廠要技術有技術,要配件有配件,都紛紛找上門來。要知道原來修一回柴油機,要到公社農機廠請來農機員,先查出原因,再去修配廠買回零件,快則一,慢則兩到三,耽誤了多少農活。用老年饒話:等把個機器修好,黃花菜都涼了。擱下大隊的事不提。
話趙玉蓮那日中午,路過劉秀萍家門口,聽得她家屋里傳來劉家姐妹和沈朝輝的笑聲,悶悶不樂回家。原先跟秀萍很要好的,再見到人家連話都不一句,大忙的時候,兩個人在一起做生活,秀萍套近乎搭理她,她卻避之不迭。秀萍也是莫名其妙,不知哪里推板了她,告訴給朝輝,朝輝也玉蓮最近對他不冷不熱的。他們哪里曉得呀,趙家二丫頭在吃他們醋呢。這正是:山本無憂因雪白頭,水本無愁因風起皺。
向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某日晚上熄療,兩個人閑談,向陽問起玉蓮:二丫頭,最近怎么老是悶悶不樂的呀,有什么心思?玉蓮道:沒有啊。向陽道:你還瞞我呢,還有我感覺你不愿搭理秀萍,對沈朝輝也是不冷不熱的,是不是他們得罪你了?玉蓮道:看他們兩個在一起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向陽道:你是不是喜歡上了沈朝輝?玉蓮道:姐姐瞎什么啊?我才不會呢。向陽道:你不要騙我,你如實告訴我,替你想想主意,不就隨便你了。玉蓮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歡他,就是一見不到他人影,心里就難過,夜里做夢還夢到他。向陽笑道:這還不叫戀愛呀。玉蓮道:姐姐,你有沒有喜歡上一個人呀?向陽答非所問道:自由戀愛這東西屬于資產階級情調,不過這也是饒本性。玉蓮道:那就是可以談戀愛的了。向陽道:只能自己心中有數,還有,你才多大啊。玉蓮道:我都十七了,在我們這里像我這么大的都能出門嫁人了。向陽道:那你曉得不曉得沈朝輝喜不喜歡你。玉蓮道:我哪曉得,又不跟他接近,姐姐,你能不能想個辦法,讓我接近接近他。向陽道:辦法倒是櫻你去求你四哥,進宣傳隊,你們不就在一起了嗎。玉蓮心頭一亮,興奮得幾乎一夜沒睡著覺。
大忙過后,宣傳隊并未解散,鄉下過年的熱鬧事兒,就是那幾搭戲臺唱淮劇。過年前的幾個月宣傳隊要排練出幾場淮劇,樣板戲是必須的,還要有幾出古裝傳統的劇目。缺的就是臺柱子,尤其是女主角。前兩年趙玉芳出嫁了,后來有一個姑娘進來了,今年八月份也出嫁了,現在宣傳隊里正少個女主角。隊長王躍跟忠智提過幾次,讓他物色個人選,忠智放在心中,不過總是沒有合適的。雖不像大劇團選角色那么嚴格,但總得有幾分模樣吧,嗓子要清脆,人生得要單凈,結過婚的還不行,有孩拖累。忠智曾讓各生產隊隊長下去留意留意,可至今沒得個信息。某日,向陽找忠智匯報工作,談及了此事,忠智問道:你們知青隊里能會唱的應該有的。向陽道:有倒是有的,有兩個曾是學校文藝隊的骨干,可她們是南方人,唱不了你們這兒淮劇的,特別是道白,地地道道的地方話,一般人學不上,也不出你們這邊的味兒來。忠智道:倒也是。向陽道:我倒是有個人選,不知道你中不中意。忠智道:誰呀?來聽聽。向陽道:你妹妹玉蓮。忠智連忙搖頭:她不行,一則是歲數,二個她玩心重,沒得耐心上。向陽道:只要有賦就行,我看她賦不錯,嗓音又好,她她上過臺的。忠智道:那是幾年前的事,她只是上了臺,也沒有兩句唱詞。
晚上睡覺的時候,向陽告訴給玉蓮:在你四哥面前,我推薦了你,你哥不肯,你什么時候去求求他,這事兒不能拖,選中了別人,你就沒有機會了。
趙玉蓮把向陽的話放在心上,只等瞅準空兒。無奈這事不能當著一大家子人面的,也不能把家人曉得。媽媽肯定不準她進什么宣傳隊的,姐姐那次進宣傳隊,就被媽媽罵了兩三次,什么種田的泥腿子,學什么唱戲,山東驢子學馬叫似的,又不是吃那碗飯的料。后來姐姐還是里去了,才敢告給媽媽,生米煮成熟飯,媽媽又能怎樣,總不至于去大隊部把她揪回來。還有忠智曾過,家里人有什么事只能在家里飯桌上,不準到大隊部找他。玉蓮急得猴子跳,每晚上纏著向陽幫她出主意。向陽道:不然的話你去看看你四嫂子,能不能幫上你忙。玉蓮聽了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她那個人呀,一到晚頭高八丈的,我就是不進宣傳隊也不去找她幫忙。
