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楚天江闊

　　馬車停在太守府門口時，天已經(jīng)黑了。

　　藺阡忍率先走下馬車，沖著仍舊坐在里面的人問：“抱還是背？”

　　年聽雨沒有讓鈴蘭把消息提前傳回來，所以馬車停下的時候，太守府的門口十分冷清，并沒有來迎接。

　　等其中一個守門的侍衛(wèi)又跑回去通傳以后，門口就變得更加冷清了。

　　可這會兒冷清不代表一會兒依舊冷清，年聽雨想要保住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面子，問：“有輪椅嗎？”

　　“沒有，”藺阡忍搖頭：“君上只能二選一。”

　　在年聽雨這里沒了身份的束縛，藺阡忍自然也就懶得在他面前偽裝了。

　　年聽雨抿了一下唇，保留自己最后的倔強：“那我選擇自己爬回去。”

　　以前也沒見年聽雨這么有骨氣啊。
　　藺阡忍被他氣笑了，頂著車夫和鈴蘭的驚詫的目光道：“行，君上您慢慢爬。”
　　說完，藺阡忍扭頭就走了。

　　鈴蘭一時間也風(fēng)中凌亂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做些什么，或者能做些什么。
　　總之，她感覺自己這會兒做什么可能都不對，不如直接裝傻。

　　看著藺阡忍越走越遠的背影，年聽雨的眼神逐漸迷茫。

　　“？”
　　真要他爬啊！
　　好狠心的男人。

　　雖說都很丟人，但明顯爬更加丟人。
　　眼看著人就要進院了，年聽雨叫住了他：“等等！”

　　他就知道——
　　藺阡忍停住腳步，眼底劃過濃烈的笑意，但轉(zhuǎn)身的一剎那就消失不見了，裝模作樣的問：“君上有何吩咐？”

　　年聽雨看了一眼車夫和鈴蘭，一咬牙沖著藺阡忍張開了手臂，生澀道：“抱。”

　　藺阡忍退回去，給了年聽雨一個擁抱就抽身離開了：“回君上，抱完了。”

　　“......”
　　又開始了是吧！
　　年聽雨咬牙切齒：“孤的意思是，抱孤進去！”

　　“臣愚鈍，”藺阡忍將人抱下來：“還請君上海涵。”

　　“......”
　　年聽雨忍住了自己罵人的沖動，但還是隔著衣服在藺阡忍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而藺阡忍還是之前那個氣死人不償命的主。
　　他說：“多謝君上為臣解癢。”

　　***
　　聽聞年聽雨回來了，何福生一步三摔的跑了出去。

　　當(dāng)他看見年聽雨是被藺阡忍抱回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不受控的凝滯了一瞬，但很快就被擔(dān)憂蓋了下去。

　　“君上，您怎么樣？”
　　“君上，您這幾天，有沒有吃好睡好。”
　　“君上，都怪奴才沒用。”
　　“君上，您罰奴才吧。”
　　“君上......”

　　何福生從門口一直“君上”到屋內(nèi)，就跟那念經(jīng)的老和尚似的，年聽雨聽的頭都有些疼了。

　　進了屋，眼看著藺阡忍將人放到椅子上的程良察覺到了什么，他在何福生的話中見縫插針：“君上，您的腿——”

　　在程良的提醒下，何福生也發(fā)現(xiàn)年聽雨的腿不太對勁，瞬間就要聲淚俱下：“君上——”

　　“孤沒事！”年聽雨趕快打斷了何福生：“何福生，叫人去燒水，孤一會兒要沐浴。”

　　有了指派，何福生自然不能自己在擱著關(guān)心年聽雨，他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等人走遠，年聽雨暗自松了口氣，坐在他身邊的藺阡忍小聲問：“我之前怎么沒見他這樣過？”

　　藺阡忍印象中的之前都是他在位時候的事了，那會兒的年聽雨被保護的還算好，哪怕遇到危險也沒有受過傷，何福生也自然就不會念經(jīng)了。

　　年聽雨心里還在生藺阡忍的氣，于是他直接無視了藺阡忍的問題，轉(zhuǎn)頭看向程良：“你有查物資和銀兩失蹤的事嗎？”

　　賑災(zāi)的事年聽雨到是不擔(dān)心，因為鈴蘭早就借小九的那些個小玩意給他遞過消息了。

　　程良如實道：“回君山，臣已經(jīng)派人去查了，暫時還沒有消息。不過有一件事臣需要即刻上報。”

　　見程良的臉色十分難看，年聽雨也嚴(yán)肅了神色：“說。”

　　“回君上，您出事以后，臣親自帶人去了一趟山頂?shù)哪莻€小村莊，臣趕到的時候——”

　　程良的腦海中又浮現(xiàn)了那一幕，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描述道：“臣趕到的時候，村子里的人無一幸存，全都被聚在一處割喉了，就連牲畜也沒放過。”

　　那個場景程良這輩子不想看見第二次。
　　他踏進村莊的時候，只看見了遍地的尸體和駭人的紅，剩余一切全都黯然失色了。

　　經(jīng)歷過太多的生與死，只是寥寥數(shù)字的描述，年聽雨的腦海就浮現(xiàn)了那個場景。
　　他扣緊身側(cè)的扶手：“村民的尸首如何安置的？”

　　程良點頭：“死的人太多了，臣怕埋進地下，等來年開春的時候引發(fā)瘟疫。所以就將他們的尸首火化了，然后在山頂建了靈堂，安置他們的骨灰。”

　　“你做的不錯。”一股說不上來的疲倦感驟然侵襲了年聽雨，他道：“孤累了，剩下的事明日再說吧。”

