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盛思夏頭一次切身體會到,工作日早高峰的交通。</br> 堵到一眼望不到盡頭,水泄不通,旁邊有按喇叭的聲音,更惹人焦慮。</br> 今天是實習第一天,她特意起得很早,化妝加上洗頭洗澡,臨出門還是接近遲到。</br> 還好有司機送。</br> 沒時間吃早飯,小姨塞給她一只現烤可頌,讓她在路上吃。</br> “加油工作,努力掙錢,小姨的老年生活就指望你了。”坐在餐廳里,穿著真絲睡袍,優雅端莊地享用豐盛營養早餐的小姨,笑瞇瞇地對盛思夏揮手告別。</br> 宛如一位優雅的貴婦人。</br> 啃著散發牛油香氣的面包,盛思夏毫無食欲。</br> 平時這個時候,還在被窩里睡得天昏地暗吧。</br> 大概是看出她臉上的焦急,等離開擁擠的主干道,司機說,“我開快點,盡量早點趕到。”</br> 腕上帶著生日那天,母親送的手表,盛思夏看一眼,無奈道,“算了,慢慢開吧,反正都遲到了。”</br> 也是這時候,盛思夏才注意到,司機右手無名指上戴的戒指。</br> 上一回,好像沒見過。</br> 看見首飾,她難免會想起,和傅亦琛攤牌的那個晚上。</br> 最后,盛思夏不明不白地拿著傅亦琛送的那盒禮物回家,始終沒有得到他的肯定答復,不明白他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br> 勉強塞給她的禮物,收進抽屜里,這幾天都沒拆開過。</br> 到達公司樓下的時候,已經遲到二十分鐘,盛思夏迅速開門下車。</br> 在助理人員的引領下,她很順利地來到總裁辦公室,見到母親的老朋友,鄭澤惠女士。</br> 典御傳媒隸屬于鄭氏集團,目前由鄭澤惠擔任總裁,旗下眾多出版物及知名雜志,是國內傳媒界的標桿,創辦了涵蓋時尚、旅游以及商業、人文等多本知名雜志。</br> 鄭澤惠只有許茵茵一個女兒,聽說那天晚宴,是盛思夏幫忙解圍,鄭澤惠特意打來電話表示感謝。</br> 聊到她研三,正在找實習單位,鄭澤惠問盛思夏要不要到她公司來。</br> 一通電話,就敲定了offer。</br> 結合學校論壇里那些學姐學長分享的找工作辛酸史,還有班級群里,同學們找工作的經歷,像典御傳媒這種甲方大公司,既能接觸到第一手的圈內資源,也能學到經驗,自然是目前的上佳選擇。</br> “第一天就遲到,以后你的薪水有得扣了。”鄭澤惠從滿桌文件里抬起頭,目光里有笑意。</br> 再嚴肅的女強人,面對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也無法板著臉教訓,更多的,是長輩對晚輩的提攜照顧。</br> 盛思夏吐吐舌頭,乖巧地表示,“第一天不太適應。”</br> “以后再遲到,我可要和你媽媽告狀了。”</br> “盛博士忙著搞科研,您和她告狀也沒用,可能扣工資我才會害怕。”</br> 鄭澤惠笑出來,“還沒人能管你了是吧?行,那就扣工資,扣到你老實為止。”</br> “別,我錯了,絕不遲到。”盛思夏立刻表示,為金錢折腰,能屈能伸。</br> 鄭澤惠叫助理進來,給盛思夏端來一杯咖啡,看助理的表情,心知肚明她就是關系戶。</br> 在對面坐下,她小口地啜著咖啡,霧氣升騰,看見鄭澤惠在打量著她的臉。</br> 年輕的皮膚緊致光澤,五官辨識度高,卻不復小時候的稚氣天真,依稀能辨認出老朋友盛宛文的影子。</br> 雖然她的風格向來公事公辦,還是忍不住多給些照顧。</br> “想去哪個部門?”鄭澤惠問,“我本來打算把你安排在女裝雜志,但那邊目前不缺人手,倒是財經商務那邊,或許你可以學到更多。”</br> 盛思夏眨眨眼,“我還有得選?”</br> 鄭澤惠笑了,“當然,我又不是地主,反正哪個部門都不輕松,你要做好心理準備。”