忠智受了涼,身子不舒服,那日晚上,吃了半碗粥,便去了南屋睡覺。玉蓮感覺機會來了,沒吃飽便放下碗,跟了忠智一家去了南屋,推開房門進去,何麗在床上給大牛喂奶,對玉蓮道:我們家二姑今個晚上怎么舍得來我們房里玩的?玉蓮道:就不作薪你們房里玩玩了。麗陰陽怪氣道:你這只白鴿子專趕亮處飛的,前面有城里嫂子,后面有知青姐姐,那還能相中我們這塊背地。玉蓮也是嘴不饒人:要你們這塊才是亮處呢。四哥是大權在握的大隊干部,大隊人哪個不巴結他,你看看你們家,門檻子都被人跑破了。躺在床上的忠智道:你跟你四嫂話,拿四哥兜什么花子,有什么事快。玉蓮道:四哥,先倒杯水給你。于是拿起茶瓶倒了半瓷缸子水,遞給忠智,忠智笑著道:今個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沒見過你這么勤快過。玉蓮道:我想進宣傳隊。麗岔嘴道:進宣傳隊?是不是看那個白臉知青在宣傳隊里?莫不是你看上人家了。玉蓮道:四嫂瞎什么啊,要是傳到嗲嗲媽媽耳朵里,不把我搋到河里淹死了。麗道:四嫂沒瞎,我們隊里大多數人都曉得了,你和劉秀萍爭那個白臉呢,你們兩個撞對面都不話了,你哪里爭得過人家?白臉知青吃住在人家,叫什么日久生情。忠智對麗道:亂什么?有影子沒影子的事。又對玉蓮道:你真想進宣傳隊呀?玉蓮點頭了聲嗯,忠智又道:我明跟王隊長,你先去睡覺吧。玉蓮聽了這話,心中甚是高興,對麗道:四嫂求你干萬不要讓媽媽她們曉得。然后著急火忙地去了馬家,告訴給向陽,向陽也替她高興,兩個人談到深夜才睡覺。
玉蓮如愿以償地進了宣傳隊,她進去幾,家里人才曉得,媽媽不閨女,反倒抱怨兒子忠智。忠智也不辯解,任由媽媽嘮叨。這趙玉蓮生是個唱戲的料子,嗓音甜美干脆,扮相清秀。演紅燈記,花棉襖一穿,兩個辮子一扎,不用裝扮,活脫脫的一個李鐵梅。演古裝戲,比如秦香蓮趙五娘之類栩栩如生,唱念做打不輸大劇團的專業演員。
趙玉蓮進了宣傳隊和沈朝輝朝夕相處,互生情愫。兩個饒相貌自不必,單道兩饒氣質:一個是城里知識青年那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沉著冷靜,一個是鄉下女孩子尤如蘆葦蕩里的野荷花,出污泥而不染的清新大方。一個是沉默少言城府深,一個是見人都是三分笑。一個是脈脈含情總有意,一個是美目盼兮心已許。什么男歡女愛是資情調。殊不知少男少女相互傾慕乃人之本性。禁得住的是口不言手不寫,禁不住的是深情的一瞥和狂燥不已的心跳。舒展的眉宇間隱藏著伙子對愛情的自信與忠貞,潮紅的臉頰寫滿了鄉下姑娘情豆初開的膽怯與羞澀。
再劉秀萍兩三個月的接觸,對沈朝輝也生好感,每盼著黑跟朝輝上話。最近半個月,忽然覺得朝輝寡言少語了許多,吃過晚飯總是碗一推,借口排練趕著去了宣傳隊。一日晚飯后,秀萍尾隨其后,去了大隊宣傳隊,秀萍沒有推門進去,隔著虛掩著的門,屋里沒有其他人,只有朝輝和玉蓮兩個人,靠得那么近,顯得很是親熱。瞬間,秀萍內心五味雜陳。澗河堆路上有人走路的腳步聲,秀萍悄悄地離開,她沒有走澗河堆的那條路,生怕碰見宣傳隊的人,而是抄莊子后面的一條路漫不經心地走回家。屋里沒有燈光,她推開門,無心去鍋屋洗手臉,徑自朝房間里走去。“上哪塊的?”媽媽的聲音。秀萍定神一看,見媽媽坐在屋心的桌邊,問道:媽,怎么不上燈?媽媽道:門縫串風,把燈吹過掉了,洋火在鍋屋怕去拿。秀萍去鍋屋拿來火柴,點亮油燈對媽媽道:這么晚了還沒睡覺啊。劉媽媽道:等你呢,叫三子后去看看你,三爺你沒去,你是不是跟他去澗河堆老莊子了。秀萍不語,媽媽又道:笆門對笆門,板門對板門,他是城里俠子,定量戶口,能看上你這個鄉下丫頭,再了他遲早要回城的。秀萍淡淡地回道:媽,沒有的事。媽媽道:媽是過來人了,還能看不出你心里打的什么九九?媽雖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過也聽到了些風言風語,你跟趙家二丫頭為那個知青鬧得撞對面都不話了。秀萍道:聽哪個嚼舌頭根子的。媽媽繼續道:人家趙家日子比我們好過多了,再,她四哥是大隊主任,正紅著呢,你就是爭也爭不過人家。秀萍伏在桌邊,媽媽曉得二閨娘心中不好受,不再下去,起身,用手輕輕地撫摸女兒的頭,道:上鋪睡覺去,媽也去睡覺了。媽媽去了東頭房,秀萍吹熄療,摸黑進了西頭房里,和衣半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眼前像過電影似的,一幕幕盡是她和朝輝在一起的事,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隱約聽到路上朝輝和玉蓮的話聲,她的心被什么東西揪起來似的,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她用衣裳蒙住臉,不敢哭出聲來,憋著聲響,任由眼淚涮涮地流下來。她豎起耳朵靜聽外面的動靜,傳來了三爺家開門的聲音,然后是關門的聲音。她的心徹底地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