　　“是。”
　　程良起身送人，注視著藺阡忍將人抱走了。

　　回到就寢的屋子，鈴蘭即刻上前兩步，神色凝重道：“君上，今天下午您跟榮公子說話的時候，奴婢帶著小九他們?nèi)ゲ榭戳藵铺闷溆嗟牡胤健！?br />
　　他們這群人既然已經(jīng)在藺阡忍面前露了面，那自然也沒有藏著的必要了。

　　年聽雨問：“有什么發(fā)現(xiàn)？”

　　“本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發(fā)現(xiàn)，但程太守剛剛的話，讓奴婢起了疑。”鈴蘭說：“奴婢下午在濟善堂的一個屋子里，搜出不少死人，他們?nèi)妓烙诟詈怼！?br />
　　果然——
　　年聽雨閉了一下眼睛：“知道了，你下去吧，然后叫何福生把水送進來。”

　　“是。”

　　何福生是個手腳麻利的，鈴蘭前腳才把消息帶出去，他后腳就帶著人進來倒水了。

　　雖說沐浴一事，年聽雨從不叫人近身侍候。
　　但年聽雨的腿都這樣了，總歸是得留人的。
　　何福生湊上前，小心翼翼的問：“君上，可需奴才侍候您沐浴？”

　　年聽雨不喜歡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體：“不必了。”

　　何福生關(guān)切道：“可您的腿——”

　　“不是有榮侍臣在嗎，你下去吧。”年聽雨看了一眼杵在旁邊的藺阡忍。

　　何福生皺眉：“君上，榮侍臣進宮時間短，又沒學(xué)過什么禮儀，奴才怕他下手沒個輕重......”

　　“何福生，”年聽雨打斷了他，語氣極重：“下去！”

　　平日里年聽雨對他們這些下人很是寬宥，不僅不擺架子，甚至還會跟他們開玩笑。
　　但大抵是太寬宥了，何福生竟在年聽雨生氣后才猛然意識到自己逾矩了。

　　何福生不敢在多說半個字，白著一張臉退了下去。

　　屋內(nèi)轉(zhuǎn)瞬靜了下來，藺阡忍也不多言，只是解了年聽雨的衣服，抱著他踏進了足以容納兩個人的浴桶。

　　因為腿傷的緣故，年聽雨并沒有制止藺阡忍一起進來。
　　年聽雨斷的是小腿的位置，等徹底坐進水里以后，他還將自己腿掛在了藺阡忍的腿上，以此懸浮在水里，不至于碰到浴桶的底部。

　　藺阡忍解開年聽雨束起來的頭發(fā)，年聽雨烏黑柔順的青絲瞬間在水面上鋪開。

　　藺阡忍用手將水捧起來，一下又一下打在年聽雨的發(fā)絲上。

　　“在想什么？”藺阡忍問。

　　年聽雨的眼睫垂了下去，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打下一小片暗色的陰影：“對不起。”

　　“？”
　　藺阡忍因這聲忽如其來的道歉怔了一下，而后他將人環(huán)住：“怎么忽然道歉？”

　　年聽雨自責(zé)道：“如果我在謹(jǐn)慎一點的話，今天的事就不會發(fā)生了。”

　　得知村民和濟善堂眾人的死狀以后，年聽雨便知曉這次的刺殺其實是沖著他來的。而藺阡忍被刺殺這件事，也只是將計就計罷了。
　　可謂是一環(huán)套著一環(huán)。

　　細(xì)細(xì)想來，其實從他決定親自去小村莊賑災(zāi)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踏入了他人設(shè)計好的圈套。

　　也有可能再早點，設(shè)計殺他之人料定他會為了撫慰民心，而親自帶人去賑災(zāi)。于是就威脅村民來傳假消息，亦或者村民傳的的是消息，但威脅村民來行刺。

　　但無論是哪種情況，人都已經(jīng)死了，沒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還有一點年聽雨是可以確認(rèn)的，最開始救他的人確實是真的想救他，只是后來全都被替換了。

　　換而言之 ，救他之人和殺他之人只兩撥人，但這兩撥人背后的指使者怕是關(guān)系匪淺，不然和至于如此清楚對方的行動呢。

　　但，這兩個不同的指使者，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呢？

　　年聽雨想不通，也沒有辦法聚精會神的去想。

　　這一遭因他而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所以他這聲“對不起”既是對藺阡忍說的，也是對那些枉死之人說的。

　　離的這么近，藺阡忍清晰的看見臉年聽雨的情緒波動，那時一團烏沉沉的云，連綿的小雨下個不停，就像無聲的哭泣一般。

　　“年年，”藺阡忍將人抱緊了一些：“有些事不是你能控制的，你不需要自責(zé)什么。”

　　年聽雨悶著聲音說：“但我的防備心若是再重一些，就可以不被推下懸崖，然后就有可能把那些村民救下來，濟善堂的那些人同樣也不會死。”

　　“不會的。只要你不死，那個想殺你的人就永遠不會停手。”藺阡忍向年聽雨揭露這個殘酷的事實：“要想徹底結(jié)束這個局面，只有兩種可能，要么他弄死你，要么你弄死他。”

　　這個年聽雨很清楚，但是他不想死。

　　藺阡忍道：“我覺得還是你弄死他比較好，不然誰給那些枉死之人報仇呢。”

　　年聽雨抓住了藺阡忍環(huán)在他胸前的手：“嗯。”

　　“我會幫你的。”藺阡忍拍了拍年聽雨的手背：“你知道的，朕最會殺人了，你叫他橫著死，朕決計不叫他豎著死。”

　　年聽雨：“......”