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假期總是過得特別快,眨眼間,又到了開學(xué)日。
元宵剛過,天氣還冷得很,小學(xué)生們一個個裹成球結(jié)伴回了學(xué)校。高年級的早在前三天前就忙著互相抄作業(yè)了,這就看出年紀小的好處了,三年級以下全部沒有布置寒假作業(yè),最多也就是放假前老師口頭上說了一聲有空看看課本,那基本上就是癡心妄想了。
作為隊上小學(xué)的現(xiàn)任校長,曾校長生怕這群熊孩子們玩得開心了,將開學(xué)日都給忘了,哪怕他特地在成績報告單的最后寫了日期,可也保不準會攤上糊涂家長。
因此,他特地提前一天挨家挨戶的通知下去,很是得了家長們的好評,順便也得到了一片熊孩子們的哭嚎聲。
甭管怎么說,開學(xué)第一天,所有的孩子都到齊了,一個沒落。
一個沒落……
曾校長看著跟前一黑二白的仨小只,心中滿是悲傷:“宋濤同學(xué),我不是已經(jīng)跟你的家人說了,等過兩年再來念書嗎?”
被點到名的臭蛋,壓根就不知道曾校長這是在叫他,依然跟在毛頭哥哥身邊,樂淘淘的看著這“新”地方:“這是哪兒?咱們來這兒干啥?”
經(jīng)過了一個不算短的寒假,臭蛋早已將上學(xué)期的所有記憶徹底清空了,對他來說,學(xué)校是個完全沒來過的新鮮地方。當然,同班同學(xué)最多也就是個面熟,畢竟有好幾個假期里也是在一塊兒玩的,所以他多少還是有些記憶的。
“宋濤,宋濤同學(xué)!”曾校長提高聲音叫道。
臭蛋仍是一副新鮮外加好奇的神情,東張張西望望,壓根就沒把自己和“宋濤”聯(lián)系在一起。
最終,還是喜寶看不下去了,跑到曾校長跟前,說:“校長,我弟弟他忘記了,他把自己的名字、咱們學(xué)校還有你都給忘記了。”
這個回答簡直不能更精彩。
曾校長隱隱想起過年期間隊上的傳聞,這才恍然大悟,原本還覺得可能是社員們夸張了,結(jié)果居然是真的?宋濤的腦子真有問題,記不住事兒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還來學(xué)校干啥?
心知這話對喜寶說了也沒用,曾校長只能擺手讓喜寶先回座位上坐好,惦記著回頭去跟老宋家的人說一聲。
其實,說不說都沒用,誰叫當初趙建設(shè)為了提高入學(xué)率,特地宣布了本隊的孩子就學(xué)免費。當然,課本作業(yè)本鉛筆之類的文具還是要錢的,另外,學(xué)校不安排午飯,不管熱水,有需要的自備。
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第七生產(chǎn)隊的入學(xué)率破天荒的達到了九成以上。擱在以前,別說小姑娘了,就算是小子好了,那也能不上學(xué)就不上學(xué),哪怕公社小學(xué)的學(xué)費也便宜得很,可這年頭誰家也不寬裕,再說孩子也多,積少成多也是一筆不菲的支出。而現(xiàn)在,既然不用交學(xué)費了,不上白不上,正好家里鬧哄哄的,讓孩子們?nèi)ド蠈W(xué),大人們也可以安心上工。再算一算年紀,七歲上學(xué),十三四歲就可以讀完了,男孩兒正好下地干活賺工分,女孩兒幫著家里干兩年家務(wù)活,也可以說親事了。
學(xué)費全免對于這幫孩子們來說,肯定是一樁好事,哪怕讀書不用功,這么多年下來,多多少少也能學(xué)進去一些知識。可同樣的,問題也不少,很多人家完全不考慮孩子本身的情況,能塞就塞,且一塞了事。
像趙宏斌就是這么個情況,留級三回了,曾校長其實真不想為難他,瞅著這孩子平日里也挺乖的,去年就跟他父母說了,讓他繼續(xù)往上念唄。結(jié)果,他父母卻沒接受這個建議,因為他親妹妹趙玉蘭也要上學(xué)了,兩兄妹做個伴多好呢,正好看著妹妹不會叫人欺負了去。
對此,曾校長表示無話可說。
至于眼下臭蛋的事兒,他已經(jīng)不抱啥希望了,盡人事聽天命,回頭他再去勸勸,實在不行就跟著讀吧,橫豎也沒指望臭蛋能讀出個樣子來。
很快,學(xué)生們都到齊了。校長點過名字,發(fā)下新課本,把新學(xué)期的課程表抄到了黑板的角落里,又讓班長副班長帶領(lǐng)全班同學(xué)打掃衛(wèi)生,接下來就可以提前回去了。誰叫一年級功課很輕松,外加沒有布置寒假作業(yè)呢?
新學(xué)期新氣象,老宋家的仨小只齊刷刷的換上了新課本。這回,宋衛(wèi)民倒是真沒管他大哥借錢,是張秀禾主動拿錢出來給孩子買的新書,橫豎也沒多少錢,再說仨小只天天待在一塊兒,區(qū)別對待確實不大好。
張秀禾:…………誰叫臭蛋管我叫媽呢?
仨小只里,毛頭和喜寶對于學(xué)校生活已經(jīng)相當適應(yīng)了。其實,上下學(xué)期的差別本身就不大,一年級又沒啥壓力,每天早上三節(jié)課,下午三節(jié)課,中間留了大段時間讓他們可以從容的回家吃午飯,放學(xué)更是早得很,哪怕現(xiàn)在還是冬日里,那他們放學(xué)時,外頭的天色都還是亮堂堂的。
唯一麻煩的是臭蛋,就像喜寶說的那樣,他又忘了,徹徹底底的忘了。
“臭蛋,咱們要上課,等上完課才能回家找媽。”喜寶好聲好氣的勸著他,希望他能乖乖聽話,別再到處亂跑了。
“你要是再跑,我就還把你綁起來!”毛頭就沒那么好脾氣了,在屢次勸說無效后,他只能故技重施,草繩又派上了用處。
臭蛋好委屈,他就是想找媽,為啥偏偏就不讓他去找媽呢?
沒等臭蛋被收拾服帖,春耕先開始了。
跟往年一樣,趙建設(shè)再度召開大會,號召大家在春耕上努力努力再努力。而已經(jīng)閉關(guān)兩個月的袁弟來,終于出關(guān)了。
她是孩子們放寒假沒兩日就發(fā)現(xiàn)懷孕了的,從那以后,就把自己關(guān)到了屋里頭,吃喝拉撒全在屋里解決,輕易不露面。反正喜寶是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她了,其他幾個孩子也是如此,畢竟他們假期里光顧著跑出去瘋玩了,現(xiàn)在開學(xué)了更是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學(xué)校里,就算袁弟來偶爾出過房門,也一樣見不著面。
可春耕到了,全體社員包括知青們?nèi)家碌馗苫睢W匀唬@里頭也把學(xué)校老師給算在內(nèi)了。
依著前幾年就定下的規(guī)矩,學(xué)校老師平時不需要下地干活,一樣可以拿到工分。但是,每逢春耕、秋收、秋種等等,這些需要大量勞動力的時候,他們就必須停課下地干活。有時候忙起來,孩子們也要幫忙,像生火做飯、送茶送水,以及去壩子上看守之類的,都可以交給孩子們來干。
糧食關(guān)系到人命,一切都得以糧食為重。
于是,在開學(xué)一個月后,隊上小學(xué)以及公社小學(xué)、初中,都集體放假了。
放假的第一天,等喜寶自個兒穿好衣服鞋子,拿奶奶的缺齒梳子把小辮子綁好出來一瞧,只有幾個姐姐在幫著盛飯端飯,其他人居然都不見了。
“他們?nèi)四兀咳ツ膬毫耍俊毕矊毭柎蝴悺?br/>
“都下地干活去了,媽在灶間,三嬸在屋里。”春麗小心翼翼的把切好的咸菜疙瘩放在桌上,對小妹妹說,“你去把臭蛋叫起來,毛頭弄不醒他。”
喜寶脆生生的答應(yīng)了,轉(zhuǎn)身就跑去了大房那屋,這會兒她也想起來了,春耕秋收家里的大人都要早起下地,就是沒想到今年強子和大偉也跟著下地去了。
等跑到屋里,喜寶推開虛掩著的房門,往里頭一張望,就看到毛頭雙手叉腰氣呼呼的站在小床前:“你起床啊!再不起來我就不管你了!”
