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盛思夏不動聲色，依依不舍地收回腳。</br> 她今天穿的是雙新鞋，出門便上車，宴會廳的地面光可鑒人，踩在他的皮鞋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br> 但她還是補了一句“抱歉，傅總”，這一次要真心很多。</br> 他們重新開始跳舞，沒人注意到這個小插曲。</br> “幾年不見，你變得很有禮貌。”</br> 他說著，旁邊那一對旋轉過來，快要碰上，他輕輕攬上她的腰，行云流水般，將她帶到旁邊。</br> 接著，他帶一點嘲弄的口吻，也可能是她多心，自言自語著：“傅總？”</br> 盛思夏語氣里不乏挑釁，“難道你要我叫你叔叔？也不是不行。”</br> 順理成章地，她抬頭細細辨認他的容貌。</br> 還是和從前一樣，眉骨立體，眼窩稍深，與高挺的鼻梁相得益彰，整張臉的線條仍是清瘦流暢，帶一些冷硬氣質。</br> 只有眼神變了，銳氣減少許多，時光沉淀在深邃的海里，顯得既成熟又從容。</br> 看著那張幾乎沒有什么痕跡，盛思夏想，他肯定很少笑。</br> 笑起來好看的人，反而越不愛笑，要將美麗變成稀有物，價值倍增。</br> 奇怪，從前怎么沒人告訴過她，剛過而立之年的男人，魅力值會有質的飛躍？</br> 他從一顆郁郁蔥蔥的樹，變成難以攀越的山峰，她已經放棄挑戰。</br> “我以為你喜歡叫我名字。”他說。</br> “以前年紀小不懂事，傅總別介意，”她目不斜視，語氣平淡，“是你教我要懂禮貌，我不敢忘記。”</br> 盛思夏曾暗地設想過許多次，她和傅亦琛再次相遇的場景。</br> 她不是心存僥幸，只是覺得，這世上那么多人，隨便排列組合，也存在無數可能。</br> 除非生死，誰也不能保證，能永遠避開另一個人。</br> 只要共同呼吸著氧氣，就有機率見面。</br> 只是從沒想過，會這么心平氣和，也有可能，是酒精的作用，讓她有些輕飄飄。</br> 就算有些針鋒相對，但以傅亦琛的風度，他不會計較。</br> “五年了，禮物不收，電話不接，我來見你，你把我拒之門外，”他貼近一些，聲音也低下來，“我沒教過你這樣的禮貌。”</br> 盛思夏心中有疑問，他什么時候找過她，哪里有將他拒之門外的機會？</br> 她不表露，只是回答：“很顯然，我不是個好學生，從小就不懂禮貌，以前你教我練字和英文，我不也經常頂撞你？”</br> 傅亦琛輕輕一笑，什么也不說。</br> “以后我都會叫你傅總。”她這樣強調，不遠處有人拍照，白光一閃，照得她心里一團雪亮。</br> “隨你開心。”</br> 盛思夏擔心這樣繃著臉，上鏡會顯得嚴肅，她也微笑著，將臉微微側向鏡頭那邊。</br> 這個角度拍出來，視覺效果最好。</br> 幾支舞后，她有些累了，借口鞋跟太高，她到一旁休息。</br> 傅亦琛遇上生意伙伴，難免寒暄幾句。</br> 白衣黑褲的侍者托著酒盤，在人群間穿梭，她叫住他，打算取一杯酒，手指點來點去，最后還是讓他走了。</br> 她今天的確喝了不少，跳舞的時候，腳步有些發飄。</br> 倒是不必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小孩子，搞得酩酊大醉。</br> 這樣的場合，只有剛到的時候是新鮮的，她索然無味，想要離開，她開始搜索楊先生的身影。</br> 她是坐他的車來的，自家司機已被小姨征用，他有義務將她完璧歸趙。</br> 掃一眼，很輕易地，她從翩翩起舞的人群里發現了楊先生。