</br> 最后,盛思夏還是聽從鄭澤惠的安排。</br> 女裝雜志,聽上去光鮮亮麗,能接觸到源源不斷的時尚和娛樂資源,不了解的,或許會覺得很有吸引力,但這也意味著高強度的工作壓力,與待遇不成正比的,持續上漲的虛榮心,以及復雜的人際關系。</br> 財經商務,并不是盛思夏熟悉的領域,這也代表更多的學習和提升機會。</br> 再說,來做實習生,本來就是用勞力換取學習機會,她非常樂意。</br> 離開辦公室之前,盛思夏還是對鄭澤惠說,“鄭總,我是靠您進來實習的這件事,可不可以不要聲張?”</br> 鄭澤惠有一絲意外。</br> 她笑著點頭,“當然可以。”</br> 今日財經評論,是國內,乃至全世界范圍知名的財經類雜志,盛思夏被安排在內容部,部門負責人姓周,是個風格隨性的領導。</br> 實習一個星期,盛思夏沒見過他發脾氣的樣子,對她這個小實習生也很友好。</br> 盛思夏剛開始叫他周總,后來聽全部門的人都叫他老周,她也跟著這么喊。</br> 私下里,她悄悄問過其他同事,周總明明才三十多,干嘛要叫得那么老?</br> 他們這樣回答,“你看老周的發際線,是不是很危險?”</br> “還真是。”</br> “我們這樣喊,就是提醒他少加點班,這樣我們也能下班,明白?”</br> 雖然這個邏輯有點好笑,但細想一下不無道理,也算是一種腦洞輕奇的辦公室哲學。</br> 盛思夏也情不自禁的蹭了蹭自己的毛茸茸的發際線,不覺露出擔憂的表情。</br> 同事笑她,“你過一年再摸,肯定倒退至少一厘米,干媒體這一行,就要做好充分覺悟。”</br> 盛思夏聽得心驚膽戰。</br> 大概是因為目前尚在實習期,部門里的同事也沒有過分壓榨她,盛思夏暫時還沒體會到媒體人的高壓氛圍,每天來做一些常規的瑣碎工作,或者跟跟群體采訪,到目前為止,連采訪提綱都沒正式寫過。</br> 按這樣的節奏下去,發際線短時間內還是很安全的。</br> 午休時間,盛思夏約上就在附近工作的姚佳婷,一同到快餐店吃午飯。</br> 沒上班的時候,盛思夏是個對食物要求很高的人,這種仿佛流水線口味的快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只有經歷工作,餓都饑腸轆轆,她的標準也一再降低,填飽肚子最重要。</br> 這家店人均四十,在隨處可見高檔餐廳的cbd商業區,是一眾白領最經濟實惠的選擇。</br> 盛思夏和姚佳婷兩人點了三葷兩素,還不超過一百,盛思夏決定以后常駐這間餐廳,稱為它的忠實客戶。</br>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吃家里住家里,還有房收租,不開心嗎?摳摳索索的。”姚佳婷露出嫌棄的表情,夾起一塊看上去沒多少肉的排骨,顯然對這伙食很不滿意。</br> 盛思夏說,“我準備搬出來,正在找房子,你也幫我留意一下。”</br> “怎么?”</br> “不想打攪我小姨談戀愛。”前兩天晚上又讓她聽到小姨帶男朋友回家,她半夜渴了,想下樓喝杯水都不敢。</br> 姚佳婷根本不信,“騙人,明明是不想碰見那個誰。”</br> 盛思夏十分平靜,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吃飯機器,“很遺憾,我已經一個禮拜沒見到那個誰了。”</br> 不止沒見到,也沒接到他的電話,他真的應允她的要求,從此從她生命中消失。</br> 這樣一想,那份禮物更不能拆,還得找機會還給他。</br> 哪有一次生日,收兩份禮物的道理?</br> “誒?這個走向不對,難道是我猜錯了……”姚佳婷皺起眉,“那小秦律師呢?”</br> “出差還沒回來。”雖然這樣,但秦銳每天都會抽出時間和她聊天,十分關心她的工作和生活,卻從不更進一步,也沒有曖昧的言語。</br> 讓盛思夏相當迷惑。