“大姐說要吃飯了。”喜寶邊說邊跑過去幫忙,“臭蛋小懶蟲,太陽都曬屁股了,等下早飯吃完了,你就要餓肚子了。”
臭蛋翻了個身,打著小呼嚕又睡過去了。
毛頭和喜寶面面相覷,然后齊刷刷高聲喊道:“起床了!媽不見了!!”
“媽……”臭蛋一下子就跳了起來,沒頭沒腦的就要往外頭沖,被哥哥姐姐聯(lián)手攔下,硬把衣服給他套上,鞋子也穿好,這才由著他沖出門去。
老宋家除了一幫小孩子外,張秀禾也在,她是在豬場干活的,就算要忙春耕,那也得先把那群豬祖宗給伺候好了。正好,豬場沒那么早上工,她就留下來給孩子們做飯,順便把中午需要用的食材提前準備好,回頭春麗會做好給他們送去的。
袁弟來也還沒走,她的孕期反應(yīng)比較大,加上先前精心養(yǎng)了兩個月,整個人都養(yǎng)懶了,早幾天就主動提出給她換個輕省的活兒,不然她真的吃不消。
趙紅英懶得理她,叫她自個兒看著辦。她能有啥辦法?最后只能央求宋衛(wèi)民去找趙建設(shè)幫忙。好在,這種情況也常見,隊上還是留了幾個輕省的活兒,就是工分低得很,既然老宋家要,給了也沒啥。
于是,袁弟來痛痛快快的睡到了現(xiàn)在,要不是外頭鬧哄哄的,她還能再接著睡。好在,她還記得今個兒要出工,掙扎著起了身,推開房門走了出來。
與此同時,臭蛋也正好從屋里跑出來。
臭蛋滿腦子都是“媽媽媽……”,而且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去灶間找媽了,從屋里出來后,就蹬著小短腿穿過院子往灶間沖。
眼角瞧見院子西邊的房間里出來個女的,抬眼看了看,好像有點兒眼熟,白白的,胖胖的……不過那又怎樣?啥都比不上媽重要。
“媽!”臭蛋歡快的從袁弟來身邊跑過,就好像完全沒看到這人一樣。
其實真不是沒看到,而是不認識了。
袁弟來急了,大喊一聲:“臭蛋!”
臭蛋停下了腳步,回頭又看了一眼,還是不認識,那就繼續(xù)找媽。可沒等他再度開溜,袁弟來已經(jīng)搶先拽住了他的胳膊:“臭蛋,你咋回事兒?媽在這兒啊!”
這檔口,袁弟來只覺得心都揪在一塊兒了,再也顧不得肚子里的孩子會被臭蛋傳染傻病了,拽著臭蛋不讓他走。
“你是誰?”臭蛋有點兒害怕了,本能的掙扎著,可袁弟來拽得死緊,他一下子沒能掙脫開來,嚇得眼淚都出來了,“壞蛋放開我,我要找媽,媽!”
“我就是你媽啊!臭蛋你咋了?你連媽都不認識了?”饒是袁弟來早已知道臭蛋是個傻的,也沒想到這才多久,就這樣把親媽都給忘了?
她不知道的是,臭蛋忘記親媽還真是費了好一番工夫。因為前幾年,他都是跟親媽形影不離的,所以在他的世界里,媽媽是他最重要的人,這也是為啥之后他就一直不停的找媽媽。原本,要是沒發(fā)生意外的話,就算親媽天天躲在屋里不出門,他也會堅持不懈的天天撓門,可誰叫老宋家偏偏就出了個攪屎棍呢?
毛頭牌攪屎棍,說他聰明吧?他的確比同齡人聰明多了。可再怎么著他也是個小孩子。一聽說臭蛋被親媽拋棄了,他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那一定不是你親媽,不單成功的把臭蛋給洗腦了,還順手給臭蛋找了個媽。
臭蛋:媽呢?哦,媽在這兒!
像臭蛋這種心思單純并且善忘的孩子,真的是不能騙他,他根本就分不清楚真話假話,加上張秀禾雖然看不慣袁弟來,可對于家里的孩子們還是很好的,一來二去的……
一出悲劇就這樣上演了。
當然,這是對袁弟來而言的。
盡管并不清楚前因后果,可眼見精心養(yǎng)了五年的兒子連自個兒這個親媽都認不出來了,她一下子就崩潰了,強行把臭蛋摟在懷里,哭著說:“臭蛋,我是你媽,我是你親媽!你咋能連媽都不認得了?臭蛋!”
如此母子情深的一幕,可惜沒個好結(jié)局。
對于徹底忘了親媽的臭蛋來說,袁弟來那就是會拐走他的陌生人。跟隊上其他人家不同,臭蛋在上小學(xué)前,那可是從不離開袁弟來身邊的,袁弟來特地擔心這么聽話又好看的兒子被拐子給拐走了,見天的跟他洗腦,教他別跟陌生人走。
于是,剛上學(xué)他就來了一出,錯把曾校長當成了陌生人。
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此時的臭蛋眼里,袁弟來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媽!我要媽!媽媽救我,媽媽我怕!”臭蛋“哇”的一聲哭出來,手腳并用,奮力的想要掙脫袁弟來的懷抱。
他越是這樣抗拒,袁弟來心里越是不好受,她也是滿臉的淚水,強行要把臭蛋往屋里拽。母子倆一個想跑,一個非要拽著,等家里其他人出來一看,都懵了。
雖說有差不多兩個月沒見面了,可袁弟來是成年人,她只是捂白了也養(yǎng)胖了,這還是因為家里條件好了,吃喝不愁,外加宋衛(wèi)民疼媳婦兒,寧愿頂著趙紅英的白眼,也堅持隔天給她燉一碗雞蛋羹。可即便這樣,她大致的樣子還是沒變,反正除了臭蛋這個親兒子之外,其他人都認出她了。
就是因為認出來了,才愈發(fā)的不知所措了。
眼下要咋辦才好?鄉(xiāng)下地頭的習(xí)慣是,親爹媽就算把孩子往死里打,也不關(guān)別人的事兒。這會兒袁弟來動作是大了點兒,可也沒真的傷到臭蛋。
臭蛋害怕極了,尤其在看到哥哥姐姐們都傻傻的看著自己,完全沒有上來救他的意思后,他更慌了,扯著嗓子哭得歇斯底里,等一看到張秀禾走出灶間,他立馬伸手手求救,“媽媽!媽媽媽媽媽媽……救我!!!”