</br> 他正摟著一位身材嬌小的女伴，言笑晏晏，看上去還沒盡興。</br> 她才不會是掃興的人。</br> 或許現在給小姨打電話，讓司機原路返回，還來得及。</br> 只是躊躇片刻，她又看見傅亦琛。</br> 他面前站著一位身材曼妙的女人，頭發風情優雅，紅色禮服露出大片后背。</br> 他們不知道說到什么，女人笑起來，碧色耳環輕輕顫動。</br> 成熟款，他或許喜歡。</br> 盛思夏笑了笑，不假思索地上前，走到兩人身邊，對傅亦琛說，“傅叔叔，能送我回去嗎，我很累了。”</br> 既然當她是小孩，她不介意把角色扮演得徹底一點。</br> 小孩子，就是無理取鬧，不懂看人臉色，專門破壞別人好事的。</br> 女人深深地看她一眼。</br> 盛思夏回以笑容，率直，且無辜。</br> 傅亦琛說：“當然可以。”</br> 他稍稍抬起手臂，直到盛思夏將他挽住。</br> 坐到車上，她在里側，傅亦琛坐在旁邊，他報上地址。</br> 司機平穩地駕駛車輛離開酒店山莊，走隧道，燈光撲在車窗上，一路安靜，沒有星光。</br> 她真的好累，不是假的。</br> 這雙高跟鞋，起碼六厘米，天知道她是怎么跳完那幾支舞的，傅亦琛被踩到的時候，居然面不改色，她敬佩他的修養。</br> 據說七年時間，人體細胞會完成一次全方位的更替，現在他們之間，至少也是一半的陌生人。</br> 盛思夏意外地放松，她塌著肩膀，懶懶地靠在座椅上，眼睛看著窗外，踢掉高跟鞋，白皙雙足踩著皮面，一下一下，像波比踩肚皮的懶散。</br> 不小心踢翻鞋子，傅亦琛伸手放正。</br> 盛思夏忽然好奇，“你什么時候找過我？”</br> “你開學前一周，我去你小姨家找你，她說你出去了。”</br> “可能我確實出去了。”</br> 傅亦琛搖搖頭，“你房間的燈亮著。”</br> 她“哦”一聲，不打算解釋，也不問他找她做什么。</br> 細算時間點，那正是在她和傅亦琛表白后，不歡而散之后。</br> 那時，姨夫林樹謙正式和小姨辦理離婚手續，小姨心情不好，失魂落魄，暴瘦十多斤，常常前言不搭后語。</br> 以為盛思夏不在家，也很正常。</br> 傅亦琛電話響起，他接起來，用英文和對方溝通。</br> 盛思夏無意窺聽，只聽出是工作上的事。</br> 她打開車窗，讓海風灌進來，帶些咸味，卻很清爽。</br> 通話結束時，車穩穩停在小姨家門口。</br> 盛思夏沒有停留，只和他說聲謝謝，穿好鞋子就要下車。</br> 司機先一步，幫她拉開車門。</br> “等等，”傅亦琛叫住她，“剛才拍了一顆藍鉆送給你，明天我的秘書會來和你商量如何鑲嵌，項鏈戒指都可以。”</br> 盛思夏不解地望著他，語氣不悅，“什么意思？補償我？”</br> 他更訝異，“我欠你什么嗎？”</br> “那為什么？”她的目光落在他的銀色袖扣上，她發現自己想問的，遠不止這些。</br> “我覺得適合你，想送，僅此而已，”他臉上沒有笑容，“如果你覺得冒犯，那我道歉，我收回這個提議。”</br> 盛思夏不說話，靜靜打量他，他的臉像是沒有風波的海面，坦蕩無私。</br> 她側著臉撩撩頭發，漫不經心地說：“這算是朋友對朋友的饋贈嗎？”</br> 她把“朋友”兩個字咬得很重，一字一頓。</br> 傅亦琛微微皺眉，“我以為我跟你說過，我沒有異性朋友，也不會有。”</br> 解釋這么多干嘛？真稀奇，傅亦琛也有跟人耐心解釋的一天，時光賦予他的優點可真不少。</br> 更何況，盛思夏清清楚楚地記得，他的原話。</br> 那是一個風平浪靜的下午，她那時候已經開始自如地出入他家，那里沒有大人的爭吵聲，還有他家門口，可食用的紅色小花。