</br> 姚佳婷聽說這件事,冷哼一聲,“這就是高段位渣男的厲害之處了,pua聽過沒?專門哄你這種感情經歷匱乏,沒見過世面的女孩子。”</br> “那照你這意思,我是該和他劃清界限?”盛思夏聽得好笑,故意順著她講。</br> “當然不!這么可愛的男孩子,留著調劑生活多好,賞心悅目的,等結婚那天,把喜帖往傅亦琛桌上一拍,解氣!”</br> “……”</br> 姚佳婷說得雙眼發光,沉迷狗血劇情不能自拔。</br> 盛思夏覺得,她不該做設計,應該去做編劇。</br> 今天的工作量稍稍超標,她伏案工作,直到七點,終于做完自己的事情,準備下班。</br> 劉思明在這個時候,到她的工位來,點點她的桌面,低聲吩咐,“明天有個專訪,老周讓我倆跟他一起去。”</br> “去干嘛?”她抬著頭,取下眼鏡,揉一揉被壓到麻木的鼻梁。</br> “還能干嘛,跟著見世面唄。”</br> 居然讓她參與專訪,盛思夏心中一喜,她點點頭,當然不會錯過學習的機會。</br> “明天不用來公司,上午十點直接到乾宇集團總部集合。”</br> 盛思夏忙到水都沒喝兩口,她到飲水機處倒杯熱水,越想越覺得“乾宇集團”聽起來莫名很耳熟。</br> 等等,這不就是傅亦琛的公司?</br> “采訪誰?”</br> “傅亦琛,”劉思明看上去挺期待,他說,“這次終于約上了,天知道我們動用了多少資源和關系,那邊才勉強松口,你明天可別摸魚啊。”</br> 不摸魚,她只想立刻辭職。</br> “傅亦琛?”盛思夏垂死掙扎著,重復一次他的名字,“你確定是采訪他?”</br> “對啊,怎么,你認識?”劉思明這話明顯是在逗她。</br> 盛思夏馬上否定,“不認識,都沒聽說過。”</br> 劉思明露出鄙視的眼神,“你這消息也太閉塞了,傅亦琛也不認識,原始人嗎?就這落后程度,怎么當媒體人?”</br> 劉思明向來心直口快,其實是個很熱心的小伙子,換了平時,盛思夏或許會和他玩笑幾句。</br> 現在哪里會有這份心情?</br> 收拾東西,離開辦公室,進入電梯,按下總裁辦公室的樓層。</br> 在下班前,鄭澤惠讓助理通知她,工作結束后去她辦公室一趟,想來,是要關心她近來的工作情況。</br> 盛思夏一進辦公室的門,看見那張柔軟沙發,就情不自禁地想坐上去。</br> 還是得規規矩矩地叫一身“鄭總”。</br> 鄭澤惠什么人,哪里會看不出盛思夏那點小心思,她笑了笑,指著沙發,“別裝了,去歪著吧。”</br> 求之不得,盛思夏乖乖去沙發坐下,順便拿個靠枕墊在腰后,終于感覺舒服許多。</br> “這兩個星期,感覺如何?”</br> “周總是個很好的老師,一直在帶著我學習……”在鄭澤惠面前,她還是不要老周老周的叫了,“就目前的工作量,還算比較輕松。”</br> 鄭澤惠忍不住笑了,“聽你的意思,是嫌工作太少,沒有表現機會?”</br> “當然不是!”她心虛地笑笑。</br> “媒體這一行就是這樣,日夜顛倒,加班加點都很常見,等你以后正式進入這一行,早晚要習慣。”</br> 盛思夏嘆口氣,“難怪我媽要讀到博士,果然讀書最好。”</br> 她在想,該怎么和鄭澤惠說,明天她不想一起去采訪的事,鄭澤惠卻主動提起,“明天的專訪我聽說了,你好好學習,機會難得。”</br> 鄭澤惠想起來,又笑說,“傅總好歹是你鄰居,多少有三分情面,帶你去,采訪過程會更順利。”</br> “關于這個,恐怕正好相反……”</br> “怎么?”</br> 盛思夏露出一絲無奈,“很不巧,我最近剛好和他絕交,還是不帶我比較好。”</br> 她當然不會認為,傅亦琛是那種錙銖必較的人,先不說明天不是由她負責訪問,她頂多只是個跟班,就算是,傅亦琛也只會公事公辦,不會故意刁難他們任何人。</br> 否則,他就不是傅亦琛。</br> 只是,放下絕交的豪言壯語才不過數周時間,提出不再見面的那個人是她,現在自動送上門的也是她,打臉來得未免太快了些。