張秀禾一臉的懵逼,有心想上去解救臭蛋,可沒等她上前,袁弟來已經(jīng)松開了臭蛋。
一獲得自由,臭蛋立馬沖向張秀禾:“媽!壞人要抓我!”
壞人——袁弟來剛才還只是傷心和不敢置信,現(xiàn)在卻是滿心滿眼都是恨意。
“張秀禾你要不要臉!先前哄了喜寶叫你‘媽’,我也就忍了,橫豎一個丫頭片子,早晚都是別人家的,我不跟你計較。可這回呢?臭蛋是我兒子,我的!我辛辛苦苦十月懷胎把他生下來,我養(yǎng)了他五年啊!你呢?你干了啥?你憑啥跟我搶兒子?”
張秀禾真的懵了,她先前是有想過萬一臭蛋不認識親媽了咋辦。可那真的只是想一想而已,她沒料到會成真啊!再說了,哪怕成真了又咋樣?臭蛋這孩子不記事,耐著性子教教他,等過兩個月,肯定能擰回來。
這么說其實也沒錯,可她忽略了一點,袁弟來完全不能接受臭蛋不認識自己這個事兒。
不能接受,咋接受啊?這才過了多少日子,兒子就完全不認識她了?她想的是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兒子怎么能不認她呢?
一個沒忍住,袁弟來直接要去跟張秀禾掐架:“我跟你拼了!”
說來,這大概就是她這輩子最勇敢的一次了,沖動之下非要跟張秀禾拼個你死我活。可問題是,張秀禾不想跟她對掐,她懷著身子啊!萬一出了個啥事兒,還不全賴在自己身上了?
當下,張秀禾也顧不得安慰臭蛋了,趕緊往旁邊一閃,仗著手腳靈活,“呲溜”一下就從邊邊上溜走了,直接奔出遠門,眨眼間就跑了個無影無蹤。
袁弟來失去了攻擊目標,整個人愣愣的站在原地。
同樣發(fā)愣的還有一群孩子們,喜寶喃喃的開了口:“臭蛋不會真的是媽生的吧?毛頭哥哥你看,媽跑得好快喲。”
毛頭翻了翻白眼:“咋可能呢?臭蛋是三嬸生的,咱倆才是媽生的。”
喜寶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反正在她看來,毛頭哥哥說的話都是對的:“那臭蛋為啥要哭鼻子?三嬸不是他媽嗎?”
這是個好問題,毛頭被噎了一下,抬腳就走到臭蛋跟前,蹲下身子仰著臉看臭蛋的哭臉:“你為啥要哭啊?三嬸是你媽。”
臭蛋剛才被嚇住了,聽毛頭這么一說,立馬回過神來,拿手背抹著眼淚,繼續(xù)哇哇大哭:“媽!媽走了,媽不要臭蛋了,我要媽媽!!”
“那就是你媽。”毛頭還想掙扎一下,可惜臭蛋已經(jīng)啥話都聽不進去了,一個勁兒的哭著要找媽媽,眼瞅著他就要往外頭跑,毛頭沒轍兒了,只能拽住他,回頭跟春麗說,“大姐,我?guī)С舻叭フ覌尅!?br/>
“找媽媽!要媽媽!”臭蛋哭得滿臉是淚,這回他是既受驚又傷心,一疊聲的催促著毛頭,“走啊,哥哥我們?nèi)フ覌專憬阋踩ィ ?br/>
喜寶本來就打算跟著毛頭跑,聽臭蛋叫她,忙答應(yīng)了一聲。于是,仨小只很快就跟著跑出了院門。
春麗一臉的茫然,春梅和春芳齊齊抬頭看姐姐,等著她拿主意。春麗能咋樣啊?她只能硬著頭皮說:“我去灶間看看,你倆去拿碗筷。”
至于袁弟來……
在聲嘶力竭的鬧騰了一場后,她整個人都頹了,別說下地干活賺工分了,她只覺得一陣頭暈眼花,趁著還有些力氣,趕緊往屋里走,沒一會兒她就又躺在床上了。
這一天,對于老宋家來說是兵荒馬亂的一天,可對于隊上來說,卻是難得的一場大戲。
張秀禾出了家門就直接往豬場去了,她并不擔心袁弟來做出過激的事情來,妯娌那么多年了,誰還不知道誰呢,就袁弟來那慫貨,頂多也就敢沖著她大小聲,真要擼袖子上陣了,一準兒縮得比誰都快。說白了,她不是不敢收拾弟媳婦兒,而是生怕一個不小心傷到了孩子,這當媽是造孽,卻禍不及無辜的孩子。
結(jié)果,她到豬場沒多久,家里的仨小只就手拉手一起追來了。
“媽!”便宜兒子臭蛋是最高興的,跑了一路他已經(jīng)忘了媽媽剛才拋棄他的事兒,一看到張秀禾,立馬開開心心的投懷送抱,高興地鼻子冒泡。
后頭兩只就乖多了,喜寶只是一臉羨慕的看著臭蛋被張秀禾抱了個滿懷,毛頭則是滿臉的嫌棄。
“他非要找媽,哭著要媽,不帶他來他一定會跑丟了的。”毛頭氣鼓鼓的指控道,“咱們連早飯都沒吃呢,就帶著他跑了一路。”
“那你趕緊回去吃早飯,臭蛋我?guī)е!睆埿愫棠昧耸峙两o臭蛋擤鼻涕,見他臉上還掛著淚呢,就笑得梨渦都出來了,愈發(fā)得無奈了,“跟媽一起上工,好不好?”
“好!”臭蛋高舉雙手一聲歡呼,“我要跟媽在一起!”
張秀禾安撫好了臭蛋,又看向毛頭和喜寶:“你倆呢?要不回去把早飯吃了,再過來找我?直接去地里也成。”
“不去不去,我要去挖蚯蚓,喜寶跟著我!”毛頭看了看喜寶,見她一臉的猶豫不決,頓時急了,“喜寶,你跟哥哥走。”
喜寶還在糾結(jié)是跟著媽還是跟著哥,想著平時上學(xué)天天跟毛頭在一起,她其實還是挺想跟著媽的。可眼見毛頭不高興了,她立馬改口:“好,跟著哥哥。”
這下,毛頭就高興了,拉著喜寶往家里跑。
張秀禾無奈的目光一黑一白兩只跑遠,心里就納悶了,咋她親生的就一個比一個嫌棄她呢?又想到強子,好歹七八歲的時候還是挺黏糊的,差不多到十歲開外了,才開始嫌棄爹媽了,毛頭呢?這小子好像四五歲就不待見親爹媽了,看來是該好好收拾一頓了。
等干完了豬場的活兒后,張秀禾又把臭蛋帶到了地里,沒想到這下臭蛋更高興了,哪怕記憶已經(jīng)很模糊了,可地里才是他待了最多年頭的。
于是,全生產(chǎn)隊都知道了。
早先老宋家出了個傻子這事兒吧,雖然大家伙兒都有耳聞,可因為臭蛋這孩子長得好看,人還特別乖巧,咋瞅都不像是個傻的。漸漸的,這個說法也就沒人再提起了,誰讓老宋家有個“除害英雄”趙紅英呢?你說她孫子是個傻的,回頭她要是把你當成害給除了,你找誰哭去?
可今個兒,有幸親眼看到這一幕的社員們都傻眼了,臭蛋是袁弟來生的,而且在她身邊帶了好多年,結(jié)果一眨眼……
換媽了?
