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醉了好久, 冰冷的水并沒有讓她完全清醒過來。也沒掙扎,就這么像一灘爛泥一樣癱坐在地上,任由水珠拍打在她身上。
唐糖把水關了, 出口質問,“這一次是不是又是因為何以隨?”
宋清然每次頹廢都是因為何以隨,大三的時候, 她有次醉酒給她打電話哭了一晚上。她們當時本來是約著要去重慶的, 三個人計劃了好久,最后還是因為她說社團臨時有事情沒有去成。
那晚, 她醉著酒給她打了電話,又哭又喊地說了好些話, 不知道哪個男生把電話拿了過去,她問了才知道,他們在a大聯誼。
根本不用再問下去,必然跟何以隨有關系的。
她從西藏回江城那晚, 她和她說都放不下。
她說,可是, 她還愛他。
她們都一樣傻逼, 喜歡上一個人就戒不掉了。
對待感情一向習慣用逃避和懦弱了事的宋清然卻在何以隨頭上勇敢了兩次, 遺憾的是兩次都以失敗告終。
水聲嘩啦啦再度響起, 唐糖這次直接對著她的臉澆。像是要澆醒她,也像是要澆醒自己。
水涌進眼眶,眼睛酸澀, 宋清然忍不住伸手抹臉。
唐糖沉著聲,又問了一遍, “你他媽清醒了沒有?”
“你爸要做手術這事你知道嗎?手機關機, 去哪里也不說一聲, 王阿姨打你手機一直關機,電話都打到我這里來了。”
要不是彭會卿正好來自己的酒店住了一晚,遇到了她,又跟池詢提起宋清然也住在這里。江城那么大,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找她。
唐糖也是氣極,直接吼了出來,“我就問你,是不是這輩子只顧著這些情情愛愛,是不是在你心里何以隨就是比你親爹還重要?”
宋清然慌忙站了起來,浴室里到處都是水,才站起來就滑到在地,她扶著浴缸借著力還是沒能站起來。
她這幾天幾乎什么都沒吃,根本就沒有力氣。
唐糖長嘆一口氣,伸手去把她攙扶起來,宋清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揪著她的衣袖,“你騙我的吧?我爸什么時候生的病?”
她說這話時候的氣息很輕,輕到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這怎么可能啊?宋老師身體那么好,怎么可能突然就做手術了?
媽媽也是這樣,身體一直都很健康,突然就心臟猝死了。意外來得猝不及防,她甚至來不及告別。她是在太平間見到媽媽的尸體的,那么冰冷,肚子鼓鼓的。
那雙一貫溫暖的手,每次牽她的時候都是那么的溫柔,她伏在旁邊,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媽媽,媽媽,媽媽。
只是,這一次再也沒有人回答她了。
那天,她暈了過去。
倏忽,巨大的恐懼朝她席卷而來,宋清然甚至產生了一陣眩暈感,重心不穩,仿佛下一秒就要往后倒下去。
這是這一次,她不能了。
這一次,真的只有她一個人了。
兩人匆匆趕到醫院,宋清然站在病床旁看著宋老師,那個總是輕易就能舉起她的男人,此刻是那么的蒼白脆弱。她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真正的為人子女,再一次真切地體會到離別的恐懼。
只是這一次,命運給她留下了余地。
“王阿姨,謝謝您。”
她說完對著王阿姨鞠了個躬,宋清然很想狠狠地扇著自己幾個巴掌。她父親半只腳都要踏進鬼門關了,而她自私地只考慮了自己,她已經二十八歲了,不是十八歲。
宋清然收起情緒,去找了宋老師的主治醫生。
大概了解了一番,手術的治愈率很高,風險很小,可宋清然還是聽紅了眼。這最起碼已經是一個月的事情,差不多就是她身陷輿論風波那段時間。
后來她去了救助站,每天都很忙,周末回家也是草草吃頓飯就走。若不是王阿姨執意如此,宋老師肯定是不打算告訴她手術的事情了。
手術室外,王阿姨拍著她顫抖的肩膀寬慰著她。
“你爸也是不想讓你擔心。”
唐糖也蹲下身來,輕聲說:“好了,你也聽到醫生說的話了,這個病沒那么難治,手術失敗的風險很小。”
她明白,她都明白的。
宋老師臨進手術室之前都還在記掛著她,他從來都不盼她出人頭地,只希望她安穩幸福。她早該意識到自己的自私,她已經快三十歲了,還像從前一樣任性妄為。
都是些安慰的話,宋清然聽著卻只覺得越發愧疚。她早該察覺到的,宋老師吃藥被她撞見過幾次,他說是降血壓的,她也就稀里糊涂地信了。
醫院走廊陷入了冗長的靜默,宋清然雙手合十,此刻她什么都不求不盼了,她只希望手術能成功。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可能上天也覺得她已經夠可憐了,實在不忍心再剝奪她那點僅剩的光。
“手術很成功,你們可以放心了。”
此話一出,宋清然繃緊的那根弦終于松了下來。
深夜,宋老師醒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趴在床邊的宋清然,烏青的黑眼圈道盡了她這些天的疲憊。
他看著她疲憊的倦容,好像已經好久沒好好看過她了。他都快忘記抱她的感覺了,想伸手摸摸她的頭發,才碰到她就醒了。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著他,下一秒眼淚就不爭氣地掉了出來。
“爸。”
這聲爸叫得實在委屈。
她永遠不會問宋老師為什么要瞞著她,就像宋老師從未開口說抱歉,卻一直在抱歉。
他們父女多年的心結在那晚,隨風而散。沒有任何的言語,依靠的僅僅只是父女間的心照不宣。
其實早就該說清楚的,是她一直以來都習慣了逃避。
連著下了幾天雨,終于轉晴。
宋清然去食堂打飯,回來的路上遇到了胡媛。
她看到宋清然手上的飯盒,就問:“清然姐,你是來看朋友嗎?”