</br> 鄭澤惠面露迷惑,“是嗎?可是據我所知,是那邊欽點的你啊?”</br> “欽點?”盛思夏徹底不明白了。</br> “沒錯,下午和傅亦琛的秘書確認過了,那邊指定要你一起去,”鄭澤惠看著盛思夏,露出了然的笑容,“看來絕交這種事,一個人說了可不算。”</br> 盛思夏無言以對。</br> 坐車回家,她心神不寧地吃完飯,連劇也沒心思追,疲憊的躺到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br> 中途,接了一通秦銳的電話。</br> 他明天出差回來,約她晚上一起吃飯。</br> “我不能確定,明晚可能要加班。”她沒辦法說得更具體,明天會是什么情況,她自己都一頭霧水。</br> “晚餐不行,就改吃宵夜,明天發地址給我,我去接你。”</br> 盛思夏只有說好。</br> 一整個晚上,她都失眠,只能將這種疲憊推給工作,盡量不去想,和傅亦琛有關的事。</br> 第二天起來,自然頂著一對黑眼圈。</br> 昨晚下了場暴雨,早上仍在淅淅瀝瀝,溫度驟降,真如回來那天出租車司機說的一樣,還沒享受夠秋天的愜意,冬天就要來了。</br> 天空陰得嚇人,烏云堆積成密不透風的網。</br> 屋漏偏逢連夜雨,偏偏在這時候家里停電,整間臥室只得窗外透進來的一點光亮。</br> 盛思夏打開手機里的手電筒功能,將就著洗漱,全憑手感,化上淡妝,從衣柜里盲翻出一件手感舒適的毛衣套上,勉強應付今天。</br> 小姨去西班牙旅游,司機也請了假。她只能打出租。</br> 早高峰,加上壞天氣,路上堵得水泄不通。</br> 還好出門早,到達乾宇集團并沒有遲到,還在樓下碰見老周和劉思明。</br> 劉思明看見她今天的打扮,搖著頭說,“你這是穿著男朋友的衣服啊?還有這大黑眼圈子,嘖嘖嘖……”</br> 在一樓做好登記,一行三人坐電梯上去。</br> 盛思夏從鏡子里看見自己。</br> 妝容還算完好,只是早上條件有限,沒法好好遮瑕,眼圈的確有些泛青。</br> 至于這件白色毛衣,套在她身上,的確有些寬大,也難怪劉思明會看成男人衣服。</br> 盛思夏盯著盯著,心中疑竇漸生。</br> 等等,這是她的衣服嗎?看起來眼熟到可怕,但絕對不是她的。</br> 糟糕,又是傅亦琛……</br> 記不得是哪個時候,大概也是幾年前的這個季節,她從傅亦琛家里離開,因為穿得太單薄,隨手穿走了他的衣服。</br> 然后就忘了還。m.</br> 傅亦琛也不會找她要。</br> 衣服放在那里,以盛思夏的隨意程度,肯定是隨手一扔,那時家里的傭人只當是她的衣服,洗完就給她疊放在衣柜里了,不巧得很,偏偏今天被她穿了出來。</br> 心里懊惱不已,還不得不找借口打發劉思明,“我哪兒來的男朋友?這叫男友風,今年很流行的。”</br> “切,男朋友都沒一個,還男友風。”劉思明相當不屑。</br> 不管他信不信,今天是來工作,連向來隨和的老周都繃著臉,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br> 劉思明只暗暗地和盛思夏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br> 會議室內,三人分坐兩旁,有工作人員為他們倒上茶水,讓他們稍等片刻。</br> 能怎么樣,等唄。</br> 老周拿出提前準備好的采訪提綱,一邊整理思緒,一邊暗自打量著坐在對面的盛思夏。</br> 她穿著白色毛衣,柔軟的邊緣更顯得那張臉年輕干凈,不像時裝部那些女孩子們,衣服鞋子包包,樣樣都要奢侈品牌,其實每月薪水并不足以支撐這樣龐大的虛榮心。</br> 而這個剛來不久的新人,衣著看不見logo,手表藏在袖子里,用的一支鋼筆,乍一看毫不起眼,卻并不比那些名牌包包便宜。