媽還能隨便換?
在一群目瞪口呆的社員里頭,有一個人是最最驚訝的,那就是袁家那老婆子。
袁母都看傻眼了,哪怕她早已和袁弟來不往來了,可都是一個生產(chǎn)隊的,誰家有點兒啥動靜,不出兩三天肯定全隊都知道了。明明年前才聽說臭蛋這孩子腦子有點兒問題,記不住事兒,考試拿了兩個鴨蛋,還聽說宋衛(wèi)民特地帶他去縣醫(yī)院看過了,醫(yī)生說了沒得治……
這些消息,袁母全都知道,可她萬萬沒想到,隔了個冬,再次見到親外孫時,這孩子居然管別人叫媽?!
光要是叫媽也就算了,關(guān)鍵是看臭蛋那神情,他是真的把張秀禾當親媽了,一口一個媽,叫得別提有多親熱了,而且這么丁點兒大的孩子,壓根就不會假裝啥,單看他面上的神情,就知道是真的。
真的啊!!
換媽了啊!!
逮著個空,袁母悄悄的摸到臭蛋跟前,小聲的喚了他一聲:“大外孫子?”頓了頓,又改口道,“臭蛋?”
臭蛋看了她一眼,不認識,扭過身子直接不理人。他還記得媽媽叮囑過他,不要跟陌生人說話。
正巧,張秀禾回來了,臭蛋立馬綻放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媽!”
袁母已經(jīng)看明白了,自個兒生的五個閨女雖然都不聰明,可最蠢的一定是小閨女袁弟來。先前跟她說了,哪怕喜寶是個丫頭片子,只要婆家稀罕,就趕緊套牢撈好處,她直接當耳旁風(fēng)。后來好不容易得了個兒子,不說好好教養(yǎng)著,居然又送人了。你說傻了?那傻子也是兒子啊!她袁弟來才是真正的傻子!!
好在,兩家早已不再來往,袁母瞅的這一眼也不過是看個熱鬧,回頭跟家里人一說,再笑話兩聲,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當然嘍,袁家又不在乎外孫咋樣,事情過了也就過了,關(guān)鍵是袁弟來她過不去。
這回,還真是袁母冤枉了她,她真沒想過要把臭蛋送人。其實,準確的說,她連喜寶都沒打算真的送人。按著她的想法,喜寶給張秀禾養(yǎng)的時候年歲太小了,長大了一準會忘記的,這不是正好那會兒她懷孕了,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她才要避開丫頭片子。只是沒想到的是,等臭蛋生出來后,趙紅英接管了喜寶。在鄉(xiāng)下地頭,爺爺奶奶幫著帶孫子孫女是常有的事兒,袁弟來雖然不喜張秀禾,可也不能跟婆婆搶人,這事兒也就被她擱下了。而這一次,還是那句話,她懷孕了啊,為了避免生下傻子,她真的不能見臭蛋,可她想過了,等孩子生下來了,到時候她還是要臭蛋的。
誰知……
春耕第一天,袁弟來直接在屋里躺著了。因為大家伙兒都趕著干完,連午飯都是在地頭邊上吃的,送飯的是春麗姐妹仨,可她們一不小心就把袁弟來給忘了,畢竟先前把飯菜端進屋的也不是她們。等宋衛(wèi)民晚上回來,這才發(fā)現(xiàn)媳婦兒沒去上工,不吃不喝的在床上躺了一天。
宋衛(wèi)民沒法怪罪侄女,也不敢出這個頭,他只能嘆著氣給袁弟來沖雞蛋水,又催促兩個嫂子趕緊生火做飯。當然,他也問了原因,得知是因為臭蛋,他就徹底沒動靜了。
臭蛋的事兒,足不出戶的袁弟來是不知道,可他還能不知道?有心想勸勸,又不知道從何勸起,只能垂著頭不吭聲。
袁弟來氣啊,先前她是放寬了心天天睡大覺,這才沒察覺外頭的事兒,可今個兒就不同了,她睡不著!躺在床上,聽著外頭臭蛋一聲聲的叫著媽……不對,不止臭蛋,應(yīng)該是毛頭、喜寶和臭蛋這仨小只齊刷刷的叫著媽,相對而言,幾個大的就安靜多了,反正她在屋里就聽到那仨小只叫媽的聲音了。
“你去把臭蛋找來,我要好好問問他。”袁弟來怎么也咽不下這口氣,連雞蛋水都不喝了,非要宋衛(wèi)民去找臭蛋。
宋衛(wèi)民想勸她算了,可見她哭得眼睛都腫了,不得已只能出門去找臭蛋。這光找臭蛋是沒用的,臭蛋跟他這個親爹也不熟,肯定不會跟著走,所以他先找上了毛頭,把小哥倆一道兒騙到了屋里。
“臭蛋,你連媽都不記得了嗎?媽那么辛苦的把你帶大,你還說以后長大了賺大錢,全都給媽……”袁弟來邊哭邊開口,可臭蛋完全沒感覺。
他就覺得眼前這人有點兒熟悉,剛才非要他和毛頭哥哥進屋的那人也挺眼熟的,可究竟是誰呢?不知道。
不知道就問唄,到底上了那么久的學(xué),有些事兒臭蛋還是懂的,他直接問毛頭:“哥哥,她是誰啊?”
“三嬸啊。”毛頭隨口回答道。
這下,臭蛋明白了:“三嬸。”
“毛頭哥哥、臭蛋弟弟,你們上哪兒去了?”這才叫了一聲,外頭的喜寶就急壞了,她就那么一轉(zhuǎn)身,哥哥弟弟全都不見了,可明明院門是關(guān)上了的。
今天家里人累了一天,打算吃過飯就去睡覺,所以早早的拴上了門。
“我們在這兒,在三嬸這兒!”毛頭沖著外頭吼了一嗓子,就抬頭問宋衛(wèi)民,“三叔,你叫我們進屋干啥呢?”
臭蛋也學(xué)著他說話:“三叔,干啥呢?”
偏偏喜寶聽著聲音也跟了進來,迷茫的看了看屋內(nèi):“三嬸?三叔?”
喜寶糊涂了,她跟臭蛋最大的不同是,她其實隱約知道一點,就像對張秀禾,知道應(yīng)該喊“大媽”,可每回叫人的時候,她都忍不住脫口而出一聲“媽”,結(jié)果可想而知。
而這會兒,仨小只都有些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齊刷刷抬頭看三叔和三嬸。
宋衛(wèi)民:…………
袁弟來:…………
得了,這下閨女和兒子都沒了。
經(jīng)此一遭,袁弟來最終還是放棄了。她想明白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先保住肚子里的兒子,安心養(yǎng)胎,到時候順順利利的把兒子生下來。至于喜寶和臭蛋,如果他們不稀罕她,她也一定不稀罕這兩只白眼狼!!