</br> 傅亦琛一直沒讓園丁除掉。</br> 盛思夏把他當成一個相貌俊朗，紳士風趣的鄰居，他們還算不上朋友，她知道。</br> 她對朋友的定義，至少要常常見面，分享生活，至少有三個以上的共同話題，對食物的口味接近。</br> 當她知道姚佳婷也愛吃香菜和榴蓮，甜豆腐腦以及白粽子之后，她們的友誼明顯上升一個檔次。</br> 而傅亦琛，連榴蓮的味道都聞不得。</br> 傅亦琛對她的態度很有趣，包容卻不縱容，他們平等地相處，也有各自不可觸碰的領域，他從不過問盛思夏的私事。</br> 但她不一樣，她仗著年紀小，有說錯話的權利。</br> 他換上白色衛衣，以及休閑褲，這不是出門辦事的打扮。</br> “你要去見朋友？”她的眼睛亮晶晶，不掩飾她的好奇。</br> “對。”</br> “我建議你戴上棒球帽，會更好看，”她給他提出搭配建議，又自然地將話題帶回來，“我能問問是男還是女嗎？”</br> 傅亦琛笑了，他看她一眼，才果斷回答：“我沒有異性朋友，也沒有棒球帽。”</br> “改天我送你。”她指的是棒球帽，至于異性朋友，如果他愿意，也不是不可以。</br> “謝謝，幫我挑頂好看的，不要太花哨。”</br> 傅亦琛沒有客氣推拒，這讓她很開心。</br> 不過到頭來，她也沒送他棒球帽，反而在逛街時看見漂亮的袖扣，當即買回來送給他。</br> “為什么你沒有異性朋友？”</br> 她這樣問，是出于好奇，從她的角度來看，誰會介意有這樣一個有外表，又不缺內涵的朋友，帶上他出去逛街，一定很拉風。</br> 簡直多多益善。</br> “因為不需要。”傅亦琛笑了笑，然后開車出去。</br> 她當時愣住了，來不及問為什么，只是突然覺得，其實他有著很孤高冷僻的一面。</br> 怎么現在，他的規則又改變了嗎？</br> 還是說，在傅亦琛眼里，她根本連“異性”都算不上？</br> 盛思夏笑起來，眼睛里都是細碎光彩，“我以為你不需要異性朋友，怎么變了？”</br> 傅亦琛笑了，“你還是這么能言善辯。”</br> “但是？”她挑眉看向他，通常這種話后面，都跟著一句但是。</br> “沒有但是，”他慢條斯理地問，“剛才那位楊先生，是你異性朋友？”</br> 不知為什么，她忽然覺得好笑，嘴角彎起來，“他是我小姨介紹給我的對象，剛才被你一攪和，估計以后不會再理我。”</br> “我做什么了？”</br> “你不讓我喝酒，還邀請我跳舞。”</br> 他長長的“哦”一聲，淡色道：“你可以拒絕。”</br> “我對他沒意思，反而要謝謝你，幫我解圍，”盛思夏聳聳肩，很無所謂的樣子，“和你一樣，我不需要異性朋友，也不需要你送的藍鉆。”</br> 路燈下，她眼睛里盛滿笑意，眼皮上點綴著星點細細的光，異常甜美。</br> 傅亦琛笑得無奈，一只手無意識地輕撫袖扣，“我答應過你，在你十九歲生日的時候送你一顆藍鉆，這是你指定要的。”</br> 她是說過。</br> 青春期的小孩，總有著格外刁鉆的審美。</br> 她嫌白鉆爛大街，粉紅鉆石太媚俗，黃鉆老氣橫秋，只有藍色鉆石，讓她產生一種，透過鉆石，或許可以望見海洋的幻想。</br> 那時，傅亦琛聽見她這個比喻，還覺得好笑。</br> 于是答應送她一顆，讓她試試，幻想能否成真。</br> 盛思夏沒試過，也知道是假的，她早已過了幻想的年紀，沒有那么多浪漫主義的想法。</br> 她抬起頭，平靜地注視著傅亦琛，“我長大了，已經變了，很多東西過去想要，現在覺得其實不適合我。”</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