</br> 盡管商業雜志不像時裝雜志,能天天和奢侈品打交道,但常年接觸高端商務人士,自然也培養出一雙慧眼。</br> 能看出盛思夏家境不菲,能輕松進入集團實習,一定有背景。</br> 昨天,老周被叫到總裁辦公室,鄭澤惠向他問起盛思夏這兩周表現如何。</br> 那時候,他以為找到了答案,回答得滴水不漏,還得假裝自己什么也沒看出來,“小盛挺聰明,有新聞意識,做事也挺踏實,勤奮不偷懶,也不是投機取巧的人。”</br> 這些也不是假話,聰明是真聰明,就是看不出什么進取心,安于一畝三分地,倒也踏實。</br> 直到鄭澤惠提到傅亦琛,讓他明天采訪時將盛思夏帶上,還說,“小盛和傅總是朋友,你有什么為難之處,可以找她出個主意。”</br> 他這才如夢初醒,不禁感嘆,后生可畏啊。</br> 盛思夏在會議室等著,覺得無聊,又不好玩手機,她抬頭張望,卻看見領導正盯著她。</br> 難道是她悄悄放空發呆被發現了?</br> 不對,那眼神,不像是嚴肅,怎么反而透著一股肅然起敬的味道?</br> 等到十點半,一位穿著西裝的男人敲門進來,自稱是傅亦琛的秘書姚展。</br> 他告訴他們,傅總的航班因天氣原因,昨夜迫降在多倫多機場,今天的采訪計劃取消。</br> 大家都覺得遺憾,卻不好表現出來。</br> 盛思夏看一眼姚展,想起這個名字,就是那晚因工作原因,給傅亦琛打電話的人。</br> 她沒看錯,姚展的眼神掠過她時,也帶著好奇。</br> 老周說過,在媒體行業,會發生很多突發事件,很多大人物,很難約上,就算約到時間,變故也時常發生,一個專訪的完成,要依靠天時地利人和。</br> 既然今天不行,那就再約下一次時間。</br> “不知道傅總這周五有空嗎?”</br> 姚展搖搖頭,“周五一整天傅總的行程都是滿的。”</br> 老周不放棄,“那下周什么時候傅總有空?”</br> “下周大部分時間傅總都不在國內。”</br> 老周徹底犯了難,這對話完全進行不下去。</br> 其實姚展的態度,說不上盛氣凌人,只是公事公辦的冷淡,帶著說不出的距離感,連盛思夏都能聽出,他這是在打官腔,隱晦地推拒采訪計劃。</br> 有領導在場,盛思夏充其量只是個跟班,連湊人數的都算不上,采訪計劃失敗,帳也算不到她的頭上。</br> 不如,今天還是繼續摸魚好了,盛思夏想著,說不定還能提前下班,宵夜變晚餐。</br> 可是,老周干嘛一直用奇怪的眼神望著她,那眼中閃爍的光芒又是怎么回事?</br> 如果沒理解錯,這是在向她求助。</br> 盛思夏立刻想到昨天鄭澤惠對她交代的話,既然是傅亦琛這邊點名要她一起,那么不出意外的話,老周對此也知情。</br> 實習期兩周以來,領導和同事對她都很友好,她偶爾摸魚,老周也沒刁難過她。</br> 生理期第一天,盛思夏難受的樣子被老周看到,他還大發慈悲,放了她半天的假,讓她回去好好休息。</br> 欠人情,果然遲早要還。</br> 盛思夏輕咳一聲,對姚展說,“姚秘書,我們這邊很重視這次專訪,提前做了許多準備工作,今天傅總臨時有事,實在很遺憾,我們希望能盡快約定下一次專訪的時間,希望您協調一下。”</br> “那就明天吧,下午三點,可以嗎?”姚展語氣緩和,尾音輕柔,不復剛才的冷淡,倒像是在和她打商量。</br> 劉思明聽到,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他望向老周,想看到他的反應,卻發現老周一臉平淡,對此無動于衷。</br> 懷疑人生了。</br> 約定好時間,他們從會議室出來,姚展很禮貌將他們送到電梯口,親自按開電梯,“有開車來嗎?我可以安排車送你們回去。”</br> 老周說,“謝謝,我們有開車。”</br> “盛小姐,周總,今天耽誤你們時間了,不好意思。”姚展看上去殷勤得很克制。</br> “不要緊。”盛思夏說。</br> 劉思明:???我呢?