抱著這個想法,袁弟來開始了養(yǎng)胎生活。
春耕不去了,一來是身子骨真的吃不消,二來她深覺委屈,兩個孩子都叫張秀禾給哄了去,家里人也不幫著說說。她不干活兒又咋樣?橫豎家里勞動力多,強子和大偉就別說了,他們都十四五歲了,早該賺整勞力的工分了,還有春麗幾個,丫頭片子當然應(yīng)該干家務(wù),讀那么多書到時候還不是嫁到別人家去。
袁弟來擰著性子就是不去春耕,不過,等春耕過了,她還是去上工了,干的是最輕省的活兒,拿的是最低的工分,且下工回到家就立馬回屋歇著,啥家務(wù)活兒都不干,就連飯菜也仍舊叫宋衛(wèi)民給她送到房里來。
她這副做派,很快就引起來家里人的不滿,老宋頭是不想跟兒媳婦兒一般見識,趙紅英干脆抱著胳膊看她能折騰成啥樣。至于宋衛(wèi)國、宋衛(wèi)他們,雖然心里不樂意,卻也沒真的吵起來,只是默默的將老三排擠出去。
宋衛(wèi)民很快就發(fā)現(xiàn),兩個哥哥出門干活都不愛叫上他了,別說在家里了,就是在外頭也不跟他說話。可他不知道的是,比起宋衛(wèi)國、宋衛(wèi)的冷漠,家里的張秀禾和王萍才是真的意見大了。
妯娌之間本就難相處,試想,親姐妹尚且有吵嘴的時候,更別提來自于不同家庭的妯娌了。
先前,老宋家三個妯娌算是保持著微妙的平衡,這是因為性略顯強勢的張秀禾是家中的長嫂,她只需要對婆婆趙紅英服軟就可以了,王萍是中間的,可她就是天生的軟性子,不輕易與人為惡,也不介意多干些家務(wù)活兒。之前,家里的孩子還小時,家務(wù)活兒也是王萍做得多,等孩子們都上學(xué)了,張秀禾本著補償心理接過了不少家務(wù)活兒,可她想補償?shù)氖翘孀约憾嘧隽嘶顑旱耐跗迹皇窃軄恚?br/>
眼瞅著袁弟來一副地主家太太的做派,別說素來就看不上她的張秀禾了,連王萍都生了氣。
生氣的原因在于,袁弟來不單要求宋衛(wèi)民端飯菜進屋給她吃,而是吃完了也不立刻拿出來,而是等第二頓再叫宋衛(wèi)民拿到外頭了。隔了半天工夫,飯碗都結(jié)塊了,難洗得很。王萍原先是不介意多做些活兒,吃點兒虧也無妨,可她又不是犯賤,憑啥上趕著去伺候人呢?而且那人還不是她婆婆,是弟媳婦兒!
不知不覺間,整個老宋家的氣氛就變了,宋衛(wèi)國和宋衛(wèi)感情依舊很好,兩個小家里的孩子們也玩得很好,就是把老三倆口子隔離出去了。
偏偏那倆口子,袁弟來是一門心思安胎,只準備到日子了好順利生下個聰明伶俐的大胖小子,而宋衛(wèi)民又是天生的粗枝大葉,哪怕依稀感覺到不對勁兒了,卻壓根就沒往心里去。
……
轉(zhuǎn)眼又是大半年。
過了酷暑,忙完了秋收,袁弟來發(fā)動了。
盡管已經(jīng)是第三胎了,可她這胎生的一點兒也不輕松。原因倒是簡單,就是她吃太多了。仗著家里條件好,孕后期又沒了孕吐反應(yīng),她干脆就猛吃猛喝,變著法子的給自己進補。虧得先前她還是下地干過活兒的,就連秋收那會兒,她也一樣有去壩子上幫忙,這才不至于真的難產(chǎn)了。
可即便沒難產(chǎn)那么恐怖,這一胎也不容易。半夜里發(fā)動的,把全家都給鬧醒之后,她一聲接著一聲慘叫,一直叫到第二天傍晚,這才在一聲凄厲的叫聲中,誕下了一個大胖小子。
確實挺胖的,七斤七兩。
用趙紅英的話來說,這也就是第三胎了,要是頭胎那么大的塊頭,一準生不下來。
袁弟來生完孩子就脫了力,可她只是脫力又不是暈過去了,婆婆這話她當然是聽到了。這會兒,她也顧不得說婆婆觸霉頭了,只掙扎著說要看兒子。
趙紅英麻利的給孩子洗好擦干,大熱天生孩子,苦的是當媽的,可對于孩子來說卻是很好的。收拾干凈,拿舊褥子草草一裹,她就把孩子給了袁弟來。
“這孩子……”袁弟來滿懷希望的看過去,隨即就被孩子噎了一下。原因無他,這孩子長得有點兒丑。
“叫狗蛋吧。”盡管看不上這個蠢兒媳婦兒,趙紅英對孫子倒是沒啥歧視,至于說丑,其實也不算特別丑,剛出生嘛,只能說他不像親哥哥姐姐那么好看,擱在老宋家那是完全正常的。
袁弟來:…………!!!
在聽到趙紅英那話的同時,什么丑啊美啊,瞬間被袁弟來拋到了九霄云外,她腦海里只有一連串的“蛋蛋蛋蛋……”,這孩子叫啥名字不重要,但是絕對不能叫蛋!!
“不!我不要!”
“不叫狗蛋?”趙紅英平時脾氣是壞,可對于這種事情卻是不咋在乎,橫豎她也就是這么隨口一說。又想了想,同時還打量了剛出生的孩子幾眼,趙紅英很快就有了新的想法,“你看,他的腦袋是扁的,就叫他扁頭好了。”
袁弟來差點兒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小孩子剛出生,腦袋有些扁扁的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兒,可為啥非要單獨拎出來說呢?這么一說,弄得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就怕孩子再有個什么萬一。
“也不要叫扁頭,我兒子啥都是好的!”
這下,趙紅英不樂意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得了,我不管了,你有能耐你自個兒取。”
不單不管名字了,趙紅英連孫子都不想管了,轉(zhuǎn)身就出了屋子,她累了這一天一夜的,趁早吃點兒東西歇著去。有著同樣想法的還有張秀禾和王萍,雖然沒有趙紅英那么累,可也是輪流管著的,眼見婆婆走人了,她倆對視一眼,很快就跟著前后腳的出了門。
等袁弟來回過神來之后,屋里除了她和兒子,就只剩下一臉欣喜的宋衛(wèi)民了。
宋衛(wèi)民是真的心大,全然沒有注意到親媽和兩個嫂子都不高興了,只顧著瞅大胖兒子:“弟來,咱們又得了個兒子,你說叫他啥好?我覺得扁頭挺好的,咱們想個大名吧。”
袁弟來真沒宋衛(wèi)民那么心大,她知道趙紅英生氣了,又聽了這話,遲疑著點了點頭:“也行,小名就叫扁頭吧,好歹是媽想的。大名……”
“叫啥?”宋衛(wèi)民一臉期待的問道。
可袁弟來哪知道?老袁家就沒有丫頭片子上學(xué)的慣例,為啥說隊上小學(xué)的入學(xué)率在趙建設(shè)的再三努力下,也只是達到了適齡兒童的九成以上?還不是因為老袁家拖了后腿,他們家的五朵金花全都沒上學(xué),當然也不單他們家,其他人家也有這種情況,就是沒那么夸張而已。
也正因為沒上過學(xué),袁弟來根本就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想了半天也只能跟宋衛(wèi)民一起干瞪眼。
宋衛(wèi)民倒是上過學(xué),可他這學(xué)跟沒上過一個樣兒。那時候的公社小學(xué),真沒有曾校長那么負責,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根本就沒人管,哪怕真考了不及,也不會要求留級的。一句話,只要交了錢,你想上就上,不上也沒關(guān)系。在這樣的情況,他雖然念完了小學(xué),可時隔多年,早已把那點兒知識全還給老師了。
“有了!”袁弟來眼前一亮,“咱們叫他剛子,宋剛!”