她笑著點頭說是。
倒也不是不喜歡她,只是想到江北梔那晚給她發的短信,知道她們的那個小群的事情之后,宋清然不太想讓她知道。
按照江北梔的說法,胡媛知道,她也會知道,那么何以隨自然也會知道。
其實哪怕是到現在她也有些拿不準自己的心思,可是無論從什么方面考量,她都不想,也不愿再跟何以隨有任何的牽扯了。
前兩天池詢來的時候,隨口問了她一句,什么時候跟何以隨那么熟了?
其實這話他那次就想問了。
都知道何以隨向來是不愿意用何家的關系的,但那次為了宋清然的事情,不僅破了自己的原則,還求了人,欠了人情。
那天在彭會卿的辦公室里,他倆問他是怎么想的?
“我小的時候經歷過的,不想別人再經歷一遍。”
他當時只說了這一句話,但他倆聽明白了,無非就是把自己代入了。
可是現在,他覺得好像不僅如此。
池詢那天和她說別看何以隨這人看起來人模狗樣的,其實過得挺苦的,看似對誰都不上心的一副死樣子,實則我們三個人里,想的最多的就是他。
那天,她什么都沒說。
她能說什么呢?
她想說他對她有好感,但他愛的人不是她。
是黎薇。
她難過的不是那部電影,也不是黎薇。而是他又一次因為黎薇,奪走了她所有的勇氣。
為什么每一次她要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們之間就會出現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怎么跨都跨不過去的鴻溝。
都說事不過三,她已經努力過兩次了。
“何主任去出差了,應該再過兩天就回來了。”
嗯,她知道,梔子在微信里和她說了。
三句不離何以隨,不想再繼續聊下去,宋清然隨便敷衍了幾句就回了病房。
江北梔說她押錯樁了,其實不是的。
她押得對,他們本就沒有可能了。
下午的時候,姚七尋又回了一趟江城,宋清然和她說了很多次,宋老師的病已經差不多痊愈了,明后天就可以出院了。但她執意如此,宋清然也就作罷,不再勸她了。
只是這樣,有唐糖她倆陪著宋老師,她也能稍微閑下來一點。和宋老師吃完晚飯后,姚七尋她倆陪著宋老師下。
圍棋太難,宋清然學了好久都下得不好,倒是姚七尋誤打誤撞學得很好。每次她一來,必定是要和宋老師一較高下的。
她得了空,回家洗了個澡。
她那晚踩在地板上的泥巴腳印一直沒來得及打掃,前天回來換衣服的時候還在,現在已經沒有了,陽臺上滿地的啤酒易拉罐也已經被清理干凈了,應該是唐糖打掃過了。
宋清然點了熏香,躁動的心靜下來不少。
視線落到小六月的貓窩上,不知道它想不想她,她倒是挺想它的。不過好在這些天有林一達幫忙照顧,不然她還得每天輾轉于醫院和家。
沐浴露的清香在浴室里彌漫開,好些天沒這么放松的洗過澡了。
吹好頭發,回房間拿換洗衣物的時候,打開衣柜就看到了那件黑色外套,心顫了一下,連帶著睫毛都跟著顫。
他的辦公室依舊如故,可能是產生幻覺了吧,宋清然覺得空氣中仿佛還存留著他身上獨有的那股淡淡的薄荷清香味。
柜子上還擺著幾瓶她在美團上給他買的牛奶,已經過期了。過期的豈止是牛奶,她突然想起那晚從救助站回來,餓得睡不著。想起零食柜里放著兩袋螺螄粉。
盡管有些不舍得,還是拿了下來。水都燒開了,要下粉的時候才發現已經過期了。
果然,越是舍不得的,越容易失去。
她把外套放在桌子上,連帶著給他做的那個平安掛墜。
這個平安掛墜做得最是精細,她花了好幾個晚上做出來的。
即使不能和他相伴余生,即使沒能等到他愛上她,可她還是希望他平安。
就像他說的,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開心如意的事。
萬事順遂的確很難,那就希望他平安就好。
她一步一步走到門口,拉上了門,合上了她所有的青春往事,包括那段不為人知的暗戀。
她走在走廊上,穿過樹枝溜進來的夕陽將她的背影拉得老長,只是這一次,她沒有回頭。
夏天結束了,那段暗戀也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