我沒有存在感嗎?</br> 電梯口正對著澄凈的玻璃窗,可以看見外面風雨飄搖的場面,她只是很想感謝這糟糕的天氣,否則,她要怎么面對傅亦琛?</br> 電梯合上,劉思明臉色很難看,下了兩層,上來幾位員工,他把疑問憋在心里,直到進入停車場,才爆發出來。</br> 他輕輕撞了撞盛思夏的手臂,“什么時候跟傅亦琛的秘書勾搭上的?”</br> 盛思夏莫名其妙,“什么?”</br> “你這衣服,不會就是他的吧?”他盯著盛思夏身上那件白色毛衣,肯定沒錯,如果他們不是認識的關系,傅亦琛的秘書,怎么會對她一個雜志小實習生這么客氣?</br> 不等盛思夏說話,老周先行打斷,“瞎說什么?你也是老員工了,說話一點不穩重。”</br> “我……”劉思明碰了一鼻子灰,郁悶地抓抓頭發。</br> “我什么我,開車去!”</br> 盛思夏無辜地沖劉思明聳聳肩,意思是雨我無瓜。</br> 劉思明駕車,三人經由大廈地下停車場,開往室外,離開乾宇集團,她回過頭,于幾乎模糊視線的玻璃窗外,看一眼孤獨佇立的冰冷樓宇。</br> 數周不見,盛思夏心里有些空空的,說不上是慶幸多一些,還是遺憾多一些。</br> 乾宇集團六十九層,姚展站在窗邊,手機握著電話。</br> “傅總,盛小姐和她同事剛剛已經離開了,您還有其他事交待我做嗎?</br> “云城也下雨了,有派車送她嗎?”</br> 遲疑一秒,姚展回答,“盛小姐同事有開車。”</br> “知道了,”電話里傳來機場廣播的聲音,傅亦琛聽了一會兒,才說,“我現在登機,將原定下午的會議改到明天。”</br> 姚展忙說,“傅總,確認過您的行程,明天下午您有兩小時空余,已經和盛小姐那邊約好采訪……”</br> 這并非傅亦琛提前吩咐的,畢竟他也沒料到,今天行程會臨時出問題,改約到明天,完全是姚展情急之下的決定。</br> 卻也不是沒有根據。</br> 做人下屬,揣度上意是必修功課,姚展這些年情商修煉到幾近滿格,很多時候,要遠程替傅亦琛解決問題,不可能樣樣事情都先請示,那樣效率太低,必要時候,他可以先斬后奏。</br> 要是沒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姚展不會答應盛思夏。</br> 果不其然,傅亦琛聽完,并沒有什么意見。</br> 小心翼翼地結束這邊通話,辦公室內的電話緊接著響起來,是rebecca打來的。</br> rebecca,三年前由傅亦琛的執行秘書升為行政總監,之后,便由姚展接替她的工作。</br> 這次專訪,是今日財經評論那邊主動聯系到傅亦琛,準確地講,是通過各種關系,層層人脈,才聯系上姚展。</br> “怎么樣,見到那位盛小姐沒有?”平日里傲慢高冷的行政總,在老朋友面前,藏不住活潑。</br> 姚展笑著回答,“已經走了。”</br> 那邊表示遺憾,“誒,我還想見一見她的廬山真面目呢,好可惜。”</br> “你早點說,我就幫你把話轉達給傅總了,讓他知道,你拿著高薪,還八卦他的私生活。”</br> “注意你的言辭,我和盛小姐就像是未曾謀面的朋友,那幾年的生日禮物,都是我負責送的,”rebecca不以為意,“做了幾年秘書,這個盛小姐是他生活里唯一有姓名的女孩,你今天第一次見,難道不好奇?”</br> 姚展想說,其實不是第一次見。</br> 兩年前的一個冬夜,姚展陪同傅亦琛因公事回國,去到一個繁華的南方城市。</br> 等處理完,因天氣原因航班延遲,多出來的半天時間,傅亦琛吩咐司機,開車到一所大學里。</br> 他沒問,但感覺傅亦琛此行的目的,像是要找人。</br> 但他猜錯了,傅亦琛只是讓司機在大學校園里慢慢轉了一圈,最后在經過藝術館門口時,傅亦琛終于叫停。</br> 門口貼著大幅海報,那晚有一場攝影作品拍賣展。</br> 進去后,姚展默默地跟在傅亦琛身后,他不太理解,時常出入佳士得等各類奢侈品拍賣中心的傅亦琛,怎么會對這種外行的東西感興趣。