剛子……宋剛……
就算宋衛(wèi)民這人笨得很,在懵了一瞬之后,還是想到了這名字的由來:“這不是毛頭的名字嗎?你搶他的名字干啥?”
“咋就是毛頭的名字了?他不是叫宋社會嗎?”袁弟來越想越得意,“就這么辦,叫宋剛,小名剛子。媽要是想叫扁頭就讓她叫去,我反正是叫他剛子的。往后啊,剛子一定能像毛頭那么聰明。”
宋衛(wèi)民一貫就是個耳根子軟的,再一次的被袁弟來說服了。
剛子就剛子吧,想來毛頭不會在意的。
毛頭當然不會在意,他壓根就不記得自己還有個名字叫宋剛。打從一開始,他就想叫瘌毛頭,宋社會也好,宋剛也罷,對他來說全然沒有任何意義。
至于老宋家其他人,雖然詫異于這個名字,不過也沒多嘴,愛咋咋地,別說毛頭改名了,就算真的重名了,那他們也管不著,整個紅旗公社多少人重名了,放在整個縣里,那就更數(shù)不清了。
唯獨趙紅英忍不住嘴賤了:“底子本來就不好,一看長大了就是個丑的,還非要跟著毛頭叫,那得多丑啊!”
這話,當然也叫袁弟來聽到了,她不敢當面回嘴,只在心里說,男孩子要好看干啥?聰明就行了,像毛頭那樣。
……
家里多了個小嬰兒,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雖說老宋家的院子也不算小了,可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白天倒是還好,一到晚上,哪怕門窗緊閉,那哭聲還是輕而易舉的就鉆入了各人的耳朵里。
像強子幾個大的,還依稀記得當初毛頭剛生下來的時候,那驚天地泣鬼神的哭聲,難受歸難受,到底還是忍了下來。可毛頭喜寶還有臭蛋這仨小只,直接就被弄懵了,他們完全不記得自己小時候的樣子,又因為年紀相隔不大,也不記得對方當時是咋樣的,每回夜里扁頭一哭鬧,他們仨就猛的驚醒過來,得費好大勁兒才能睡著。
回頭,仨小只就湊在一起商量,探討生命的奧秘——哦不,就是研究為啥扁頭總是哭。
毛頭說:“一定是三嬸夜里老打他了,要是有人打我,我也一樣要哭。”
喜寶想了想,提出了不同的建議:“三嬸看起來不像是會打人的,三叔打的吧?”
臭蛋被哥哥姐姐拉著探討問題,可他其實壓根就沒弄懂,眼見哥哥姐姐有了不同的意見,他還知道打圓場:“一起打的吧?”
有幸聽到這一出的宋衛(wèi)國,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沒把他給摔了。結(jié)果,毛頭聽到動靜回頭一看,小眼睛里滿滿都是鄙夷,一臉的“我爹好蠢”,扭頭繼續(xù)跟弟妹探討問題。
宋衛(wèi)國覺得他媳婦兒說的一點兒沒錯,毛頭這孩子就是欠收拾。
然而,欠收拾的真不止毛頭一個,剛出生的扁頭就算了,人家才出生知道個啥?哪個孩子不是見天哭鬧的?真正欠收拾的,該是扁頭的爹媽。
跟前頭兩胎一樣,袁弟來還沒出月子,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奶水很少,少得直叫她嘆氣:“我這胎補得那么厲害,咋奶水就沒多呢?衛(wèi)民,吃啥能下奶?”
宋衛(wèi)民哪知道吃啥下奶,他已經(jīng)盡了全力叫媳婦兒吃好喝好了,可這年頭物資匱乏,所謂的吃好喝好也就是吃細糧喝雞蛋水,還想咋樣?
袁弟來倒真不是不滿足于此,而是事實擺在眼里,她的奶水不足。喜寶那次不能當例子看,可臭蛋卻是喂了不到三個月就被迫斷奶的,這回瞅著估計應(yīng)該也差不多。
琢磨了半天,還真叫袁弟來想了個法子出來:“叫菊花買兩罐子麥乳精,成不?”
說真的,這事兒就不是成不成的問題,作為親兄妹,哪怕關(guān)系不是那么親近,宋衛(wèi)民也認為托妹妹辦點事兒不算啥。可麥乳精這玩意兒真不便宜,欠人情可以,欠錢……
“菊花都嫁出去了,她一定不肯花錢。”宋衛(wèi)民耿直的說。
“她是剛子的親姑姑啊!娘家親侄兒,她就這么沒良心?那可是老宋家的根啊!”袁弟來將心比心,要是前幾年沒跟娘家鬧翻,娘家沒傷了她的心,只要她手上有錢,一定愿意給娘家內(nèi)侄兒置辦東西。
可宋衛(wèi)民還是搖頭,那是他親妹妹,他還能不了解?菊花跟衛(wèi)軍一個德行,眼里只有親媽,根本就沒有上頭他們這三個哥。至于老宋家的根,那又不是就扁頭一個,先頭也沒見菊花給強子大偉買麥乳精呢。
“我不管,你自個兒去想法子,總不能叫咱們兒子喝米湯過活吧?”抿了抿嘴,袁弟來又想起一事兒,“你記得跟媽多要兩塊布,我不想讓咱們兒子穿臭蛋的舊衣裳。”
宋衛(wèi)民:…………這個事兒有點兒難辦。
事實證明,宋衛(wèi)民蠢歸蠢,對于家里人還是很了解的。趙紅英其實并不是那種重男輕女的老太太,她也疼孫子,可她更喜歡聰明的。
兒女里頭,她最疼宋衛(wèi)軍和宋菊花;孫輩里頭,她心尖尖上放著喜寶,然后就是毛頭了,再往后排一排,她寧可去疼春麗幾個,起碼念了那么多年的書,也沒往家里拎過一盞紅燈籠。至于家里頭的那些個蠢貨,別凍著餓著就成了,疼啥啊!
于是,答案是明擺著的,宋衛(wèi)民碰了壁。
別說麥乳精了,連一塊布頭都沒要到,趙紅英才不想慣著,為啥不能穿舊衣裳?不穿拉倒,她倒是要看看,袁弟來會不會把扁頭一直光著身子。
得了壞消息的袁弟來又是一通哭,直接把原本不多的奶水,給哭得更少了。
不得已,宋衛(wèi)民只得再度想法子。
親媽不支持,那就只能跟別人借了,想起先前大哥提過的,有困難去找大哥,宋衛(wèi)民果斷的尋上了宋衛(wèi)國。
聽完了來意的宋衛(wèi)國大開眼界:“麥乳精?新布料?”臭蛋也許根本不是燒傻的,是隨了親爹吧?
“對對,大哥你能借我一些錢嗎?”宋衛(wèi)民一臉的期待。
可惜,宋衛(wèi)國也不想慣著他:“你知道麥乳精要多少錢嗎?喏,前頭趙建設(shè)他媳婦兒生了,再往前曾校長他媳婦兒春耕那會兒不也生了嗎?他們都想法子買了罐麥乳精來,一罐,五塊錢!就這個,也不是你想到買就買的,得到處托人。”
見蠢弟弟還等著自己,宋衛(wèi)國一臉的無奈:“我,當個生產(chǎn)隊干部,一個月津貼是八毛六分錢,我得至少攢上半年才能攢夠一罐子麥乳精的錢。再說一罐子能吃多久?我還替你養(yǎng)著臭蛋呢!”
