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街頭,十三歲的男孩兒無家可歸。他身上穿著單薄的校服,手里拎著一只破舊的書包,在冷風中凍得瑟瑟發抖。
漆黑寂靜的城市中,哪里才是他的容身之所?他漫無目的地徘徊在冷清的街道上,內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絕望。
為什么大人犯了錯,受傷的總是孩子?為什么好人經常被傷害,壞人卻可以逍遙法外?想到多年以前玷污他母親的混蛋,想到家里面那個殘暴無恥的男人,他恨得咬牙切齒,也恨自己太過弱小。
如果有一天,他能變得高大強壯起來,他會不遺余力地懲治這世上所有的罪人。那個時候,他還從來沒想過將來有一天要去當警察,他覺得只要能親手解決掉那些人渣,當個殺手也是挺不錯的選擇。想到這兒,他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一抹殘酷的笑容,心情莫名的激動。
就在這時,空無一人的小路上突然迎面駛來一輛白色的桑塔納轎車。因為小路上并沒有人行道,鐘昕幾乎走在了道路的正中央。他被明亮的車燈晃得一時間睜不開眼睛,雙腿也像是被施了法術一樣,動彈不得。
伴隨著刺耳的剎車聲,白色轎車繞過他的位置,最終停在了幾十米開外的路邊。車子停穩后,兩個男人慌慌張張地從車里走了下來。跑在后面的司機一邊抹著臉上的雨水,一邊緊張地問道:“什么情況啊?撞著了沒有?”
坐在副駕駛上的男人率先來到鐘昕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如釋重負地回答道:“孩子沒事兒,躲開了。”
“媽的,嚇死老子了。”司機也長長地出了口氣,隨即露出一副厭惡的表情,“沒事兒就好,我們走吧。”
“等等。”副駕駛上的男人立馬拒絕道,“雖然沒撞著人,我們也不能就這樣走了,至少得把這孩子送回家吧。”
“你說什么呢?”開車的司機一下子冒起火來,“這小兔崽子深更半夜在馬路中間閑逛,差點兒把我們害死。沒撞著他算我們萬幸,這要是真出了事兒,我不去蹲大牢也得賠個傾家蕩產。”
“那也不能扔下他不管啊。這大晚上的,他一個孩子在外面多不安全。”
“我看他八成不是什么正經人家的孩子,要不然還能這么晚不回家?”
“這就更有問題了。”副駕駛上的男人依然覺得不放心,“不管怎么說,我必須得把這孩子親自交到他家長手里。”
“行,要管你自己管。”司機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我老婆孩子還等著我回家呢,我可沒功夫管他的閑事。”
“我知道,所以你現在開車回家吧,剩下的事我自己想辦法解決。”副駕駛上的男人態度堅決地說道。
“你……”司機十分無奈地看了一眼固執的朋友,嘆了口氣,“我說老孫,你沒事兒往自己身上攬這麻煩干嗎?萬一這孩子的家長得理不饒人,我看你怎么辦。”
“這是我自己的事兒,你就不用管了。”
朋友走后,男人將驚嚇過度的鐘昕拉到馬路邊較為安全的地方。過了好半天,鐘昕才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難以置信的低聲自語道:“天吶,我竟然還活著……”
“孩子,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男人態度溫和地問道。
“回家?”鐘昕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地搖著頭說,“我不回家,我沒有家。”
“你是不是跟父母吵架了?鬧脾氣離家出走?”男人依然耐心地詢問著。
“我沒有父母……”
“這……”男人面露難色,心想這孩子肯定是跟家里人鬧了矛盾。看他穿著校服,拎著書包,不像是社會上的小混混,即使沒有跟父母生活在一起,身邊也一定有其他監護人。
想了一下,男人試探著問道:“孩子,要不我帶你去派出所吧,你把自己的事情跟警察叔叔說說,怎么樣?”
“我不去,我沒什么可說的。”
“那你想怎么辦呢?”男人用征求的目光看著鐘昕,后者不知所措地低下了頭,沉默不語。他知道面前的這個叔叔想幫助自己,他也并不是有意為難對方,而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僵持了片刻,男人環顧了一下漆黑寂靜的街道,嘆了口氣說:“這樣吧,你先跟我回家。等你什么時候想通了,想開口了,再告訴我你是誰,為什么離家出走。我答應你,無論你有什么困難,我都會幫助你的,這樣總可以了吧?”