</br> 直到傅亦琛停在一幅人像攝影前。</br> 是個女孩,穿著墨綠色的絲絨長裙,手里松松的拎著一雙高跟鞋,赤足墊腳地站在鏡頭前,臉龐干凈,眼神盛著笑意,性.感之外又不乏天真。</br> 一旁的文字介紹寫著,攝影師:盛思夏。</br> 記得那時候傅亦琛的眼神,是柔軟的,蒙上一層霧。</br> 帶著些許陌生,仿佛他是頭一回見到照片中的女孩。</br> 最后,以姚展的名義,傅亦琛拍下這張照片,將它從大學藝術館里,掛到他當時位于紐約高層公寓的墻壁上。</br> 或許是多心,姚展沒有留下自己的全名,只登記了一個姚字。</br> 這件事一直是姚展心中的謎團,卻不敢問,直到有天傅亦琛讓他調查某天下午,盛思夏的行蹤,他才恍然大悟。</br> 謎題的解開,是為了更大的謎題。</br> 不久前,在一場慈善拍賣晚會上,傅亦琛拍下一顆價值不菲的藍鉆,之后,由姚展負責聯系一位頂級的珠寶設計師,應傅亦琛要求,把那顆藍鉆鑲嵌在一頂皇冠上。</br> 寶詩龍花瓣皇冠。</br> 作為對珠寶首飾毫無了解的直男本男,之所以知道,全靠rebecca。</br> 她在集團扎根多年,小道消息靈通,不知從哪里知道這件事,興沖沖地跑來和他科普關于這頂皇冠的歷史。</br> “奇怪,這禮物是我拍回來的,禮盒都是我包的,僅此一件,明明五年前就送出去了,怎么又回到傅總手里了?”</br> rebecca腦洞大開,“該不會是,盛小姐看中了我巧奪天工的包裝,買櫝還珠?”</br> 姚展:“做夢吧你。”</br> 于是他們一致認為,傅總當年慘遭拒絕,一蹶不振,才在美國定居那些年,這次重逢,傅總重燃愛火,拍下藍鉆,老瓶裝新酒,再次發起追求攻勢。</br> 只不過,在盛思夏生日那天,傅總提前下班,將禮物送出去后,怎么第二天臉色更差了?</br> 幾乎把自己埋進工作里,沒日沒夜的滿世界飛。</br> 連帶著整個集團,工作強度都翻了一番。</br> 要不是了解到盛思夏目前在今日財經評論實習,原本他們一早就會拒絕這次專訪。</br> 這次親眼見到盛思夏,除了外表上的優勢,姚展暫時看不出什么。</br> 但他打心底認為,能輕易調動傅總情緒的人,肯定是個很不簡單的角色。</br> 被認為“很不簡單”的盛思夏,此刻正捂著右半邊臉,經歷著人生的第一次牙痛發作。</br> 她和老周以及劉思明回到公司后,吃過午飯,牙就開始隱隱作痛,到下班時,連頭都被傳染,痛得快要抑郁了。</br> 這種狀態,還吃什么飯?她只能鴿掉秦銳,打車回家。</br> 小姨還在旅行,陳媽長假未歸,家里就她一個人,第二天,她向老周請好假,獨自來到省口腔醫院,掛號,拍片,最后確診是智齒發炎。</br> 醫生拿著片子,對她說,“你這顆是阻生智齒,看見沒,橫著長的,必須拔掉,不然把旁邊牙都擠歪了。”</br> 盛思夏盯著醫生手指的位置,“可是這牙,好像在牙齦里面,怎么拔?”</br> “先把牙齦切開,再拔。”</br> 盛思夏欲哭無淚,“能不拔嗎……”</br> 醫生樂笑了,“能啊,繼續疼著,等半年后牙全歪了再來矯正,還是得拔。”</br> 她想,生不如死,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br> 交完費,躺到手術臺上,醫生讓她盡量張開嘴,然后拿著細長麻醉針頭,打進牙齦里,很快,嘴就沒有知覺了。</br> 醫生很快處理完,縫完針,護士給傷口塞上棉球,扶盛思夏坐起來,還給她看看那顆帶血的牙。</br> 盛思夏捂著臉,拍照留念,戴上提前準備好的口罩,拿上護士交給她的術后需知,離開醫院。</br> 家里空無一人。</br> 盛思夏揭開口罩,對著鏡子一看,拔牙那邊臉已經微微腫了起來,她將棉球吐出來,血已經止住,但喉嚨里仍有血腥味。</br> 術后需知上寫著,兩天不要刷牙,以流食為主,如果突然出血可以吃雪糕。