宋衛(wèi)民很是失望,他聽出來了,大哥這意思是不借。
不過仔細想想也對,五塊錢真不是個小數(shù)目了,宋衛(wèi)民算術(shù)就沒好過,可一想到半年的津貼才夠買一罐子,的確是太貴了。轉(zhuǎn)念一想,他好像記得,衛(wèi)軍的津貼有好幾十塊?
為了確定這個事兒,宋衛(wèi)民特地往趙建設(shè)家跑了一趟,張嘴就問宋衛(wèi)軍的津貼有多少。
趙建設(shè)被他弄得一頭霧水,不過還是照實告訴他:“你家老四最初應(yīng)該是二十七塊五,后來漲了好幾次,上個月我陪姑去縣里郵局拿錢,是六十六塊錢。”
宋衛(wèi)民驚呆了。
其實,他倆都不懂,這年頭的工資是定額的,軍人的津貼也是有規(guī)定的。六十六塊錢,相對應(yīng)的是正排級干部,換句話說,光是看津貼,就能得知宋衛(wèi)軍此時已經(jīng)是個正排長了。
可惜,這里沒懂行的,包括趙建設(shè)也不清楚里頭的彎彎繞繞,照實說了之后,他問:“你打聽這個干啥?對了,去年你就是說要給他寫信嗎?信呢?他咋沒給你寄回信呢?”
這年頭寄信可不是挨家挨戶送上門的,而是按照地址送到公社那頭,再由各個生產(chǎn)隊大隊長拿去發(fā)給下頭的社員。趙建設(shè)確定他沒收到過回信,先前沒想起,這會兒突然提起還覺得有點兒奇怪,因為宋衛(wèi)軍不是那種會把親哥晾在一旁的人。
“我、我上回沒寄,我大哥他借錢給我了。”宋衛(wèi)民遲疑了半天,又說,“上回那個信封我還留著,要不你再給我寫兩句?這回我想買幾罐麥乳精,想跟衛(wèi)軍借多點兒。”
趙建設(shè)倒是不介意幫著寫信,可他真不看好宋衛(wèi)民,還借多點兒,可能嗎?
不過到了最后,趙建設(shè)還是幫忙寫了信。宋衛(wèi)民收好了信,又跑去跟宋衛(wèi)國借錢,因為只借了八分錢,宋衛(wèi)國也沒太在意,甚至都沒把這事兒放在心里,根本就沒抱蠢弟弟能還錢的希望。
……
滿載著宋衛(wèi)民殷切期待的信,最終還是寄了出去,輾轉(zhuǎn)到了宋衛(wèi)軍手里。
不得不說,宋衛(wèi)民的運氣還是很不錯的,信寄到部隊時,恰逢宋衛(wèi)軍執(zhí)行任務(wù)回來。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軍官了,職位是不高,可相比之前的新兵蛋子還是有很大不同的。擱在以前,因為隸屬部隊屬于保密機構(gòu),也就是外頭人常說的特種部隊,他時常一執(zhí)行任務(wù)就是好幾個月,有時候半年都未必能回到營地里。好在他提前托了人,每回到了發(fā)津貼的日子,如果他本人不在,就照著留下的地址把錢匯過去。這取錢是麻煩了點兒,匯錢卻是容易得很。所以,這些年過去了,趙紅英愣是沒覺察到問題所在,也根本想象不到,小兒子這些年過得有多危險。
然而危險往往是伴隨著機遇的,和平年代想要升官不容易,更別提軍隊本身就是熬資歷的地方。能在不到十年里,升到現(xiàn)在這個位置上,宋衛(wèi)軍本身極為出色,也付出了太多太多。
收到信的時候,他剛跟戰(zhàn)友結(jié)束了特訓(xùn)。不過,他并沒有第一時間拆開信,而是先把信收到抽屜里,拿了臉盆毛巾肥皂,匆匆跑去洗澡了。
同宿舍的三個戰(zhàn)友完全不覺得奇怪,趁他不在,還互相打趣道:“看,他家大領(lǐng)導(dǎo)又來指示了。”
打趣歸打趣,三個戰(zhàn)友還是將宿舍里的兩大張辦公桌都讓了出來,非但如此,還齊刷刷的擠到了最靠里頭的那張下鋪去,并保持了絕對安靜,坐等宋衛(wèi)軍接受家里大領(lǐng)導(dǎo)的指示。
沒法子,誰叫宋衛(wèi)軍以前每回收到信都跟孫子一樣,得先把自己給捯飭干凈了,用古代人的說法,就是焚香沐浴。當然,宋衛(wèi)軍是沒那么夸張,可洗掉一身臭汗倒是真的。不單如此,回頭他還能正襟危坐,就跟翻閱最高機密文件一般,把來信從頭到尾、逐字逐句、認認真真的看上好幾遍,最后才把信紙連帶信封都撫平整了,夾到抽屜中的厚書里。
三個戰(zhàn)友排排坐,就等著看好戲。
沒多久,宋衛(wèi)軍回來了,把臉盆啥的隨手擱到一旁,他還特地拿了條干毛巾,把手上的水珠子徹底擦干凈,這才坐到大辦工作前,打開自己那個抽屜,拿出一把小小的軍刀將信封小心翼翼的挑開。
不是他沒發(fā)覺這封信的異常,而是真的沒有任何異常。
以前趙紅英寫信給他,那也是叫趙建設(shè)代筆的,而且都是把收信地址寫得特別詳細,寄信人只是泛泛的寫上地區(qū)以及紅旗公社第七生產(chǎn)隊趙建設(shè),完了就沒了。這主要是因為,就算退信也是退到公社的,寫趙建設(shè)沒毛病啊!
等宋衛(wèi)軍終于把信紙抽出來,展信一看……
剛才抱了多大希望,現(xiàn)在就有多失望,因為開頭第一行就暴露了寫信人的身份。
——衛(wèi)軍啊,我是你三哥。
宋衛(wèi)軍:…………………………
啥挺直腰板正襟危坐,宋衛(wèi)軍頓時泄了氣,整個人往后仰著靠在了椅背上,斜著眼沒好氣的掃過信紙。薄薄的一頁信紙,上頭寫了不到半頁的話,他隨便一掃,就看明白了。
哦,這是要借錢給兒子買布買麥乳精?多借點兒?怕不夠用?呵呵,你猜我會不會借給你?
同宿舍的三個戰(zhàn)友齊齊瞪圓了眼睛,這態(tài)度不對啊,在接受家里大領(lǐng)導(dǎo)的最高指示,咋是這么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樱棵髅饕郧岸际巧洛e過了丁點兒指示,哪怕只有一張信紙,也會翻來覆去瞧上好幾遍,這回……
“衛(wèi)軍,誰給你寫的信?”
“要我說,肯定不是他媽!”
“你這是廢話,這要是他媽寫來的,咱們這樣打擾他,早就被他給收拾了。”
一個宿舍的,都是同級別的軍官,不過就算這樣,也是分檔次的。宋衛(wèi)軍入伍時間倒是不算長,可他能拼敢闖,那身手,別說底下的人了,反正同宿舍這三個完全不是他的對手。這也是為啥他們仨不敢過來吵他看信的根本原因。
看信啊,擱人家身上那叫看家書,擱在宋衛(wèi)軍身上那是接受領(lǐng)導(dǎo)指示,你敢打擾他?他分分鐘教你重新做人。
“我三哥。”宋衛(wèi)軍隨口應(yīng)了一聲,開始翻抽屜找紙筆。在部隊里有個好處,啥東西都包了,上至吃喝穿戴下至紙筆本子,樣樣都有,反正他入伍那么多年了,就沒花過一分錢,吃的比家里頭都要好,關(guān)鍵是吃再多都沒關(guān)系,部隊管飽!