鐘昕沒有回答,也沒否決這個提議。男人苦笑了一下,拉起孩子冰冷的小手。那是鐘昕第一次跟孫廣仲見面,平凡的雨夜卻改變了他的一生。
從那之后,孫廣仲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帶著新衣服和學習用品到學校看望鐘昕。
看到鐘昕穿上新衣服,手里有了零花錢,鐘慶生覺得很納悶兒。最開始,他懷疑鐘昕在外面偷別人的錢,可是無論他怎么逼問,鐘昕死活都不承認,也從不告訴他錢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時間久了,鐘慶生也懶得再管。反正那小子也沒花他的錢,偷來的還是搶來的跟他又有什么關系。
就這樣,表面上是父子的兩個人,關系漸漸生疏。沒有了爭吵和打罵,兩個人反倒覺得生活輕松了不少。
十四歲那年生日,鐘昕收到了有生以來的第一份生日禮物。那是孫廣仲托人從美國帶回來的正版變形金剛模型,做工精細,價錢不菲。鐘昕非常喜歡,但考慮到自身的情況,他只能遺憾地對孫廣仲說道:“這東西對我來說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孫廣仲以為鐘昕是在跟自己客氣,于是笑了笑說:“傻孩子,這是我送你的禮物,你不用考慮價錢的問題。”
鐘昕卻搖頭解釋道:“我把這個帶回去,鐘慶生肯定認為這我是從商場偷的,說不定會生氣地把它給砸了。”
“這……”孫廣仲尷尬地撓了撓頭,心里責怪自己考慮得不周全。鐘昕連忙安慰他說:“孫叔叔,你的心意我領了,但這東西我真的不能帶回去。”
見鐘昕臉上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孫廣仲只能無奈地收回禮物。“那好吧,東西我暫時幫你保管著。你什么時候想要,隨時到我家里來拿。”
“這樣也行。”鐘昕調皮地笑了一下,并不打算跟對方客氣。
或許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他早已經習慣了接受這個男人的好意。是這個人的出現讓他意識到自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原來這世上也會有人關心他,會記得他的生日,給他買禮物,原來自己的出生并不僅僅是一場災難,同時也有幸運。
可是天底下怎么會有這樣的好事呢?人們都說,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那么這個人,為什么要對他這么好呢?
想到這里,鐘昕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試著阻止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但腦海中還是產生了一個十分不好的念頭,莫非這個人就是當年……
“孫叔叔,你為什么會對我這么好?”想著想著,鐘昕突然把這個不禮貌的問題問了出來。
孫廣仲愣了一下,態度和藹地回答道:“因為我這個人挺喜歡小孩子的。”
“你自己沒有小孩兒嗎?我看你年紀跟鐘慶生差不多,應該早就結婚了吧?”
“我啊……”孫廣仲面露窘態,苦笑了一聲說,“我以前結過婚,后來離了。”停頓了片刻,他又繼續解釋道,“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之所以離婚是因為我沒有生育能力。我老婆非常想要小孩,迫不得已離開了我。”
這個答案瞬間打消了鐘昕所有的疑慮。他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個溫文爾雅,笑容可掬的男人,突然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很不公平。明明有些人那么喜歡孩子卻當不了父母,而有些人雖然身為父母卻對自己的孩子不管不問。如果雙方能夠交換一下,這世上不幸的家庭一定會減少很多很多……
“所以說你喜歡孩子,卻沒辦法擁有自己的孩子。”
“是啊。”孫廣仲嘆了口氣,“所以我一直想著什么時候去福利院領養一個。”
“可是你現在不需要了。”
“哦?為什么啊?”
“因為你現在已經有我了。”鐘昕說著仰起笑臉,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反正你沒有孩子,我沒有爸爸,我們兩個剛好可以湊成一家啊!”
1998年春天,鐘慶生因醉酒失足掉進河里淹死了。諷刺的是,那一天剛好是他的結婚紀念日,同時也是令他備受屈辱,切齒痛恨的日子。
從那以后,鐘昕徹底從陰暗的生活中解脫了出來。靠著孫廣仲的資助,他順利地念完了高中和大學,并如愿以償地成為了一名警察。雖然長大成人后,他跟孫廣仲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但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孫廣仲的恩情。即使沒有正規的收養程序,他早已在心底認定了這個儒雅溫和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