</br> 這倒是讓她心情好了一點。</br> 現在正是下午三點,也不知道老周那邊,采訪進行得怎么樣了。</br> 也是巧,她剛想到這,劉思明就發來消息,問她到底是真拔牙,還是在偷懶。</br> 盛思夏懶得打字,直接把那張拔牙圖發了過去。</br> 劉思明:……你小心術后感染,最好去打消炎針,小心得干槽癥。</br> 盛思夏根本聽都沒聽過這個名詞,什么干槽癥,她只想睡覺,現在可好,只能側一邊,以免壓到傷口。</br> 她睡著了,麻藥退去,又迷迷糊糊被痛醒了。</br> 支著手臂坐起來,盛思夏看見窗外殷紅色的黃昏,家中安靜得可怕,整個牙床,連帶著喉嚨和腦袋都劇痛不已,她忽然感覺被孤獨感淹沒。</br> 喉嚨里的血腥氣更重,她帶著不詳的預感,走到衛生間,果然看見縫著黑線的傷口在往外滲血。</br> 她坐回床上,試圖玩游戲來轉移注意力,但無法驅散緊張感,能感覺到血還在流,她心一慌,開始搜索剛才劉思明所說的干槽癥。</br> 不搜不得了,一搜,就是絕癥沒跑,連白血病的說法都出來了。</br> 說不怕,是不可能的。</br> 盛思夏甚至開始慌張地想,萬一這血一直流下去,她要不要去醫院掛個急診。</br> 天黑下來,門口有人按鈴。</br> 不會是小姨,也不會是快遞或外賣,盛思夏現在安全感極低,警惕地躡手躡腳走到門口,透過貓眼朝外看。</br> 是傅亦琛。</br> 他來干什么?</br> 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和他的絕交宣言,而是臉還腫著,頭發凌亂,還穿著睡衣睡褲,剛才的口罩也不知道扔哪里去了。</br> 她蓬頭垢面,傅亦琛卻衣冠楚楚。</br> 這種形象,怎么見他?</br> 這種對比,簡直比網上那些“出門倒垃圾沒化妝,遇見前任摟著美貌現任”更慘烈。</br> 盛思夏很想裝作不在家,只要自己不開門,傅亦琛自然無法進來,遲早會走,可是,因為病痛帶來的排山倒海的孤獨感,讓她無法克制軟弱情緒。</br> 原來人很脆弱,只是失去一顆牙齒,就控制不住想要被關懷照顧的心情。</br> 那么,面前這扇門,究竟是把傅亦琛擋在外面,還是她將自己困在其中?</br> 盛思夏按下可視對講機,看見那張熟悉的臉,幾周不見,他穿著一件黑色風衣,好像瘦了一些。</br> “傅總?”</br> “是我,聽說你病了,買了點藥和吃的,”他對著門,舉了舉手里的袋子,像是知道她看得見,“開一下門。”</br> 盛思夏脫口而出,“生日那天我說過……”</br> “我答應了嗎?”傅亦琛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br> 她不說話。</br> 那天從頭到尾都是她自說自話,傅亦琛什么也沒說,只是把禮物強塞給她,讓她回去睡覺。</br> 盛思夏走到門前,將門拉開一條小縫,只露出兩只眼睛。</br> 雖然只有半張臉,但眼神虛弱,皮膚蒼白,眉頭也皺著,像是在忍受疼痛。</br> 剛才從對講機里聽到她說的那句話,有些口齒不清,想來是因為拔牙的緣故。</br> 在傅亦琛印象中,盛思夏從來都是充滿活力,笑得明媚燦爛,很少見到她這么柔弱的樣子。</br> 他的語氣一下子溫柔下來,“讓我進去,看你沒事我就走,你要是不想跟我說話,就不說,好嗎?”</br> 盛思夏躲在門口,輕輕吸了吸鼻子。</br> 怎么辦,看到他,就覺得委屈得不行。</br> 他高大的身軀,擋住身后漫漫夕陽,目光專注而懇切,“please?”</br> 作者有話要說:牙:怪我咯?</br> 萬字大肥章,感不感動?反正我先感動了,希望大家看得開心</br> 本章2分評論發紅包,撒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