正好現(xiàn)在有空,宋衛(wèi)軍翻出紙筆就開始寫信。
跟家里三個蠢哥哥不同,他是真的腦袋瓜靈活,輕輕松松念完了初中,當初宋菊花就特別佩服他,也沒見他用功苦讀,成績就是一等一的好。人家都說老宋家兩個小的聰明,可宋菊花卻知道,自己只是足夠用功,比起腦子,十個她都不是宋衛(wèi)軍的對手。
這家里人寫信還要找人代筆,宋衛(wèi)軍提筆就洋洋灑灑寫了好幾頁,寫完找出信封,也沒封口,橫豎回頭是要檢查的,他貼上郵票后,用左手兩指夾著信封,右手拎起外套就往外頭走。
剩下三人面面相覷:“看出來了,這小子壓根就不是在乎家里人,這是只在乎他親媽吧?”
親媽的信那就是圣旨,親哥……哪涼快待哪兒去!
好運氣加上宋衛(wèi)軍勤快,這封信倒是比以前更快的來到了紅旗公社。
趙建設(shè)去公社那頭去得外勤,自然也就很快收到了信,正好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宋衛(wèi)民,干脆把他叫到家里來念信。
信封很厚,里頭的紙張明顯要比先前從本子上撕下來的要好,而且有好幾大張折在一起。
宋衛(wèi)民激動地直搓手,他就知道,哪怕弟弟外出數(shù)年未歸,那也還是他的親弟弟,他倆可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的親兄弟!
一開始,趙建設(shè)還覺得挺稀罕的,這信比先前還厚呢,等展開一看,再一讀,他悟了。
信的內(nèi)容真的相當豐富,開頭回憶了當年兄弟四人一起在隊上長大上學(xué)的日子,那時候正值饑荒年,老宋家的日子過得也很一般,畢竟家里孩子多,勞力卻跟不上,好在爹媽干活努力,拼了命也要賺工分養(yǎng)活他們兄妹五個。不單含辛茹苦的把他們帶大,還咬牙供他們上學(xué),最后更是一個個都安排好,娶妻或嫁人。
宋衛(wèi)軍詳細的說了大哥咋樣、二哥咋樣、咱們兄弟咋樣、妹子咋樣,又挨個兒的問候了親爹親媽大哥二哥三哥嫂子們還有侄子侄女,問候了身子骨又問候地里的收成,光是這些,他就寫了滿滿兩大頁。
等把能問候的所有人都問候了一遍,宋衛(wèi)軍開始打感情牌,說自己遠在千里之外,既不能跟家人團聚,也不能在父母跟前盡孝,能做的也就只有聽領(lǐng)導(dǎo)的話,努力訓(xùn)練出任務(wù),好多得些津貼孝敬爹媽。又說等以后有空了,一定立馬回去看望家人,現(xiàn)在就只能拜托幾個哥哥,尤其是拜托三哥宋衛(wèi)民好好照顧兩位老人。
說完了,他表示自己一分錢也沒有,部隊包吃包住包一切,他所有的錢全給親媽了。畢竟媽生養(yǎng)他們兄妹五人不容易,別說饑荒年代了,就算現(xiàn)在日子好過了,要養(yǎng)大五個孩子,那也是萬分辛苦的。
又說現(xiàn)在他們長大了,也該是媽享福的時候了,他人在外不能親自照顧爹媽,也就只能給點錢了。叮囑哥哥們一定要好好聽媽的話,千萬不能有了婆娘就忘了媽……
拉拉雜雜的說了一大堆,宋衛(wèi)民已經(jīng)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全是被弟弟感動的。
對啊,媽多不容易啊,媽這輩子過得太苦了。
趙建設(shè):…………哎喲這傻子,你弟這是在忽悠你呢!!
因為跟宋衛(wèi)軍關(guān)系更好,趙建設(shè)哪怕腹誹連連,可終究還是沒有揭穿真相。念完了好幾大頁的信之后,他一口氣灌下了半缸子水,舒服的連打了兩個嗝,這才安慰大傻子:“衛(wèi)軍一個人在外也不容易,你真的好好照顧我姑,別叫衛(wèi)軍忙來忙去,還要擔心家里頭。”
“對,大隊長你說的對,我媽這輩子太不容易了!”宋衛(wèi)民感動壞了,一個大老爺們哭得比人家小媳婦兒還慘,嗷嗷哭著接過信往家里走,邊走還邊哭,“我媽太不容易了,我要好好孝順她……”
目送大傻子離開,趙建設(shè)啥都不想說了。反正他是沒看出他姑這輩子有啥不容易的,嫁出去就立馬當家做主,老宋頭把她當成寶,生的兒女里頭,傻的那仨就算了,反正聰明的兩個都拿她當祖宗伺候。這要是還不容易,其他人都不用過日子了。
等感動得涕淚橫流的宋衛(wèi)民回了家,他第一時間先去找了親媽:“媽,我以后一定會好好孝順你的。”
趙紅英:…………這大傻子一定不是她生的!!
可宋衛(wèi)民是被感動了,袁弟來并沒有。見他回來,袁弟來忙問借錢那事兒咋樣了。
宋衛(wèi)民懵了半天,才想起還有借錢這回事兒,又仔仔細細的回憶了好久,才勉強想起信里的內(nèi)容:“弟來,衛(wèi)軍他沒錢,他的錢都孝敬給媽了。媽她這輩子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們五兄妹喂養(yǎng)長大,也是時候享福了。我想過了,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孝順?gòu)專B帶衛(wèi)軍那一份都算上。”
袁弟來也跟著懵了:“那……借錢咋辦?”
兩人認真的思考了半天,才得出了最終的結(jié)論——還得管媽去借。
這不是白忙活一場嗎?!
倒也不能說是完全白忙活,盡管到最后,兩人還是沒能借到哪怕一分錢,可起碼他們挨了一頓臭罵。
最初,趙紅英不知道自家那大傻子是犯了什么毛病,可趙建設(shè)不會替人隱瞞的,回頭姑侄倆碰了面,啥事兒都捅破了。趙紅英顧不得噴大侄兒,緊趕慢趕的回了家,對著那倆蠢貨劈頭蓋臉就是好一通臭罵。
“你倆可真能耐啊!衛(wèi)軍多忙啊,你以為是你整天閑得數(shù)螞蟻?給他寫信,叫他費了那么多力氣給你回信,你還是個當哥的嗎?一點兒都不知道心疼弟弟……對了,你給他寫了啥?”
趙紅英氣瘋了,尤其是聽趙建設(shè)說,那是一封老厚老厚的信,就氣得恨不得立馬把家里那倆蠢貨劈成幾大塊。虧得宋衛(wèi)民沒把信給丟了,回頭老老實實的把信封信紙雙手奉上,這才恭送活祖宗離開。
可是,錢呢?布呢?麥乳精呢?
直到袁弟來徹底沒了奶,麥乳精還是沒著落,等第一場大雪飄飄蕩蕩的落下時,她還是給扁頭穿上了臭蛋的舊衣服。
咋辦呢?就算日子過得哪哪兒都不順心,這不還得繼續(xù)往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