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一個金字招牌, 怎么能夠大白天走錯店?
鄧佩雯愣了愣,頃刻便恍然大悟, 問伙計:“你剛才可是又叫溜嘴了?”
伙計不明所以:“是……老板娘……”
小錦做兇巴巴模樣:“還叫?正經的老板娘就在你旁邊吶!”一邊說,一邊沖鄧佩雯擠眉弄眼的笑。
暗嘆沈老板真夠衰, 那般英姿風華的一個人才,怎就娶了這么一個善妒的女人,看把自家大小姐試探得云里霧里……反正天下間的小妾小娘,就沒有一個良善的!
伙計趕緊緘口。
早已經不是第一回被人誤會了,鄧佩雯無奈地聳聳肩膀:“果然又是口誤。二奶奶您不知道,在我們江廣那邊,管女老板都叫做老板娘, 這些伙計怕是一時習慣改不過來, 瞧把您誤會的。”
大大方方的解釋,怕鸞枝多想,徒然給沈硯青增加困擾。
鸞枝斂下眼簾,假裝沒看到小錦臉上的鄙薄戲弄, 反正自己就是多想了, 不否認。
只淡笑道:“原來如此。倒是真有這么一說呢,鄧小姐一提醒,我才想起來。”
向來養在深宅大院里的女人,總是比在外頭拋頭露面的更要敏感一些。鄧佩雯也不將鸞枝的試探往心里去,人和人畢竟不同,比如自己,不也艷羨她有個好男人疼著寵著、一點兒也不用為生計操心? ?br> 想了想, 又和顏一笑:“上回新出了兩匹男式花樣,怕顏色不好賣,就讓沈老板和魏五一人裁了一套,沒想到他兩個這么往外一穿,結果賣得還不錯。也不知道選的對不對二奶奶的意?”
她這一主動坦白,鸞枝若再要究問,就顯得過分小氣了。
鸞枝噙著嘴角,柔聲謝過:“綢緞西施的眼光哪里會有錯,那鴉青色頂頂襯他。對了,眼瞅著中午了,怎么二爺還不見人影?他慣是有個挑食的毛病,以后午飯還是叫他回去吃吧,外頭的吃久了怕傷胃。”
鄧佩雯便想起剛才自己說過的、不讓沈硯青中午回去吃飯的那番話,一時有些尷尬。
對老太太拘了一禮:“佩雯問老太□□。難得您老人家出來一趟,今日可真是巧了,正好新上了一批款式,走,我帶您瞧瞧去。”
老太太見鄧佩雯落落大方、謙謙懂禮,心里頭越發贊許。上一回見面,受傷了沒仔細瞧,只看到她穿著男裝,滿身血漬,當時并不以為意;今次這一近觀,才發現她這般俊俏又能干,態度自然一百八十個大轉彎。
“哎呀,真真是個可人兒。我老太太活了六十多年,也只見過鄧小姐一個這樣能干的。硯青能得你做伙伴,那就是一種福氣。以后都是一家人了,空了常去家里頭坐坐。” 一邊兒上樓,一邊慈祥地拍著鄧佩雯的手背。
把大肚子的鸞枝撇在后頭,一個人慢慢走。
想不到沈硯青那廝的家人這樣友好,鄧佩雯白凈雙頰微微泛紅:“老太太夸獎了。一半一半,若非遇到沈老板,只怕我們工廠幾百號人也開不了工呢。”
老太太唏噓不已:“嘖,這才是緣分吶,緣分來了擋都擋不住。上回你大義舍身,救了我們家硯青,都還沒謝過你呢,改天得空,我老太太親自安排一桌請你。”
“那佩雯先謝過老太太了。”鄧佩雯也不客氣推脫,爽快地應了下來:“沈老板怕是還在藥鋪那邊忙活,我這就派人去叫他回來。”
老太太嗔笑著攔阻:“別叫了,你也快去忙你的吧。我們這些宅子里吃閑飯的女人,不比你們生意上的正經事兒要緊,自個隨便看看就好了。”
鄧佩雯便把伙計叫過來,叮嚀道:“你來,好生伺候著,這是東家的老太太和少奶奶,和客人們不一樣。”
一邊說,一邊往對面一叢富貴太太堆里頭招呼過去。
那太太們見她過來,連忙簇擁著將她圍攏,只見個個著紫衣靚妝、帶金珠寶釵,那叮叮當當之間,好一幅富麗堂皇。
這個夸她今日戴的首飾好看。
那個問她這松散的發型怎么扎。
“哎呀,整座寶德縣,也就鄧老板您這家鋪子最合我們心意了。排場夠檔次,二樓上還清靜,就算不買布,一群女人喝幾壺花茶,嘮嗑幾句閑話也極是味道。”
“嘖,張太太你不如干脆直接說吧,可不就是沖著鄧老板和沈老板這樣的郎才女貌,才勾得你日日來鋪子里頭?。俊
一群女人紛紛起哄開來,沈二爺的英姿風華可是寶德縣近期的熱門話題。又問鄧佩雯幾時可以吃到二人的喜糖,那嗤嗤嬉笑間好不熱鬧。
鄧佩雯透過人群,看一眼鸞枝這邊,見鸞枝空留一道豐韻側影,只是默然挑揀著布料。曉得她支著耳朵在聽,連忙笑笑著撇清關系:“玩笑過了啊,只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而已,哪里來的什么喜糖?走,我帶你們去看看新花樣。”
太太們順著視線往鸞枝這邊一瞥,見不過是個大肚子的小媳婦,便不感興趣,一行人簇擁著去了內間。
老太太癡癡地瞅著鄧佩雯清麗的背影,沖鸞枝嘟囔道:“就說我們硯青有福氣,回回總能找到好幫手……瞧這氣量,能容忍,擅交際,不愧是大戶人家出生,你可得和她好好學學!”
“…是。”鸞枝低頭看著自己圓鼓鼓的大肚子,臃腫又笨拙,不由緊了緊手中小帕。
墻邊長凳上坐著幾個婆子,正在閑聊:“瞧瞧,多能干,找了這么個招財的女人,平白省下多少心力?這要是將來誰把她娶到手,可不是白得去沈家大半的股份。”
隔壁應道:“嚇,哪有那么好娶?我男人認識鄰街布莊的老板,說是正在挖她呢。也不知道這沈老板哪里吸引了她,死活都挖不動。我就想著,這女人要么是已經爬了床,要么就是心里頭藏著喜歡,不敢說。”
先頭的嘖嘖咋舌:“那沈家老宅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聽說家里還養著一個呢,專門去南邊買來陪床的。一個主外,一個主內,哪頭都不閑著,忒享受!”
一個主外,一個主內……老太太聽著聽著,就往心里頭去了,眼珠子提溜提溜地轉。
那時女人經商者甚少,與男人合伙生意,也只被當做陪襯,真正說出去的名號,還是男人當頭。日后鄧佩雯一成親,布莊可不就被別人分去了一半?若是自家人還好,若是同行,生意怕是也別做了,早晚被吞滅。
老太太瞥著鸞枝的肚子,有些不高興這些話被她聽見,悶著聲兒道:“你聽聽就是了,心里不要又多出什么想法。我們沈家的女人,是不能出來拋頭露面的,你就給我在家里好好的養孩子,伺候好硯青,這就是你做媳婦的本分。”
吧嗒著煙嘴,不說心里話。
鸞枝也不是傻子,老太太打的什么算盤自己豈能看不懂。卻又不能現在拆穿,畢竟八字還沒一撇,只乖覺地站起來:“是。妾身去看看二爺在哪里,順便給老太太捎一斤糖炒板栗,您最愛吃甜食了。”
但愿她鄧佩雯真的心口如一,對沈硯青沒有甚么別的意思……否則這樣日日相處,她又如此聰明,真怕。
老太太說:“眼看中午了,我也馬上要動身,你見著二爺,自個和他在外頭用飯吧,吃完了早些回去。”
“是。”鸞枝便也不多說什么,腆著大肚子,扶著欄桿小心下樓。
林嬤嬤看著鸞枝豐腴的背影:“老太太打算什么時候給她扶正?
老太太翻了個白眼,吐出一縷長煙:“最近脾氣嬌上了,不讓人說呢,總這么下去以后還了得?那硯青還怎么開枝散葉了?一輩子就她一個女人?……先放著吧,等到了八月再說。恁大一個肚子,也不用擔心她再跑,兩個孩子就把她鎖得死死。”
“是。”林嬤嬤恭敬點著頭,想了想,又措辭道:“奴才瞅著,方才那幾個婆子說得也有道理……老太太不如改日試試鄧小姐?二爺在兒女情長上一向遲鈍,然而那鄧小姐若是對二爺無心,只怕當日也不會舍身相互。總不能…總不能等到她死心去找下家了,那時候再硬硬的和她張口…”
老太太抿著煙嘴暗思量,久久的,嘆氣道:“罷,改日請佩雯來家里吃頓飯,旁側敲擊看看,若是也有心,就撮合了吧。終歸咱不是做官人家,大不了再設個平妻……名利地位本就如水中月,說沒就沒,怪只怪她鸞枝命不好。論功勞,論家室、論才干,那鄧丫頭都比她強。一個南邊買來的窮丫頭,抬了平妻也不虧待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